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格就是你：向百年寫作經典《風格的要素》致敬

名人推薦：推薦序

黃宣範／臺大語言所榮譽教授、前臺大語言所所長

《風格就是你》一書原名 Stylized: A Slightly Obsessive History of Strunk & White's The Elements of Style，出版時間為 2009 年，正是 1959 年 Macmillan 出版社推出 E. B. White 增訂版《風格的要素》後五十年，很明顯是向這本經典寫作手冊致敬的一本書。《風格的要素》的經典地位不容置疑，全球暢銷逾千萬本也是事實，但這樣區區一本百餘頁的「小冊子」（1918 年 Strunk 教授的原版甚至不到 50 頁）究竟為何得以流傳近一個世紀仍屹立不搖，成為許多作家、英文科系...

英文 (8)

刪去無用字詞。

—史傳克

將小威廉．史傳克自出生撫養至二十一歲的費用，包括辛辛那提大學四年的學費，共計為 2140.78 美元。這可不是粗估的數字。這個總數的上方，有兩欄字跡工整的數字，是史傳克的父親經年累月、一分一毛清楚記在帳本上的史傳克相關花費。老史傳克一生勤於記帳，他以順暢、近乎書法的字體，在一冊又一冊的帳本裡，填滿史傳克一家的生活點滴，包含各式各樣的支出，有他自己的婚禮開銷、每年養小孩的花費、他四個小孩的學業成績（不僅只是學位、獎項、榮譽而已，更有每個小孩從高中到大學所上的課程名稱以及該堂課的成績），甚至還有度假時的筆記（細到連在船上娛樂玩球的得分紀錄都有）。1920 年的帳本裡有一條帳目列得很長，當時即將不久於人世的老史傳克在其中詳列、描述了幾項私人物品，是他決定傳給小史傳克的一些重要家族寶物：一本《拿破崙傳》、一本《歐洲藝術傑作》（「又大又重的一冊」）、一張美國南北戰爭時期南方聯盟發行的百元鈔票、一套上下二冊的辛辛那提歷史，還有一張小史傳克的小學校長所寫的字條：「小威在班上、在全校，都是表現最好的，未來不可限量。」只不過，老史傳克所傳給他兒子最重要的禮物，並沒有列在這清單上，而這份禮物卻是最有可能造就小史傳克身後終歸功成名就、青史流芳的重要遺產—即史傳克家族一脈相承、對於條理秩序的熱愛，一種力求文字清楚明白、直截了當的堅定信念。

1891 年，二十二歲的史傳克帶著辛辛那提人文學士的文憑，以及他在印地安那州特勒荷特市的羅斯理工學院（Rose Polytechnic Institute in Terre Haute）擔任數學講師的一年教學經驗，進入了康乃爾大學。從當年的一張相片看來，他梳戴整齊，貌似準備赴工作面試的高中生，頭髮中分、梳得服服貼貼，眼神專注，若有似無的鬍子底下，透露著一抹笑意。史傳克抵達康大這個長春藤盟校中最年輕的學校時，康大的校齡不過比史傳克長一年而已。該大學的校地係由紐約州參議員康乃爾（Ezra Cornell）捐贈，學校就建在他所提供的農地上，座落於綺色佳市地勢最高處（康大學生歷來都稱自己是住「山上」），位在凱由佳湖畔（Cayuga Lake）南端。凱由佳湖是紐約州五指湖中最細長的一座湖，向北延伸四十哩後注入塞內加河（Seneca River）。康乃爾議員曾為該校的教育理念提出遠大的願景，他於 1865 年發表的宣言至今仍是康大秉持的校訓：「我願建立一個學校，任何人均可在此學到任何想學的東西。」

史傳克在康大接下了英文講師的工作，同時也展開他研究所的學業。他自幼對語言和文學的愛好，引領他進入了文字學寬廣的領域。文字學涵蓋了對語言、文學在歷史與發展方面的密切研究，亦是現代語言學及許多相關學科的先驅。史傳克在康大所上的研究所課程包括比較文字學與文法學、盎格魯撒克遜語、梵語、冰島語和古保加利亞語。

史傳克對語言的興趣源自於幼時在辛辛那提的家中得到的鼓勵。母親愛拉（Ella Garretson Strunk）曾經是老師，父親則擔任過老師、校長、律師，打過南北戰爭，也是德國移民第二代，英德雙語流利，對國民教育很有熱忱，曾在辛辛那提教育委員會服務過四年，公立學校教師考試委員會六年，辛辛那提大學董事會六年。即便當時辛辛那提的學校有提供英、德雙語教學，老史傳克還是堅持親自教兒女德語。

