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大師瑪格麗特‧愛特伍宛若先知,洞見人生債
評論家南方朔、歷史學者胡忠信、資深媒體人陳文茜、作家楊照 誠摯推薦
瑪格麗特‧愛特伍擱下小說之筆,’08年底推出最新評論力作,主題是她很早就構思想寫的「欠債」。在金融海嘯席捲全球、金融風暴越演越烈的現下,愛特伍宛若先知般推出這本發聾振聵之作,帶給世人無限省思。
本書是愛特伍於2008年在加拿大「梅西公民講座」(Massey Lectures)的講演內容,主題是她很早就構思想寫的「欠債」。在金融海嘯席捲全球、金融風暴越演越烈的現下,愛特伍宛若先知般推出這本發聾振聵之作,帶給世人無限省思。
加拿大國寶作家瑪格麗特‧愛特伍暫擱小說之筆,
以縝密思慮探究人類自古至今「欠債」行為的最新評論力作!
曾幾何時,從房貸到車貸,從卡債到國債,人們舉債度日,即使債臺高築、信用破產也無所懼。
曾幾何時,勤儉不再是美德,量入為出已成消失的生活藝術,世界陷入萬劫不復的無底錢坑中。
連動債引發金融體系崩解、金融海嘯席捲全球之際,加拿大國寶作家瑪格麗特‧愛特伍以其先見之明,拋出她對人類債務問題的真知灼見。愛特伍談古論今,從宗教、文學以及社會結構等層面探究此主題,下筆風趣,充滿想像力,一語道破債就像空氣──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直到事情發生問題。甚且提醒世人,連身軀都是借來的我們,享盡資源後該如何還報自然。
作者簡介:
瑪格麗特‧愛特伍 Margaret Atwood
1939年11月18日/ 美洲
1939年出生於加拿大渥太華。高中時即展現文采,在校刊發表散文及詩作,後就讀多倫多大學維多利亞學院,並繼續於拉德克利夫學院攻讀維多利亞時期英國文學,獲碩士學位。
1966年自從她的第二本詩集《圈戲》(The Circle Game)出版後,愛特伍在加拿大文學界嶄露頭角。而她的小說創作更是引人入勝,寫作風格獨特,大量採用意識流和寓言式寫作技巧,女性主義色彩濃郁。
獲獎紀錄無數,1996年以《雙面葛蕾斯》獲加拿大文學吉勒大獎;2000年8月《盲眼刺客》甫出版,便得到英國布克圖書獎;2008年更榮獲西班牙阿斯圖里亞斯王子獎。
作品有《盲眼刺客》、《使女的故事》、《末世男女》、《雙面葛蕾斯》、《當半個神不容易——愛特伍隨想手札》、《女祭司》等,共出版作品四十餘種,在世界三十五國出版,是最被看好的諾貝爾獎候選人。目前擔任國際筆會副會長,並與夫婿作家格姆‧吉伯森(Graeme Gibson)同為世界鳥盟「稀有鳥類俱樂部」榮譽主席。
譯者簡介:
呂玉嬋
生於台北,美國耶魯大學藝術史碩士。喜愛戲劇、文學及旅行,譯有《偷書賊》、《第十三個故事》等書。
章節試閱
一 古時候的公平
加拿大自然作家塞頓(Ernest Thompson Seton)二十一歲生日時,有人送上一份奇特的帳單,原來他父親記錄了他童年與年少時的每一筆花費,其中包括醫生接生費用。更奇怪的是,塞頓據說還付了這筆帳單。我本來認為塞頓的父親行事古怪,現在倒是不免質疑,要是原則上來說,他是對的呢?出生為人,光就此一事實,我們是否就虧欠了某人、虧欠了某事呢?如果是的話,欠了什麼?虧欠誰?虧欠什麼事情?還有,應當如何償還?
