貓頭鷹的勇敢飛行（新版）

得獎紀錄：第48梯次好書大家讀入選、新聞局第25次推介中小學生優良課外讀物推介、2009台北市教育局兒童深耕閱讀四年計畫入選好書

天之驕女

在你面前的我，是個年近半百的女子。面部表情嘴歪眼斜，說起話來咬牙切齒，只有至親膩友方能聽懂；雙腳走路僵跛；右手握筆有些困難，僅能靠食指的「一指神功」行走於「文林」，而左手更是經常扭曲成一團。一般人最初的反應必是：「可憐呀！」不過，聽過我的故事之後，你必會驚覺原來不是「可憐人兒」，而是個「天之驕女」。現在，且容我娓娓道來……

人生的初頁　驚心動魄

時間回到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爆發後兩星期，台海動盪不安，本島內弛外張之際，父親帶著身懷「頭胎仔」的母親由台北回到宜蘭老家待產，火車行過頭城，母親開始陣痛，出了宜蘭車站直奔對面的婦產科診所，產下了距預產期尚有半個月的我，就此開啟了我驚心動魄的人生初頁。

早產的我因嚴重的「黃疸」，傷及腦部的運動與語言神經。到了兩、三歲時，同年齡的孩童都會走路且牙牙學語，我卻連坐都還不會坐，一句「爸爸媽媽」也不會叫。父母帶著我遍訪名醫，四十年前台灣的醫學還相當貧乏落後，多半的醫生不知我患了何種「怪病」，走在路上還經常引來神棍、密醫、騙徒的眈眈覬覦，最後才被診斷出得了「腦性麻痹症」，所幸智力未受損。孩提時期的我體弱多病，日日與針藥為伍，每隔三、兩天就必須去向醫生伯伯「請安問好」，當時父親只是個物資局的低階公務員，每個月區區數百元薪水之中，我的醫藥費就佔了大半。



父親之怒

一般家庭出了先天殘障孩子，丈夫往往會將責任歸咎於妻子。父親從未對母親有所怨嘆，對於我更是極盡關愛。

五、六歲的我走路還很不穩，父親辛勤工作了一天，下班回家後立刻趴在地上用他那雙大手抓著我骨瘦如柴的小腿，教我一步一步向前行，這一幕歷經三十多年，至今還深深刻印在腦海裡。當時我也還不太會說話，父親便從「ㄚ，ㄧ，ㄨ，ㄝ，ㄡ」開始教我如何發音。今天我能夠獨力外出到處走逛，也能吃力地與熟悉的人以口語溝通，母親固然對我的幫助和鼓勵最多，父親的教導亦功不可沒。

父母親也嚴格教導弟妹們要尊重我這個「大姊」。依稀記得有一次妹妹和我不知為了什麼芝麻小事而吵架，她才罵了我一句「啞巴」，就被父親痛打一頓，罰跪許久，幼小的我當時不明白父親為何生那麼大的氣，後來年紀稍長，才逐漸了解父親當年的用心良苦。他認為如果連自家弟妹都看輕我，出門在外還有誰會看得起我呢？



母親的淚

在父母悉心考量下，我以九歲高齡進入正規小學就讀，一年級是我最苦的一年，經常遭頑皮的同學欺凌，嚇得我抵死罷課，最後母親只好去學校哀求同學們。此外，我的手握筆不易，功課都是母親的大手握著我的小手一筆一畫完成的；手指常因使力不當寫得破皮流血，每天總要哭哭啼啼磨上四、五小時才完成。母親還會要求老師，不要給予我任何特別待遇，她認為別人能做的，我更應該努力做到。

我在母親與老師聯手嚴格教導下，各科成績都在中上，三年級時參加台北市學童美術比賽，獲得第三名。四年級在《國語日報》上發表第一篇文章，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賺錢，永遠記得稿費是二十四塊錢，在當時小女孩心目中可是天大的「鉅款」，為了兌現那張匯票，還用了八塊錢去刻一個印章，直至今日，這顆小小不起眼的木頭章仍是我最心愛最重要的印鑑。

母女倆一同走過艱辛的六個年頭，畢業典禮上，全場唯有母親涕淚縱橫，只因女兒終於小學畢業了。此後初中、五專、大學，我每個畢業典禮，她總是必哭無疑。



離家單飛

走過叛逆不羈的國中三年（數學與作文成績是全班之首），在未享任何殘障生特殊待遇下，考上現改制為醒吾技術學院的醒吾商業專科學校（五年制），由於學校遠在林口山區，家住台北的我為免來回奔波之苦，被迫離家住校。

