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影子成形時

你可曾遭逢「陰鬱的黑太陽」？像黑洞一樣，不斷吞食你對生命的慾望。

為什麼他／她能這樣輕易帶走你的心？讓你從此成為一個犬儒主義者。一個更好的自己死去了，剩下絕望與空虛。更重要地，摧毀了你對愛的信任。恨如此容易，但卻無法修復失去。

我們都有過分離經驗，不論是出於創傷事件的分離，或是邁向個體化過程中的分離。《當影子成形時》即是討論人類分離經驗與內在憂鬱結構的關係之書。對客體失落的哀悼與對客體缺空造成的混亂是造成憂鬱與人格病理的主因，前者可能用不同的型式表現出來，例如精神的痛苦、精神運動的抑制、與自我價值的喪失。其中，第三點特別值得我們注意。

在第三點中，這些孩子不斷地維持自己的壞形象，將對自己的不滿表現給周遭的人，並因此造成他人對自己的不滿。這個「投射認同」的機制如此強大，以致於他與他的周遭都不斷形塑既有印象，使這個迴圈成為惡性循環。包括那些涵容憂鬱的防衛，例如各種攻擊與反社會行為，都意在挑起潛意識裡所希冀的處罰，以獲得他需要的關懷與支持。

這類孩子與行為曾引起我個人的極大關注。根據我接案的觀察與經驗，這些防衛方式近於對被虐型式的耽溺，常使他們的非行行為形成強迫性的重複。願國內所有的心理工作者能攜手對這個議題有更多的研究與投入。

回到本書，佛洛伊德先是用「客體的影子落在自我之上」來形容這個現象，當自我成為了失落客體的影子，對自我的否認及破壞就是出路與義務。這個自我的缺口會不斷吞納生命力，像餵不飽的黑洞，永遠無法填滿。易言之，這個影子本身就變成一個客體，關係因此被翻轉為「影子的客體」，變成寄生在自我上的憂鬱結構。

相對於多數文獻對母親角色的強調，本書則指出父親在青少年的重要性。父親在分離個體化的歷程裡，擔負使青少年能脫離對母親之依賴的角色，身體或精神上缺席的父親對此時期的憂鬱扮演了重要角色。如同書中指出，憂鬱心理位置(Klein)的特徵就是重新認識某種雙重的特質：一是客體同時被愛與被恨，另一是主體能夠經驗兩個相反方向的情感移動。父親的重要性就在於分開孩子與母親的聯繫，同時又協助孩子跟更廣大的世界聯繫起來。這個二元性，不正是神秘學的奧祕？

在治療上，作者尚‧克勞德亞富尤帶我們重新回到費倫齊(Ferenczi)與巴林(Balint)的洞見與革新性做法，用我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治療師必須允許自己成為案主替代的母親。精神分析學派的分析師一直以父親的權威角色自居，因此指責這樣的作法只是一種支持性的治療，而不是分析。然而對遭遇基本錯誤(basic fault,本書譯為原誤)的個案來說，適當地撫慰和包容他們對退行(regression)的要求，才能使我們與案主共事。這些有著基本錯誤的個案，他們的問題是一種根本上的缺空，一種結構上的瑕疵。那不是未被滿足的願望或未解的衝突，而是欠缺。因此，詮釋在這個層級是無效的。這個狀況往往發生在個體尚未擁有語言之前，在生命的極早期，因此個體無法用語言來指認甚至經驗它。這個受傷的兒童(或嬰孩)需要的是陪伴。

本書是不容易閱讀的，因為裡面有許多精神分析的專業辭彙。但本書又是迷人的，它探討人類分離與憂鬱結構的核心。客體的失落自人類誕生便已存在，在擁有之前我們便已經驗了失去，因此哀悼或失落其實是因為這樣的感受聯結了那源初經驗的緣故。正如作者所言，外在客體永遠無法填補源初的缺空，這是一切人類的命運。

愛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