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仙谷」位居天涯海角,天涯海角指的分別是天之涯、海之角,此隱世百年之所,其中內藏藥人之秘。
傳說百年前皇室慣養藥人,蒐羅筋骨奇佳之童男童女以百味草藥煉製後生食之,求百毒不侵、盼長生不老、得生白肌去鶴皮功效、長後天一甲子神功。
此等陋習經後世幾位大臣誓死厲諫,才終於得以革除。
之後,殘存藥人被安置在天涯海角,豢養之法與圈養之地由史集中盡除,而後再無人知天涯海角所在何處,只知那裡頭的藥人因通了生死玄關,個個不僅功力深厚是上好的練武奇才,更因生得緩長得慢,面容姣好出塵不染,遺世獨立不入紅塵之姿,宛若仙人。
因此,天涯海角又被稱為「神仙谷」,裡頭的藥人們青春常駐永不衰老,姿容如神。
江湖曾經有過如此傳言,約莫三年前一藥人出了神仙谷,險為魔教教主蘭罄所得。世人皆懼蘭罄用毒兇殘、心狠手辣,怕在得一藥人則天下百年難以安寧,遂於濫蒼山上將蘭罄與藥人圍攻之,同滅,為武林除其害。
後蘭罄逃,藥人由萬丈懸崖墜下而亡,暫時止了蘭罄一統武林的夢想。
藥人無罪,懷壁其罪。
有人又說那藥人名叫趙小春,只是誤闖濫蒼山上寫意山莊,逢魔教攻山才不幸被牽連。又有人說,那趙小春是當世英雄豪傑,不畏強敵,贈出靈丹妙藥解了魔教教主蘭罄在寫意山莊所下劇毒。
而後再有人說,那趙小春是為了天下大義,甘願跳下山崖了結性命,以免自己落入魔教教主之手,成為遺害武林同道的幫兇。
濫蒼山一劫後武林同道死傷無數,魔教最終還是稱霸江湖,那一年的事情再無人提起,眾說紛紜間唯一難被眾人所遺忘的,也只是那個當年才十八歲的少年,落崖前放肆倨傲的笑容與爽朗聲音。
少年說:「我趙小春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就算今日命喪於此,都還是這般氣焰、這麼囂張。」
撰寫武林野史的孟殘生多年後有幸遇到退任後的魔教教主蘭罄。
蘭罄說道:「那笨傢伙只是力氣用盡又腳滑了一跤,才掉了下去。」
「死?他那麼容易死,就不叫趙小春了。」蘭罄那張妖嬈的臉,仍是笑得蕩人心勾人魂。「禍害啊……遺千年的……」
孟殘生楞了楞。
當世稱得上禍害的,眼前這位前魔教教主說第二,恐怕無人敢當第一。然而禍害口中的禍害,到底如何禍害,這可令孟殘生好奇了。
趙小春,究竟何許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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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黃時雨,一下下過旬。
白色麾蓋的馬車在雨中疾駛著,入了城,停在城中最大一間客棧前頭,馬夫挽起轎簾恭敬地等待廂內主子,一把紙油傘撐在箱門上頭,任雨水淋濕自己也不動分毫。
「小春,到了,醒醒。」廂內傳來男子的聲音。不太高、不太低,說不上冷淡,卻也談不上溫柔。
「唔……我在馬車上睡成了……不吃了……」被喚做小春的少年咕噥幾句,音調含糊著。
「今日在此過夜,不許再睡在車上,快下來。」一名白衣男子跨出車廂本要下地,但見客棧前一地濕亂泥濘,眉頭一皺踩住車廂踏板輕輕一蹬,身形便如鴻雁迅速輕盈,連雨水也沾不上身便入了客棧裡頭。
此番俐落身形,引起了客棧內不少過客的注目與讚嘆。
馬車內睡得正好的小春聽得對方如是說,只得努力翻了幾個身,掙扎又掙扎,滾了好幾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從柔軟的兔毛墊上掙扎起來。
「欸……你今日有事嗎……雲傾……」小春揉著睡眼惺忪的眸,連打了幾個呵欠。他現下心底只想著快些爬回床鋪上睡一睡,連一腳踩入泥水裡,靴子濕了幾許也分毫不覺。
小春見問話沒人答應,才發現對方早已使輕功躍入客棧內。
早知道這人沾不得半點髒,睜著惺忪的眼笑了聲,隨即對拿傘替他遮去黃梅雨的馬夫道謝,挪著睡到有些僵的腿也趕入客棧內。
待坐下後,熱茶奉上,小春再問:「今日有事啊?我以為你要先和我回谷去看師父。」
雲傾這回是陪小春送藥的。小春那大師兄蘭罄走火入魔,偶爾還會神智不清癲狂發瘋,小春苦思許久做出一道順暢經脈的藥給他大師兄。不過藥只能護人三年清醒,三年後,生死聽天由命。
贈完藥從燕蕩山魔教總舵下來後,小春便說了要帶雲傾回神仙谷。一是要帶這漂亮媳婦兒回去見師父,一是要再向師父討討救大師兄的方法。
小春沒向雲傾說第二點,只提了其一,雲傾明明是答應了,卻不知怎麼,今日在此停了下來。
「嗯。」雲傾淡淡應了聲。「有些事情得處理,得在此過一宿。」
「別太累了。」小春說。
他向來不太管雲傾的事,那些官場是非挺煩人的,就不知雲傾怎麼這麼起勁。