創作此書的動機是好奇,我的好奇心。我對某一主題的了解甚少,因而對它產生了好奇,我希望透過撰寫此書來探索它。那個主題是債。
本書不談債務管理、睡眠債、國債,不談每月的預算管理,更不去談債務其實是好事,因為借了款,錢會增加。購物狂或判斷自己是否為購物狂的方法也不包括在內。以上題材,書店與網路所在多有。
本書也不探討更恐怖的債務形式:賭債加上黑手黨報復;輪迴報應,自食惡果,來生轉世為甲蟲;撚著八字鬍的債主,以欠繳房租為由,脅迫美女發生非自願性行為的通俗鬧劇。不過,或許涉及此類話題。債,是人類的概念,因此也是想像出來的概念,本書探究這項概念如何反應並且擴張人性無饜的欲望與殘酷的恐懼。
另一位加拿大作家麥克勞(Alistair MacLeod)說:作家,寫出他們擔憂之事。我添一句:也寫出他們不解之事。就我所知,本書主題是最令人煩惱、最令人困惑之事:金錢、故事與宗教信仰的獨特交叉連結,往往挾帶著爆炸性的威力。
成年時所不解之事,在孩提時期便開始迷惑我們,至少這確實是我的親身體會。我成長於一九四○年代末期,在當時的社會,永遠不該對三件事情提出問題。一是錢,尤其不該過問某某人賺多少錢。二是宗教,打開宗教相關話題,等於直接開始評判異端,甚而會出現更可怕的結果。第三件事情是性。我與生物學家同住,教科書散落一屋子,我可以翻書查看與性有關的事物,起碼了解了昆蟲的交配行為,因此我對昆蟲產卵管毫不陌生。孩童面對不可聞問之事,感到十分好奇;而我的這份好奇,集中在另外兩個禁忌領域上:財務與宗教。
首先,這兩個領域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各有所歸。上帝之事,目不可見;而凡間之物,具體有形。後者化為當時多倫多為數不多的物質利益,也以金錢型態呈現,而對財富的愛,是萬惡的根源。然而,在我閱讀無數次的漫畫中,有唐老爹(Scrooge McDuck哻)這號人物。這位富翁與狄更斯(Charles Dickens)迷途知返的知名小氣鬼施顧己(Ebenezer Scrooge)同名,施顧己性情暴躁,一毛不拔,行事往往偏離正道。而唐老爹財大氣粗,在寬闊的財庫裝滿了金幣,連同自己收養的三位外甥在其中潑灑錢幣,彷彿身在泳池之中。錢,對唐老爹與年幼的三胞胎小鴨,不是萬惡根源,倒是令人開心的玩物。以上觀點,何者為是?
沒錯,生長在四○年代的我們,小時候通常都有點零用錢。我們不該談錢、過分愛錢,卻被期待在年紀輕輕時要學習管理金錢。八歲時,我得到第一份支薪工作。在此之前,我認識金錢的方式很有限。我每週得到五分零用錢,這筆錢能買到的蛀牙,比現在可買到的多許多。一分錢的硬幣如果沒有花在糖果上,就存在原用來裝立普頓茶葉的錫盒內,盒面有鮮豔的印度花紋,還畫有大象、華貴的蒙紗淑女、纏頭巾的男子、寺院拱頂、棕櫚樹、藍到不存在的天空。硬幣一面沾了茶葉,一面是國王的頭像。我對它們的喜愛,取決於它們罕見與美麗的程度:英王喬治六世(當時在位的國王)是常見的流通貨幣,在我勢利的小天平上屬於低階,而且,他沒蓄鬍留鬢。不過,毛髮較茂密的喬治五世硬幣還有若干在流通使用,運氣好的話,我還能有一兩枚髯毛滿臉的愛德華七世。
我明白這些硬幣可換取貨品,例如蛋捲冰淇淋,可是不覺得它們比我童年時使用的其他貨幣單位,如:香菸包裝附帶的飛機圖卡、牛奶瓶蓋、漫畫書、各式玻璃彈珠,來得更高級。無論何種貨幣單位,原則一概相同:罕見與美麗程度增加其價值,兌換率由孩童自訂,只是討價還價的場面層出不窮。
有了工作,一切變了。我每工作一小時可得二十五分,好大一筆錢啊!更何況工作內容只是在雪地裡推嬰兒車,只要將活著、沒凍僵的娃娃送回,我便得到這二十五分錢。就是在人生的這一刻,任憑上面人頭為誰,一分硬幣終於與其他一分硬幣等值了。我因而學會了重要的一課:在複雜的金融圈中,美學考量很快就會無效,真是可惜啊。
