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戒備森嚴,莊重肅穆的皇宮內苑裡,一聲不合時宜的咆哮突然響徹雲霄,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顫抖著手指指向面前不為所動的青年,頭髮花白的九五至尊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在太監宮女們的勸說下,勉強壓住心頭的狂怒。然而,抬頭看到兒子那頗似自己年輕時候的俊朗外形,再配上對方吊兒郎當的表情,老皇帝一口氣沒上來,又一次瀕臨爆發了:「齊月──我朝五穀豐登,國泰民安,四海升平,紫氣祥雲!這樣的太平盛世,要你做皇帝,你還有什麼不滿?!」
「如果真有父皇你說的那麼輕鬆,那你為什麼要退位呢?」不以為然的白了老皇帝一眼,賀齊月悠然自得的倚在蟠龍柱上,狡猾地笑了笑,一針見血的反駁道。聞言,老皇帝朝天翻了個白眼,忍住吐血的衝動,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回答:「還不是因為朕已年邁,不勝國事了。早日讓位給你,也好讓你在血氣方剛之年做出一番成就……」
雖然皇帝說得苦口婆心,周圍的內臣們也個個目露期待之色,但在沈默了剎那之後,賀齊月只是信手剝開了粒葡萄,享受地塞進薄唇間,抿著那甘甜的液體。好像對方在求自己繼承的不是萬裏江山,而是個甩不掉的麻煩似的,斬釘截鐵的拒絕道:「不、要。」
「為什麼──」底氣十足的吼問著,老皇帝推開勸阻自己的內臣,動作靈活的竄上前去,一把揪起兒子的衣領,拼命地左右搖晃起來,宛如要把對方搖出個竅來似的:「你娘是正宮,你舅舅是開國元勛,你姥爺是當朝太師,最重要的是,你爹我是穩坐龍廷的太宗皇帝!讓你繼承皇位有什麼不對!別人巴不得,你還敢嫌棄──」震怒之中,老皇帝忘了身為天子的風度,當年帶領起義軍橫掃天下的氣魄又回到了這位開國之君的胸膛裡,使他蒼老的雙頰漲出健康的紅潤!斜了目光炯炯有神的父親一眼,賀齊月搔搔頭髮,絲毫沒有太子風範的擠了擠眼睛,用調侃的語調向號稱真龍天子的父親爭辯道:「首先~父皇,既然有那麼多人想要你的位子,你又何必偏挑一個對整天批奏摺毫無興趣的兒子當儲君呢?再說了……」頓了頓,他低頭指了指還有力的桎梏著自己,造成自己呼吸不順暢的對方的手:「憑父皇你的體魄,再活個十年二十年都不成問題……如果兒子裡沒有令你滿意的,等孫子不就好了。」
「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惡狠狠的瞪回去,老皇帝很有威嚴的喝退閒雜人等,神秘兮兮地湊到兒子耳畔,為難的打起商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那頭母老虎,仗著跟我一起打下天下,根本不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裡。你外公又和舅舅們又掌握了五成兵馬,除了讓你這個嫡出繼位外,難以服眾啊……」
「父皇啊……」嘆了口氣,不屑一顧的白了老皇帝左顧右盼的膽怯一眼,身為太子,賀齊月已經嘗夠了瑣事纏身的滋味了,誰會想不開再升格為皇帝呢,尤其是自己才剛剛弱冠之年,大把的青春,他可不要揮霍在高牆深院之中:「你之所以拼命鼓吹我繼承皇位,是想自己到江湖上快意恩仇,瀟灑一番吧?」
「……」尷尬的笑了笑,不情願的被兒子識破了天機,老皇帝聳聳肩,一臉感慨的想要搏取後者的同情:「兒子啊,你也知道啦。我本來就是個粗人,不適合做什麼皇帝啦!所以~你就孝順一下,把這個差事接了吧……」
「不要。有人不是說過:『自己造的孽,要自己收拾嗎?』!」
「……這話是誰說的?!」
「你自己請來做我師傅的太子太傅啊……」
「……告訴他,從明日起發配他到北六省充軍!」
