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話
從1914年到1918年期間,歐洲大國皆被禁錮在這場有史以來自我毀滅性最強的戰役裡。當時在比利時和法國北部,兩軍對恃,戰事膠著,而雙方設置的防衛區最東到達瑞士邊境,西邊則延伸到英吉利海峽沿岸。
在這恐怖的四年之中,上百萬士兵被推上戰場,投入這場德軍和同盟國(以英國、法國和比利時為主)對立的戰爭。而這場仗卻逐漸演變成一場消磨戰,一場集合殘暴的轟炸行動和無謂攻擊的戰役,而人也如同軍火般成了戰爭中的消耗品。毒瓦斯和坦克車首度成為戰爭的武器。光在1916年7月1日這一天之內,英軍就損失了六萬名士兵(死亡以及傷殘的人數)。
這場僵持不下的殺戮戰,終於在1917年美國加入同盟國之後宣告終止。兩方戰力的天平頓時傾斜,德軍在最後一場欲振乏力的進攻之後,終於請求和解,並在1918年第11個月的第11 天的早上11點,簽下休戰協定。在此之前,已有一千萬人因戰爭而喪生,其中還包括四萬名美國人。
多年前,我開始從一些打過這場仗的老兵身上,而非歷史書,去瞭解這場戰爭。我與三名來自我家鄉─達文郡的伊朵斯雷村─的老兵交談。他們以一種令人動容的口吻,講述他們所經歷過的這段難以抹滅的悲慘境遇,以及他們在戰爭中喪生的同袍。我聽了之後大受感動,寫下了《戰馬》(War Horse)這本書,書中描述一隻在牧場長大的馬被遣送到前線去當戰馬的故事。這是一篇從馬的角度來看交戰雙方的故事。
而後我為了這個故事,到當時位於比利時和法國的戰場去蒐集資料。在五年前的一次造訪中,我發現有超過三百名英國士兵在黎明時被槍決,罪名是懦弱或擅離職守,其中有兩名士兵則是因為在守哨時睡著。我讀了他們的故事,研究他們的審判,並且看到發給他們母親的電報。同時我也前去探訪他們被處決的地方,並在他們的墓碑前佇立良久。
對我來說,加諸於這群不幸士兵身上的不公平對待,似乎已是不爭的事實。法官稱他們為「毫無價值的廢物」,他們在軍事法庭的審判多半極為草率,有些案子不到二十分鐘就宣判定案。一個人的生命,二十分鐘就被打發了。通常法庭沒有為這些士兵傳喚證人,也沒有人為他們仗義執言。而我們現在知道,就如同當時也知道的一樣,大部分的士兵都因為長期的轟炸而身心受創。通常他們都是在凌晨被處以死刑,而槍決小組多半由一群不情願的同袍或朋友所組成。被處決的士兵中,最年輕的才不過十七歲。
歷任的英國政府都拒絕承認他們當時加諸於這群士兵的不公,並提出身後的道歉─來自政府的道歉絕對可以帶給親屬莫大的安慰。紐西蘭政府已經正式向被處決的士兵提出道歉;只要有心,這不是做不到的。而值得一書的是,澳洲和美國自始自終都不允許軍方處決自己的士兵。
我對這件事情思考越多,我就越想把這些人的故事說出來。《柑橘與檸檬啊!》是個虛構的故事,但是它是由很多真實的故事匯集而成。二等兵皮斯佛(Private Peaceful,這名字取自我在比利時墓園發現的一個墓碑)是他們其中之一,他代表了這些士兵。從與他們共生,與他一起過活,透過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夜,我似乎與他們當時的處境靠得更近,更能體會何謂毫無價值的廢物,何謂不是;何謂勇氣,何謂懦弱。從中,我對我們自己又多了解了一些。
推薦序
故事的發生地:Devonshire
文∕封面繪者 謝祖華
這些年來,我始終把英國德文郡(Devonshire)當作我遠方的故鄉。
德文郡位於素以鄉村美景著稱的英國西南部,也是本書主角──二等兵皮斯佛的家鄉,所有的故事都在此展開。一望無際的綠野,滿布著柔麗的小花、點綴著可愛的牛羊,還有蜿蜒的小溪和古老的莊園,紅瓦白牆,巨樹參天,如詩、如畫。這兒的人們溫柔可親,哪怕只是萍水相逢,也不忘噓寒問暖,永遠是輕聲細語、彷彿剛喝完Cream Tea似地,說著甜甜的Devon腔。
這般的純美,幾乎足以撫慰異國學子的鄉愁。旅英的最後幾個月裡,我只能試著敞開自己,全心擁抱眼前的悸動。後來我的畫裡常常帶著感傷和甜美,多半是源自這些曾有的綺麗時光吧。
德文古郡不僅風景優美,還是推理小說女王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的家鄉、桂冠詩人泰德.休斯(Ted Hughes)選擇的終老之地。如今,該郡名人殿堂裡肯定要再添麥克.莫波格這一位少年兒童文學巨擘。他以其健筆,引領讀者穿梭時空,前一刻才置身美夢般的幸福,緊接著就直擊人性的黑暗面,戲劇般的張力每每撼動人心。