「住校」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是前所未有的考驗，何況是個重度殘障的我。所幸平日在家父母對我「訓練有術」，自身的事物皆可自理，加上舍監湯媽媽與室友們的熱忱相助，很快地就適應這種團體生活。

學校學風自由，既無聯考壓力，又無父母管，因此在林口五年之中我看了不少「課外」書（包括許多當年戒嚴時期的禁書），偶爾也寫些詩文，還加入「月刊社」參與校刊一些雜務（事實上，校刊為一位老黨工把持，社員們對編輯內容完全無從過問）。功課方面，會計是我最拿手的科目，當時學校規定在校五年期間必須通過會計技能三級檢定方能畢業，在同年級十多個班級同學中，唯有我一年級就通過檢定，轟動全校，事隔二十多年竟還有同學記得此事。

從專二開始每逢寒暑假我就會到父親公司打工，畢業後理所當然地成為正式職員。在公司我比其他員工更用心用力去學去做，會計一職還算勝任愉快，然而，十一年來徘徊在勞資之間，那種沒有歸屬的感覺是苦悶而無奈。直到父親屆臨退休之際將公司解散，連帶著我也面臨失業。

失業之初曾努力找過「頭路」，然而一般人只見我「敗絮」的外表，不見我「金玉」的內涵，結果當然是「恕不錄用」。也曾求助於任職中央人事部門的友人，只是想請教他參加公職考試的辦法，被他的家人擋於「電話」之外（或許該感謝當年遭受的冷漠，讓我「改道」，走不一樣的人生路）。經歷了一段徬徨失意的日子之後，既然工作遺棄了我，只得接受「無業」的職銜，專心一意讀空大。

早期，空大必須通過入學考試才能就讀，考的是高中國文、英文，對於五專畢業的我而言較為陌生，讀起來已經有點吃力，「三民主義」更是全靠自修，我訂了一張「空大入學考準備表」，嚴格而有計畫的按「表」苦讀（之後空大每一次考試，我都如法炮製），三個月後，我如願考上國立空中大學。



人生的轉捩點

進入空大是我人生的轉捩點，除了學識的精進，重要的是我結交幾位影響我至深的好朋友，使原本自閉的我變得開朗許多，在他們的半迫半誘下，一起去學電腦，利用它來寫作業。一篇別人兩、三小時就可完成的作業，我則用右食指「刻！刻！刻！」地在電腦上敲打出來，平均要兩、三天方能完成，雖然辛苦，但從此不再因手寫字體難辨，影響作業成績。到了考試時，寫字緩慢，考題經常來不及寫完。因此，我雖然比別人用功，成績卻總是「低空掠過」。

無論苦樂，我終於費時十年修滿學分，同時獲得人文學系、社會科學系雙主修學位。在一九九六年空中大學十周年校慶晚會中，獲頒「空大精英」獎（由十數萬名畢業校友與在校生中選拔出四十三位得獎者），對於我這個當年連小學都不知道能否讀完的人而言，作夢都不曾夢到。

在空大期間，我參與一些社團活動。成為書畫社創社會員，任職文書組，參與社刊稿件的校改，文宣品的排版印製，還設計了一套社員資料庫電腦程式。又因對古典文學有興趣，加入了詩社，使我對中國詩詞之美有更深入涉獵。



共組「虎谿文會」

一九九二年，我與兩位愛好文藝的空大同學陳榮福、高玉媚，共組「虎谿文會」，這個文會兩個月聚會一次，每次都要繳出自己的詩文，互相品文論詩。在此之前，我對寫作總是懶散，時而一天寫一、兩千字，時而十天半個月寫不出隻字片語，反正只是個人的私密。

有了兩位挑剔的讀者之後，才開始有意識的寫作，同時也激發起我投稿的念頭。此後「退稿」與「見報」的悲喜在日子裡搬演不息，但總是悲多過於喜，歸究緣由是學藝不精。

「寫然後知不足」，於是決定去拜師學藝，幸運的遇到三位對我教導、鼓勵有加的恩師。阿盛是我的啟蒙師，當時的我只知道平舖直敘的寫法，老師教授許多寫作技巧，最初發回來的作業都是「滿紙紅」（評語比本文還多），在他的嚴厲督導下，我終於能將平面黑白的「作文」寫成立體彩色的「文章」。