捏了捏自己痠軟的手臂,又搥了搥發疼的膝蓋骨,小春跟著深吸口氣憋著漲滿胸口,接著大大吐了口氣,舒服點後再取了點藥服下,大口大口起灌熱湯。
雲傾原本正低頭沉思著,瞥眼見著小春一番動作下來,明顯是身體不舒適,他眼眸間倏地閃過一絲冷冽,口氣更差了。
雲傾說道:「怎麼一路上你一直睡?從燕蕩山下來多久你就睡多久?手怎麼了、腳怎麼了、胸口又怎麼了?是不是你送藥上去,蘭罄那混帳還趁機傷你?他傷了你你也不說,就不知對他那麼好幹嘛?那混帳幾次將你送入險境,你竟是都不知道教訓的。」
聽見雲傾發火的語調,小春發笑道:「你別想到哪處去,他沒傷到我。不過是因為連日陰雨濕氣入骨,我才會這裡僵那裡硬的,動作不靈活。」
這人其實很擔心他,只是不會表示,別人關心是暖言暖語,他卻是冷言冷語,心裡的不悅與急慌完全顯露在臉上。
「連日陰雨,那又和你又僵又硬有何關係?」雲傾聽不明白。
小春頓了頓,跟著笑嘻嘻地說:「你也曉得我之前從懸崖上頭摔下過,渾身上下又斷又折的,少有一處安好。現下無大礙,就還是有些小毛病。下雨天、下雪天濕氣入體,骨頭就難免這兒痠那兒痛。可也不打緊,這點小毛病服藥止了便成。」
雲傾一聽見「渾身上下又斷又折的,少有一處安好。」,心裡頭就擰了。
他才想開口,小春卻快一步將話鋒轉開,不讓雲傾注意在那斷啊折啊的上頭。「是說這雨都下十幾天了,也不知何時會停,先在這客棧裡歇下也好。」
小春凝視著雲傾,眼彎彎嘴上勾的模樣一派神清氣爽,明明就這裡痛那裡痛的,笑起來卻像春裡吹來的風一樣,散了這四周梅雨陰濁之氣。
小春又道:「幾天的雨這衣衫穿起來乾的都像是濕的,黏呼呼真難受。我都這樣覺得了,你肯定也是吧!要不我叫小二先準備間上房,燒些熱水讓你先行沐浴,咱倆說不定也就一起洗了,我替你寬衣解帶,順道幫你洗了,好不?」
小春說罷還朝著雲傾擠眉弄眼地,葷素不拘地講著笑。
沒料雲傾接下來卻答得自然。「你替我洗?也好。你沒替我洗過。」
小春一聽,差點沒從凳子上摔下來,嘴張得老大。「雲傾,我說著笑呢!」
「說什麼笑?」雲傾皺眉。他素來聽不懂笑話,小春不管講什麼,他都只會聽進心裡去。「待會兒你就幫我洗。」
小春臉一下子紅了,吶吶幾聲道:「那可不好,況且我身上髒,你不嫌臭嗎?我看還是等你自個兒洗好了,我再讓小二打盆新的來自己洗成了。」
「你不髒,也不臭。」雲傾抓了小春一縷髮絲,聞了一下說道:「你身上味道向來是香的,藥香味。」這是藥人獨特的味道,綠草氣味,清新悠遠。
「咳……」一個正在面紅耳赤,一個是沒發覺自己是在對人調情,兩人耳鬢斯磨之時,旁邊突然響起了不合時宜的咳嗽聲。
小春立刻挺起背坐好,笑容可掬地朝著尷尬萬分的店小二說道:「勞煩一間上房,另外燒點熱水……」
只是話都還沒講完,卻見那那小二一轉頭望著他家雲傾,兩顆眼珠子便像給釘著了般動也不動,瞪得老大,簡直就要掉下來了。
「……美……美……美人……」小二結結巴巴地說著,還猛擦口水。
「是個美人沒錯,看過的人都這麼說。」小春見著對方的反應,自也是一逕點頭,再同意不過。
和小春的反應不同,雲傾看這小二口水橫流兼滿臉色相的模樣,胃裡一陣翻騰、臉色沉得不能再沉,再加上和小春的談話被打斷,心頭大大不悅,安放在膝上的指尖頓時微動,幾枚梅花針颼地隨即破空而出。
小春眼尖,沒多想立即運起氣來伸手擋住雲傾這能奪人性命的獨門暗器,卻也在下一刻記起自己腑內真氣虛弱重傷未癒內力僅剩三成,根本擋不住針勢。
由於三人間距離過近,須臾出手誰也來不及收勢,那幾枚針「颼颼颼」地便沒入小春腕骨之中,疼得小春當下發出殺豬似的嚎叫。
「娘啊──」
雲傾原本了無表情的冰雪容顏剎那間全變了顏色,他臉色蒼白地抓住小春手腕運勁要逼出梅花針,沒料一時情急手勁過大,竟疼得小春出了冷汗。
雲傾嚇得連忙鬆手,那張臉龐比小春還扭,心裡又是痛又是不捨。
「趙小春,你到底在幹什麼!」雲傾咬牙說道。他聲音裡有著怒氣,更多的卻是難掩的心驚。
「你扎到我了……」小春可憐兮兮地望著發怒中的雲傾。
「誰讓你出手,竟然讓我傷到你!」雲傾恨恨地道。這人總學不會教訓,怕痛又愛管閒事,幾次被自己無心傷到卻學不乖,還老愛把自個兒往針口上推。
「可總不能不管。」小春扯著笑道。「這針帶毒的,尋常人哪堪得了你這一扎,可我不同啊,百毒不侵多扎幾下也不會怎樣。」
「你……」雲傾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拽著小春的手直往木梯去。
那小二抖了一下,腦袋裡頭「針有毒,百毒不侵」的語句回繞不停,他顫著跟上前去,渾身冷汗直流,卻還是得硬著頭皮抖著發軟的雙腳替這兩位客倌帶路。
低低吩咐幾聲後,小春讓店小二下去,門給緊緊關上,隔絕了外頭跑堂的吆喝聲、投宿的呼喊聲、杯盤碰撞的吵雜聲。廂房內靜靜地,唯有窗外淅瀝淅瀝的雨聲拍打薄窗,輕聲傳來。
「過來。」雲傾音調有些沉,聽得小春心頭一驚。