一次世界大戰以來,人類的愚行仍在各地繼續上演,無謂的殺戮未曾停歇,彷彿再多的教訓都不足夠。面對純真的孩子,為何還要講述戰爭的故事?因為我們相信,閱讀此等傑作就像是經歷一段洗滌自我、鍛鍊心靈的豐富旅程。隨著年齡日增,成人世界瀰漫的殘酷、冷漠步步進逼,支持我們的,惟有靈魂深處拒絕泯滅的信念。這正是面對成長、超越命運的力量泉源。
只因信念,即使身陷最晦暗的壕溝裡,寒霧濛濛的遠方也能瞥見希望的光輝。
推薦序
戰爭的創傷──我讀《柑橘與檸檬啊!》
文∕國立中興大學外文系專任副教授 劉鳳芯
戰爭的歷史,幾與人類同壽。書寫戰爭,既直指人性本質、具殷鑑警世意味,十九世紀末甚且成為帝國主義擴張勢力的宣傳工具。戰爭因涉暴力,在兒童文學中曾長時闕如,直至規模史無前例、殘酷無以倫比的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成人方始對兒童述說戰事。近年國際局勢緊張險惡,各國動輒出兵,反映在童書中,則又見新一波戰爭書寫風潮。現在的兒童戰爭文本,戰場已不再侷限歐陸與北美,但出乎意料者乃是發生於上世紀初的一次世界大戰再度成為書寫焦點。據彼得.杭特(Peter Hunt)說法,一次世界大戰的恐怖、成人世界的失序,大人要經過數十年反省與檢討,方能啟齒向兒童述說這段成人既不光彩又不負責的歷史行徑。而英國作家麥克.莫波格(Michael Morpurgo)於二○○四年所寫就的《柑橘與檸檬啊!》,或許就是此番反芻之後的產物。
此書的英文書名──Private Peaceful(二等兵皮斯佛)──同時指稱皮斯佛家效命沙場的兄弟二人,耐人尋味。由於開頭幾章所述內容同時含括皮斯佛家二哥與小弟,是以此一命名,既呼應小說當中幼弟虛報年齡,兄弟佯稱孿生,以便同時入伍的情節,而查理與托瑪斯兄弟倆自幼心有戚戚,於室於校互相扶持幫襯,兩人甚且愛戀同一位女孩,所以兩人即非生理上的孿生兄弟,也確有象徵上的孿生兄弟之情;此外,二哥查理天生反骨,小弟托瑪斯的行事相形則顯退縮猶豫,從小飽受懦弱之譏,查理與托瑪斯在個性上的互補,在在鋪陳與營造查理和托瑪斯為一體兩面,既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也可視而為一。一旦理解這對兄弟的關係,加之以莫波格從小說開頭便鋪陳烏鴉攻擊知更鳥所造成後者親子別離,並提及皮家父親之死,就不難體會當戰爭與戰爭中的不公不義硬生生剝離手足親情之時,留予生者的創傷與不平是何等深沈巨大。
《柑橘與檸檬啊!》不惟描寫戰爭的殺戮,同時觸及身涉沙場士兵的心理反應,使此書讀來顯得深刻。透過托瑪斯第一人稱敘述,讀者稍可模擬想像前線士兵面對短兵相接、生死未卜的巨大恐懼的萬分之一。而我從莫波格筆下對戰爭的描寫,更能體會佛洛伊德面對從一戰戰場歸來、身患彈嚇症(shell shock)的病人,而將其創傷觀點由原先歸諸病人童年期性挫折的創傷固著觀點轉而思考創傷神經症的改變。根據臨床記錄,許多戰士在前線目睹或承受戰爭暴行,強烈的壓力與恐懼破壞了心靈中控制、關連、與意義等感覺的正常處理機制,喪失語言敘述能力的病人,於是藉由夢魘、重複的行動、或某些病症重新展演創傷記憶,但卻始終無法捕捉其真實。在《柑橘與檸檬啊!》書中,我們透過托瑪斯的回憶,也或多或少感受到戰爭帶來的創傷──雖則小說家莫波格仍是以一種較為理性和符合次序的方式呈現。
莫波格不愧是筆耕三十年、著作破百的兒童文學寫作能手,無論題材西東、無論篇幅長短,即使部分作品情節鋪陳略顯斧鑿,但基本上都具備引人翻閱和觸動心弦的說故事能力。此書前三分之二篇幅關於皮家兄弟上戰場之前的描述採通俗小說的模式與路線,戰爭與愛情的結合,使小說讀來感人,但也不免流於陳腔。而小說前頭田園生活的描寫與本書後三分之一所欲傳達的戰爭訊息與指控關連較低,設若作者欲藉此呈現鄉間與戰場在寧靜與擾攘、平和與殘暴、建設與毀滅的對比,似也欠缺貫穿與回照兩端的有力線索,此乃我個人以為這本小說讀來略顯遺憾之處。至於泰利最後的意外之死,更顯刻意強加,只能說是莫波格在國家不願俯首認錯的強硬態度之下,自行透過小說家之力於小說所伸張的文學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