由於現在我收入豐厚了,有人告訴我,我需要銀行帳戶。於是,我自立普頓錫茶盒畢業,獲得一本紅色存摺。人頭硬幣與彈珠、牛奶瓶蓋、漫畫書、飛機圖卡之間的差異變得清清楚楚:彈珠不能存入銀行,但是為了安全起見,我們被鼓勵要存錢。金錢累積到一個危險的數額,比方說一塊吧,我就將它存入銀行,一臉嚴肅的銀行櫃員會以筆墨記錄金額。一串數字下來,最後一個稱為「結餘」(balance),我不明白這個詞,因為還想像不出一座雙桿天平。
每過一陣子,紅色存摺多出一筆不是我存的數額。有人告訴我,這叫「利息」,是在銀行存錢所「賺」來的,這一點我也不了解。額外多了筆錢,自然引起我的興趣,而這鐵定是它之所以叫做「利息」的緣故哷。可是,我明白那筆錢其實不是我賺的,我並沒有推著銀行的嬰兒在雪地走動。
那麼,這些神祕金額打哪來的?牙仙子取走脫落的乳牙後,會留下五分鎳幣,那些錢一定與五分鎳幣從同一虛幻之地產生,那是某個非人所創造的國度,不可能找出精確的位置,我們卻都必須假裝相信它的存在,否則以牙換幣的交易就行不通了。
無論如何,枕頭下的鎳幣如假包換,銀行利息也是,你可以提領現金,換回一分硬幣,再換成糖果和蛋捲冰淇淋。可是,想像怎麼產生出實物呢?從《小飛俠彼得潘》(Peter Pan)一類的神話故事,我學會一件事情:停止相信童話,童話便死了。假如我不再相信銀行,銀行也會幻滅嗎?依照成人的觀點,神話虛假,銀行為實。可是,這是真的嗎?
於是,我開始對財務產生迷惑,直至今日尚未得解。
在過去半個世紀,我長時間搭乘大眾運輸工具來往各地。我總會閱覽廣告。在五○年代,束腹與小館子的廣告不可勝數,另外還有體香劑與漱口水的廣告。目前這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疾病的廣告,心臟病、關節炎、糖尿病等等,還有助人戒菸的廣告。而電視連續劇的廣告總以一兩名女神般的人物做主角,不過這種廣告偶爾是宣傳染髮劑與潤膚霜。有一種廣告宣傳你沉迷賭博時可以去電的事務所。還有,協助處理債務的廣告,此類廣告不知凡幾。
其中一則上面有個笑容爽朗的婦人,帶著一名稚童,標題寫著:「我現在能處理了……催款電話不再來。」另一則寫著:「冥幣買不到幸福,債務可以管理。」又有一則說了句輕鬆的俏皮語:「債後有人生!」第四則猶如鳥囀:「從此可以永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提供了與童話相同的信念,煽動你將帳單塞入地毯底下,假裝債已經付清了。第五則廣告質問:「有人緊跟著你嗎?」它貼在公車尾,更令人覺得不祥。這些服務承諾,不會讓沉重難荷的債款煙消雲散,卻會幫助你整合債務,一分一毛地償還,同時學會戒掉讓你一開始負債累累的虛擲習慣。
為什麼這種廣告比比皆是?因為欠債人數比以往更多嗎?非常有可能。
在五○年代,有束腹、體香劑廣告的時代,廣告業者顯然認為,頂著便便大腹到處亂走,讓四周環境臭氣薰天,是想像中最令人焦慮的事情。身軀可能會離開你,所以必須控制住身體,不好好控制住,身子可能會出門活動,替你招來與性有關的奇恥大辱,這在大眾交通工具上可是絕不能提的。現下世道不同了,帶有性暗示的詭異表演是娛樂工業的一部分,不再是非難與內疚的主題。除非罹患常見於廣告的某種疾病,身體也不再是焦慮的主要震央。煩心之事反而是你帳簿中的支出欄。
這是有道理可循的。第一張信用卡在一九五○年問世。一九五五年,加拿大家庭平均負債所得比是百分之五十五,二○○三年為百分之一百零五點二。自此以後,比例節節攀高。在美國,二○○四年的比例是百分之一百一十四,換言之,成千上萬的民眾寅吃卯糧,許多政府也在同樣的處境下。
以個體經濟層面來看,有名友人告訴我,十八歲以上的人普遍負債,尤其是大學生。信用卡公司以學生為目標,學生興沖沖跑去消費至額度上限,從不停下腳步計算後果,接著就是背負起無能償還的債款,而且利率相當高。既然神經科學家目前告訴我們,青少年的大腦與成年人的大腦差異甚大,實在無法計算「長期先買後付款」的數學題,這種情況應當被視為剝削孩童。
