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的話：人性無常的終極書寫，芥川龍之介思想作品集

何其不幸，我實在沒有勇氣崇拜「人性」。
為了使人生幸福，我們必須苦於日常瑣事，
必須從所有日常瑣事之中體悟墮入地獄的痛苦，方顯出人性之光輝。
至少現在的我，確切地感到某種恍惚的不安，
但我還是得說，
我比別人看得更深，愛得更重，又理解得相當透澈。

〈侏儒的話〉未必是傳遞我的思想，但或許可以從中窺見我思想上變化的軌跡與脈絡。――芥川龍之介

〈侏儒的話〉為理解芥川龍之介思想的重要箴言集，內容涵蓋其人生觀、道德觀、藝術觀、政治觀等，芥川下筆精深洗鍊、精準有力，將人性描寫得透徹，彷若闃靜中的一記響雷，直打中讀者內心深處――「為了使人生幸福，我們必須苦於日常瑣事。雲的光影、竹的搖曳、雀群嘈雜之聲、行人的臉孔――必須從所有日常瑣事之中體悟墮入地獄的痛苦，方顯出人性之光輝。」正因人無完人，善惡皆存，芥川鋒利地刻畫人該如何悅納自己／他人醜惡的一面，深沉牽動人心――「最聰明的處世之道是一面輕蔑社會的因襲，又與其毫無矛盾地生活著。」

為了能微妙地享樂，我們又必須微妙地受苦，這是生而為人的特權。
我們並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
這不僅僅限於我們個人，我們所處的社會也是如此。
就連神也未必能稱心如意創造出這個世界。

全書共分三輯：

※百態――我是在想這些煙火，我們的生命不也像煙火一般絢麗而短暫。

〈舞會〉漫溢著青春流逝的傷感，為呈現日本文明開化期的代表作；〈戲作三昧〉可視為芥川追索藝術至上主義的代表作；〈小白〉、〈火神阿耆尼〉、〈菸草與魔鬼〉以奇幻神祕的情節，意趣盎然地鋪排出對人性「是非」、「善惡」、「得失」，與宗教中「東方與西方」等矛盾共存現象 。

※無常――生死事大。無常迅速。

芥川龍之介大量漁獵中國古典文學與世界經典，其文學之美在於「詩心與理智」。取材自《今昔物語集》的〈偷盜〉，獲作家井汲清治高度讚賞：「給人以優雅的古典感。寧靜、沉著，同時又深刻、厚重，合諧不紊的調子直透讀者心底。」取材自《平家物語》的俊寬，則是以前往探視家僕之視角為被流放的主人翻案，使我們看見芥川對古典文學的汲取與超越，精妙地「借古人之面，喻今人之心」。

※人生――人生就像一盒火柴。慎重其事未免小題大做，輕忽大意則充滿危險。

〈侏儒的話〉為理解芥川思想、人生觀的重要作品，其擅長警句格言，句句犀利，字字珠璣。作品中能理解芥川對家庭親情的壓力――「人生悲劇的第一幕，是從親子開始的。」或追求自由，反對道德束縛的壓抑――「道德不過是權宜之計的別稱，類似『左側通行』。」或彰顯人性的機微──「人性的，過於人性的東西，大抵上都帶有動物的性質。」而芥川在遺作〈致舊友手記〉中，真實剖析內在的恍惚不安――「『為求生存而苟活』實在是人的悲哀，若能滿足於永久的沉睡，對我們來說又何嘗不是種和平與幸福。」

芥川龍之介
俳號我鬼，1892年生於東京。1916年於東京帝國大學就學時，發表短篇小說〈鼻子〉，即受到夏目漱石的讚賞。初期作品多以宮廷、江戶時代及明治時代等歷史題材為背景；中期則融入寫實，且帶有自傳成分。晚期飽受精神及肉體的痛苦折磨，因此後期風格偏向黑暗、死亡及沉重。最後苦於追求人生及文學，於1927年仰藥自殺，得年35歲。
1935年，好友菊池寬為了紀念這位文豪，設立「芥川賞」，現已成為日本最重要的年度文學獎項之一，並與「直木賞」齊名。
代表作包括〈羅生門〉、〈竹林中〉、〈河童〉、〈齒輪〉、〈地獄變〉等。


