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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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起初，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賀希兒的外貌。後來當然不是這樣。但她無疑是我見過的委託人中最漂亮的一位。

　　當時她安靜地坐在喜來登酒店二樓咖啡廳的一角。陽光穿透她身後不遠處的落地玻璃窗，灑在淺灰色地板上。她正在低下頭看書，姿勢端正，咖啡色的側分長直髮垂下，掩住她白皙臉龐的一部分。那角落沒有其他客人，當時我有種錯覺，世界彷彿突然靜止。

　　走至只有數步距離時，她抬起頭看我和引路的服務生。她從服務生的手勢得知我就是來赴約的人，於是站起來。我站在桌旁伸出手與她握手。

　　「賀小姐你好，我是許致遠。」

　　「許先生你好，很感謝你專程過來。」她真誠地向我微笑，態度和措詞很有禮貌。她的雙眼清明，有如清澈的溪水。鼻子和嘴唇線條很柔和，咖啡色的長髮和白皙的鵝蛋臉配合得天衣無縫。她整張臉都好看，但眉宇間似乎有些憂慮的神色。她身穿清雅的淡紫色麻質襯衫與白色直筒九分褲，整個人雖未必可以說是美若天仙，但卻是個充滿透明感的美人。

　　「別這樣說，很感謝你找我。你很早到呢。」

　　她一邊輕輕揮手一邊說：「不是，我也是剛到而已，先點東西喝吧。」說罷她替我打開菜單。

　　我快速地看了一會後，見她沒有打開她自己那份菜單，便說：「我可以了，你已經選好了嗎？」

　　她微笑點頭後優雅地舉起手，示意服務生過來。她的一舉一動都大方得體。我點了冰咖啡，她點了冰檸檬茶。

　　她打開話題：「你是怎樣認識瑩瑩的？聽說你們認識一段時間了。」
「沒錯，她是我大學同學的朋友，數年前透過那位同學認識她的。你也認識她很久了？」

　　「大約兩三年吧，她是我大學同系的同學。雖然我們不是念同一科，但有些課堂我們會一起上。」

　　「我們認識她的原因都和大學有關呢。」

　　「對，真巧。你跟她熟嗎？」

　　「其實不算熟，也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不過偶然也會用手機訊息聯絡。」服務生捧飲品過來，我們暫停一會，讓他先將飲品放下。

　　我們撕開飲管的包裝紙，將飲管放進玻璃杯內。我將鮮奶和少量糖漿倒進去。眼前玻璃杯內的深褐色咖啡不規則地漾著白色鮮奶，美得像一幅黑白潑墨畫。我有點不捨地攪拌後喝了一口。這裡的冰咖啡香濃滑順，色香味都完美無瑕。

　　她喝了兩口檸檬茶後說：「她為人非常可靠，這是很多同學都公認的。她說你很可靠，由她說出來，我知道你一定很值得信賴。」

　　「這句話真的能讓我開心一星期。」我忍不住又喝了數口咖啡，「我曾替她處理過一些事情，幸好能順利地完成，可能她因此對我有不俗的印象。」

　　「你太謙虛了，她對你讚譽有加呢。所以我也想拜託你替我調查一件事……我想找一個人。」

　　「是誰？」

　　「他是我家的管家……正確來說是前管家。」

　　管家。在香港有管家的家庭非富則貴，不過她的氣質也確實像來自有教養的富有人家。

　　「他失蹤了？」

　　她皺起眉思考了一會兒後說：「其實有點複雜，或者我先說一下他的背景。他叫程學哲，四十八歲。他從小就是孤兒，在孤兒院長大。他二十三歲便開始在我家工作了，直至今年他已經在我家服侍我們有二十五年。我現在二十四歲，因此從我出生開始，他便一直看著我長大。」