受教愛亞老師之時，我已稍具作文基礎，老師認為修辭方面有待加強，建議我多讀一些美文（如簡媜的文章），上課時採取許多生動有趣的方式，激發我觀察週邊人事物的能力，致使寫出來的文章更增細膩。

進入履彊老師（曾任文化總會秘書長蘇進強先生）的「生活文學班」是個偶然，他不像前兩位老師那麼嚴格，溫文儒雅有大家之風，對我的鼓勵提攜最大。課程採取討論方式，大家在言談間獲得彼此寫作的經驗，文友之中有電視金鐘獎編劇、歌仔戲團編劇、文學獎得主、唱片作詞人，還有多位在文壇努力多年的文學人，讓我這株文田幼苗得以從中吸取生長激素，我們還共同合著了一本《生活中的文學》筆記書以資紀念，課程結束了同窗情誼未了，姐妹們至今仍有不定期聚會。

之後，有幸陸續結識向明、陳義芝、劉克襄等詩人，在他們的引領下，我逐漸能夠掌握寫詩技巧，開始寫些雜詩、小詩。

此外，近二十年來，我以跌撞的腳步走過世界五大洲三十多個國家，北到加拿大冰原，南至非洲好望角，除了觀賞美麗風光、探訪民俗異聞外，喜好藝術的我還會去聆賞音樂會、歌劇，參觀美術館、博物館，觀看街頭表演。出門在外無論旅程多麼緊湊，我隨身攜帶旅行日誌（去年完成第六本日誌之後，如今已改用超輕型手提電腦），及時記錄所見所感，這也是我的文學養分之一。

回過頭來說「虎谿文會」努力五年之後，決定印行一本紀念性集子分享師長親友，從選稿、打字、修稿、校對，再接洽印刷廠，樣樣都得自己來，習得前所未有的寶貴經驗。

初稿完成，接下來是邀序。我們將初稿拿給履彊老師看，請他指正並為我們寫序，看過文稿之後，老師非但沒有認為我們在兒戲，反而希望我們的書能夠正式出版，將書定名為《相信還有愛》，介紹出版社與我們洽談出書事宜，還幫我們向文化總會申請經費補助。《相信還有愛》終於在一九九七年底出版。

兩年後，我們得到愛亞老師與一群殘障朋友的資助，著手將「無言書」錄製成「有聲帶」，免費贈予國內缺乏有聲讀物的視障機構與個人，讓他們也能分享我們在文學中的喜悅。對於老師和朋友們的恩情，我終生衷心感激。



全新的寫作經驗

近年來，我也加入日文讀書會，應會友之邀翻譯了日本殘障詩畫家星野富弘的詩選。更在父母親、會友、出家的妹妹和五本中文、日文、佛教辭典的協助下，翻譯了日本有名的哲學家、書法家相田的一本書《人間》，這是一本哲佛意涵濃厚的書，翻譯起來備覺辛苦，九十多頁的詩文集耗時數月才完成，原本計劃付印出版，後因種種考量而作罷。

一九九八年，父親將我的短句〈音之小語〉譯成日文，投稿到日本，刊在《星屑模細》季刊上。前幾年，慈濟功德會要修「慈濟史」，我受慈濟合唱團團長之託，代為撰寫該團的草創史（由團長口述，我加以記錄修整）。翻譯、口述文學對我而言，是全新的寫作經驗，比寫自己的東西更具挑戰性，由衷感謝他們給我這些難得的機會。

為了進一步自我激勵，我不斷地參加詩文比賽，也得到一些獎項，雖然都不是什麼大的文學獎項，對我而言卻是莫大的鼓舞。

因擁有多項電腦技能（包括程式設計、影像處理、繪圖等），經中華民國腦性麻痹協會推薦參加二○○○年資策會舉辦之「資訊向日葵」獎選拔，通過層層的考驗，終於獲獎。

二○○一年初，大愛電視台播出「大愛新聞雜誌」，節目中介紹兩位「作家」（一直不認為自己已經成「家」了），一位是陳映真，另一個是我。被人拿來與文學大家相提並論，心中難免喜悅：「我的努力，終於讓大家看到了。」但，背脊卻感受一股強大力量，推著我，敦促我不要懈怠，努力前行。