「……」無言以對的看了自以為果斷的老皇帝一眼,深切體會到和對方難以把話闡述明白,賀齊月垂下頭,狀似氣餒的嘆息著,卻在唇間露出狐狸般老謀深算的古怪笑容。既然言語不通,那麼就不要怪他用行動來證明了……
做皇帝有什麼好的呢?如果只是個王爺的話,他不是一樣享受著榮華富貴,不是一樣衣食無憂,不是一樣高高在上,不是一樣掌握生死嗎?唯一的區別就在於,做皇帝的不僅要每年開給別人奉祿,還要每天批改堆積如山的公文,甚至弄不好,還得去擔心隨時隨地會冒出不認識的要殺自己的傢伙。而做王爺的話,每天吃喝玩樂,每年照樣有錢拿,並且,攸關自己性命的部分,只要擔心皇帝一個人發難就足夠了。綜上所述,傻瓜才去爭當皇帝呢……
賀齊月是傻瓜嗎?他當然不是……
所以,第二天黎明的時候,又一聲驚呼喚起了皇宮內外的酣眠:
「來、來人啊──大事不好了──皇太子離宮出走啦──」
「我、不、要。」單手支腮,藺怡風庸懶的鳳眼裡瞇出危險的意味。被環繞四周,像夏夜裡的知了般喋喋不休的師弟們吵到頭大,他本就不怎麼好的耐性經過這番雪上加霜,隨時有崩潰的可能發生:「說多少遍也沒用,我說了不感興趣,就是不感興趣。」盡可能的壓抑下怒火,和顏悅色的將回答清晰的塞給眾師弟們,藺怡風陰柔若女子的拂柳身姿倚在美人榻上,別有一番入詩入畫的風韻。前提是……他的眸中不要閃現那種令人心臟發寒的邪光。
「大~師~兄~啊……」拿出五子哭墳的架式,眾師弟們不屈不撓的填滿他的四周,繼續舞動三寸不爛之舌,硬著頭皮頂住藺怡風壓過來的強冷氣流,戰戰兢兢的乞求道:「再考慮考慮吧!我們天下第一莊的未來可全都落在師兄你的肩上了啊!」
「就是就是!」拼命的搜掛肚裡的讚美之詞,眾弟兄們拿出平時難得一見的精誠合作精神,此起彼伏的輪番轟炸道:「大師兄你武功蓋世──」把少林寺的藏經閣當書庫、把天一教的神潭當澡盆。「年輕有為──」弱冠之齡大破銅人巷和七星劍陣。「氣度雍容──」做了壞事從來不忘留下他們天下第一莊的名諱。「智勇雙全──」等仇家找上門時,絕對會在前一天逃得無影無蹤,剩下全莊的師兄弟們被迫來收拾爛攤子。「風華絕代──」男人長那麼漂亮做什麼,害得一群相思無憑大師弟師妹們遁入空門,大大削弱了他們的有生力量。「聲名遠播──」只要江湖上傳聞天下第一莊的大當家,亦正亦邪的玉面閻羅藺怡風將會出現,當地的好人和壞人便全部都會消失的無影無蹤。其效果比之瘟疫,有過之而無不及。
「師弟們啊~就算你們對我佩服的五體投地,也不用激動的哭出來吧?」瞥了一眼說著說著,一不小心悲從中來,紛紛開始抹淚的眾師弟們,藺怡風溫文爾雅地取出懷中江南畫扇,一派儒雅的輕搧起來。還加著春寒的涼風拂起他那頭不羈的青絲。即便得承認人美的話,一舉一動都是風景,可還是有功力稍淺的小師弟忍不住凍得打起了噴嚏!果然,風度也是需要本錢的啊……
但是,為了天下第一莊的千秋大業,他們豁出去了!
「總之,大師兄你是當今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選!請你一定要參加華山論劍,爭下盟主之位啊!」不知由哪個師弟帶頭,眾人齊刷刷在藺怡風面前跪了一片,望著他們殷切的目光,後者呆了呆,隨即縱聲朗笑:「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如果我說不呢?」話鋒急轉,藺怡風饒有興趣的白了他們一眼,涼涼地諷刺道:「武林盟主有什麼可當的?那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再怎麼求我,也是不要!」
「大師兄!」不肯死心,眾位師弟們拿出精衛填海的韌性慫恿道:「當了武林盟主,就可以號令天下群雄啊!」
「……我號令天下群雄做什麼?」不感興趣地翻了個白眼,藺怡風換了個姿勢,靠坐在長椅上:「如果是打架的話,我一個人也可以打得過。」何苦到哪裡還要帶著一夥看戲的小角色呢?