譯者
銀色快手
我不是個健康的人，喜歡聽有病的音樂。喜歡背單字、番茄汁、魔法與催眠，在桃園經營書店，養六隻貓。
出版詩集《古事記》、《羊宇宙的沉默》、《曖昧來得剛剛好：銀色快手情詩選》；譯作有《地獄變：人性欲望的極致書寫，芥川龍之介經典小說集》、《葉櫻與魔笛：詭異迷離與陰柔耽美交融，妖嬈又悲憫的太宰式怪談》、《蜥蜴的尾巴：私藏版電影軼事》。

輯一：百態
舞會
戲作三昧　
小白
火神阿耆尼
菸草與魔鬼

輯二：無常
偷盜　
俊寬

輯三：人生
侏儒的話
致舊友手記

侏儒的話

人生
──致石黑定一君
　 如果有人命令沒學過游泳的人立刻跳下水去游泳，任何人都會覺得根本是強人所難。同樣地，如果有人命令沒學過跑步的人立刻上場賽跑，那依然是毫無道理可言。但我們打從呱呱墜地以來便承受著如此荒唐可笑的命令，豈不是和那些人無異。沒學過游泳的人理所當然游不出什麼名堂，同樣地沒學過跑步的人泰半會落於人後。如此一來，我們也不可能毫髮無傷地走出人生的競技場。
 難不成我們早在娘胎之中學習過如何應付人生的道理嗎？然而一脫胎之後便不由自主一步步踏入類似大型競技場的人生賽局中。
沒學過游泳的人理所當然游不出什麼名堂，同樣地沒學過跑步的人泰半會落於人後。如此一來，我們也不可能毫髮無傷地走出人生的競技場。
　 誠然，世人或許會說：「該去看看前人的足跡，那裡已為你們立下好榜樣。」請看看上百個游泳健將或是上千個飛毛腿選手，也不可能馬上就學會游泳和跑步，他們的成就絕非一夕之間。何況那些游泳健兒哪個不是喝了一肚子水，在競技場上的跑者哪個不是身上沾滿了泥土。看吶，就連世界的名選手大抵在他們得意的微笑背後不都隱藏著一張嚴峻的面孔嗎？
人生類似由狂人主辦的奧林匹克運動大會。我們必須一面跟人生搏鬥，一面學習人生搏鬥的技能。如果有人對這種荒誕的賽局感到憤憤不平，最好是盡快退出比賽。自殺確實不失為一種方便的捷徑。但決心留在人生競技場內的人，只好不畏創痍地繼續戰鬥下去。

又

人生就像一盒火柴。慎重其事未免小題大做，輕忽大意則充滿危險。

又

人生好似一本缺頁甚多的書冊，很難稱之為一部完整的作品，卻僅此一部，無可取代。

……

人性

　 何其不幸，我實在沒有勇氣崇拜「人性」。不，對於「人性」我每每嗤之以鼻事實。可有時候又對「人性」充滿愛也是事實。愛？——與其說是愛，倒不如說是憐憫。但不管怎樣，反正對於「人性」我是無動於衷，人生勢必要成為不堪入住的精神病院。斯威夫特最後發了瘋，也只能說是必然的結果。
斯威夫特在發瘋的稍早之前，曾望著只有樹梢枯萎的樹喃喃自道：「我好比那棵樹，先從腦袋開始退化。」每次想起這段逸聞就會忍不住為之戰慄。而我暗自慶幸的是，沒有生為斯威夫特那樣聰明絕頂的一代鬼才。