小史傳克出生於 1869 年 7 月 1 日，在四個順利長大的孩子裡排行老大，從小在辛辛那提近東北部胡桃山社區一棟二層樓半的安妮女皇時代風格的屋子裡成長。史傳克的雙親都是性格鮮明、有文化教養、慈愛並且全心全意照顧孩子的人。愛拉有幾個寶寶不幸早夭，因此對孩子呵護備至，有頗長一段時間曾在家親自教育史傳克和他的弟弟妹妹霍華、艾拉、艾倫。家人之間很親密，但以今日的標準而言，還是有些拘謹。老史傳克與愛拉稱呼彼此為「父親」、「母親」，小孩也跟著這樣叫。老史傳克對家庭責任的盡心負責，不僅展現出那個時代的奮鬥精神，也符合他移民家庭之子的作風—以堅定的雙手為家庭掌舵，一心一意為孩子打造可靠、有保障的未來。他的人生歷程充滿活力、胸懷大志，大多也似乎卓有成效。

在帳本裡，有一段老史傳克刻意仔細抄寫下來的文字，透露出他在小史傳克的成長過程中激發孩子毅力的教養特色。這段文字的作者是廣受喜愛的十九世紀神學作家費拉（Frederic William Farrar），他亦曾擔任西敏寺大助祭、坎特伯里大教堂教長。

當今最敗壞之風氣，莫過於時下諸多青年之意志消沉、貪圖安逸、虎頭蛇尾；鎮日只求糊口，不知敬拜、漫無目標、不願克己、缺乏毅力，弱如稻草，毫無骨氣；一心企求飛黃騰達，卻貪圖坐享其成；欠缺男兒氣魄、嚴以律已、持之以恆、貫徹始終之精神；然此乃致勝之道，缺一不可。

史傳克來到康大五年後即取得博士學位。他的父母親遠從辛辛那提前來參加畢業典禮，老史傳克終於得以在他專門記錄小威廉研究生涯的帳本內頁記下：「1896 年 6 月 18 日，博士畢業」。老史傳克用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將這項成就清清楚楚地記在頁面底部的中央，並畫上兩條筆直、力道強勁的紅色底線加以強調一番。

史傳克獲得博士學位後便辭去英文講師的工作，接受一項英文文字學獎學金至海外進修，1898 至 1899 年他在索爾邦大學（the Sorbonne）與巴黎法蘭西書院（College de France）待了一個學年，進修法語動詞史與法國文學史、民間拉丁語構詞學、中世紀法國文學、語音學，並繼續深造比較語言學。他自巴黎返國後不久，便與他在康大時期認識、相戀的愛蜜莉．洛克（Emilie Locke）結婚。愛蜜莉的雙親分別來自土生土長的紐奧良英裔家庭與法裔新英格蘭家庭，她在巴黎成長，精通法文、英文，1892 年左右來到綺色佳，和姊姊凱特及擔任德國文學教授的姊夫同住。史傳克與愛蜜莉於 1900 年完婚，據聞婚姻幸福美滿，他們非常喜歡一同旅行，也享受與奧力維、凱瑟琳、艾德溫三個孩子相處的時光。三個孩子也都承繼了史傳克家族在學術與專業方面的成就，各有所長，學有專精。老大奧力維成為著名的音樂學家，在普林斯頓大學任教三十年，著有諸多作品，對音樂界影響深遠。他所著的《西方世界音樂論文集》（Essays on Music in the Western World）曾獲美國國家書卷獎提名，他的文集《音樂史料讀本》（Source Readings in Music History）至今仍持續印行且定期修訂，為音樂史學生必讀的書籍。老二凱瑟琳自康乃爾醫學院畢業後，順利在耶魯大學成為小兒科研究醫師，同時也是位作家。凱瑟琳的雙胞胎弟弟艾德溫同樣畢業於康大，於汽車產業擔任工程師。史傳克與愛蜜莉二人理財有方，靠著史傳克的薪水，還能請一位傭人照顧孩子、幫忙家務。愛蜜莉並沒有外出工作，但她積極擔任志工，有一度曾自願教導移民婦女做女紅。

史傳克幽默風趣、平易近人，頗受學生歡迎。他雖然體格略為單薄，身高也一般，但很喜歡田徑，大學時代還偶爾會幫校刊寫寫體育報導。他對穿著打扮的講究眾所皆知（他只有少數幾張照片沒有穿西裝、打領帶）。他一生都蓄著鬍子，原本稀疏的鬍子最後倒也長得厚實，修剪整齊，黑灰交雜，成了他簡樸外表的唯一點綴。

