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憎恨我
中國時報專欄作家 黃寶蓮
名利、財富、愛欲、神秘的好萊塢巨星,俊俏的中國男人,差距近四十歲的老少配,英國《泰晤士報》駐京記者形容為「中國四百年也不可能出現的愛情傳奇」;《懺悔無門》其實沒有驚天動地的愛情,而是曠世男女各取所需的一則單戀畸情。
一九四○年出身革命家庭的李春平,具有部份法國血統,長相英俊挺拔,自稱「因女人敗,因女人興」,年輕時因與情敵決鬥而進勞教所,出來後難以立足社會,便借了衣服扮靚,天天去當時外國人出入的「北京飯店」,期待遇見一個能把自己帶出國門,改變命運的西方人。
果真有一個富貴多金、聲名赫赫的單身寡婦,夢見將在中國遇見她的白馬王子,就此一個被傳聞是奧黛麗.赫本或葛麗泰.嘉寶的好萊塢巨星,來到中國與他相遇,對他一見鐘情,並以乾兒子名義將他申請出國。
為了前途,或說自尊,他背棄一個當時願意為他奉獻一切的女人,毅然出國;因為虛榮,或說軟弱,他投入一個不情願卻又不得已的男女關係,住進華麗的私人城堡,成為被眷養的金絲雀,逐漸適應且習於駕馭奢華的生活方式。
十二年的共同生活,在女方羅患癌症的最後三年,應女方要求,他日夜隨侍在側,為她端屎端尿,長期睡眠不足,導致健康受損,她在臨終前三個月與他結婚,死後留給他巨額遺產做為回報,並要他不跟別人結婚,來日將在天堂相會。
「老太太很愛我,我不愛她,我感激她」,他稱她老太太;一個永遠無法透露身分的秘密誓約,一段煙埋的異鄉歲月,有如無法見光的黑膠底片,貯存在心靈暗房,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那一段日子的真相。
一九九一年女方過世之後,李春平整裝回國,開始他在中國救災濟貧的慈善捐助,擁有「中國慈善第一人」的美譽,同時也有來自各方並不友善的詆毀與質疑,質疑他的財富來源,說他虛構一個不存在的女人,以添補一段無法交待的生命空白,他的回答是﹕自己的一生清清白白,沒有什麼不能查證。
單身的他喜歡收集古董,擁有三輛頂級勞斯萊斯房車、住在仿白金漢宮設計值八千萬的豪宅,目前有個小他四十歲的在學女友,不時渴望愛情與家庭溫馨,卻因糖尿病無法生育而難以如願。如果再回頭,他將選擇怎樣的人生?愛情?財富?健康?無奈生命是一條不可回頭的單行道!人世且多殘缺不圓滿!
李春平說﹕「我暴露了自己的醜陋與庸常,渲洩了自己的欲望和痛苦,也展示了自己的誠實和善良,你是否看見了我矛盾的性格?是否感受了我的紛亂情感?我不在乎您看完可能產生的輕蔑,只在乎自己是否虔誠的遞交了一份嚴格的懺悔書。」
事實上他並不需要要向任何人懺悔,那是他個人的選擇,自己的擔負。霍桑有個故事﹕一個富人立下遺囑,將房子贈與一對貧窮夫妻,這對夫妻搬進去之後,發現屋?有個陰森可怖的僕人,而遺囑?規定不准將他解雇,僕人使他們日夜難安,最後才發現﹕僕人原來就是房子的主人!
你可以憐憫我,可以憎恨我,但是,千萬不要羨慕我!
這是李春平為自己的生命所做的注腳!
