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玉璞先生輯錄大作五篇為一集,命我作序。討論題目涉及宗教、文學、藝術諸領域,有些是我熟悉的,有些則所知甚少。我欣然執筆,是因為雖然和玉璞先生直接交誼僅短短兩年,卻多得疑義相析之益,更高興地發現彼此治學內容和方法頗有近似之處,而他的這些論作又是值得讚許的。
做研究工作的人都有體會,寫出一篇有水平的學術論文,難度並不下於成帙的著作;論文的有限篇幅決定文字要以少少許勝多多許,其價值也往往不下一部專著(當然不是說寫一部專著就容易,或價值就低)。玉璞先生好學深思,業精於勤,這五篇文章都是他長年研究精心結撰的「觀點」。就內容本人比較熟悉的三篇說,兩篇討論竺道生、謝靈運佛教思想,這是關係中國佛教史與思想史的大題目。作者自攻讀碩士課程時期起研究謝靈運有年,論著頗為可觀,這兩篇可看作是研習有得的總結之作。
論文分析竺道生和謝靈運如何在中國傳統文化土壤上創造性地發揮外來大乘佛教涅槃佛性說新義,從而在理論領域推陳出新,另一方面又分析兩個人觀念、方法的不同,揭示思想史發展中「必然」與「偶然」的規律。這後一方面,更在思想史研究方法論層面提供了啟示。又十年前,本人在日本早稻田大學一個研究會上作講演,題目是《韓愈的為人和為文》,立意在揭示這位被奉為「準聖人」的歷史人物的「凡人」面目,並認為這正是他取得文學成就的關鍵之一(後來這篇文字紀錄稿曾被發表在日本的一個學術刊物上)。不想這種意見正和玉璞先生論韓愈的大作在認識上相呼應,讀起來尤感「於我心有戚戚焉」。總之,玉璞先生這五篇「觀點」新意迭出,值得推薦。
說到本書內容,又牽涉玉璞先生自序裡所說的「雜」。現代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內容日趨細密,強調學業的「專」與「精」。而中國傳統學術則講究「通」和「博」。相比較之下,這後一種治學路數的優長如今已被更多的人意識到。我們讀《觀堂集林》、《胡適文存》、《金明館叢稿》等前輩大師著作,往往驚嘆他們學識既廣博又精深。玉璞先生除了治文學,兼治思想史,又鑽研書畫篆刻,這五篇文章內容即涉及佛教、經學、文學、書法等廣闊領域。他也自許為「雜家」。敝以為知識面淵博與興趣廣泛,應是他取得成績的重要原因之一。所以就治學方法說,他的這本論集也給後學提供了有益的啟發和良好的借鑑。
因此,這部論文集篇幅的單薄更襯托出內涵之厚重。付梓之際,不避「佛頭著糞」之譏,寫下如上心得。是為序。
孫昌武
2008年3月10日於南開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