　　她說的時候我拿出了筆記本和筆，將內容重點記下。

　　她頓了頓，在手提包內翻找了一下，「或者我先將哲哥的資料給你，那你不用筆錄得那麼辛苦。」

　　「不要緊，這是我的職責。資料你稍後才給我也行，你可以先繼續說下去，免得打斷你。」

　　「啊……好的。」她喝了口檸檬茶。我可以看出她在談起這事時有些傷感。如果不是在公眾場合，她可能會表現得更難過。

　　「我爸爸一直很信任他，隨著他在我家工作的時間愈來愈長，爸爸也漸漸把家中的大小事務都放心交給他打理。爸爸年輕時忙於打理生意，沒有很多時間操心家中的事，而媽媽從小到大都是千金小姐，有人服侍她，所以她不太會也不需要做家務。那些年都是靠哲哥把我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因此爸爸很信任他。他和我們一家人一直都相處得不錯，尤其是和爸爸、已過世的媽媽和我，感情很好。但三個月前，他突然完全沒有先兆地留下一封信便辭職走了，自那天起我們都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方。我總覺得他突然這樣一聲不響走了很奇怪，甚至都沒有跟我們當面道別……所以我想你幫我找一下他的下落和他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我一邊慢慢地喝咖啡一邊仔細聽她說話，見她暫停了一會便問她：「他臨走前留下的那封信有帶來嗎？」

　　「有。」她在裸色的手提包裡拿出一個修長的長方形白色信封，「就是這封，其實內裡只有很簡單的幾句說話交代一下，我覺得太簡潔了，而且也沒有交代發生了什麼事和他之後的去向。」她神色落寞地說。

　　信封上寫著「老爺、大小姐、大少、二少、二小姐　收」。我打開信封，抽出內裡的信，是一張普通的白色紙。紙折了兩次，好讓它能放進這個修長的信封。我打開它看。

　　老爺、大小姐、大少、二少、二小姐：

　　「非常感謝過去二十五年來您們的照顧，在下沒齒難忘。對不起，在下有要事要請辭，事出突然，還望見諒。如有機會，在下定必再服侍諸位。」──程學哲　敬上

　　確實很簡潔。對一份做了二十五年的工作來說，只留下這樣簡短的辭職信便匆匆走了的確不自然。「這是程先生的筆跡嗎？」

　　她想了一會，「應該是的。這些年我看過不少他的筆跡，這的確像是他親手所寫。而且應該不會有人去模仿他的字跡寫他的辭職信？」

　　「正常情況下是不會有的。」

　　「正常情況？」她疑惑地看著我。

　　我想了一下如何說得婉轉一點，避免將情況說得太嚴重。

　　「有些很特殊的情況——例如如果有人對他不利，可能會模仿他的字跡寫辭職信，讓人以為他只是辭職離開了而不會讓其他人起疑，但其實他已經遇上了特別的狀況。當然也有可能他真的因為私人原因而要突然請辭，所以並不一定是遇上不好的事情。但這些都需要再深入了解或調查才能確定。」

　　她緊張地問：「呃……哲哥該不會遇上了麻煩事？」

　　「不一定，現階段不要太擔心。我想你跟程先生的感情一定很好。」

　　她的雙眼慢慢下垂，像落幕一樣，若有所思。「在家中，除了我爸爸，就數我跟哲哥的感情最好。可能因為他從我出生開始便看著我長大，對我的感受特別深刻，而且我們很投契。有時我覺得，他就像我的另一個爸爸。」

　　「所以他這樣突然離開了很傷你的心。」她的身後有一個外國男人走過，高大英俊，像個時裝模特兒。「他結婚了嗎？有沒有兒女？」

　　「哲哥沒有結婚，也沒有兒女。」

　　「有女朋友嗎？」

　　她微一遲疑，「……以我所知是沒有的。但我知道他很久之前有過女朋友，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知不知道他和朋友的關係？」

　　「他很少提及他的朋友，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能約略談談你家中的其他人嗎？你的兄弟姊妹？」

　　她喝了口檸檬茶，「可以的。我在家中排行第四，也是最小的一個。我有一個姊姊和兩個哥哥，姊姊最大。姊姊叫賀子玲，已婚，沒有工作，她和姊夫住在何文田。我們不常見到她，她最多兩至三星期才會過來我們家一次探望爸爸。大哥叫賀帆，未婚，他在爸爸的公司工作，幫爸爸打理生意。二哥叫賀俊謙，未婚，他偶爾也會幫爸爸的公司做一些工作，不過其實他對做生意沒什麼興趣，所以一直沒大哥做得那麼投入，甚至可以說是差遠了。最後是我，我也還未結婚，哈哈，現在正在念書。他們二人和我也跟爸爸一起住。」

