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國文學史上,沒有一個作家比張愛玲更傳奇,更神祕,更堅持自己。
對近代中國文學研究著力最深的夏志清教授,早在一九六一年即撰文肯定「張愛玲該是今日中國最優秀最重要的作家」,一九九五年秋天張愛玲去世後,更以〈超人才華,絕世淒涼〉為題撰文悼念她。而張愛玲自一九六七年丈夫賴雅去世後離群索居近三十年,其毅力之堅忍,也和她的作品一樣,已在讀者心目中成為一種經典。
張愛玲隱居美國四十年間,最看重的晚輩,即是曾任教於堪薩斯、南加大等大學,並曾於柏克萊大學中國問題中心從事研究工作的莊信正教授。一九六九年張愛玲遷居加州之後至去世之前近三十年間,舉凡工作、搬家等等重要事宜,都託由莊信正代為處理,寫給他的書信高達八十四封,內容包括工作變遷、作品發表、譯文出版、閱讀心得及生活狀況,是她隱居歲月的對外發聲,亦可視為她的一幅幅自我素描。莊信正與張愛玲近三十年情誼「半師半友」,今由他提供這批書信並詳加註解,對每一封信的年代、內容背景做更明晰的描摹,為「張愛玲研究」提供了彌足珍貴的第一手史料。
作者簡介:
關於作者:莊信正
山東即墨人,一九三五年生。台大外文系畢業,美國印地安那大學比較文學博士,曾於堪薩斯大學、南加州大學及印地安那大學主講文學,並在柏克萊加州大學從事研究和寫作,發表專論三冊。後任職聯合國,現已退休。二○○五年台灣東華大學駐校作家。著有《面對尤利西斯》、《異鄉人語》、《尤力西斯評介》、《海天集》、《流光拋影》、《展卷》,編有《近代中國小說選》(1918-1949)等書。
關於:張愛玲(1920-1995)
本名張煐,祖母是李鴻章的女兒,父親張志沂住洋房、坐汽車、抽鴉片、娶姨太太,母親黃逸梵則是留學歐洲的進步女性,張愛玲在這種既新舊交替、中西文化互相衝擊的環境長大。二十歲時以一系列的小說震動文壇,是四○年代上海最紅的女作家,也在此時期與胡蘭成有一段短暫戀情。五○年代初期移居香港,一九五六年移居美國,同年與美國作家賴雅結婚。丈夫過世後,一九六九年起獨居美國加州,深居簡出的生活更增添她的神祕色彩。一九九五年九月逝於洛杉磯,享年七十四歲。她的作品主要以上海、南京和香港為背景,在蒼涼的氛圍中鋪陳男女的感情糾葛以及時代的繁華和傾頹,代表作品有:小說〈金鎖記〉、〈傾城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半生緣》、《怨女》、《赤地之戀》,散文《張看》、《流言》等。
章節試閱
〈1〉張愛玲於一九六六年寄給莊信正的第一封信...
一九六六年六月廿六日
(Chang / 1315 C St Se, Apt. 22 / Washington, D.C. 20003)
信正先生,
回家後忽然想起來,Racliffe申請grant找保人有「從幾時認識的」一項,似不必問Mr. Frenz。我找夏志清因為認識年數久了,而且可以舉出他的文學史作參考。過天我再寫信給Mr. Lau,或者可以算1960年在台見過。你說不像他會寫信,千萬不要抽出時間來特為回信,等以後見到陳先生向他探探口氣後再告訴我。跟你們談過後實在給了我非常大的鼓勵,這裡匆匆不說了。祝
好
張愛玲
廿六日午
-----------------------------------------------------------------------------------------------------註解
這是張愛玲給我的第一封信。
一九六五年我的母校美國印第安那大學(Indiana University)比較文學系主任福倫茲(Horst Frenz)教授籌辦「東西文學關係討論會」,要我代為邀一資深中國學者參加。我首先找夏志清教授,他有事不克分身,建議我另找張愛玲。震於她的盛名,我頗懷疑張先生會答應,夏先生叫我試試看。我與張先生素昧平生,為了慎重其事,次年請福倫 茲先生出面親邀,她居然答應了。