在天平的另一端上,金融世界最近動盪不安,原因是一座與「次級房貸」有關的債務金字塔垮了。多數人對這座金字塔的結構了解不深,這一點歸結出一件事實:若干大型金融機構兜售房貸給無法負擔月費的人,接下來,將這種騙人上當的債務裝入硬紙箱,上頭貼了讓人心動的標籤,有的機構與投資團體以為它是值錢的,於是買了下來。這與推銷青少年使用信用卡的策略一樣,不過震撼程度強了許多。
我的美國朋友寫信來:「原先我與三家銀行、一家貸款公司往來。一號銀行買下其他兩家,現在努力要買下破產的貸款公司,今天早上卻發現,原來僅存的銀行也同樣岌岌可危。他們現在試圖與貸款公司重新協商。問題一:如果公司即將破產,卻想買間把無力償還的消息刊在頭版新聞的公司,為什麼呢?問題二:如果每個貸方都破產了,借方是否就擺脫了困境?美國人愛賒欠,他們的苦惱是無法想像的。我猜想,中西部的街坊看起來就像我家鄉的街坊,空蕩蕩的房子,草長到膝蓋,藤蔓爬滿了牆,沒有人願意承認其實自己擁有這個地方。我們垮了,要自食其果了。」
這封信讓人聯想到《聖經》,不過我們還是搔首抓耳,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為什麼會發生?我常聽到的答案是「貪」,也許說得對極了,卻還是無法揭開其中更深一層的祕密。讓人苦不堪言的這個「債」,究竟是什麼?它就像空氣,充塞在我們四周,只有供應出了問題,我們才會去思考它。我們誠然明白一起享受的浮力少不了它,時運好時,靠著它漂浮,彷彿坐在打足氦氣的汽球上,越升越高,氣球越變越大,最後,啪!某個掃興的傢伙拿針一刺,我們向下墜落。可是,那根針究竟是什麼?我的另位朋友過去常堅持,飛機之所以能保持在天空中,只是因為人類不顧理智,相信飛機能飛,一旦沒了共同的錯覺支持,飛機會立即筆直落地。「債」是否也一樣呢?
換言之,債之所以存在,也許是因為我們想像它存在。債是想像之物,我想探討它的類型,以及它對生活現實的衝擊。
我們現階段對債的態度,深深鑲嵌在整體文化之內。靈長動物學專家德瓦爾(Frans de Waal)曾說過,文化是「威力強大的變更基因,影響我們的所作所為,切入人類存在的核心。」不過,也許還有更基本的型態正在修改。
我們來做個假設。有一排總匯自助餐,上面有個牌子寫著:「哺乳綱靈長目人科人屬智人種」,人類一切所為,好事壞事醜事,都可以在這個總匯中找到。這些行為不會出現在標示「蜘蛛」的自助餐中,所以我們不會長時間吃青蠅;這些行為也不會出現在標示「狗」的自助餐中,所以我們不會到處在消防栓上留下腺體氣味的痕跡,或是把鼻子塞進腐敗的垃圾袋中。我們人類的總匯自助餐中,有些位置確實擺放了食物,我們跟所有物種一樣,受到食欲與飢餓左右。桌上其他菜餚還包括較為抽象的恐懼與欲望,如:「我想飛」、「我想與你性交」、「戰爭統合部落」、「我怕蛇」、「我死了會怎麼樣?」。
不過,桌上的事物樣樣以人類基本典型為基礎,不然也是與其相關,包過我們所欲、所厭、所喜、所惡、所愛、所恨、所畏在內。有些遺傳學家甚而會談論人類的「模組」,彷彿我們是電子系統,有大面積的功能電路,可開亦可關。我們基因的固定神經線路之中,實際上是否有一部分是這種組合型的模組,目前仍有待試驗與討論。無論如何,我提出一個假設:可辨識的行為模式越古老(也就是我們表現的歷史越長久),它對人性的重要性就一定更高,它出現的文化差異就越多樣。
我不是提出一組如錫板浮雕般永遠不變的「人類天性」;對位基因學家指出,基因可以被表現,或者說「被打開」,也可由各種方式遏制,取決於所處的環境。我僅想表達,在生活周遭,我們會發現人類的基本行為變化無窮,而少了與基因相關的配置(你可想像成建築的砌塊或基石),根本不可能發生改變。在線上遊戲「無盡的任務」(Everquest)中,玩家必須從剝兔皮的工人做起,進行販售與交易,與其他玩家通力達成團體任務,並且攻擊他方的城堡,一路往上攀到擁有城堡的騎士地位。假使人類非群居動物,也無階級意識,這類遊戲根本不可能出現。