一位讀者來信告訴懷特，史傳克所寫的這個句子違反了他自己訂下的規則：

「The subject of a sentence and the principal verb should not, as a rule, be separated by a phrase or clause that can be transferred to the beginning.（句子的主詞和主要動詞之間，原則上不可以用能調到句子前面的片語或子句隔開。）」

＿＿＿＿＿先生您好：

感謝您針對史傳克的句子來信。您的來信正是時候，我正準備為麥克米倫出版公司修訂這本小冊子，我會再仔細審視您提到的這個句子。「As a rule（原則上）」是限定修飾片語，因此不算違反這個句子本身的規定；換言之，有時拆開主詞與動詞是可行的，甚至這麼做更好。

我尚未決定要如何處理這個情況。但我甚至可以想像，史傳克在寫這個句子時，說不定正因為開了這個小玩笑而得意不已—我看他很可能這樣喔！

懷特　謹上

康大的文獻堆中還有一個小箱子，當中存放著一些史傳克留下的報告與筆記本。這些文件清楚顯示出史傳克那種一絲不苟、勤奮好學的態度，一心一意專注於驅策著他向前的學術熱情。他的博士論文也在裡面：長 155 頁，雙行間距打字，題目是《旁經使徒行傳中遺留之盎格魯薩克遜語》（The Anglo-Saxon Remains of Apocryphal Acts of the Apostles），這篇研究流暢易讀，描述《偽馬太福音》與《保羅啟示錄》等典外文獻對比德（Bede）與基尼伍弗（Cynewulf）等神學作家造成的影響。筆記本中則有他隨手記下的想法，字跡潦草但易讀（他的字小、不甚好看、有稜有角，夾雜著希臘文、拉丁文、古英文），供備課或寫作之用，內容都是一些關於吉卜齡、但丁、希臘戲劇、佛教、莎士比亞的註記。（吉卜齡是史傳克最喜歡的一位作家，他認為吉卜齡是散文寫作的典範、具體表達的大師，他在課堂上發給學生欣賞的寫作範本講義一定會出現吉卜齡的作品摘錄。）箱子中還有一本書，是布朗森（Walter Bronson）於 1905 年選編的文集《英文文選》（English Essays），其中在米爾頓（Milton）、蘭姆（Lamb）、哈茲立特（Hazlitt）、強森（Johnson）、麥考雷（Macaulay）等英國文學家的文章空白處，滿滿都是史傳克手寫的字跡，寫著關於格式、修辭、論點、結構與邏輯的筆記。在米爾頓的〈論出版自由〉（Areopagitica）一文的四周空白處，史傳克用鉛筆輕輕條列了幾個重點：

一、摧毀書本即摧毀理性。

二、審查制度使我們無法學習分辨是非。

三、審查制度會使宗教停滯不前。

四、審查制度阻礙真理的追尋。

語言、文學、戲劇、寫作可以說是史傳克在教學之外的學術生涯重心。他在康大任教的近五十年間，教授過作文、戲劇、詩、古英文、莎士比亞、喬叟、英文語法與風格等各式各樣的課程，也在課餘兼任許多行政工作，包括擔任大學部獎學金審核委員會委員與圖書館管理委員會委員。他同時也積極參與一個名為「手稿社」（Manuscript Club）的社團，是由有興趣寫作的學生與教授組成的非正式集會。每週六晚間，學生會將創作中的作品帶來，大聲朗讀，接受大家的指教。社團的集會地點是在發起人英文教授山普森（Martin Sampson）的住處，而社團的宗旨，是如山普森教授所說的：「有話直說，動腦思考，寫出心裡真正想寫的、別把自己看得太過嚴肅，也不要太過漫不經心—這就是我們唯一的信條。」而就在這些週六的聚會裡，在一邊討論詩歌、散文與作者文筆、一邊享用小點心與稀釋啤酒的過程中，史傳克與社團中最投入、最有天分的一位作家，發展出了一段友誼。這位細膩又心思縝密的年輕人，正是懷特。

英文 (8)

刪去無用字詞。

—史傳克

將小威廉．史傳克自出生撫養至二十一歲的費用，包括辛辛那提大學四年的學費，共計為 2140.78 美元。這可不是粗估的數字。這個總數的上方，有兩欄字跡工整的數字，是史傳克的父親經年累月、一分一毛清楚記在帳本上的史傳克相關花費。老史傳克一生勤於記帳，他以順暢、近乎書法的字體，在一冊又一冊的帳本裡，填滿史傳克一家的生活點滴，包含各式各樣的支出，有他自己的婚禮開銷、每年養小孩的花費、他四個小孩的學業成績（不僅只是學位、獎項、榮譽而已，更有每個小孩從高中到大學所上的課程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