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趙序茅
新疆木壘荒漠草原上,一團白色的飛羽時隱時現,這是雄性波斑鴇在炫耀婚羽,追求配偶。可是,當它盡情展示吸引異性的同時,也會將自己暴露給天敵。這是生存與繁衍的抉擇。
滇西北的原始森林裡棲息著滇金絲猴,它們是一夫多妻制。主雄猴守候著配偶和孩子,外面的光棍群虎視眈眈,時刻想著取而代之。這是權力與性的競爭。
烏魯木齊石人溝裡,一窩幼隼嗷嗷待哺,可它們偏偏遇上食物短缺的季節。此時,紅隼親鳥並不是雨露均沾,而是將食物遞給在洞口最前面、叫得最響亮、同時也是最強壯的那一隻,全然不顧其他弱小的雛鳥。這是親本投資的策略。
花叢中,蜜蜂採集花粉,其中最辛苦的莫過於工蜂,它們承擔營建巢穴、保衛家園、餵養幼蜂的重擔,可是卻沒有生育的機會。這是動物界的利它行為。
看到這裡,我們會不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這些現象我們人類社會也曾經發生過,或者正在發生著。
這些行為的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是什麼因素在驅動著它們?有人喜歡用人類的視角解讀動物的世界,於是便將人世間的愛恨情仇,移植到動物的身上。不可否認,人類具有生物屬性,很多行為與動物相通,如雄性的多情、雌性的慎重。可是文化的馴化,讓人類進化的旅途,有了剪不斷、理還亂的羈絆。動物的世界沒有文化的沉澱,因此也沒有那麼複雜的虛偽。
如果回歸到生命的本質,從生命的進化史上看,人和動物是殊途同歸。
生存和繁衍,是生命永恆的主題,而驅動它前進的是一雙無形的大手——進化。由於地球環境的變遷,進化之路註定不會一帆風順。地球上每一次滄海桑田,冰期與間冰期,一次次生物大滅絕,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可它們又是那麼頑強,劫後餘生,進化之路依舊進行——它們總能找到破解之道。性的產生,造就了雌雄的差異,相比無性繁殖,雌雄二者的分化使得遺傳方式更加多樣,於是基因的突變加快了步伐,它們的後代可以更好地適應環境的變遷。性的產生在動物進化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兩性的產生,使得求偶方式豐富多彩。雌性的青睞,是雄性進化的動力之一,雄性必須進化得足夠有魅力,才能在吸引雌性的競爭中脫穎而出,從而完成生命的延續。鳥兒美麗的羽毛,猛獸威武的鬃毛,魚兒豐富的色彩……這些都是一個個吸引異性的性狀,學術上稱之為「性選擇」。與此同時,同性之間也存在著競爭,有時甚至達到瘋狂的病態程度。雄孔雀的尾巴越來越長,以致影響其躲避天敵。看似不可思議的抉擇,究其內在的緣由,那些尾巴長的孔雀們,身體的免疫能力往往更強,其生下的後代,可以更好地適應環境,因此雌性樂意選擇它們。暴露給天敵的危險,不足以抵消繁殖帶來的利益,於是它們的種群得以延續。
性選擇的產生與多樣化的選擇標準,使得進化方向不再由環境單獨決定,自然選擇不再是進化之路的唯一動力。雄性需要把自己的精子盡可能地傳播,而雌性則需要更多的父本投入來養活自己的後代。矛盾產生了“策略”,不同物種的生活史,又把這種“策略”演繹成大千世界的千姿百態,產生了不同的婚配制度。無論是一夫一妻、一夫多妻,或者反過來一妻多夫,再或者混交制,按照英國牛津大學教授理查.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的觀點,那都是以最利於基因傳遞的形式進行的。哪種婚配制度適合哪種生物,都是漫長進化之路上達成的默契,否則就會被無情地淘汰。
不同的婚配制度,對應著不同的親本投資,也就是雌雄雙方對於撫養後代的投入。一夫一妻,後代的成長需要雙親的投入,才得以存活,基因才能夠遺傳;一夫多妻,往往是雄性佔有資源,保護家庭,不需要承擔養育後代的任務;一妻多夫制,或者混交制中往往產生好父親,如黃腳三趾鶉、紅頸瓣蹼鷸、彩鷸等親本投資的背後,依舊遵循著那亙古不變的法則——更好地將種群的基因傳遞下去。
利它行為從表面上看似乎與上述原則格格不入,比如,大杜鵑為何讓別人養育自己的孩子。廣義適合度和親緣選擇可以提供一種答案,生命體並不是天生自私的,它們會為了種群的利益而採取利它行為。可是道金斯教授卻始終不以為然,始終堅持自私的基因觀:生命體的利它行為其實並不是為了種群的利益,而只是基因為了最大限度地保存現有利益而作出的選擇,其目的仍是自私的。看似無私的行為卻隱含著自私的基因。它們的付出可以讓種群的基因得以延續,這樣自己的基因也才得以延續。
謎團有些已經明朗,有些還在探索之中。不過有一點越發明確:進化之路上,人與動物殊途同歸,動物知道人性的答案。
2017年3月10日於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