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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的時候,我的行動經常以失敗告終。
使用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跟和別人的女友上床一樣,總是使我一不注意就會分神。我經常思考,「所有權」的概念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嗎?就像呼吸、進食、睡覺和做愛一樣,是一種不需要刻意學習就擁有的本能嗎?正因為有這個概念,人類才會拚命搶奪一切能夠拿到手的資源。換言之,如果它確實是本能的話,代表人類注定不可能和平共處,戰爭也必然會持續存在著。
美國紐約的哈利‧戈法以九百三十元美金購入一條牛仔褲,加上一百元的運費,總共一千零三十美元。
巴西里約熱內盧的瑪莉安‧施華以四百三十元購入一個皮夾,加上運費總共是五百二十美元。
我開啟了網絡位址在紐約的電腦模擬器,連上幾個月前架設好的古著網店的購買頁,輸入了哈利的信用卡資料。因為怕打錯三個數字的檢查碼,我還特地確認了兩次才按下確定鍵。
不管做了多少次,驗證的階段還是會緊張,等待的時間總是有種抑鬱的漫長感。我點起菸敲著桌子,彷彿這樣做能夠驅走不安似的。螢幕顯示出交易完成後,我才總算鬆了一口氣。哈利是個四十二歲的美國人,我剛才使用的是他的VISA白金卡,距離到期還有兩年左右的時間。
近年因為白金卡越來越普遍的緣故,導致它的價值也連帶下降了。不只在通過網絡認證方面沒有以往般容易,甚至連信用額也縮減了不少。儘管如此,白金卡資料的黑市價格依然沒有大變動,仍舊徘徊在十五美元到五十美元左右,視乎持有人的信用評級。
希望不會觸發銀行的簡訊通知功能吧。我這樣子想著,一邊極其緩慢地吐出煙霧。我沒有查閱過哈利的信貸報告,要是想完全了解這張卡的一切,包括持有人的信貸紀錄、信用卡使用紀錄和地點等等,至少得再花一百美元以上。比起金錢,時間上的花費是更頭痛的地方。
我們稱之為「卡術」的這個行業,是一種藉著花錢購買基本需要的「工具」和「組件」後,再運用技術把其轉化成自己的錢的煉金術。
簡單而言,卡術的原理是透過偽裝成信用卡的持有人,暪過網絡上的認證和安全系統來進行金錢流動的活動,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些錢轉到自己的手上。原理看似簡單,可是實際上面對的障礙多得無法想像。因此,即使是最優秀的卡術師也無法保證每次都能成功,甚至可說正因為技巧高明,才更清楚每一個步驟都隱藏著失敗的風險。
所謂「工具」指的是必要的電腦軟體,例如虛擬網絡、系統模擬器等等,而「組件」則是圍繞信用卡而生的各種個人資料。視乎「供應商」而定,組件也有不同等級的分別。
最便宜的組件被稱為「麵碎」,包含了信用卡的基本資料,也就是卡號、到期日和檢查碼,有時甚至連持有人姓名也缺乏。由於能夠用到的地方不多,就像即食麵的麵碎一樣,因而得到這個稱呼。「麵碎」的價值並不高,一般來說只值五美分左右。
比「麵碎」高一個級別,包含信用卡持有人完整個人資料的稱為「簡歷」。除了基本資料外,還會附上持有人的地址、工作、信貸紀錄,甚至可能連使用的電腦作業系統也能知道。相對地,價錢也比麵碎高出很多,一份優秀的簡歷至少需要花上一百五十美元才能得手。
單靠工具和組件幾乎什麼也做不到,還必須經過「身分工程」才能把手上的組件化為金錢。身分工程指的是如何使用組件把金錢轉到手的過程,很多人以為盜用信用卡跟駭客差不多,但實際上即使沒有豐富的電腦知識,只要知道做法也能成為卡術師。
從第一次實行卡術起已經過了五年,因為卡術的世界時刻也在改變—尤其是網絡的安全系統—,所以即使是相同的方法,做法上也經歷了不少調整。我使用的方法是架設一家偽裝用的網店,藉著製造假的銷售紀錄,把盜用的信用卡內的錢都轉到網店的帳戶下。
網店所售的貨物圖片全都是從其他地方偷過來的,價錢也比其他店子高了百分之二十。之所以選擇古著的原因沒有別的,單純因為古著不但能賣出可觀的價錢,而且不容易引起販賣平台的懷疑。以一件有紀念價值的古著外套為例,即使能以數千美元的價錢賣出去也不是罕見的事。
特地設定比其他實際營業的店子貴的價錢,是為了避免不知情的人真的在這兒購買。話雖如此,即使出現了真的客人,只要從別的網店購買他想要的貨物再寄過去就可以,也能賺取中間的差額。再者,如果一間網店全都是偽裝的交易的話,風險也會大大提高,因此偶爾混雜真實的交易也能有效掩飾。
即使交易成功,也不代表已經成功得到錢,倒不如說這只不過是整個過程的第一步而已。現在使用的網店平台在交易完成後,需要等兩星期才能把錢轉到我的帳戶內,換言之這兩星期內信用卡的持有人不能發現自己的信用卡被盜用,否則交易就會取消。順利經過兩星期後,我還要再把網店帳戶內的錢經過幾重轉移,澈底隱藏其來源後轉到自己個人的帳戶內才算是真正的完成。
我吸了最後一口菸,把菸蒂丟到旁邊的菸灰缸上,合上眼睛把頭後仰讓自己休息一下。今天已經足夠了。經營不久的網店要是頻繁地交易的話,很容易會引來平台的起疑。我曾經有好幾次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導致被封鎖了,因此不希望再犯這種失誤。
肚子有點餓。我在桌子上拿起一張隨意放著的信用卡,戴上口罩出門,故意走到離家比較遠的便利店。我把六罐裝的咖啡、啤酒和幾個泡麵放到籃子裡,再要了兩包常抽的菸,把剛才的卡拿出來結帳。這張卡是「供應商」送給我的,偶爾向他購買組件時,他會附上好幾張實體卡給我,彷彿只是在市場買菜送的蔥似的。
實體卡幾乎沒有價值。跟網絡的卡術不同,一旦持有人發現實體信用卡被盜的話,馬上就會打電話到信用卡公司終止服務。再說,要使用實體卡的話幾乎沒有安全的地方,因此只能用在便利店這種即使被發現了也不會構成嚴重問題的地方。
「客人,很抱歉,這張卡無法使用……」店員一臉抱歉地說。
「沒關係,我付現金吧。」
果然如此。我裝出稍微困惑的表情,從皮夾內拿出紙鈔結帳。
回家的路上我故意放慢腳步,不時停下來掉頭確定沒有人跟蹤自己。
我從小時候起就喜歡混在人群中。只有和周遭的人群同化,我才能感受到安心的感覺。不會被誰注意到,宛如向著同一方向游的魚群中的一員。正因如此,身處在鬧市比起安靜的郊外反而更令我自在。
大概是從一年前開始,偶爾獨自一人的時候我會產生一種被跟蹤的錯覺,那種被不知名的眼神凝視著的感覺使我渾身不舒服。恐怕是卡術的後遺症吧,我總是這樣想。這是使用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注定被世界唾棄的我所必須承擔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