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不快樂時

「鯨魚不快樂時」新版序……劉克襄

　　捕捉憂傷，這是二十多年前，在海軍服役時，對付潛水艇的代號。我服役的驅逐艦，主要的功能便是對付潛水艇。

　　我們常出海操演。每次出巡，操練都是日以繼夜。面對潛水艇，始終潛伏在海底，也不知何時要備戰。很可能半夜三點，很可能在清晨，驚報器突地就嗡嗡作響。

　　最痛苦的時間，無疑是在漫長的黑夜裡驚醒，衝到備戰的位置。我們總是無意識地，凝視著遠方的黑暗，不知何時結束地等待著。

　　風浪惡劣時，常有水手暈船，抱著鐵桶嘔吐。有的甚至嘔出，黃色黏稠的膽汁。腥汁的腥味夾雜著鹹鹹的海風，讓人的意志和心情，一起跌盪到谷底。

　　那艘潛水艇是我們集體的苦悶，把我們無以形容的頹廢，拖到海底潛藏。在捕捉時，我也想起了抹香鯨。想起了《白鯨記》裡那一頭被污名化，也被神話的鯨魚。舵房裡的聲納、雷達不斷地搜尋它的位置。但整晚只聽到探測的聲音，自深沈的海底傳上來，以尖銳的單調聲，錐擊我們疲累的身子。

　　但再如何疲憊，絕望，我知道潛水艇，不可能永遠沈潛的。我最喜歡看到，潛艇躍出海面的場景。縱使那是狂風大雨的日子， 它總讓我以為，天氣正在晴朗了，或者，海洋即將恢復以往的明媚。我將有好一陣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