夏天我從任教兩年的堪薩斯大學(University of Kansas)返母校印第安那大學,由恩師福爾斯特(Norbert Fuerst)教授督導趕寫博士論文。討論會正在那時舉行,我得以前往聽講。張愛玲談的是中國電影。開會前她姍姍而至,差點遲到。胡耀恆兄當時在印大攻修戲劇博士學位,據他相告,那天他受福倫茲先生之托去學校附設的旅館接引她前往會場,她邀他進房間談了一會。會後我和劉紹銘(即信中所說的Mr. Lau)去學校附設的旅館求見張先生;談了大約半小時多,至今我還記得當時的興奮和榮幸感,也記得她所謂「非常大的鼓勵」給了我更大的鼓勵。
她計畫申請附屬於哈佛大學的著名女校瑞德克里夫(Radcliffe,她在信裡拼成Racliffe)學院一個「獨立研究獎助金」(Fellowship Grant for Independent Study),要我轉托福倫茲教授替她寫推薦信。她從印第安那返回住處(美國首府華盛頓)立即來信,說申請表上需要表明與推薦人已相識多久,而她和福倫茲是初識,寫推薦信的效果不會太大。(我已先告訴福倫茲先生,他慨然應允。)
「陳先生」指美國加州大學中國文學系陳世驤教授(1912-1971)。那年春天我已接受他的邀約於七月開始去該校中國研究中心(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繼任夏濟安先生所遺的職位。(該研究項目旨在論析當時中共出版物──尤其報刊──所用的特別詞語;其名稱是 Current Chinese Language Project;由陳先生主持。)我在印大時告訴張愛玲我也可以請陳先生為她寫推薦信。
一九六九年她去加州大學中國研究中心工作前提出的履歷表說一九六七年得Radcliffe Institute for Independent Study獎助金,負責把《海上花列傳》(1894)譯成英文;次年獲再延一次,至一九六九年六月。
〈2〉這是一張風景明信片,只有正面左側可以寫字,所以未寫收信人名字...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八日
(Chang / 1315 C St Se, Apt. 22 / Washington, D.C. 20003)
收到信非常感謝,已經寫信給陳先生,地址不十分確定,寄到你辦公處請你轉。長途駕車見聞必多,也緊張。過天再談。
愛玲
八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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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這是一張風景明信片,只有正面左側可以寫字,所以未寫收信人名字,也未寫發信人姓名和地址(與第一封信相同)。信片背面的圖是華盛頓(總統)紀念碑(Washington Monument)夜色。
一九六六年七月底我終於完成論文並通過口試,立即駕車從印第安那以三天時間於八月一日趕往加州柏克萊(Berkeley)報到工作。(路上早晨服一種叫No-Doze的防瞌睡藥,晚上服安眠藥,所以「緊張」有餘而「見聞」不足。)我寫信告訴張愛玲,陳先生也答應推薦。她同陳先生不熟稔(一九六四年結識),寫給他的信囑我轉交。
〈1〉張愛玲於一九六六年寄給莊信正的第一封信...
一九六六年六月廿六日
(Chang / 1315 C St Se, Apt. 22 / Washington, D.C. 20003)
信正先生,
回家後忽然想起來,Racliffe申請grant找保人有「從幾時認識的」一項,似不必問Mr. Frenz。我找夏志清因為認識年數久了,而且可以舉出他的文學史作參考。過天我再寫信給Mr. Lau,或者可以算1960年在台見過。你說不像他會寫信,千萬不要抽出時間來特為回信,等以後見到陳先生向他探探口氣後再告訴我。跟你們談過後實在給了我非常大的鼓勵,這裡匆匆不說了。祝
好
張愛玲
廿六日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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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
〈前言〉一九六六年我接到張愛玲的第一封信,其後有過六次大搬家,她所有的信我都小心翼翼保存下來...