在我們四周,環繞著繁複的債務浮雕,有什麼相對應的古老深層基石,凸顯了它的花紋?我們為何會不顧沉重的償還壓力,而樂意接受以未來交換眼前利益的提議?難道只是因為程式控制了我們的行為,我們於是抓住機會摘下纍纍的果實,盡量狼吞虎嚥,而不去瞻望可能無果可摘的未來?嗯,有可能是這樣的,七十二小時不喝,或者兩個星期不吃,你大概就會沒命了,所以假如現在不吃幾顆沉甸甸的果子,六個月之後,你不會在此恭喜自己擁有自我約束的能力,並且享受晚到的喜悅。就此層面而言,信用卡幾乎保證能為貸方賺錢,因為「當下把握」可能演變自某一時代所採取的行為模式,而那個時代,人類以狩獵與採集維生,距離有人想存退休金還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呢。一鳥在手,的確勝過了二鳥在林,塞進嘴裡的鳥,價值尤其高。不過,這是否只是短期收益伴隨長痛而來的情況?債,是出自於一己的貪念?還是答案更慈悲,它是出於自身的需求?
我假定還有另一塊古老的深層基石:人有公平的概念,少了它,債務與信用結構無法存在。以理想的角度而言,這是值得讚揚的人性。公平是「善有善報」的光明面,沒有它,我們不會認同有借有還的公平性,也不會有人居然傻得出借物品給他人,還抱著物歸原主的期盼。蜘蛛成蟲不會相互均分青蠅,唯有群居動物對於分享樂此不疲。公平的黑暗面是不公,所以如果你做了不公平的事情,又沒有遭受懲罰,要不就洋洋得意,要不就心懷罪惡感。如果我們遭受到不公平的對待,那麼則會怒不可遏,尋求報復機會。
四歲上下的孩童,還要很久才會對複雜的投資工具產生好奇,才會開始了解硬幣和鈔票的價值。不過,此時他們已經開始會說:「不公平!」在睡前故事中,壞人顯然得到報應時,他們心滿意足;假如報應沒有來,他們焦慮難安。寬恕與慈悲,如橄欖與鯷魚,要到更晚才會有需要。倘若文化不利於這兩項特質,小孩子不會學到。然而,對幼童而言,將壞蛋放進釘子密布的桶子中,滾滾滾,滾到海裡去,這行為恢復了宇宙和諧,拔除了眼中刺,小傢伙在夜裡於是睡得更安穩。
隨著年歲增長,孩子對公平的興趣開始複雜起來。到了七歲,他們開始經歷有律法存在的階段,常對大人提出的規定其公平性爭辯不休,更常為不公平的規定爭吵。在這個年紀,公平也出現了有趣的表現形式。舉個例子,在八○年代,九歲孩童之間有種奇怪的老規矩,規定如下:搭車時盯著窗外看,瞅見福斯金龜車時,要捶打同車孩童的手臂,並且大喊:「打金龜子,不能還手!」第一個看見金龜車,表示你有權力打別的小孩,而且還補上一句附帶條款:「不能還手!」意謂他或她被取消了還你一拳的權利。假如在你大喊保護魔咒之前,對方來得及大喊:「還手!」那麼他就有權回敬你一拳。在此例中,錢不是要素,你無法以錢換取免挨一拳。我們討論的是對等原則,一拳鐵定要還以一拳,除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插入「失效」條款。
據悉個體結構是依照種系發展史而演化,也就是說,個體的演化反映出物種的發展生物學。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金龜拳規矩中有「報應律」的基本形式。「報應律」出自近四千年歷史的《漢摩拉比法典》(Code of Hammurabi),在《聖經》中被闡述為「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大致的意思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依據金龜拳規則,除非率先迅速施展防護魔法,否則一拳得要以一拳相抵。放諸四海,我們可以在合約、法律文件中發現此類保護,條款開頭有類似以下的措詞:「儘管上述條款規定……」
可以白吃、白拿、打人卻不付出代價,有誰不愛呢。我們都知道,上述權利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除非趕緊認真胡謅幾句符語。不過,我們如何知道一拳可能招來另一拳呢?是早期的社會化嗎?比方說,在幼稚園中,我們為了培樂多黏土玩具與人爭吵,接著說:「梅蘭妮咬我。」於是學到了社會化。或者,這個本能電燒在人腦的樣板上呢?