……

敵意

敵意與寒氣沒什麼分別。適度則予人爽快感，而且在保持健康方面，又是人們不可或缺
的必需品。

烏托邦

完美的烏托邦無從實現，原因不外乎是——如果不改變人性，就不可能產生出什麼完美的烏托邦。反之，若是改變了人性，原以為完美的烏托邦似乎也就沒有那麼完美無瑕了。

危險思想

所謂危險思想乃是打算將常識付諸實行的思想。

惡

具有藝術家氣質的青年，發現「人性之惡」總是比其他人要來得慢。

……

社交

所有的社交都會摻入虛偽的成分，我想這是有其必要的。如果不加添絲毫的虛偽，就對我們的朋友知己吐露一片赤誠，即使是中國古代的管鮑之交，也免不了產生嫌隙。暫且不論管鮑之交，我們每一個人或多或少對親密的摯友知己懷有憎惡之情或輕蔑之意。但在利害關係之前，憎惡必定會收斂起鋒芒。而輕蔑則會使自己更加泰然自若地吐露虛偽。因此，為了與朋友知己繼續親密地交往下去，就必須把利害與輕蔑做最完善的處置。當然不管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極其苛求的條件。否則我們早已成為富而好禮的紳士。世界也早就出現黃金時代的和平了。

……

瑣事

為了使人生幸福，必得熱愛日常瑣事。雲的光影、竹的搖曳、雀群嘈雜之聲、行人的臉孔——舉凡日常瑣事，從其中體會無上的醍醐之味。
使人生臻於幸福之境，究竟所為何來？——可是那麼熱愛瑣事之人，卻往往為了瑣事終日苦惱不已。跳入庭前古池的青蛙，果真破除了百年哀愁嗎？但躍出古池的青蛙或許又帶來了百年哀愁。非也，芭蕉的一生既是享樂的一生，看在任何人眼中又是受苦的一生。為了能微妙地享樂，我們又必須微妙地受苦，這是生而為人的特權。
為了使人生幸福，我們必須苦於日常瑣事。雲的光影、竹的搖曳、雀群嘈雜之聲、行人的臉孔——必須從所有日常瑣事之中體悟墮入地獄的痛苦，方顯出人性之光輝。

……

親子

父母是否適合養育孩子，我認為是值得存疑的。誠然牛馬是仰賴牠們的雙親養育茁長。然而，以自然為前提之下，來辯護這個舊習，那也確實是父母對於子女的一種為所欲為。若是本著自然為前提，對於任何舊習都可以得到辯護的話，那麼我們必須先為未開化人種之掠奪婚姻進行辯護。　　　

又

母親對於子女的愛是最沒有利己心的愛。但是，沒有利己心的愛未必最適合養育其子女。這種愛對子女的影響——至少大部分的影響，或者使其成為暴君，或者使其成為懦弱的人。

又

人生悲劇的第一幕，是從親子開始的。

又

自古以來絕大多數父母都重複這樣一句話：「我終究是個失敗者，但務必要使這孩子出人頭地。」

可能

我們並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這不僅僅限於我們個人，我們所處的社會也是如此。就連神也未必能稱心如意創造出這個世界。

……

罪

「憎惡其罪而不憎惡其人」——實行起來未必困難。大多數子女對於他們的父母親都認真地實行這句格言。

……

語言

所有的語言如同錢幣一樣必定有正反兩面。例如「敏感的」這個詞的另一面說
了不過是「怯懦的」。

某物質主義者的信條

「我不相信神。卻相信神經的本能反應。」

傻瓜

傻瓜總以為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全都是傻瓜。
　
處世的才能

再怎麼說「憎惡」畢竟是處世的才能之一。

懺悔

古人在神明面前懺悔。今人在社會面前懺悔。如此，除了傻瓜與惡棍以外，也許任何人都無法在不懺悔的情況下忍受娑婆之苦。

又

但無論是哪種懺悔的行為，可信度如何又是另當別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