1
一九六六年我接到張愛玲的第一封信,其後有過六次大搬家,她所有的信我都小心翼翼保存下來。雖然張先生一九八八年三月十三日和四月二十六日兩次信中提到我可以發表,一九九五年九月她剛去世也便有友人這樣建議,我卻從來未作公之於世的打算。這些年來讀者對她的興趣沒有減低,我在欣奮之餘,開始覺得這些信函或許有助於大家對她為人為文的了解,曾考慮趁二○○五年九月她逝世十周年併誕生八十五周年的當口摘要發表一部分。但那個月我應花蓮的東華大學之邀去擔任駐校作家;已經三十多年沒有教書,開的課(包括「張愛玲專題研究」)又全是新的,需要積極準備,因而不可能另外找出時間。在東華的課堂上看到同學們對張著的喜愛,使我更進一步覺得手邊的這些信函應該披露。
二○○六年二月上旬,我在台北過寒假,深居簡出。有一天忽接《印刻文學生活誌》編輯總監季季電話,邀我九月起在該刊開始連載這批書信及箋註,並安排與該刊總編輯初安民聚晤詳談。我想東華教職七月初滿期,正好有一個月時間可用,便欣然同意,而且取消其他計畫,提前趕回紐約著手準備。
2
張先生去世後,我寫過一篇悼念文字〈初識張愛玲〉(《聯合報》副刊,一九九五年九月二十八日),簡略追憶了同她的交往;這裡不再贅述。下面僅就信件的情況作幾點說明。
1、時間和地點:第一封信寫於一九六六年六月二十六日,從美國哥倫比亞特區華盛頓市(當時她同丈夫賴雅住在那裡)寄到我的母校所在地印地安那州布魯明敦鎮;最後一封寫於一九九四年十月五日(她去世前十一個月),由洛杉磯寄到紐約市郊我的住宅。
2、信件數量:手邊總共有八十四封,或許有三兩張「便條」(她常用的字眼)誤置,一時找不到,當繼續尋檢。最多的是一九六九年,有九封;其次是一九八三年,八封;一九七五和一九九○兩年似乎連年卡也未收到。
3、形式和長短:
(1)大多數有信封,一般較長;
(2)寄書刊時附的信,長短不一;
(3)明信片,比較簡短,背面有圖時信就只能寫在正面左邊;
(4)賀年片,上面至少會寫句問候或祝賀的話;
(5)來信皆依中國習慣由上而下直寫,由右而左排行,從來沒有由左向右橫寫過。
4、發信人姓氏:最初大半用她丈夫(Ferdinand Reyher,1891-1967,美國劇作家)的,一九七○年六月十八日開始幾乎全用自己的(Chang),一九八三年七月二十四日起又改用Reyher,直到最後。
5、書寫工具:始終使用鋼筆,從來未用過原子筆。信紙通常是白色洋蔥皮紙(onionskin,當年主要為打字機用)。最後有幾封是深黃色。
3
關於我所作的註解,有幾點也略加說明。
1、每信開頭的阿拉伯字編號,依來信時間先後而定。其次是寫信日期;如果信上沒有日期,則標示郵戳日期。右上方括號內是發信時所用姓名及地址;如果原信沒有地址,也據郵戳標示;斜線代表原有的分行。如果與上一封信相同,則只寫「同前」。
2、她寫信用鋼筆 (未用過原子筆)沿中國傳統由上而下直寫;從來沒有從左向右橫寫。此外並按中國習慣不寫年代只寫月,日;有時空間不夠(例如風景明信片)便連月分也沒有,賀年片上甚至只簽名而不寫任何日期。這樣就只能以郵戳為據。
3、信的本文照抄原件,包括措詞,用字,標點和筆誤;不作任何改動。我註解時則依循當前通行標點;有三兩處我認為可能是筆誤,酌加解說。她寫字非常工整,但有些字也寫人們習用的簡體,例如:門,為, 實,麼,這,幾,點,聽,過,歡, 對,個,權,學,萬,還,壞。
4、有些事在我們見面或通電話時已談過,因而信裡沒有再提前因後果,我加註時則略作交待。
5、除非為她寄書,訂報(如《紐約時報書評周刊》),或有什麼特別的事,我避免寫信給她,寫時也常常告訴她不用回覆(她在信中也常常囑我不要回覆,例如第一封);但我給她的信為數當然超過她給我的。通常不會想到要留副本。偶而影印留底,是怕事後忘記內容;現在找到了十三封,將按時間依次放在她有關的來信後面。附驥之嫌難免,出發點仍不外是像註解一樣提供讀者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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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張先生始終執弟子之禮,三十年中維持了半師半友的交誼,現在離她第一次來信已滿四十年;儘管這兩天窗外已頗像「清如水,明如鏡的秋天」,但是隔了四十年的辛苦路回頭重看她的手跡,我仍不免感到淒涼。另一方面,對這位時常敘寫淒涼情境的作家將來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我是有信心的,因此,「我應當是快樂的」。
二○○六年八月十五日,紐約
〈前言〉一九六六年我接到張愛玲的第一封信,其後有過六次大搬家,她所有的信我都小心翼翼保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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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六年我接到張愛玲的第一封信,其後有過六次大搬家,她所有的信我都小心翼翼保存下來。雖然張先生一九八八年三月十三日和四月二十六日兩次信中提到我可以發表,一九九五年九月她剛去世也便有友人這樣建議,我卻從來未作公之於世的打算。這些年來讀者對她的興趣沒有減低,我在欣奮之餘,開始覺得這些信函或許有助於大家對她為人為文的了解,曾考慮趁二○○五年九月她逝世十周年併誕生八十五周年的當口摘要發表一部分。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