我們來檢查最後的論點。「債」(你欠我某件東西,東西到我手中之後,你我才算扯平)這類的心理建構存在,要有若干前決條件。如同前述,其一是公平的概念,隨之而來的是等值的概念。我們都時常使用內心得分表、嫌隙簿記本、或複式會計程式,兩方加總相同需要什麼條件呢?如果強尼有三顆頻果,蘇西有一枝鉛筆,能否接受以一顆蘋果換一枝鉛筆?或者還差一顆蘋果、一枝鉛筆才能對消呢?這全取決於強尼與蘇西在各自交易物上所加諸的價值,而價值仰賴於他們的飢餓與(或)對溝通工具的需求程度。在一場雙方感受到公平的交易中,兩邊扯平,互不相欠。
即使無機的大自然也力求均衡,否則將是不動的靜態。孩提時期,你或許做過一項基本試驗,將鹽水與清水各自注入可滲透薄膜的兩側,讓氯化鈉往清水移動,計算兩側鹹度相當所費的時間。長大成人時,你可能不難發現,將冷冰冰的腳放在伴侶溫暖的腿上,自己的腳會越來越暖和,同時,伴侶的腿則益發冰涼。(假如你在家嘗試這項試驗,請別說是我要你這麼做的。)
許多的動物具有分辨「大於」與「小於」的能力。狩獵為生的動物勢必具備此能力,因為咬扯大於咀嚼能力的食物,簡直是致命行為。在太平洋沿海地區,老鷹如遭相對過重的鮭魚拖入水中,可能會因此而喪失性命,因為牠們朝鮭魚猛撲之後,除非站在堅固的表面上,否則無法鬆開鳥爪。假如你曾帶幼童去動物園,在大型貓科動物圍欄前,可能會注意到,中型體積的貓科動物,例如印度豹,不怎麼留意你,卻虎視眈眈覬覦孩童,因為小孩在牠們眼裡是食物的分量,而你不是。
估量敵人或獵物的能力,是動物王國中常見的特徵。不過,靈長類在分配可食用的美食之際,有潛能判斷分量多寡與價值高低之間的微妙差異,這令人覺得頗為可怕。二○○三年,《自然》(Nature)雜誌刊載一篇文章,報導德瓦爾(任職於美國艾莫里〔Emory〕大學耶基斯〔Yerkes〕國家靈長動物研究中心)與人類學者布洛斯南(Sarah F. Brosnan)主持的實驗。首先,他們教導捲尾猴以小卵石交換黃瓜片。接下來,同樣以小卵石交換黃瓜片,其中一隻猴子卻得到了葡萄,猴群認為葡萄更為珍貴。德瓦爾表示:「你可以連續重複二十五次,牠們拿到黃瓜片,開心的不得了。」若以葡萄取代,那麼付出了相同的工作分量,有隻猴子卻拿到更肥厚的薪水袋,收到黃瓜的猴子便惱了,開始往籠外扔石子,最後拒絕合作。假使有隻平白無故得到一顆葡萄,多數猴子會發脾氣,還有幾隻會罷食。捲尾猴拉起了示威線,可以的話,搞不好會舉起標牌,上頭寫著:「葡萄分配管理不公!」科學家教導了牠們交易行為,也使它們明白小卵石與黃瓜的兌換比率;不過,憤慨卻是自然而生的反應。