回過頭去,只見床榻上的美人垂首拆解行囊,從一堆五顏六色的藥罐中尋找傷藥,烏黑如瀑的青絲柔柔由肩頭滑下,露出一節白凝香頸。待美人待揀了藥瓶抬起頭來,那澹凝冰靨、眉目如畫,眼波流轉間雖帶薄怒卻更顯光彩溢目。
就這麼輕輕一望,便令小春呼吸微窒,心亂了寸,氣息都不穩了。
雲傾皺眉凝視小春,不瞭解他為什麼還不過來。
小春也就這麼盯著雲傾,盯著盯著,臉上熱度越發越滾燙起來。
「還不過來?」雲傾喝了聲。
「來、來了……」小春從夢中驚醒,三步做兩步飛了過去。
雲傾抓住小春的手,以磁石加上內力逼引,迅速將腕骨內的毒針取出。小春疼得齜牙咧嘴奶奶爺爺地直叫,眼睛霧濛濛地。
上完藥後小春要將手抽回來,雲傾卻握緊了不肯放。
「怎麼了?」小春疑惑地朝雲傾笑了笑,問道。其間掙了掙手,還是鬆不了,幾下後也就放棄了。反正讓雲傾抓了總是逃不開的,掙扎無益。
「又笑,你怎麼就還笑得出來!你根本不該讓我傷到你!」雲傾咬牙切齒地道。
這人簡直要把他氣瘋了,每次傷到這人,瞧他皺起臉喊疼的模樣,自己的心就像快跳出來般揪得厲害,他從無意傷他,可偏又屢次傷他。
「梅花針又兇又毒,尋常人根本受不住,不擋怎成。」小春眼也不眨地望著雲傾。
「那又與你何干!」雲傾說。
小春想想,嘆了口氣,說道:「換個講法吧!要別人來殺我,你會怎麼著?」
小春心裡明白雲傾這性子是自幼沒人理沒人管,才成了今日這付模樣。雲傾性子冷,心裡從無他人,這些人生死自然也是與他無關。想著,小春不免又心疼起雲傾來。
「我東方雲傾說過,誰要敢動你趙小春一根汗毛,我就將他四肢砍了皮扒了,塞進甕裡用鹽漬到死。」雲傾眼裡像有火快冒出來似,燒得熾烈,那言語裡頭的認真不容質疑。
小春心裡一抖,遂緩了聲說道:「天下人都是人,不該只是我一個傷不得碰不得。他們也有兒有女有人愛有人疼,要他們的親人見到他們被人傷,那痛又哪會下於你?」
「你是你、別人是別人、我是我,怎能相提並論?」雲傾心裡頭一堵,瞪起小春來。「莫非在你眼中,天下人都同我一樣,我與其他人並無不同?」
聽小春為別人說話,雲傾的聲調高了起來,怒氣明顯上升許多。誰都沒有不同,那自己在他趙小春眼裡又算做什麼?他就知道這趙小春總是如此,不把他放心上,一門心思全在外人處,從來就沒當自己是一回事。
「欸欸欸,你別氣,我不是那意思!」小春沒料會越解釋越糟,有些苦惱。
「天下間人就算都一樣,那也與我毫無關係。這世間會關心我的人就只有你,會心疼我的就只有你,除了你,誰會為我哭為我笑,你為何要我理會那些人?」雲傾說道。「我在乎的從來只有你!」
小春聽此卻是愕楞了好一下,好一會兒回過神來,露出笑容緩緩道:「我自是曉得,別氣了。」
「是說,」小春又道:「不就是一句美人嗎,你不喜歡聽這話嗎?」這可是稱讚來著,小春覺得雲傾雖然身為男子,但的的確確是個國色天香天下無雙的大美人。
雲傾一望小春,憋在心裡的一口氣吐了出來,嫌惡地道:「以前待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牢裡時,那些混帳獄卒便是如此叫我。他們還把手放在我身上、放進我嘴裡……」
雲傾眉頭一糾,做噁的感覺又上來,小春見況心裡一陣酸澀難受,輕輕拍著雲傾的背道:「別想了別想了,那些事情全都忘掉便過。」
「怎能不想、怎能忘掉!」雲傾摀著嘴,面容清冷地道:「後來老傢伙攻陷回回,我便命人把那些混帳的手指都給剁了。」
小春說:「難怪我之前叫你美人,你氣成那樣。」
雲傾道:「若非你是百毒不侵的藥人,早死過幾十遍了。」
「可終究是沒死成啊,天注定你得讓我賴著的。」小春嘻嘻笑,絲毫不在意。
「說不過你!」雲傾別開臉。
「那我以後也別叫你美人了。」小春這麼說。「免得你又想起那些事。」美人不是用來叫,是放在心裡欣賞的,他以後口頭上不叫,心裡頭喊喊也是成。
「哼!」雲傾冷哼了聲。「隨你。」他其實不介意小春喊他美人,小春喊他美人時眼角帶笑只會看著他不看別人,他喜歡那樣。
小春幾番溫言軟語下來,雲傾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不過看著這個既滑頭又令人頭痛的趙小春,雲傾還真是想掐死他。
這個人,有時覺得讓他死了乾脆,省得自己成天牽腸掛肚、心緒不寧,可一想起自己曾經失去他時那種傷心斷腸的滋味,便又難受至極。
驀地想起之前分離兩年多的日子,雲傾心裡一陣慌,又一把將小春扯進懷裡抱緊,想確認這人是真的存在,而不是曇花一現,下一刻便消失無蹤。
「怎麼了?」小春突然被扯入雲傾懷中,有些驚訝,疑惑問道。
「沒事。」雲傾低聲說:「你別再為了別人和我吵,我不想和你吵。」雲傾下顎頂著小春的髮,突如其來的慌亂讓他顯得有些煩躁。
「不吵不吵、你說不吵我就不吵。全依你。」小春安分地待在雲傾懷中。
他們兩人幾次都差些便陰陽相隔不得見面,這得來不易的感情彌足珍貴,小春永遠都不會想讓雲傾不快活。