「大、大師兄……當了武林盟主的話,可以光耀我派師門──」
「我們都叫天下第一莊了,你們還不知足啊?」
「當了武林盟主就有美人投懷送抱──」
「哦?你們找出幾個比我漂亮的女人再說吧……」
「當了武林盟主就可以隨意出入各派禁地,飽覽九派七宗的典籍──」
「……那和我現在有什麼不同?不必拘泥於形式啦。」
「當了武林盟主,江湖就會奉大師兄你為武功第一了!」
「……就算不當武林盟主,我武功天下無敵的位置也不會改變啊。」
「……」深深吸了一口氣,被藺怡風遊刃有餘,駁得體無完膚的眾人,終於徹底絕望了:「至少當了武林盟主││大師兄你的名字會被大家銘刻在心嘛……」
「那個啊~~」淡淡一笑,似乎看到別人氣急敗壞的模樣就會開心似的,藺怡風瀟灑的甩袖而起,身形微晃間,猶如一縷清風,穿過重重阻礙,飄到了門扉處,撫欄回首,抿唇一笑:「放心吧!我就算化成灰,你們也能認得出來,不是嗎?哈哈哈哈──」
「大、師、兄──」如果不是還要指望藺怡風替天下第一莊奪到武林盟主的寶座,眾人早就已經不顧一切的衝上去新仇舊恨一起算帳了。可惜,即便眼前的男子再怎麼風流隨性,任意狂妄,對方無人能敵的事實是不會改變的。所以在心裡不約而同的腹誹完畢後,大家還是很有默契的追了上去,大有不說服藺怡風就死不罷休的趨勢。
見狀,後者姣好的柳眉輕輕一蹙,足尖點地,伴著一聲暢快的淺笑,那道青蘭色的身影消失在了京城天下第一莊的高牆之外。只留下滿地還在磨牙的同門師弟……
「大師兄──你再考慮一下好不好啊啊啊啊──」
第一章
……最是一年春好處,落花時節恰逢君……
百無聊賴的坐在京城裡遠近馳名的悅賓酒樓裡,眺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賀齊月的心情就如同杯中涼掉的茶水一般,苦澀得難以下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帝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手,而以成千六扇門的鷹爪在區區一個京城裡挖出一個人來,是再容易不過的啦。
不愧是自己的父親,居然那麼不念親情,在他趕到城門前就到處快馬加鞭的分發了通緝令,害他險些被守城的將領們「請」回宮去。就算他端出太子的架子,暫時威嚇了那些老實的蝦兵蟹將,可低頭看了看被官兵和看熱鬧的百姓圍得水洩不通的酒樓,他再度無力的垮下肩來!
如果再不能殺出重圍,他就只能等舅舅鎮國將軍梁守義率禁軍把自己綁回去繼位了。雖說乖乖就範是眼下最識時務的方法了,但是……不適合他!
就在賀齊月桃花眼一轉,開始琢磨鬼點子的同時,鄰座的一位宜男宜女的俊美公子也在倚窗時,發出了聲明顯的喟嘆。咋舌的清點了樓下站樁的師弟人數,藺怡風邊感慨天下第一莊的弟子之多,邊懷疑自己逍遙法外的機會之渺茫。假如他沒記錯的話,天下第一莊的分舵遍及大江南北,就連塞外也有駐紮。那也就是說,即使自己可以輕而易舉的離開京城,也會有其他地方的師弟前撲後繼的湧上來,不遺餘力的摧毀自己的堅持了?自己再怎麼胡鬧,也不能取走同門師弟的性命吧!而且,就算用打得,這麼多人下來,手也會廢掉的……
必須想出一個一勞永逸,徹底讓他們絕望的方法才行呢!唉唉……
就在二人各懷心事,愁眉不展的時候,突然,街上圍觀的群眾有了一絲騷亂,緊接著,一夥壯丁氣勢洶洶的衝進酒樓來,直奔二樓雅閣││
繞過賀齊月的桌子,經過藺怡風的身邊,來者橫衝直撞的闖到最前面的包廂裡,在一陣吵鬧叫罵過後,拖出兩名緊緊倚偎在一起的男子來!