二○○三年十二月七日，一顛一跛地步上國父紀念館講台，總統夫人為我別上內政部身心障礙楷模「金鷹獎」的金質獎章，扭曲僵硬的雙手接下沉甸甸的獎座，它的重量提醒我今後所要擔負的責任與義務，回報這個給予我無限發展空間的社會。而，幫助其他身心障礙者走出暗淡，迎向光明，正是近年來我一直在做的事，也是今後最想做的事。

我將「金鷹獎」的獎品（義大利製對錶），雙手送給年逾古稀的父母親，二位老人家激動含淚久久不能言語（母親更因此憶往思前感慨萬千，一夜無法成眠），啊！憨爸媽！區區一組對錶豈能抵償你們半世紀來為我流的心血與淚水！

回首來時路，家人的呵護支持，許多貴人的扶助打氣，我在這人生路上越走越穩。深夜，孤寂一人，我靜思默禱：「感謝上蒼，賜給我『天之驕女』這一切。」

天之驕女

在你面前的我，是個年近半百的女子。面部表情嘴歪眼斜，說起話來咬牙切齒，只有至親膩友方能聽懂；雙腳走路僵跛；右手握筆有些困難，僅能靠食指的「一指神功」行走於「文林」，而左手更是經常扭曲成一團。一般人最初的反應必是：「可憐呀！」不過，聽過我的故事之後，你必會驚覺原來不是「可憐人兒」，而是個「天之驕女」。現在，且容我娓娓道來……

人生的初頁　驚心動魄

時間回到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爆發後兩星期，台海動盪不安，本島內弛外張之際，父親帶著身懷「頭胎仔」的母親由台北回到宜蘭老家待產，火車行過頭城，...

【目錄】
特載：看一隻折翼的貓頭鷹飛行／高玉媚　003
推薦與祝福
履　彊：特別的人生　美麗的心靈　008
劉克襄：貓頭鷹的朋友　010
武而謨：她不是第一名，是勇者　014
寫在前面：一隻貓頭鷹／吳瑞璧　016
展翅起飛（自序）　018
◆成長篇　霧裡年華
天之驕女　022
生命中空白的一頁　032
霧裡年華　035
東瀛遊「醫」　044
踏入「空門」十三載　049
獎的滋味　053
找到一枝好筆　056
挑戰擋路牛　58
果然不惑　061
那個秋雨滂霈的午后　063
吹熄第一支蠟燭　068
將「第一次」獻給故鄉　070
「再見ＣＰ」觀後　072
◆愛家篇　貓頭鷹的窩巢
生命的印記　078
傳　承　080
藝術家父親　082
老爸的護身符　087
春暉雨露　089
伴　096
嫁　妹　098
天使在我家　103
我的貓頭鷹兒女們　105
草原上的嘗試　107
◆朋友篇　喜扶會
《我的朋友》：值得一生閱讀的書　112
再見老師　114
許自己一個夢想　117
拜倒石榴裙下的溫馨　122
豐收季節　124
喜扶會　128
厝邊隔壁舊情綿綿　130
以文交友　134
星期二下午的約會　137
在「美麗與和諧」的花園裡閱讀　141
◆嗜好篇　看見自己
看見自己　146
化壓力為動力　148
吾家琴史　150
白河的小白花　152
西餐情　154
紙藝、蘇老師、我　159
新巴日記　162
異國獨行　169
片尾心情（後記）　171
附錄：一隻貓頭鷹的飛行紀錄　175
　　　──吳瑞璧奮鬥年表
　　　祝福學藝俱佳的瑞璧／李雀美　179
　　　──貓頭鷹婆婆「捶心的愛」

【目錄】
特載：看一隻折翼的貓頭鷹飛行／高玉媚　003
推薦與祝福
履　彊：特別的人生　美麗的心靈　008
劉克襄：貓頭鷹的朋友　010
武而謨：她不是第一名，是勇者　014
寫在前面：一隻貓頭鷹／吳瑞璧　016
展翅起飛（自序）　018
◆成長篇　霧裡年華
天之驕女　022
生命中空白的一頁　032
霧裡年華　035
東瀛遊「醫」　044
踏入「空門」十三載　049
獎的滋味　053
找到一枝好筆　056
挑戰擋路牛　58
果然不惑　061
那個秋雨滂霈的午后　063
吹熄第一支蠟燭　068
將「第一次」獻給故鄉　070
「再見ＣＰ」觀後　072
◆愛家篇　貓頭鷹的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