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趣翰林改妝尋友 俏書生刮目英雄
既可雄飛,亦能雌伏。佔盡風華。何須巾幗、遍地皆可司馬。翩翩五陵年少,逞風流豔奪嬌娃。情酣處,也酸也醋,也肉也麻。也慷慨情偏洽。憐同調,太山輕擲增加。妒風嫉雨,愈表性無他。誰是風魔學士,將情癡博得情佳。喜彈冠批鱗解難,萬載堪誇。
且右調《東風齊着力》
此詞單表國朝一段奇事,始以情合,終以情全,大為南風增色,不比那有始者不必有終,完好者不必完情的。 話說楊州府江都縣,有一書生姓趙名王孫,字子簡。年方十五,眉秀而長,眼光而溜,發甫垂肩,黑如漆潤,面如傅粉,唇若塗硃,齒白肌瑩,威儀棣棣,衣裳楚楚。丰神色澤,雖藐姑仙子不過是也。人及見之,莫不魂消。而趙生讀書好學,三墳五典、諸子百家,莫不窮究。內典玄宗,亦所諳明。潛心功名性命,不與匪人交接。兼以名門閥閾,人亦莫敢褻侮。即有二三朋友同社者,間以惡語戲之,或正色而拒,或置之不答,落落之態,若不與人偶者。人雖切慕其姿態,猶如天上碧桃,日邊紅杏,徒妄想而已。趙生自知豔冶招侮,更深自韜光隱耀,絕不與人應酬。或有以禮謀之者,故來拜望,欲待趙生回拜,便好下手。怎奈他先知來意,凡有來拜者,揖後便告道:「家君嚴訓,非命不敢私出。有勞光降,不能回拜,伏乞原情。賜尊帖亦不敢領,容日得便,叩領大教。」凡人來,便是這一番話,回得冰冷。如此數次,人見他概不回拜,無可奈何,也則索幹休罷了。又惡同窗東耳生,水之藩,時常來作獃取笑。自思道:「若不易館尋師,安能杜絕匪友?近聞有一秦春元,乃黃崗秦繼宗侄,是海內《禮記》名家,監院至親,今在瓊花觀開講經書,莫若與父說道,往彼肆業,一則可以明經篤學,二來又可避匪人之輕薄。」算計已定,次日告其父。父聞之喜動顏色道:「讀書爾之事;教子我之事。既遇明師,不可錯過。你打點書籍,我備贄禮關書,明早同往拜焉。」見秦先生,行弟子禮畢。問答之間,井井有條,從容不迫,雅致彬彬。秦春元甚器之,令擊梆召眾生與之相會,就着東房居住,戒不得私出。原來這秦春元欲收門生通於南國,恐匪人攪亂,故請鹽院嚴禁,非及門者不得擅入。雖有欲及門者,必於進見時應對酬酢間窺其一班,而後收之宮牆,否則直拒之。雖既收矣,又恐亂其規法,各居一房,惟會講課藝時相見一揖,亦無通問,外此不得私相往來。所以防微杜漸也。故初見時有是戒。趙生領命而退。到東房,甚是精潔可意,私慰曰:「吾今得避淫朋也。」次日會文,甚見賞於秦師。諸友見其人才兩絕,未有不垂涎者。只是先生功令甚嚴,趙生光明不苟,就是有邪心,亦只好嚥唾而已。肆業三月,無狎邪相犯一語,大快所志。偶因學思之餘,對明窗淨几,詩興勃然,走筆一絕,以紀其事。 詩云:
色身原即是空身,孽海罡風怎認真?