沒有理會周圍射過來的好奇目光,為首的壯漢抬手就給了其中較為柔弱的青年狠狠一掌,將對方粉嫩的面頰打得腫紅。狼狽不堪的捂著面頰翻倒在地,挨打的男子雖然嬌小,卻有著堅毅的眼神。只見他膝行兩步牢牢抱住跌坐在地的年輕書生,眉也不皺的直視向來者,理直氣壯的嘶吼道:「沒用的!哥──我這輩子愛的只有柳卿──除了他之外,我誰都不要!」
「阿昌!你不要鬼迷心竅了!你們都是男人,你要丟盡我們何家的臉嗎?!」被青年的激情告白刺激到,為首的壯漢氣得發抖,兩手握起拳頭,眼看又是一拳落下!然而,卻被那個沈默不語的書生在千鈞一髮之際擋在了面前。冷冷的注視著前者,書生咬了咬牙,堅定不移的翼護著身後的愛人:「要打就打我好了!但就算你今天打死我,我也不會和阿昌分開的!」
「哥──」眼看兄長的拳頭就要砸在書生單薄的身體上,何昌閃身衝到前方,死死的抱住來者的胳膊:「你若打死了柳卿,我就和他一起去死!你能要我們的命,卻奪不走我們相愛的心!」
「你們──」手高高的抬起來,又重重的垂下去。來者低下頭,指甲戳傷自己的肉掌,可那膨脹的殺氣,卻在兩雙堅貞不屈的眼眸凝視下,漸漸消逝了。許久,來者由肺部深深的嘆出一口氣,感慨良多的搖了搖頭:「……也罷。既然你們執意要和男人在一起,敗壞家門。那我也就當從來沒有你這個弟弟,你們走吧!永遠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們──」
「哥──」
「謝謝你……」
由衷的跪倒在地,何昌與柳卿一直磕頭到來者離開為止,才雙雙扶持著站起身,欣慰的對視著,流露出幸福的色彩:「我們終於自由了呢……」
「原來如此啊……」若有所思的把整個鬧劇收入眼底,在看到出人意料的結局的瞬間,賀齊月與藺怡風不約而同的發出一模一樣的感嘆!聞言,兩人驚訝的隔桌審視了彼此半晌,接著,不知誰先開始,兩抹陰笑爬上了兩張不相伯仲的俊美容顏。
「這位公子,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見如故啊……」賀齊月拱手為禮,不等藺怡風表態便自動移到對方身邊坐下,故作親切的握住後者白皙修長的手指。挑了挑眉,藺怡風皮笑肉不笑的用力反握著,別有深意地扯開一抹笑容:「哪裡~是我一見到公子你這麼英俊文秀的年輕朋友便起了結交之意啊!」桃花眼對上單鳳眸,瞪來瞪去,兩方都未肯退縮半分。明明上半部分火藥味已經開始瀰漫了,可下半部分交握的雙手就像互相抓住救命稻草那樣,死活不肯分開。僵持了片刻,還是沒有武功做後援的賀齊月先行吃不消了。乾笑兩聲,他壓低聲音湊到藺怡風耳畔商量道:「朋友,我們應該是同病相憐吧。那麼合作一下如何?你我扮作一對情人,讓各家自動棄權怎麼樣。」
「好巧,我和你想到一起去了……」瞇起眸子,藺怡風懶洋洋地舔了舔唇,露出貓兒般的精明:「只不過,我夫你妻比較合適吧。」
「不不不……怎麼看也應該是我夫你妻才對。像公子這麼美艷的人,理應被男人疼愛啊!」輸人不輸陣的反駁著,賀齊月咬緊牙關,死活不肯先鬆手示弱。敏銳的覺察到對方的笑容已經有破碎的裂痕了,藺怡風趁熱打鐵的規勸道:「哪裡哪裡~像你這樣的富家子弟,吃不得苦受不得屈的,應該由男人來縱容才對啊!」
「……應該是你做下面那個啦~多麼合適啊!」斜了藺怡風陰柔若女子的外貌一眼,賀齊月冷笑著反駁道。但後者見招拆招的搖了搖頭,理直氣壯的瞪回來:「錯~如果要造成震撼的效果,還是你在下面比較有威嚇力……」
「……你在下面,我可是當朝太子,太子怎麼可能被人壓?!」時間緊迫,已經聽到窗外整齊畫一的馬蹄聲了,賀齊月臉色微變,爽快的亮出底牌,指望可以鎮住對方。但他的對手不是別的阿貓阿狗,偏偏是和膽怯禮法等等世俗之務格格不入的藺怡風:「哦~我可是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選~天下第一的人,又豈能做別人的禁臠?!」雖然更想放棄眼前這個倔強的男子,去柳巷裡找個清倌來配戲,可是師弟們催命般的腳步聲已經由樓梯附近傳過來了,他懶得耽誤下去!所以不如痛快點,達成一致就是了……
隱隱約約看到國舅策馬而來的英姿,賀齊月暗嘆不妙地皺起了眉頭,想也不想的抓緊藺怡風的手,乾脆俐落的選擇了妥協……
「算了!在我的家人前就說你是我的人,在你的家人前就說我是你的人不就行了!」