雲傾緊緊攬著小春,心無旁騖,本想就這麼攬到地老天荒,可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仔細察看才發覺小春肌膚越來越發冰涼,幾乎要和屋外下的雨絲一樣冷。
雲傾暗自運氣,在搓揉小春手掌的同時,將如絲如縷的真氣渡進這人掌心裡,真氣由脈門遊走筋絡而上,在小春體內緩緩運行。
「你的身體怎麼一直都這麼冰?怕冷的症狀一直沒好嗎?你這個當醫者的盡醫天下人,卻總是不管自己的身子骨!」雲傾皺眉怒道。
小春只道:「你要是被當成死人凍在千年寒冰裡幾個月,再被從棺材裡撈起來救活,也是會同我這樣。再者藥人本來就偏寒,受了點傷難免底氣不足,也就會更發冷些,其實倒也不打緊的。」
「老是不打緊。要真的打緊了,那還得成什麼樣!」雲傾憂煩上心,說:「不行,這處離京城近,我立即招御醫前來為你診治。」
「我自己就是大夫,找啥御醫!照我說,他們的醫術比得上我的可沒半個。」小春一聽雲傾要招御醫,整張臉都垮了。
小春接著又道:「這點小毛病難不倒我的,我這藥人脈象又不比常人,京城裡那些成日只會吊書袋默書寫藥方的老頭子門哪號得準脈。況且我可是個神醫來著,神醫還要找御醫來治病,傳出去我還用見人嗎?」
「治不好自己,你這個神醫又有何用處,根本枉然。」雲傾手勁一緊,小春又哀嚎了聲。
「行了行了,我多配幾付活血趨寒的藥來喝成了吧!喝到整天都熱呼呼,讓你到冬裡都能抱著當懷爐取暖可好?」小春趕忙說道。他還真怕雲傾叫人來看他的病,這點小傷小病的都弄不好,會笑掉人家大牙的。
雲傾還要張口反駁,小春故意輕咳了聲,裝作有些冷,刻意往雲傾懷裡撞去,伸手在雲傾面前晃晃,低聲喊道:「欸,這天怎麼這麼冷啊,再幫我搓搓手。」
小春可不想再和雲傾吵起來,他知道自己和雲傾容易走火,若不克制克制,絕對會又吵成一氣弄得雲傾不快活。
雲傾被小春那顆頭撞得岔氣,卻是悶哼了聲結結實實接住小春。心疼著這個人,雲傾貼著小春的手掌靜靜煨起熱來。
小春舒服地嘆了口氣,懶懶巴著雲傾,說句:「我累。」便不動了。
雲傾見況,便也不再說話。他知道小春的確迫切需要休息。
小春噙著抹笑閉起雙眼。其實雲傾耗費真力替他暖手,小春心裡是不捨的。他以前也有幾次要雲傾別這麼做,隨便找個手爐摀他即可,但前次王府裡的侍女沒留心暖爐太燙,燒得他手腫起一大片,雲傾勃然大怒下差點舉劍砍人。
因為如此,小春也得扔了那些熱呼呼的懷爐,認命往雲傾懷裡鑽了。
身體暖了,便有了睏意。小春迷迷糊糊地被雲傾拖到床上,跟著衣物悉悉窣窣地被解下。他以為雲傾要為他寬衣好讓他安睡,哼兩聲、咕噥幾句,倒也沒有掙扎,隨人任意翻來翻去。
肌膚初初相抵時雲傾微微一顫,這過冷的溫度未免太不正常。藥人本屬至陰至寒之物,唯靠至剛至陽的心竅靈血才得抵抗奇寒,小春當初什麼也不顧,寧願自己死也要將心竅血給他,今日身體才會虧損自此。
雲傾碰著底下半瞇著雙眼,舒服地睡著的人。這世間真的再沒有人比得上這人重要了,小春對他的好,他一輩子都記得,他也會永遠都這麼抱著小春渡真氣給他,不讓小春冷著凍著。
受溫熱的軀體所吸引,小春曲腳盤上雲傾,親暱地與他相抵著,彼此間不留一絲縫細。
雲傾沒料小春突然動作,原本平靜的地方被那麼一撩撥,便發燙了起來。而小春卻只是滿足地嘆息,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雲傾低頭吻著小春的眼簾,可小春真是睏了,沒理會雲傾。
就這麼溫溫暖暖的接觸,慢慢地肌膚相接越來越不足夠,雲傾的氣息興起壓抑的急迫,帶著些濕潤的氣息,輕撫著小春每一吋肌膚。
「雲傾,我想睡。」小春揉了揉眼,雲傾的髮絲柔柔搔著他的臉與頸項,令他癢得縮了縮脖子。
「想睡就睡,我又沒不讓你睡。」雲傾細細啃著小春的唇,弄得他又麻又酥。
小春忍不住笑了出來。「會癢。」
小春開口時,雲傾舌尖趁勢探入他的嘴裡,撩弄著他的舌,粗礫的表面摩擦帶起了一陣戰慄,小春忍不住低吟了聲。
才不過那麼一聲輕不可聞沙啞低吟,便勾起雲傾體內所有積聚許久的火熱。雲傾下腹灼漲鼓起,抵住了小春。
小春抓住飄遠的意識,好不容易讓自己回神了些,稍稍用力想掙脫雲傾,無奈一來被抓得太緊、二來睏了沒啥力氣,於是屁股挪動時的掙扎便變成了輕蹭,這火上添油的舉動讓雲傾再也忍受不住,直接抓住小春的手往自己下腹帶去,要小春先替他解決再說。
當碰到雲傾褻褲下那硬物時,小春晃神一下,臉隨之有些熱。
「雲……雲傾……還沒沐浴……這樣不嫌髒嗎?」小春咳了聲,被這麼搞法他哪還能睡,睏意都沒了。
「說了你不髒。」雲傾淺淺答了一句,手指便滑入小春褻褲底下撥弄起來。
「嗯……」小春弓起腰岔了口氣。雲傾時輕時重的撫弄令他頭昏腦脹地,自己顫著手只貼著雲傾弄了幾下,便受不了那灼熱移了開來。