耶魯大學管理學院研究員陳凱世(Keith Chen),也以捲尾猴做實驗,發現到可訓練牠們利用硬幣般的金屬圓片作貨幣,圓片與卵石的概念相當,而且還會發出亮光。他表示:「我的根本目標是,判斷人類的經濟行為之中,哪些層面屬於天生固有,位於大腦深處,在歲月更迭之後保存了下來。」不過,為什麼停在交易這類明顯的經濟行為上呢?群居動物之間必須合作,以謀求共同的目標,譬如捲尾猴殺了松鼠來吃,譬如黑猩猩殺了夜猴來吃,群策群力的成果必須以收受者認可的公平方式分配。公平不等於均分,舉例而言,一個十歲大、九十磅重的孩子,盤子上裝了與二百磅重、六呎六高的人完全等量的食物,這樣公平嗎?狩獵維生的黑猩猩中,性格或體格最強者通常得到較多,不過參與狩獵的每一隻起碼都會分到一份,成吉思汗發放征殺擄掠戰利品給麾下軍隊與盟軍,也是依據類似原則。如果你發現勝選政黨利益分肥並且徇私,而露出驚訝之色,不妨記住一點:假如不分配,當你需要他們的時候,那些傢伙不會站在你這邊;再不濟,也得給他們幾片黃瓜,同時還要避免給他們敵手葡萄。
在黑猩猩的群體中,假如沒了公平,有成員會造反,最起碼牠下次未必會參與集體狩獵。靈長類是群居動物,社群結構複雜,彼此相互影響,社群地位很重要,因此牠們非常注重適合每一位成員的作法。反過來說,牠們也十分注意高傲的上層地位的成因。奧斯汀(Jane Austen)的小說《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中,德波夫人盛氣凌人,屬弱肉強食階層的頂端,擁有敏銳又準確的階級判斷力,與捲尾猴與黑猩猩的例子相符合。
黑猩猩的交易行為不局限在食物,牠們經常互惠,或是從事交互利他的活動。猩猩甲協助猩猩乙,一起聯手對付猩猩丙,希望自己也能蒙其利。如果猩猩甲有需求,猩猩乙卻未及時現身相挺,猩猩甲會亂吼亂叫,大發脾氣。這看來與一本心底的帳本有關:猩猩甲很清楚猩猩乙虧欠自己,猩猩乙也很明白這點;黑猩猩之間儼然有「信用債」存在。同樣的機制也出現在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的電影「教父」(The Godfather)中:某人的女兒遭破相,他去向黑手黨老大求助並如願以償,但明白這項恩惠日後得以悖德的方式償還。
一 古時候的公平
加拿大自然作家塞頓(Ernest Thompson Seton)二十一歲生日時,有人送上一份奇特的帳單,原來他父親記錄了他童年與年少時的每一筆花費,其中包括醫生接生費用。更奇怪的是,塞頓據說還付了這筆帳單。我本來認為塞頓的父親行事古怪,現在倒是不免質疑,要是原則上來說,他是對的呢?出生為人,光就此一事實,我們是否就虧欠了某人、虧欠了某事呢?如果是的話,欠了什麼?虧欠誰?虧欠什麼事情?還有,應當如何償還?
創作此書的動機是好奇,我的好奇心。我對某一主題的了解甚少,因而對它產生了好奇,我希望透過撰寫此...