「成交──」
心虛的微笑著,賀齊月擦了把冷汗,剛想感慨自己在舅舅抓到之前解決了問題,就被藺怡風突然用力的摟進了懷裡!因對方毫不憐香惜玉的粗魯動作撞到鼻子,賀齊月悶哼了一聲,想要推開看似纖細,實則力道驚人的後者,卻被對方冷冷地低叱聲喝止了動作:「別動,我的麻煩們上樓來了……」
「……」呆了呆,回想到自己很快也會有需要對方幫忙的情況,賀齊月咬了咬牙,桃花眼一翻,硬是忍住被男人抱在懷裡渾身起雞皮的不適感,配合默契的漾開笑容,做勢倚靠在藺怡風的胸膛上,效仿著宮裡嬪妃們爭寵時的方式,對衝上樓來的天下第一樓弟子們拋了個媚眼,接著,湊到藺怡風的耳邊吹了口氣,掩飾焦急的詢問:「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藺怡風,你呢?」快速的交換了答案,賀齊月在自報家門後,親暱的在後者的耳垂上附贈了一記淺啄,成功的讓看到大師兄和男人抱在一起已經石化的眾弟子們有了龜裂的趨勢!
「大、大師兄──那、那個、那個人好像是男人吧?!」不敢置信的顫抖著,一個不死心的師弟上起一步,語調不穩地提醒道。聞言,藺怡風哭笑不得的白了他一眼,壞心眼的用力點了點頭:「廢話!當然是男人……」不然的話,他找賀齊月幹嘛!
「可是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不正確的啊!」悲鳴著倒退了幾步,眾師弟萬念俱灰的盯著笑逐顏開的藺怡風:「大師兄!你怎麼能喜歡男人!那樣的話,如何做武林盟主,如何叫江湖朋友們信服啊!」
「是啊是啊~~那還真是遺憾啊~~~」絲毫沒有愧疚之心的擺了擺手,藺怡風一款情深的捧起賀齊月英俊帥氣,文秀卻充滿男子氣概的面頰,拿出從沒有過的認真態度激情告白道:「但是,我無法和心愛的齊月分開!就算武林盟主不當也無所謂~~我們倆情比金堅就足夠了!」
「是……啊……」腸子要笑到打結了,可賀齊月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掐了大腿一把,逼出兩滴多情的淚花:「怡風,你對我真好~~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啊……」
「齊月~~~」
「怡風~~~」
「……大、師、兄!」難以忍受他們你濃我濃的戲碼了,飽受刺激的眾人見狀,不得不暫時接受事實的垮下肩來,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他們不想放棄,但他們需要時間理出頭緒:「總之……讓我們回去和長老們商量一下吧……唉……」
雖然男人喜歡男人是種驚世駭俗的事情,但如果是他們的大師兄藺怡風的話,還有什麼是幹不出來的?!終於連女人都玩膩了嗎……這可如何是好啊……
總不能讓藺怡風去競爭武林盟主之位,然後昭告天下他們天下第一莊的大當家是個龍陽之好吧?!可是除了藺怡風,又有誰能替天下第一莊搶下盟主之位呢……
「……」偷笑著目送心事重重的師弟們左右為難的退出酒樓,在最後一個人走出視線的同時鬆開抱住賀齊月的手,藺怡風剛打算喝杯茶,細細品味一下勝利和整人帶來的雙重享受,就被賀齊月臉色大變的扯進了懷中:「不好!我舅舅鎮國將軍上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一陣鏗鏘有力的馬靴聲逼了過來!嘴角抽筋的抬起藺怡風的下頷,賀齊月在確認來者可以看清楚的同時,豁出一切的吻了下去!似乎是要討回自己剛剛吃過的虧一般,肆意的吮吸著對方薄而嫩的香唇。反正藺怡風那麼漂亮,他就當是吻女人好了……
「齊月││你瘋了!」瞪大眼睛,藺怡風再怎麼陰柔畢竟還不是女人,他那平坦的身體和俊挺的五官都在重覆著以上事實。這也就是為什麼鎮國將軍在僵硬了片刻後,立刻作出最正確的判斷:「那個是男人──給我住手!」
「……」在心裡偷笑了一下,賀齊月聽到期待中的喝止,反而更加賣力的吻了起來,直到感覺懷中人兒威脅性的僵硬了身體,他才不依不捨的將唇移開。狠狠地瞪了他貓兒嘗到腥似的表情一眼,藺怡風不愧是見過世面的成年人,不但沒有拆穿,還做出一副享受的嫵媚,軟軟地倚靠向賀齊月的胸膛,並順手在暗處狠踩了對方一腳!