　　「那你二哥喜歡什麼？他對什麼有興趣？」

　　「他從小到大都很喜歡藝術，尤其是畫畫。素描、水彩、油畫等，他都喜歡。其實如果他用心替爸爸的公司做事，也可以做得很不錯，爸爸也曾數次這樣說。但他真的沒有興趣，他只想畫畫。」她說完後笑了一下，似乎她跟她的二哥感情不錯。

　　「你說他只會偶爾幫你爸爸的公司工作，那他平時都將時間用在畫畫上？」

　　「可以這麼說。他有時會將自己的作品在網上售賣，由於他的畫都畫得不錯，所以也有不少人購買，當中也有些客人是外國人。對了，他有時也會到外國看展覽和參觀博物館呢。有些人會覺得二哥他不務正業，因為家中也可以說是不愁衣食，所以有親戚朋友說他是個紈絝子弟。但其實他也是一個認真生活的人，他的夢想是開個人畫展。不過他有藝術家性格，為人愛恨分明、有點憤世嫉俗又不擅長交際應酬，所以招來不少誤會，這也能解釋為何他替爸爸做公司的事做得不錯卻沒有興趣做下去。但爸爸很疼愛他，可能因為他是小兒子，而且為人很簡單直接。」

　　「你二哥真特別。不過在香港，不正正常常每天出門上班下班，真的有很多人會認為你不正常。」

　　她邊笑邊輕輕點頭，「對……你似乎很明白。」

　　「因為我也有藝術家性格，為人也愛恨分明、有點憤世嫉俗又不擅長交際應酬，所以跟他一樣招來了不少誤會。」

　　她呆呆地看著我，彷彿我頭上突然長出了兩隻角。

　　「說笑而已，因為我也經歷過呢。」

　　「想不到許先生你原來是個冷面笑匠。」她笑著說。

　　我邊笑邊喝了口咖啡。冰塊開始溶了，咖啡的味道因此淡了一點。

　　「程先生和你的姊姊還有兩位哥哥的關係好不好？你爸爸和他們對他突然辭職離開了有什麼想法？」

　　「我覺得他們跟哲哥的關係都可以的，始終有那麼多年感情，雖然他們沒有我和爸爸跟哲哥那麼好。起初爸爸知道哲哥突然請辭感到很傷心難過，但他也認為哲哥真的有要事才會離開，所以慢慢便接受了這事實。姊姊和哥哥他們起初也感到很突然，但之後大哥說既然哲哥留下的那封信都這樣寫了，便應尊重哲哥的意願，之後他們也將這件事放下，而我們也請了新的女傭去代替哲哥。」

　　她頓了一頓，好像想起了什麼。

　　「怎麼了？」

　　「我只是想起爸爸當初知道哲哥突然離開時的反應，我當時有點感覺是他其實知道哲哥離開的原因……可能正是因為這種感覺，令我覺得哲哥突然走了並完全下落不明是有一些特別的理由。」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你爸爸當時神色有異還是做了些什麼特別的事？」

　　「也不是他做了些什麼。其實我也不太能說得上來是什麼原因，就好像……有時候你就是察覺到有些地方不對勁，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你應該是一個很纖細敏感的人。」

　　「不是，我有時很粗心大意的。」說罷她嫣然一笑，令人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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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小姐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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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受富家女委託，調查服侍多年的管家突然人間蒸發的因由。從管家的身世順藤摸瓜，在發現他年少輕狂過去的同時，自己亦捲入另一宗的凶案、黑幫的威脅，甚至一個小家族的利益恩怨之中。

　　香港少有冷硬派推理，作品看似都動用了典型冷硬派作品的起手式，然而正因為典型，更考作者功力——一部作品如何鋪設線索、引人入局；角色怎樣抽絲剝繭、步入真相以內的真相，不管要吸引接觸過無數懸疑作品的老饕，抑或被瘋狂燒腦逆轉情節養育的一般受眾，都絕非易事。

　　筆觸平淡，細節鋪陳卻盡顯不凡。時而幽默、時而冷酷的一字一句，帶領讀者在城市和美食之間，追蹤橫跨二十年的情感足跡。當代推理界，超乎常人想像的詭計橫飛，你願不願意借一個下午給《追跡》，見證作者怎樣籌備一次敘事緊湊且感情真切的案中案之旅，帶你回憶當初步入推理大門之時，重新體驗謎底和情感一同釋放的那股怦然心動。——子謙（推理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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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書一紙去無蹤　自此人間不得逢　踏遍香江尋到底　芙蓉在水見尊容