推薦序
推薦序:愛特伍高強預知力,讓未來倒抽一口氣/李維國
年近七十歲的愛特伍,是加拿大國寶級寫作天后,目前擔任國際筆會副會長。出書四十本,在在展示宛如巫師過人的預知力:一九八四年《使女的故事》摹寫反烏托邦的基本教義社會,女人蒙面,失去性能力,只會養小孩和服侍人,有如預告阿富汗塔利班政權;二○○三年未來主義小說《末世男女》中,地球毀於溫室效應、流行病和氾濫的基因工程,當時SARS、禽流感、高爾《不願面對的真相》和基因革命都在歷史另一端等待發生。
二○○八年十月底出版的愛特伍新書《債與償》(Payback: Debt and the Shadow Side of Wealth),又讓人倒抽一口氣。國際金融風暴愈演愈烈,每個人都揹著債務暗影的慘綠時代,愛特伍又搶先一步。「純屬巧合,我幾年前就挑上這主題,沒想到寫好碰上次貸危機。」
新書是愛特伍二○○八年在加拿大「梅西公民講座」(Massey Lectures)的講演內容,「系列演說是世俗的佈道,你不能丟出議題卻不論是非對錯。」愛特伍會想到債務問題,因為當年有人請她寫一篇給美國的公開信,「我像一路攻進伊拉克的軍隊,想都沒想提筆寫下:『你為何會讓自己陷入債務黑洞?』帝國往往為了保護邊疆不斷往外攻伐到國力不能負荷,一定有缺口,蠻族早晚攻進來。」
愛特伍很早就想寫「欠債」這個主題。一九三○年代經濟大蕭條,她的父母固定將進帳裝入房租、日用、其他必需品和娛樂四個信封袋,「前三個信封優先,如果第四個是空的,就沒有電影看,父母只好帶我們散步。」愛特伍稱這樣「量入為出」是「消失的生活藝術」。
「家人在餐桌上不談宗教、錢和性,所以我對錢特感興趣」。她小時候收集硬幣,八歲打工賺錢有了銀行帳戶,錢才變得真實,「父母不給太多零用錢,他們從年輕就工作,認為我們也該如此。」愛特伍當過保姆和摘藍莓小工,還擔任運動會的射箭示範員(童年「不尋常的養成教育」讓她陪父親到林中研究昆蟲生態時,學會了射箭)。後來和朋友合夥做兒童玩偶生意,大賺一筆;連寫作也有利可圖,「我發表第一首詩時高興極了,因為賺了五元,」愛特伍笑說,「可能比現在還有賺頭。」
愛特伍秉持父母勤儉的美德,世界卻深陷在錢坑中,「我好像是維多利亞時代的人,金錢主導一切,所有人都捲入資本主義的大爆炸。《咆哮山莊》的驅力就是錢:男主角出外賺大錢,歸鄉後奪下鄰居的山莊;包法利夫人如果省著點日子會過得不錯,讓她沉淪的不是通姦,而是債務。」
新書並非談錢,愛特伍直指核心:「是關於債務。我真正要說的是義務的不平衡,這就是債。」她由上古到現代一路檢視人類的共同價值觀和文化如何形塑:英國有「食罪」(sin eating,用麵包和酒代表垂死之人一生的罪,請地方的流浪漢或乞丐吃下)、美索不達米亞的債奴的交易行為,還有狄更斯筆下的《小氣財神》施顧己。
現代人亂花錢成常態,人不再害怕揹債:從學生貸款到房屋貸款,每個人都欠債。維多利亞時代欠債可能下獄,現代人卻用宣布破產的絕招全身而退。隨著信用作廢,愛特伍認為世風變了,「等哪一天電視上的人不是告解騙了妻子而是後悔揹債,我們才能回到欠債有罪、勤儉是美德的好時光。」
愛特伍形容債務和空氣一樣,出問題前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她視野更高,說喪禮上稱許亡者「債務已還諸自然」,但是「人的身體是自然元素構成的,最後分解了還回去。但我們還向自然借了什麼?又該怎麼還?」提醒讀者注意和自然界互動的新思維。(原載二○○八年十月五日《聯合報》讀書人版)
推薦序:愛特伍高強預知力,讓未來倒抽一口氣/李維國
年近七十歲的愛特伍,是加拿大國寶級寫作天后,目前擔任國際筆會副會長。出書四十本,在在展示宛如巫師過人的預知力:一九八四年《使女的故事》摹寫反烏托邦的基本教義社會,女人蒙面,失去性能力,只會養小孩和服侍人,有如預告阿富汗塔利班政權;二○○三年未來主義小說《末世男女》中,地球毀於溫室效應、流行病和氾濫的基因工程,當時SARS、禽流感、高爾《不願面對的真相》和基因革命都在歷史另一端等待發生。
二○○八年十月底出版的愛特伍新書《債與償》(Payback: Debt ...
目錄
愛特伍高強預知力,讓未來倒抽一口氣 李維國 004
一 古時候的公平 Ancient Balances 007
二 債與罪 Debt and Sin 043
三 債的故事 Debt as Plot 081
四 灰暗的一面 The Shadow Side 121
五 還報 Payback 157
後記&致謝──那些沒說清楚的事 199
愛特伍高強預知力,讓未來倒抽一口氣 李維國 004
一 古時候的公平 Ancient Balances 007
二 債與罪 Debt and Sin 043
三 債的故事 Debt as Plot 081
四 灰暗的一面 The Shadow Side 121
五 還報 Payback 157
後記&致謝──那些沒說清楚的事 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