「嗚……」維持著笑容慘呼了一聲,賀齊月在面向舅舅逼視的目光時,又立刻做出痛不欲生的樣子,狠狠地摟著藺怡風,他眉也不皺的表白道:「舅舅,我知道怡風是男人!但就算如此,我依然愛他!我知道一國之君不可有如此惹人非議的問題,所以,我寧願放棄皇位,也要和他雙宿雙飛──」
「齊月~~~你真偉大~~~」配合默契地舉袖巧笑連連,藺怡風對氣得發抖的鎮國將軍眨眨眼,抿唇道:「為了我們的愛情,連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也視如雲煙過眼……」
「誰叫世間榮華富貴,都比不上你的笑容呢~~」無限溫存地回望著懷裡貓一般的男人,賀齊月邊為自己幾可亂真的演技喝采,邊一派深沈的回答道。見狀,鎮國將軍再也忍不下去了,拿出揮指千軍的氣魄,不容反駁的衝上去,一把分開兩個人:「我絕對不會承認你們的──」
「怡風──」
「齊月──」
催人淚下的呼喊了兩句,藺怡風在賀齊月的示意下,騙死人不償命的跌跪在地,咬著下唇,我見猶憐的抽泣起來:「齊月……生不能相守,但求死可同穴……」
「你放心!怡風!你死了我決不獨活,我立刻追隨你而去,我們做一對亡命鴛鴦,也勝過在這無情的人世間活活被拆散──」感人肺腑的喊著,賀齊月作勢便要撞牆,理所當然的被身後的舅舅死命抱住:「齊、齊月──你這孩子,又是何苦啊──」
「舅舅……」抬起朦朧的淚眼,賀齊月見鎮國將軍動搖了,立刻不遺餘力的繼續他那讓鐵石軟化的台詞:「你也愛過……你懂得全心全意愛一個人的滋味啊……」
「齊月……」顫抖了一下,鎮國將軍剛毅的線條在想到愛妻時柔和了不少。彷彿是在外甥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當年不顧一切和愛妻私奔,頂著所有壓力時堅貞不屈的身影,他搖了搖頭,鬆開了桎梏住後者的手:「你可是太子啊……堂堂一國之君愛上男子,你叫我如何向天下交代啊……」
「舅舅~太子可以不做,愛的人不可放棄。我心已決,請你回去稟明父皇,請他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好了!」笑容開始發酵,賀齊月的桃花眼裡春風得意,可表面還要做出遺憾的樣子:「我知道父皇一時難以接受,所以,請舅舅放我離開京城,等父皇氣消了再回來告罪!」打定了逃出去就可以不用回來的主意,賀齊月聲情並茂的乞求道,並撲過去和跪坐在地的藺怡風抱做一團。面對兩雙「赤誠」的眸子,老將軍遲疑了,再加上周圍看熱鬧的人投射過來的譴責目光,他最終還是沈重地點下了頭:「我明白了……」
凝重地嘆息著,鎮國將軍在掌聲中無可奈何的妥協了:「你們走吧,之後的事情我會稟報皇上再做安排的……」
「多謝舅舅成全──」歡呼了一聲,很沒形象的向觀眾們抱拳為禮,賀齊月夥同已經站直身子的藺怡風飛快的向樓梯衝去,生怕慢了一秒老將軍就會改變想法。揮揮手警告兵士們不要阻攔後,鎮國將軍苦澀的笑了笑,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向相反的地方……
如果可以成就他們的好姻緣,那麼他承擔些責任也心甘情願了。這樣情真意切的兩個人,怎麼能被分開呢?他們是應該天長地久的在一起的……
「好!我們分手吧。」腳步剛踏上城外的草地,賀齊月就心情舒暢的伸了個懶腰,雲淡風清的向身後的藺怡風打了聲招呼。聞言,後者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對方乾脆俐落的處事方式,藺怡風難得暢快的笑了起來:「嗯,我想可以老死不相往來了。」
「是啊~你我都自由了呢!」以頭枕臂,賀齊月悠然地躺倒在草叢裡,嗅著泥土的芳香,緩緩閉上酸澀的雙眸。一天之內抹淚的次數比他一年的還要多,兩隻桃花眼腫得有點像桃子,讓他也吃不消了。正當他昏昏沈沈準備入睡的時候,本來應該已經離開的藺怡風突然竄了回來,並不做任何解釋的攔腰抱起地上的賀齊月,矯健而優美的躍上高聳入雲的梧桐樹。