誰脫火輪登彼岸,抽身便是轉輪人。
題畢,取小斗方倣米原章行書體,錄之座右。
一日,運司奉監臺委,發牌季考。秦師欲為二三子地,擊梆集諸生,語以其事。有六人願浼先容,而趙生亦在其內。秦光生分付:「各備禮物,具連名手本,每人錄文字二篇,明早即可進謁。」次日,童冠偕行,各帶僕從。
行至中途,俄見黃傘飄揚,銀鎚前列清道,旗頭行牌羽儀之盛、侍從之眾,甚是壯麗。矚目而觀,牌上是「翰林院」三字。趙生心念曰:「讀書至此足矣。」心之所思,足為所移,搶出一步觀之,乃是一乘暖轎。轎上坐的那個翰林,大不過二十歲。烏紗帽,粉底靴,藍袍銀帶,面如冠玉,神若秋水,正凝睛外看。忽見趙生突出,丰神綽灼,體貌端莊,耀人心目,神魂已為之飛越矣。私念曰:「 何物老嫗,生此寜馨兒?這相思則索害也。」注睛視之。趙生見轎中目不轉睛,不覺臉紅,退縮人後。翰林心蕩神搖,莫之所措,轎亦娓娓而去。
原來這翰林乃是風月場中主管,烟花寨內主盟,而生平篤好的最是南路,乃福建人氏,姓風名翔字摩天。當時躊蹰半晌,心生一計,喚一能事管家,叫做風成,密囑道:「方纔孫家當鋪牌邊遇着那一起相公,內中有一位似曾相識的,一時記憶不起。未曾落轎會得他,心中甚是歉然。你可根尋他們居寓所在、的名真姓回覆我。若是認得的,還要去拜望。卻不可洩漏機關,恐怕不是,又多一番事。」
風成領命,不敢殆慢,尋到孫家當鋪門前,逢人便問,並無人識。偶然問着一個老者,道:「他是黃崗秦春元,監院送在瓊花觀裏開講經書的。那些都是他的學生。我問他今日到那里去?他說今日去見運司。卻不知是因甚事。」風管家謝了指路的,竟直尋到運司前,不見踪影,衙門寂然,自忖道:「既道是監院相知,多管在賓館內。」挺身直入迎賓館。果見一先生,約年四十上下,帶領一班讀書的,分師生坐在廳上。他是久貫跟官的,好不來得。就挨身到他管家隊裏,通個殷勤,便冒了本司衙門使役,問道:「你們相公要見我老爺有甚話說?卻又同許多相公到此作甚麼?」那秦管家是湖廣人,原是老實頭兒,那知是尋消問息的,便道:「我相公乃監院老爺相知,目今院爺委你們老爺季考,帶些小相公拜你老爺作門生,要他作興的意思。」風管家又問道:「可有名帖麼?」秦管家道:「怎麼沒有?你拿去看。」便遞與風成。風成接過,打開看時:一個是年家侄名帖,乃是秦正;一個卻是連名手本,上書六個名字。他便一個個問過。問至第六個,乃是趙王孫,記了名姓,又問了字。風成看趙王孫丰姿態度,私嘆道:「甚麼相知,不過為此人耳!咳,這舊病兒又發了!」故失驚道:「老爺好回了,我去看看來回復你,待你們好打點相見。」秦管家老實人,還再四央浼他。風成乘機脫身而回。
卻說翰林回到舟中,心內甚是放那生不下,卻又不知他那處人氏,居住何方,姓甚名誰,又不知風成可尋得着麼?行坐不安,睡立不穩,呆呆的朝着船倉外望。忽然見風成走來,滿臉是汗,覺得像個尋着下落的模樣。翰林忙呼進倉,不待開言,便問道:「可是尋着麼?」 風成道:「小的一一尋着了。」把從前事細說一番。翰林道:「內中有一個披髮的,亦在那裏麼?」風成道:「怎麼不在?方纔聽人說,那名趙王孫的便是他。我問他的字,叫做子簡。」那翰林聽得這句話,好像又中了個探花一般。打發風成出了倉,仔細想道:「實是丟他不下,怎麼生個計較,弄得與他爽利一番,方消這段慾火。若是當面錯過,到底是生平不了之事。」思之又思,恍然大悟,點首道:「有了,有了。揚州合府諸當道,不是同年,便是相知,諸公相邀日久,不能卻情。命駕到此,不想撞着這個得意人兒。我且把探朋訪友心腸,移作問柳尋花手段,了此情緣,有何不可。」算計已定,呼風成分付:「快尋下處。」風成稟道:「老爺拜院道,倒是船上方便。」翰林道:「廣陵春色千古聞名,是難到的所在,我要着實遊玩一番。還要去青樓訪妓、平康買妾,諸多事體,若先拜了地方當道老爺,便不好遊玩行動了。」風成領命,去尋了顧衙一座花園。那顧家聽得是個翰林借住,好不奉承,連連道:「有,件件俱備。」翰林到了下處,着家人給主人家遞了個名帖,安頓了行李,分付管事的備禮一副、贄儀一封,自家私下寫關書一通,拜帖一個,不好露真名,取塗中相遇,必欲濟其事之意,改名叫做涂必濟,字遇之。寫完了,自發笑道:「好好翰林不做,從新去做學生。」