小春其實比較喜歡摸雲傾的腰,這人穿起白綢錦服來挺是好看,腰看起來是盈盈一握纖細得不得了,實際上卻是柔韌有餘平坦精實,而且肌理滑膩又帶幽香,撫過兩遍,就叫人愛不釋手。
若非雲傾會動怒,小春還真想說句「天生尤物」給雲傾聽聽。可也知真說了,自己肯定吃不完兜著走。雲傾不愛人家在他臉上身上做文章,他極不喜歡那些奉承的話。
在這恍惚神遊間,小春感覺腳被曲了起來,他又掙扎著踢了兩下,卻難以阻止對方修長細白的指結,沾著涼涼藥膏緩緩探入。
「早上不是在馬車上來過?」小春低聲哀嚎著,聲音有些沙啞。「一天這麼多次哪成啊,您明日趁早,今日就饒了我可好?」
「不好。」雲傾氣息有些壓抑,輕喘著說道。他就是想要小春,想無時無刻都想要他。想確認這人在自己身邊、確認這人是他的。
「沒天理啊……累死人還不給人睡……」小春哼哼唧唧了兩聲,因為連日陰雨綿綿骨頭痠痛沒啥氣力,反抗也不來勁。
「在下頭哪有那麼累,你不想要就說!」
窗外有風,吹得桌上燈火搖曳,床畔簾幔透著昏黃燭光幽幽,雲傾抵上小春股間慢慢沒入。因為早上才來過,這回舊地重遊顯然容易進入得多,他幾乎沒有阻礙便直入深處,輕輕搖晃起來。
小春微睜著那對春水般溫柔多情的眸子,倨傲不羈的俊秀面容上帶著一抹情難自禁的迷離。他髮絲微亂鬆散在床褥之上,偶爾幾個撞擊令他動情,身軀細細顫抖,雙頰隱約泛起潮紅,略微慵懶沙啞的淺吟低低溢出。
「就……嗯……叫得很累啊……一直叫一直叫……嘴巴都乾了也不能歇會喝口茶……」小春斷斷續續地抱怨道:「啊……別抵那裡……輕點……」
小春的埋怨指責看在雲傾眼裡別有一番風景,他再也受不了,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激烈,激得小春十指緊緊抓著被褥,不停喘息。
「……慢……慢……慢些……」小春眼裡泛著淚光,那難受與愉悅的強烈感覺瘋狂襲來,讓他招架不住。
「很難受?」雲傾飽含情慾的聲音問著。
「嗯。」小春輕哼著。
雲傾又猛烈撞了幾下,令得小春咬牙閉起眼身體都弓了起來,而後才放慢挺進的速度,一次又一次地推進,讓小春舒服些。
雲傾曲著小春的腳貼到胸膛處,緩緩地進入沒到底,再慢慢地抽出到幾乎要出來,跟著又筆直地探入至最深,來回間更是不肯放過能讓小春呻吟的地方,重重地擦過內徑中最敏感之所。
「啊!」老是被撞著那裡,小春實在受不住,仰頭叫了出來。
雲傾低頭啃著小春線條姣好的脖子,忽重忽輕地舔舐,下身仍不停做動,幾乎是想將小春身體完全敞開嚐過一遍。他要小春四肢百骸每處骨血,都沾染自己的氣息,永生烙下不許淡去。
緩慢深長的折磨,讓小春低低地哼了幾聲「疼」,那帶著鼻音的聲調像是抱怨,卻又有著對雲傾情至深處的默許與容忍。
雲傾心裡一顫,又難忍地加大起擺動幅度。
門外此時突然響起了煞風景的敲門聲,小二喊著:「客倌,給您送熱水與膳食來了。」
小春忽地從情慾迷茫中清醒,他側首望著廂房門口,乾澀低啞的嗓音說道:「雲傾,先停停,外頭有人。」
「怎麼停?」陷在情慾漩渦當中的雲傾略微不滿地加重撞擊,一手裹上小春昂立的分身,捋動起來。
「啊,你這人怎麼這樣,又碰那裡。」小春眼裡泛起霧氣,掙扎扭動個不停。
「雲傾,別碰那裡……」他就最不喜歡纏綿時敏感之處被捉住,那會讓他受不了,頭昏眼花難以自制,丟臉地叫得更大聲。
「我喜歡聽你喊我的名字,叫我……叫我的名字……」雲傾粗喘著氣息說著。
他撫弄小春分身的手並不放開,上下擼動著,他喜歡小春為他動情的模樣,喜歡小春難耐搖晃著頭、身體蜷曲顫顫抖不停的樣子。因為此時的小春心裡眼裡就只有他一人,再無容納其他事物的縫隙。
小春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腔調裡帶起了濃濃的鼻音和哭音。「雲傾……店小二在外頭……」
「雲傾後頭不許加店小二三個字!」雲傾低吼道。
明明恩愛之際,小春卻又可以分神,雲傾不滿地將手指深入兩人接合之所,一邊搖晃著小春,一邊屈指按壓摩娑著那不停細細痙攣的溫熱內壁,要將小春的心魂全都奪回來,為他所有。
「啊……別把手指也塞進去,太緊、太緊,會裂開……」被這麼一激,小春一個激靈弓起身子,再也守不住的呻吟瞬間溢出雙唇之外。
屋內頓時旖旎一片,小春完全酥軟難以自制的身體只能隨著雲傾的動作,無法自主地回應起他。
「不會。」雲傾低聲說道。「你調的藥膏很好,不會讓你受傷。」
小春意識恍惚地想,怎麼自己就這麼高明,還能調出這樣的好藥來,讓雲傾有藉口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門外,匡啷啷地一堆碗盤碟子落地打碎的聲音。
當小春聽見店小二結結巴巴說著:「客、客倌正忙,小的等、等會再來!」的聲音時,若不是雲傾正緊緊抱著他,他絕對會找堵牆,把自己撞暈了過去。
這等淫聲浪語都給人聽了去,他簡直是英名盡喪啊!