直到被放置在樹冠上賀齊月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把扯住藺怡風的衣袍,他不耐煩的皺起眉頭,隨著樹枝的晃動抗議道:「喂!你做什麼啊!過河拆橋想要殺人滅口嗎?!」
面對前者的激憤,後者卻依舊保持著不慍不火的惱人態度,只是在望向樹下時,露出近似於煩惱的表情,淡淡地回答:「我仇家找上來了……」
「……你仇家找上來的話,關我什麼事?!」不為所動的白了他一眼,賀齊月不屑一顧的瞥了瞥樹下那群張望的壯丁,在看清楚來者堆滿橫肉的臉時,他心寒地嚥了口口水,然而是因為他同時所看清的高度:「總之,我們已經清帳了,你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不要扯上我這個路人甲陪葬啊──」
「我也並不想與你糾纏不清。」冷冷的反駁了一句,藺怡風把注意力移開,不願再理會對方那張氣急敗壞的臉。可是顫抖著手指指向遙遠的地面的賀齊月卻不能就此罷休:「既然如此,你把我丟到這麼高的地方做什麼?!欣賞風景嗎?!」
「……吵死了!你還想活嗎?」瞇起鳳眼,藺怡風開始卸去微笑的假面了。
「廢話!我的大好人生才剛剛開始──」擰起劍眉,賀齊月的本性也逐漸顯露出來。
「那麼就閉嘴,下面那群傢伙是來殺你的。」儀態萬千的撩了撩頭髮,藺怡風並不急於下去收拾那幾個不長眼的三腳貓,可權衡之下,他不得不承認,賀齊月瞬息萬變的表情秀要更加吸引人一些,害他無法不壞心眼的周旋下去:「還是說~你希望我不聞不問,遠走高飛,任你在這裡被人跺成碎末呢?」
「……等等,我剛從皇城裡放出來,哪裡會有仇家!」
「你沒有仇家,可是我有啊~」
「那你的仇家為什麼要殺我呢?!」
「……你難道忘了~」奸笑著捧起賀齊月青白交錯的俊顏,藺怡風湊到那?動的唇間戲謔的輕啄了一口:「你可是我剛剛召告天下的小情人啊~~~齊月~~~」
「啊!」很不幸的回憶起不久前的海誓山盟,賀齊月剎那間理清了前因後果:「難道說!那些人是想以我來──」
「沒錯!」斬釘截鐵的肯定了他的猜測,連幻想的時間都吝嗇給他,藺怡風鄭重其事的點著頭,但唇邊的壞笑卻出賣了他看好戲的本意:「也就是說~他們想要殺掉你來傷害我,想抓住你來威脅我……說不好,為了能夠打擊我,他們不惜讓成群結隊的男人輪姦你呢~親愛的……」
呆呆地凝視著藺怡風那雙深不可測的浩眸,彷彿要被那黑色的旋渦吸進去似的,賀齊月背脊發涼的伸出手,下意識的摟住後者的蜂腰,上一秒的厭惡全都化做了此時此刻的……死皮賴臉:「啊啊啊──你千萬不可以拋棄我啊!怡風!」
「哦~」故意拉長聲音,藺怡風信手玩弄著枝條,眨了眨狡猾地鳳眼。
「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會真的丟下我,任我被其他人這樣那樣吧!」
「如果我說會呢?」舔了舔薄唇,回味著上面餘留的味道,藺怡風稍稍用力將枝條折下來拿在手中,面色不改的回視懷中死命抱住自己的男人,漾開得意的笑容。心中恨不能將那蔑視的冷笑打散,可現實中還是得依靠對方力量的賀齊月見狀,懊惱地沈吟了片刻,彷彿想到了什麼回擊的辦法,笑容又一次回到他俊朗的容顏上:「別忘了……你可是我的愛侶啊!若身為太子的我罹難了,身為『太子妃』的你,可是要殉葬的哦!哼哼……和皇家為敵,很麻煩的哦!」
「……」微微錯愕了一下,對於後者急中生智的反擊,藺怡風的笑停滯在嘴角,卻很快延伸至眼眸。
宛如在那底氣十足的爭辯中下定決心似的,他突然抖手,握在指間的樹枝猶如一枚利箭,瞬間射穿來犯者的胸膛!頭也不回的囑咐了一句:「待在這裡!」後,藺怡風將賀齊月安置在樹冠上,自己孤身一人躍回地面,傲然地昂起頭,輕描淡寫的對惡狠狠的壯漢們彈了彈手指:「不好意思~我今天心情很好,不想在這裡浪費時間呢……」頓了頓,他還想補充一句什麼,而眼看弟兄被樹枝戳傷的眾人卻無法忍耐了,不知由誰帶頭,齊心協力的亮出兵器,懷著替天行道的覺悟衝了過來,把身形單薄的藺怡風團團圍住!