次日早,叫隨身小童風得芳、風得韻,分付道:「我如今要到瓊花觀去聽一秦相公講《禮記》,發露真名,就有許多不便處。我如今只說是遊學儒生,他方纔好收我在門下。我已改名叫涂必濟字遇之,帶你二人去伏侍。到那裏若有人問話,可要聽我分付,不可洩露本色,稱呼為相公,亦不可叫老爺。」二童齊應曉得。又分付風成及諸從人都不必相隨,只在寓所處伺候。時□□□□□翰林裹了包玉縐紗巾,上釘蜜□,外罩月白花縐紗夾道袍,內襯大紅夾襖,打扮起來,比那帶紗帽時更覺好看,宛然像十七八歲一個俊書生。他只為看上了趙生,做出許多行徑。他如此粧束,又不知有多少動火的看上他哩。收拾已畢,着一人挑了行李,取路竟到瓊花觀。投了名帖,送上禮物,道:「閩下晚生慕老師弘才邃養,海內文宗,傾心仰企,來執弟子禮。望老師收錄門下,不拒萬幸。」秦先生見他言詞從容,進退儒雅,人物灑脫,胸襟開爽,知非凡品。忙回言道:「楚之鄙人,不揣庸朽,設教南國,惟是教學相長,為他山之石耳。名賢不棄,何幸如之。只恐有負來意,反為有屈了。」翰林再四遜謝,又進言道:「生乃遠人,既承先生不棄,收之宮牆,諸友們也求一會,後日聽講,也好晉接。」秦春元道:「這是該的。」命館童擊梆,聚衆相會。從長至幼一一見過。至趙生,白衣紅襯,愈覺可人。而趙生以目凝看,見翰林俊麗倜儻,迥然不凡。四目環觀,两两屬意,雖相逢一揖,而意氣覺已千秋矣。禮畢,各各散去。秦春元問:「那邊還有空房?」館童答道:「書房俱已坐完,止剩東邊小園一所,花木尚存,房屋塌落,須要修緝一番,方好住居。」翰林道:「這個不難,待學生修緝便了。」叫觀中住持計算,要多少銀兩。住持道:「將就修緝,五、七兩也就勾了。要齊整,得十五六兩。」翰林道:「在這裏讀書,必須齊整方好。」就叫得芳取拜匣,兌銀十五兩,付與住持,要修得十分齊整,克日便要成功。秦先生對翰林道:「你房一時修緝未起,我有對面房一間,乃佳客來往下榻之所,你權住居幾時,待修理完再搬過去便是。」翰林又深謝了。自此就在對面房中住。
當晚更闌人靜,四壁無聲,孤燈獨坐。二小童已瞌睡在側,想起日間趙生顧盼,甚是有情。題《如夢令》一闕以記其事:
遊藝中原悮入。仙子冰肌玉質。一見識英雄,心締三生佳謎。如醉。如醉。何時能遂歡會?
題罷,情興勃然,回看二童,沉沉而睡。那得芳原是翰林幸過的,見他伏在那裏睡,便以手拍他。得芳驚醒道:「相公有何分付?」翰林道:「輕些,我一時興發,要你耍子,卻是困倦,懶得動作。憑你怎麼,只要設法得我快活。」得芳道:「相公脫了衣服,待我來,管教相公快活就是。」翰林脫衣上床。得芳把頭伸入被內,摸着那鐵般硬的孽根,一口含着就呷。呷得翰林渾身癢麻難當。叫道:「心肝,你上來罷,癢殺我了。」得芳脫了衣服,跨在翰林身上,以孽根送入自己屁眼內,兩手按蓆,一起一落,緊送慢拽,弄得翰林瘙癢不過,在底下亂迎上來。得芳等翰林要緊,他偏慢;翰林要慢,他偏緊。翰林奈不過,覆身跨馬,着力搗送。得芳爽利之極,叫道:「相公狠肏些,我裏頭不似痛,不似癢,不似酸,不似麻,不知怎的樣方好,甚是難過得緊。」翰林知他情急,故意停身不動。得芳哀告道:「親親相公,急殺我也,狠弄一弄罷。」翰林聽了他甜言美語,也把持不住了,挺身着力狠肏。一連千餘下,弄得屁股內騷水如噴珠而出,連翰林身上都是。得芳聳臀奉迎,百意百從。既而惡戰良久,兩家苦兵,講和議好,堰武修文,相抱而睡,不覺東方之既白。
古人傾蓋相知,摩天之於子簡,僅於一見而結莫逆交,較傾蓋者又進一層矣。真是情種。──呵呵道人評
語云:三生石上舊精魂,忽的相逢喜便親。摩天之於子簡,當是再來人。──自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