完全沒臉見人了。
第二章
情事完後,雲傾受不了身體黏膩,讓人又把小二叫來。
小春這時早已被整得渾身發軟攤在床上,用滾用爬都翻不起身。
門自是雲傾開的。
容顏清冷的雲傾態度如往常淡然,正經得彷彿方才沒發生過任何事一般,自己倒了杯茶,氣定神閒地在桌前喝了起來。
那小二來回抬了幾趟水,最後離開前目光卻一個不小心與小春接觸了,頓時兩個人臉那個燒燙燙啊,簡直可以與紅光滿天的落日輝霞相映比美去。
小二尷尬地笑著。
「勞煩小二哥了。」小春笑得比小二還尷尬。
只是小春那唇角一勾,桃花眼一挑,歡愛後神情慵懶的笑容別具風情。且他俊眉秀目沾染淡淡紅暈,雖是丰神俊朗的臉龐,此時此刻也帶起幾分酥人骨頭的媚。
小二看得整個人都楞了,一時半刻回不了神來。
「……」原本靜靜喝著茶的雲傾指頭敲了兩下桌面,「蹬」地聲站了起來。
店小二雖然只是個普通的店小二,在這江湖俠士來來往往的酒樓裡待了些年早已成精,雲傾才開始不耐煩地敲桌子時他便敏銳感覺到房內迅速降冷、殺氣驟現,還沒等雲傾動作,便自己彎腰行禮道了聲:「客倌自便,小的先下去了。」隨即一溜煙落荒而逃,臨行還不忘緊緊帶上房門,不讓殺氣破門而出。
雲傾望著店小二離去的方向,冷哼了聲。
「他這回又哪裡惹到你了?」小春苦笑。
「還笑!」雲傾恨恨地唸著:「不就你這株勾人的爛桃花!」
「我?」小春不明白。「爛啥桃花?」
沐浴過後草草用膳,小春粗略地扒了幾口飯便說飽。
房內全是蒸騰水氣,堵得人胸口有些發悶。
雲傾推開窗戶讓冷風灌入時,小春搖搖晃晃地爬上床睡了。心想他的確已累,雲傾便也隨他。
就著昏黃燭光看了會兒由京裡快馬加鞭送達的折子,時辰快至時,雲傾便起身整衫。只是腰帶繫上後銀霜劍才別好,原本睡著的小春聽見聲響竟又爬了起來。
「起來做什麼,你不是睏?」雲傾問。
小春眼睜得有些大,眨也不眨地望著雲傾。那清澈的眸子猶若點星,在昏暗的廂房裡顯得特別地亮,一點都不像剛睡醒的人。
「雲傾,你真的要出去啊?」小春沙啞地問著,受過傷後中氣明顯不足,聲音也發得虛弱柔和起來。一張臉還是紅的,從方才至今竟都沒有平復的痕跡。
就只這麼一句話,雲傾便覺得小春有些怪。
對於自己要做的事因為涉及他倆周圍的人太多,小春不想管事,從未多說過隻字片語,向來都是眼不見、耳不聽為淨的。而今日這番話帶著阻止的意味,雲傾未見小春這樣,自也疑惑。
頓了頓,雲傾走向小春,站在床榻邊。停頓半晌後他開口道:「敬王連葉承那老匹夫參我擅自離京月餘不歸,我今晚要去處理這事,順道剪去幾個人……」
「嗯……」小春低應了聲,伸手環住雲傾的腰,而後將他拉了下來,臉埋進雲傾潔白似雪的衣襟中,聞著他懷裡獨有的那股冷冽香氣,一顆頭在雲傾胸前左右搖晃,輕輕蹭著。
「怎麼?」雲傾被弄糊塗了。
小春流了些汗,那些濕黏的水漬是雲傾所不喜歡的。雲傾生性好潔,稍微的灰塵一絲髒亂都會令他十分不快,小春明知道卻故意把汗水往雲傾衣上沾去。
因為他曉得雲傾會微微皺眉,而後忍下來任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這是雲傾獨有的溫柔,只允許他如此逾越所用。
小春感覺雲傾身體僵硬了好一會兒,強逼自己忍耐著,無論自己如何把他弄髒弄亂,也都沒想過推開他。
就這麼不言不語僵持了一會兒,雲傾伸手本想將小春推回床讓他繼續睡,沒想到觸及小春肌膚時,那陣熱度讓他一驚。
「額頭怎麼這麼燙?」雲傾悶聲問。
「沒事,有些發熱罷。」小春言語輕淡,動作卻是不停,還是一個勁地往雲傾懷裡鑽。「你要出去便出去,我服過藥,睡睡發發汗便好,甭管我!」
只是任憑小春嘴上這麼說,他手上握著的衣襟可沒半絲鬆開的蹟象。
雲傾楞了楞,弄了半天也不曉得一逕鑽往他懷裡的小春是想做什麼?小春一邊說著要他走,可一邊卻又不鬆手,這到底是讓他走還是不走?雲傾都迷糊了。
夜愈來愈晚,雨愈下愈大,小春倒也奇怪,捱著他竟就這麼睡著,以古怪的姿勢停在他身上,也不怕扭著脖子扭著腰。
佇立床畔片刻,雲傾猶豫半晌後打了個響指,門外光影一閃,隨即有人立在門後,等候吩咐。
「叫他們先等著,我有事不去了,改日再議。」雲傾低聲道,深怕吵醒睡夢中的小春。
屋外人得令正要走,雲傾又喊了聲:「慢!」
他沉吟半晌後再道:「回京找個御醫來。」
房內靜下後,雲傾輕手輕腳將小春放回榻上躺好,解劍卸衣滅了燭火,回到小春身邊。
再看眼窗,風勢夾帶雨水打了進來,瞧小春熱得滿身汗,這雨夜涼爽正好,雲傾便不關了。
小春皺眉不安穩地翻了幾翻,最後雲傾上榻終是讓他尋著,他掛著淡淡的笑八爪魚似地巴著雲傾,整個人都黏上去,隨後才吐氣鬆眉。
小春舒服了,可換得雲傾面有菜色。
雲傾怎麼也想不透原來就不愛黏人的小春此時怎麼變得這生奇怪,一舉一動多了稚氣少了自制,像是不願讓他出門,硬纏著他留下似地。
小春嘴裡咕噥地唸了幾句,雲傾仔細聽了幾次才明白這人竟是唸著:「……熱……難受……」
清俊的臉龐有一抹不易見的脆弱逍逝,小春又咕噥了一陣,許多夢囈都是含糊的,只有幾個字熟悉而清晰。
他聽見這人唸著:
「……傾……傾傾……雲傾……」
那幾個字,是卿卿,還是雲傾,雲傾自己也弄不明白。只曉得這人無異是脫口而出的幾個單音,讓自己耳際感覺轟隆作響,心裡所有冰冷算計、高牆詭計塌得一塌糊塗,盡數潰裂瓦解。
心坎有些漲,眼窩有些熱,鼻子還酸酸的。
十分奇怪。
「在這,雲傾在這。」他在小春耳邊低語,輕吻小春汗溼的臉頰,隨即回循內力令週身漸涼,想令正在發燙的小春好些。
小春又蹭了一蹭,這才心滿意足地安靜了下來。
雲傾想著小春莫名其妙的舉動,好一會兒才會意過來。
小春這莫不是……莫不是在向他撒嬌?
他沒被人如此對待所以不太明白,但這模樣在他身上又聞又蹭,還抓著不讓他離開,若非傳言中的撒嬌耍賴,又該會是什麼?