「動手吧。」冷冰冰的吩咐完,藺怡風行雲流水地從腰間抽出軟劍,在幾個人面前炫耀的比劃了一下,似乎對於自身將要勝利毫無懷疑。
被他的不以為然刺激到,為首的來者怒火中燒地低吼道:「可惡!你難道不先問問我們的理由嗎?!」害他們準備了那麼久的宣言……
「無所謂。」自嘲地挑眉,藺怡風手挽劍花,動作如風的率先發起戰局:「反正就算是被天上掉的石頭砸中,我也是死有餘辜的。」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劈傷還要說話的人,在賀齊月睜大眼睛把一切看清楚之前,藺怡風禦敵的過程就圓滿結束了。頃刻間,本來還瀰漫劍拔弩張七分的樹叢便只剩了一地倒得亂七八糟的倒楣鬼,以及鏹然收兵,傲立當中的藺怡風。
「你究竟哪裡惹到他們了啊……」嘆息著由粗壯的樹上手腳並用的爬下來,顧不上自己狼狽不堪的形象問題了,賀齊月嘆服的清點了一下地上只傷無死的來者們,邊感嘆自己不是藺怡風的敵人,邊好奇的詢問。白了他被樹枝劃得像乞丐的錦衣一眼,後者閉上眼睛,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不知道。」
「不、不知道?!他們可是要來殺你的人啊──」
「那又如何!仇家太多了,我哪有精力去把他們一個個記下來!」
「萬一他們找錯人了怎麼辦!」
「反正什麼人來殺我都是情有可原的,冤枉不了!」
「……你還真是自信啊……」發現自己的擔心對於胸有成竹的後者多餘的可笑,賀齊月被打敗地垮下肩來,深感無力的蹲在了地上:「真是的……以後豈不是要過著逃亡的日子了……我的大好人生啊,我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啊……」
鬱悶地垂下頭,他下意識的撿起樹枝,洩憤的捅了捅被點拉穴道倒在地上的來者們:「我命好歹~居然不得不和一個半點都不討人喜歡的男人闖蕩江湖……唉……」
「如果不滿意的話,你可以自己一個人上路。」沒什麼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藺怡風懶得再聽前者的抱怨,對於把對方捲入生死糾紛的罪狀,他絲毫懺悔之意也沒有。見他轉身就要離開,賀齊月立刻又掛起笑容,想也不想的撲過去:「哪裡~哪裡~~我求之不得啊!請讓我追隨你吧……拜託……」
斜了那張燦爛到礙眼的笑容一眼,藺怡風不由地停住了腳步,笑彎了眸子地諷刺道:「你還真是沒有氣節啊,太子殿下。」變臉比翻書還快,讓人無論如何也看不膩。和這樣一個傢伙湊在一起,可以料想會有非常精彩的節目在等待。
「……承蒙誇獎。」哭笑不得的抽搐了幾下嘴角,賀齊月鬆開手,磨著牙快步跟上了他。
齊頭並進的走在日正當空的官道上,藺怡風在奸笑,賀齊月則露出壞壞的目光。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有……和這個男人相遇後,日子顯然不會再無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