抉擇之後,回頭已是百年身
只能當所有發生的,已是上蒼最好的安排
胡綺恩(中時電子報執行主編)
人的一生,究竟需要擁有什麼?才可以展現生命的意義與價值,才是圓滿與幸福,到底是名氣、財富、健康,還是容貌、愛情、青春,或者其他?如果只能從中選一或是排出優先次序,你會毫不猶豫說出答案還是進入許久的沉思?許多人耗盡了的大半輩子找尋這問題的答案,或許也包括書中主角 ──李春平。
故事開始於一九四○年的中國,那些充斥著「文革」、「四人幫」、「勞改農場」名詞的年代,彷彿熟悉卻又遙遠,總之不是能輕易產生共鳴的背景,可是衝著幾句輿論的催化,例如「中國四百年也不可能複製的愛情傳奇」、「年屆花甲的好萊塢女富豪的兒子情人」、「已捐出五千萬人民幣,中國慈善第一人」,我好奇的翻閱起出版社寄來的書稿,開始進入這位傳奇人物命途多舛的一生。
出身革命家庭的李春平,原本有者無可限量的前途,卻在二十八歲那年為了女人打架,被送進農場勞教三年,他失去公職、黨籍,雖然最後因保外就醫只勞改十個月就提前釋放,但出來之後也難容於七十年代末的當時社會,命運自此開始轉彎。
他的健康受損,青春、容貌也頓時無用,他被家人遺棄,自尊更是被冷冽的現實無情的踐踏著,如此不堪的經歷,深刻影響李春平日後的價值觀點,他無法滿足於平凡的現狀,任何可以取回自己原本應有的人生的機會,他絕不放手。
就在全世界都背向著窮愁潦倒的李春平,上天卻讓他遇見了靜楠,一個美麗多情又願意為愛無悔付出的溫柔女子,但卻屢次被深愛的人所傷,李春平的確對完美愛情的到來充滿感激之心,可是那些只夠撫慰他部分的心靈,男人天性裡所需被認同的價值與尊重,才是他最迫切需要的,才是他重生的關鍵。
一位傳聞是奧黛麗.赫本的好萊塢巨星,比他年長三十八歲的貴婦人,翩然來到東方與李春平結緣,她成了李春平夢想成真的最大冀望,也順手摧毀了李春平最真摯可貴的一段愛情,這場男人在愛情與前途之間的痛苦抉擇,貴婦人成了最大的贏家,靜楠則是這場戰役中令人揪心不捨的敗將。跟隨貴婦人在美國居留十二年之後,李春平的確取回他有尊嚴的人生了,但是他反而開始懷念起他過去美麗的愛情、還有當年棄如敝屣的平凡生活──家庭和自己的小孩;然而這樣的渴望,在因病無法生育子嗣之後,成為李春平今生另一個遺憾。
闔上書,那個時代的身影在我眼前清晰了起來,人們的面容都掛著說不出的苦和道不盡的無奈,不論是為了生存或信念,誰都避免不了得為未知的將來作個抉擇,像一場賭局,押對了寶就贏走一切,選錯就全盤皆輸。李春平在真愛與前途之間選擇了後者,他期待取回自尊之後讓真愛更圓滿,靜楠在理想與愛情之間放棄了前者,她認為愛是通往幸福的唯一方式,可是兩個人的期待雙雙落空,並且代價沉痛。那位來自好萊塢的貴婦人最睿智,她想選擇愛情卻深知無法如願,於是她費心佈局獲得了一個很像愛情的東西,看起來雖然可笑她卻很滿足,她清楚知道,多要,只有可能弄得什麼都沒有,真是一個聰明的令人有點討厭的女人。
「選擇」看似不費勁卻舉足輕重,因為答案定位了什麼是魚什麼是熊掌,也透露出一個人心中的重要次序,所以靜楠寒了心,所以淑珍才永生避不相見。命運總愛弄人,這場李春平用了愛情與青春換來富貴與自尊的交易,到頭來發現,擁有的東西不曾多過,得與失像一場騙局,錯覺讓他以為自己正走向永續獲得的路上,事實上如何?恐怕只有李春平心裡知道。
李春平如何從一無所有的勞改犯成為億萬財富的繼承人,無疑是整本書的賣點,但真正碰觸閱讀者心靈的是在,李春平怎麼面對困境掙扎,靜楠對於愛情的無悔執著,淑珍的單純與順命,金大夫對世情的深刻理解,蘇婉儀為母的細膩心思,李父為子的磨心之痛,林子的義氣相挺,克勞迪婭的天機算盡,這些人物串起了為李春平的人生,為他的生命灌注了靈性,充滿不凡。
李春平選擇分享自己這段絕無僅有的過往,用懺悔無門之名,把曾經困擾他的迷茫和現在的清醒,向世人發警報:如果一味追求財富,得到的可能是更多的遺憾。他的勇氣值得讓讀者翻開閱讀,他的懺悔認錯足以為範,請傾聽李春平在自述中所說的「你可以憎恨我,也可以憐憫我,但請你千萬不要羨慕我」,或許我們可以拾人牙慧,透過這句話,仔細思考自己人生的下一個抉擇該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