無所謂。
撫著小春的後腦勺,俄頃,雲傾漾出一朵小春見不著,淡而絕美的笑顏。
他喜歡。
他喜歡這樣的小春。
他喜歡這樣向他撒嬌的小春。
就算小春弄得他渾身濕黏黏不舒服,他還是一樣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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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
因為某人不曉得小春氣虛體弱經不住寒,不但開整夜的窗,還讓夾雜冰冷雨氣的風吹進屋內;加上夜裡汗流浹背,某人再嫌黏呼,又將小春脫光光扔進浴盆裡洗了,可身子頭髮都沒擦乾就任小春倒上床睡死。這一連串的出錯,竟硬生生攪得小春原本睡上幾個時辰就可以好的小毛病,成了大病。
小春乾咳了幾聲,頭暈目眩昏昏沉沉地,更奇怪的是怎麼也無法爬起身來,只能感覺眼前有人走來走去,雙目模糊不清像罩了層霧,讓他看不真切。
「都燒兩日了,你這御醫是怎麼當的?」
「小公子脈相又散又亂,是舊痾在身沉疾難斷。今日加重風寒,兩相夾擊才引致元陽虧損、氣血失調。這陽虛外感……」有個人坐在床畔,正抓著他的手腕。
小春恍惚間知道有人在為他診脈,抬著乏力的手臂幾番要抽回,但縮了幾次,明明十分用力了,卻只落得徒勞一番。
「我是神醫……」小春喃喃道。
腕間雞皮嶙峋的手終於放開了,而後又有人將他蓋了個結實,隨後擰來的巾子仔細替他擦去額頭汗濕的痕跡。
他覺得有些恍惚,好像自己竟瞎了一樣什麼也看不清。他努力睜眼,睜得大大的,老想看清楚什麼,卻只見到白茫茫一片和幾個晃動的白影飄啊飄。
偶爾還會有白影靠近凝視他,而後他感覺好笑,露了一下齒。
那白影便輕輕落下一掌,在他臉皮上。「還笑。」
誰?小春疑惑著,這摸他臉替他擦汗的,是誰?腦袋不清楚了。
「既然如此還不開方?」那聲音又繼續道,有著焦急。
「……這……此狀甚為兇險,陽虛外感本惡寒無汗、四肢冰涼,小公子情形想必已有名醫細心調理一番,否則發病不會只是這麼輕微。端王爺息怒,恕下官直言,下官只知那位大夫醫術比下官高明許多,小公子內傷太重,脈相又雜亂歧異,下官只怕開出的方子若亂了那位大夫苦心所落的佈局,小公子這病恐怕會更加嚴重……下官無能……王爺恕罪……」
「那什麼方子都是他自己開的,神醫也治不好自己,難道要我眼睜睜看他這麼一直燒下去?」
匡啷一聲巨響,震得小春耳邊發疼。
而後聲音靜了。
再過好一會兒,小春還是迷迷糊糊地。卻又是聽見誰低聲在耳邊喚著他的名。輕柔間,滿懷焦急。
「怎麼還睜著眼,快睡,你又再笑什麼。你要敢再笑,當心我讓你哭……」
終於,小春看清了是張天仙般的臉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小春腦袋燒得糊里糊塗,發著暈,望著眼前這人左看又看,終於腦袋終於閃過一絲清明,知道這人是誰了。
「娘!」小春氣虛而興奮地扯著沙啞嗓音喊著:「妳來看我啦?」細若蚊蚋的聲音,微弱得幾乎只有緊靠在床邊的人才聽得見。
一旁端著清水忙裡忙外的侍衛們跌了個跤,而後匆忙地擦好濕地,迅速退了出去。
「娘?」記得以前每回病著時,只有娘會留在他身旁。
「趙小春你叫誰娘,給我清醒點!」雲傾忍不住吼了出來,搖晃小春的肩膀。這人燒成這樣居然還不正經,滿口胡言亂語的,他娘早被腰斬死透了,他哪是他娘!
「啊……」小春楞楞地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記起這人是誰。只聽他的聲音沒了那絲愉快,卻加深了一份溫柔,嘎啞低喊著:「喊錯了、喊錯了……雲傾……我知道是你……」
小春輕聲笑著:「是你對不……」他朝那人影伸出手去。
汗濕的手立刻被緊緊抓住,那人坐到了他跟前來。
「是我。」雲傾道。
眼前人的輪廓逐漸清晰,是那張他最惦記的容顏。只是為何這人的雙眼帶著血絲,蒼白的唇抿得死緊,焦慮不安的模樣,如廝憔悴不堪。
小春想,是誰欺負他家雲傾了?到底是誰那麼大膽子?大師兄嗎?大師兄不是說好要代替他照顧雲傾的,難道又反悔了?
還是因為自己死了又活了,大師兄決定不再守約,所以再來找雲傾麻煩?
小春心疼著抓抓雲傾的手,見雲傾這模樣,就真想把雲傾攬回懷裡抱抱,可惜身上一點氣力也沒有,渾身發軟虛弱得像剛發好的麵糰一樣,連動都動不得。
雲傾帶著微微顫抖的聲音怒斥道:「你還不快睡,到底想睜著眼到什麼時候?再不閉眼,信不信我立刻挖了你的眼睛!」
帶著威脅的語氣,雲傾握著他的手又緊了些,緊得叫小春痛入骨髓裡。
「你哪捨得啊……」小春笑了聲。
「你要再不睡,就看我捨不捨得!」雲傾話放的兇狠,顯然已無計可施。
原來,雲傾那雙發紅的眼不是讓大師兄給欺負,而是被自己給惹急的。
「……好了好了……我這就睡……你別擔心……」小春立刻閉眼,心裡想著只要雲傾別那麼難過,自己全都聽他的。
他將兩人合握的手放置胸口處,小小地蹭了蹭,滿足地嘆息,聲音沙啞說道:「……別擔心……我是神醫來著……不會有事……」
「你還敢說你是神醫!」雲傾簡直要被這人氣壞了。
天底下也就只有名叫趙小春的神醫,會死裡來活裡去那麼多回。
把別人弄得無病無痛妥妥貼貼,自己卻落得一身病根難以痊癒。
「你混帳……」雲傾紅著眼。
明明現下病重的是小春而非自己,自己怎麼心裡竟這般疼。
「對我混帳……我最混帳……」小春低啞的聲音漸漸淡去,又陷入夢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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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如小春所言,熱速退、汗立止,小春整個人又活了起來,但虛驚一場的雲傾在被嚇了那麼大一跳之後,一張臉陰沉得可以。