　　閱罷許兄的《追跡》，至為驚嘆者，乃處處添滿香港的味道。讀者彷彿跟隨主人公，穿梭高級商業地帶的中環、購物娛樂中心的銅鑼灣、舊工廠林立蕭條的荃灣等等，無疑是形象鮮明的香港遊。甚至乎冰室及茶餐廳用餐，出入以「地鐵」（現在已易名為「港鐵」）代步，以至將私家偵探的辦公室設於租金偏向廉宜的觀塘一帶，對香港人而言都處處透出一陣熟悉感。看似不着痕跡的寥寥數筆，卻可以推想作者選址取材時，心中必有一道最完美的尺。

　　丈地、量事、度人，如同「私家偵探」這樣的職業，在金錢至上的社會中，恐怕與程學哲一樣「難得一見」矣。——有馬二（推理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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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吟遊詩人般的偵探，用腳步與推理帶我們重遊香港，作者的筆冷，情熱，節奏穩健，頗得漢密特、卜洛克之三昧，精彩之作！——李柏青（推理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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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次閱讀香港冷硬派作家許信城的長篇小說《追跡》，非常喜歡他文字的通俗洗鍊，情節的架構清朗直爽，人物的刻畫生動活潑鮮明。另外，對白設計讓讀者如聞其聲，而市景街道的描寫不啻是讓讀者如臨其境地神遊了一趟香江。

　　至於《追跡》中的私家偵探（許先生），比起我常讀到的鐵血硬漢，算是一名個性溫柔的文青。作者為了凸顯他的性格，還安排他被黑社會痛扁了一番。不過在辦案時，他的觀察和推理能力可一點也不含糊，還有睿智溫暖的決定。

　　最後一頁……作者這樣寫著：一抹淡淡的白雲在眇遠無盡的天空緩緩流動，那裡遠離紅塵，人世間的一切只是過去無數個夜晚裡的一場夢。不禁讓我想起每當推理劇結局時出現的畫面……。——葉桑（推理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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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跡》在充滿香江流光溢彩的時代背景下，講述一起發生於富貴世家的人間蒸發案，在調查的過程中也牽引出主要角色之間，對生命無常且時不我予的種種牽絆。作者的筆調沉穩流暢，在場景與氣氛的掌控也非常到位，其筆下充滿冷硬派性格的私家偵探，以經典的第一人稱視角探案，洞悉著豪門貴冑各自心懷鬼胎的家族關係，對比出底層勞工階級那股發自內心的感念與情義。從太平山頂的名流仕紳，寫到邊緣社會荒街暗巷的小人物，這一位冷硬派偵探穿梭於兩種階級的是非善惡與價值觀，也勾勒出當代香港世態炎涼的淡淡悲情。——提子墨（作家、英國與加拿大犯罪作家協會PA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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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找一名不告而別的人，是冷硬派小說常見的主題。在尋找的過程中，有時才會赫然發現，自己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這個人。《追跡》也是這樣的一個故事，一名溫暖和善的管家，也有著不為人知的部分。不過這本小說又更進一步，不僅是讓我們重新認識一個人，還重新認識香港這座城市。除此之外，作為一本推理小說，故事在結尾給出了一個意外卻合乎邏輯的答案，並同時揭示了人性的光明面和黑暗面，是相當優秀的冷硬派小說。——楓雨（推理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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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作家寫的推理小說，品種不多，《追跡》確是少數驚喜之作。

　　能寫出冷硬派推理的那種「剛性」，即由「謎團」達致「解決」的有效邏輯性，實在是不容易的。作者並沒有刻意故弄玄虛，故事娓娓道來，筆觸不慍不火，以一位私家偵探的視角把案情層層揭破，倒像一位紳士在你耳邊說故事，甚至還能帶點文人風雅。

　　故事發生在現代，卻處處流露著香港殖民時期的色彩，從紅磡的必嘉街聯想到福爾摩斯居住的Baker Street，實在叫人印象深刻。

　　推理小說林林總總，有人喜歡濃烈的咖啡，也有人喜歡呷一口伯爵茶，本書必是後者矣！——蘇那（推理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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