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歲左右為止,死亡的預感與日俱增讓我很害怕,但是現在已經沒那回事。我對人生已疲倦,好像甚麼都無所謂了,隨時死去都沒關係。日前去虎門醫院做斷層掃描時,被宣告可能是癌症,陪同的老伴和護士小姐都花容失色,可我卻非常鎮定。連我自己都很意外居然能夠如此平靜。想到漫長的人生這下子終於要結束,甚至有點如釋重負。所以我對活下去毫無執著,但只要還活著,就不可能不被異性吸引。我想這種心情恐怕會持續到死亡的那一刻。我沒有久原房之助那種旺盛精力,據說他九十高齡還能生子,我如今已是性無能,但我還是可以用各種變形的間接方式感受性魅力。現在的我等於全靠這種性慾和食慾的樂趣活著。我這種心境,好像只有颯子隱約察知一二。在這個家中,知情者只有颯子。其他人毫無所知。颯子似乎在用間接的方式逐步試探,觀察我的反應。
連我自己都很清楚我是個滿臉皺紋的糟老頭。晚上睡覺時拿下假牙照鏡子,鏡中的臉孔著實不可思議。上顎與下顎沒有一顆自己的牙齒。也沒有牙齦。抿嘴時上下唇會乾癟地黏在一起,而且鼻子下垂幾乎落到腮幫子。這是我自己的臉嗎?我不禁目瞪口呆。別說是人了,就連猴子都不會有這麼醜惡的臉孔。這種嘴臉還妄想甚麼被女人青睞。相對的,世人認定我肯定也自認是個完全沒那種資格的老頭子,因此對我很放心,讓我有機可趁。雖然我沒資格也沒實力去趁虛而入,但我可以安心親近美人。自己雖無實力,卻可以唆使俊男美女,讓家庭產生糾紛,自己躲在一旁看好戲。……
二十日。……淨吉如今似乎沒那麼愛颯子了。或許是經助出生後愛情逐漸冷卻。他現在頻頻出差,即便待在東京也有很多應酬經常晚歸。說不定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但我無法確定。現在對他來說,工作似乎比女人更有吸引人。以前他們相當恩愛,他這種三分鐘熱度也許是遺傳了我的毛病。
我向來採放任主義所以沒有去干涉,但老伴當初反對他和颯子結婚。颯子雖自稱是NDT(日本劇場Danicng Team)的舞者,但她只在日本劇場待了半年而已,之後也不知做了些甚麼,好像還曾混跡淺草一帶,似乎也在某家夜店上過班。
「妳現在不跳芭蕾舞了?」我曾這麼問。
「我不跳芭蕾舞了。我曾夢想成為芭蕾舞伶,去上過一兩年的課,所以踮起腳稍微站一下還可以,說不定現在也能踮腳尖。」當時她如此表示。
「既然已經學了那麼久,為什麼不繼續跳?」
「因為腳會變形,變得很醜。」
「所以妳就不跳了?」
「我可不希望腳變成那樣。」
「會變成怎樣?」
「還能怎樣,當然是很醜。腳趾全部長繭,還會腫脹,指甲全都掉落。」
「妳現在腳很漂亮呀。」
「本來以前我的腳更漂亮。結果因為練舞變得很醜,只好放棄芭蕾舞,拼命想讓腳恢復原狀,每天拿浮石和銼刀等各種工具磨腳皮。即便如此還是沒恢復以前的模樣。」
「來來來,讓我看一下。」
我意外地有機會觸摸她的玉足。她把雙腿伸到沙發上,脫下尼龍襪給我看。我把她的腳放到我膝上,將五根腳趾一根一根握住。
「摸起來好軟,根本沒有甚麼繭嘛。」
「您再仔細多摸幾下。用力壓那邊試試。」
「啊,這裡?」
「對吧?還沒有完全恢復。芭蕾舞伶說來好聽,但是他們的腳簡直慘不忍睹。」
「芭蕾舞伶雷佩欣絲卡雅的腳難道也是那樣嗎?」
「那當然,我在練習時不知有多少次跳到鮮血不停從舞鞋淌出。不只是腳,小腿肚這裡也會隆起,變得硬梆梆。就像工人的小腿一樣肌肉糾結。胸部也扁了變成洗衣板,肩膀的肌肉也像男人一樣硬梆梆。就算是在舞台表演的舞者多少也會變成這樣,幸好我還沒有那樣。」
淨吉當初愛上她的確是因為她的外貌,她雖未念過甚麼書,頭腦似乎不差。她的個性好強,嫁來之後努力學習,如今法語和英語也好歹能說上幾句了。她喜歡自己開車,也愛看拳擊賽,同時也附庸風雅地喜愛插花,京都一草亭的女婿每週會帶著各式珍稀花卉來東京上課二次,她跟著那人學了風雅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