小春訕訕笑著,從藥瓶裡倒些藥丸就水送服。
他側眼偷偷瞄著雲傾,眼角餘光瞧見雲傾面無表情地翻閱折子,唇抿得緊,像塊萬年不化的寒冰冷颼颼,此情此景加上這幾日的病讓雲傾勞心勞力,小春難免心生愧疚。
「雲傾。」小春喊著。
雲傾抬起頭,冷冷的目光朝小春投視過來,也不說話,就等著開口喚他的人繼續講下去。
小春抓了抓一頭亂髮,略帶歉意道:「我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沒說多,哪想到還是讓你擔心。可其實風寒罷了,沒啥大不了,你瞧我現下不是又活蹦亂跳,沒事了嗎?」
雲傾心裡實在不悅,什麼也不想同這人說。正想低下頭漠視小春存在,小春又連忙開口。
「我曉得你氣我,可這病也就看起來猛了些,真的不礙事的。」小春說。
雲傾思索一下,語氣冰冷地道:「當初要不喝下你的心竅血,今日什麼事都沒有。」
「這可不,不喝心竅血我沒事,可就換你有事。」小春說:「你當日中的可是劇毒,沒心竅血解毒那能活到今日。」
「但我不想見到你這模樣!」雲傾手中狼豪啪地放在案上,瞬時竟硬生生斷成兩截。
「我也沒怎樣啊!」小春倒是像沒事人般,不以為意。
「反正蘭罄那廝下的毒也解了,你說,我該怎麼把心竅血還給你,是從胸口挖一個洞直接把心剖了還是怎著?」雲傾說著,竟拿起了自己的配劍,立即出鞘往心窩處剮去。
小春大驚失色,三步做兩步飛撲到雲傾身上,急忙忙將那去勢兇狠毫不留情的銀霜劍給擋下。只是當下便給雲傾的內力震得虎口發麻,又齜牙咧嘴一陣。
「我的好雲傾,你就別折騰我了。」小春搶下劍後扔得老遠,苦笑道:「你以為心竅血是什麼,喝下去還能拉出來嗎?」
「拉什麼?」雲傾皺眉。
「藥人只是盅,存放靈血的盅。心竅血可以不散不融存於盅內竅處,一旦被尋常人喝入腹內,靈血便會催化,自行隨脈絡通達五臟六腑,散至四肢百骸,無處不達。」小春耐心說著。
「真沒辦法?」雲傾再問。
「你見過熱呼呼的包子吞下肚後過段時間從底下拉出來,還能是原來那顆白呼呼熱騰騰的包子嗎?」小春笑說:
「不會是吧!那拉出來的黃黃褐褐,和其他東西混在一起,早成稀了。同理亦然,你喝了心竅血,也不是藥人,靈血無法歸於心竅,藥性散於體內,剩下的那些早都拉掉了,哪有可能重新復位呢?」小春拍了拍雲傾的肩。
雲傾聽著小春的話,想到白包子出來後成了什麼樣子,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小春再道:「反正你也別再想那些,我既沒事,又活得開開心心,有沒有心竅血其實都一樣,沒差那些的。」
聽罷,雲傾冷哼了聲,低下頭繼續審折子。只是雖不願想,耳邊卻清晰響起昨日御醫的話,「舊痾在身沉疾難斷」。
小春根本不把自己當一回事,從前幾個月和他生死重逢之後雲傾便感覺到,小春瘦得厲害,渾身骨頭都磕疼人,之前原本圓圓潤潤的臉如今只剩一個尖下巴,要再繼續下去,弄不好哪天便只剩一把骨頭連肉也不會有。
想到這個可能,雲傾便怎麼也放不下心。
但偏偏小春這人倔,認定了不想他煩心的事,便一個字也不會說。若非這次小春病得這麼嚴重讓他見著了,這人還不知道要繼續瞞他到什麼時候。
小春見雲傾目光一沉,便知雲傾又想著自己的病,他隨即扯開話題,天南地北地和雲傾聊了起來。
雲傾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偶爾還會讓小春幾句沒頭沒尾的笑語,將注意從折子上拉拔開來。
直至雲傾那些平日見不著蹤跡,有必要時才會現身的白衣侍衛們在外頭敲了幾聲響門,說道:「主子,時辰到了。」雲傾這才回過神來。
雲傾合起折子。
坐在床上的小春望著雲傾換下便服,著衣整冠準備外出的模樣,看著看著,竟也楞了。
雲傾雖然從頭到尾一身白,可那深白淺白流雲翻袖,光影略過處暗花浮動,加上端正豎起的白玉冠垂下穗帶,清腮潤玉、冷薰沁骨,雙眸凝盼猶不似凡間物。
小春見著,便是癡了。
「我晚些回來。」雲傾繫了劍,再看小春幾眼,道。
「嗯。」小春傻傻地笑著。
「我回來前,不許出去、不許亂跑、不許看別的姑娘、不准生事、更不准惹事。」雲傾走了幾步,又停下回望小春,頻頻交代。
「嗯。」小春仍是點頭。
雲傾想想,又說:「回神仙谷見你師父,尋常人是不是得帶點什麼去?」
「倒也不用,師父不講究那些。」小春說。
「可那是你師父。」雲傾神情不太確定,有些困惑。他這人向來只有人送禮予他,沒送禮出去過,但卻多少知道登門拜訪手上若拿些東西會好些。
雲傾其實也無意備禮,只是事關小春,對方又是小春成天掛在心裡頭的師父,雲傾想及此便有些躁躁不安。此次去是要對方答應讓小春離開神仙谷往端王府住,若對方不答應,那便很難辦。
小春調笑著說道:「其實準備什麼都好,神仙谷裡什麼也不缺,師父要的東西自然有二師兄打理得妥當。他老人家只要見我直的出谷直著回去,就開心了。更何況我這回還給他帶了個標緻的大美人媳婦兒回去,這可算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價值連城的寶物啊!」
雲傾瞪了小春一眼,只覺這人真是一時半刻都正經不得。「那麼你就給我安分待著,讓我帶你這禮去神仙谷。」
「成,雲傾美人的話,趙小春哪有不聽的道理。」小春調笑道。這人怎麼老是不放心他,都應了好幾聲了。
「你笑得真難看。」雲傾皺了眉,就覺小春這笑挺是揶揄。但雖嫌不好看,其實真瞧起來倒也難看不到哪裡去。
「雲傾,你簡直像我娘一樣,管我同嚴。」小春道。
「誰是你娘!」雲傾冷哼聲,快步出門。早些出去早些回來,雲傾心裡想,小春總愛惹事,放他一人在客棧太久,恐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