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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比活著值錢
文 / 袁瓊瓊,名作家
麥可.傑克森的兩次孌童案正好相距十年,第一次發生於在一九九三年,傑克森被媒體天羅地網的報導了三個月後,於一九九四年初用兩千萬的賠償金額與原告和解。
同年十月,美國的《瀟灑》(GQ) 雜誌上刊出了一篇文章,討論這個案件,作者寫道:「從對大量的庭案、筆錄和無數審訊記錄的調查研究中,我們可以證明一件事情:傑克森沒有性騷擾任何人,而他自己則很可能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陰謀的受害者。」
作者並且斷言,如果當初傑克森把官司打下去,「會發生的事情將是一切都將站在傑克遜一方,同時還可以據此為根基,讓他對那些指控人提出的關於敲詐的反控走得更遠。而傑克森也可以因此還以清白。」
這篇一九九四年刊出的文章,和本書的相同之處是:兩位作者都在案件結案後立即便寫了為傑克森案的辯護,但是也同樣的沒有受到重視。這兩位的正義之聲都非常微小,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力。
文章裡還有一段話,幾乎也完全可以套用到二○○三年的案子上:
「這是個關於警方與公訴人的貪婪、野心和誤解的故事;這是個關於懶惰而又善於捕風捉影的媒體的故事;這還是個關於可以怎樣無根據地發動一場案件調查的故事。」
這其實就是傑克森案的本質:不過是一次單獨的「獵巫行動」。在中世紀,獵巫與羅馬競技場拿基督徒餵獅子的「表演」是一樣的事,是娛樂和生意,可以滿足某些人內在較為陰暗的噬血渴望,也同時為某些人創造財富。至於當事人是不是無辜冤屈,那完全不需要考慮。
看到本書裡,媒體對於傑克森案的「推演」,真是讓人不寒而慄。按照媒體的看法,最「理想」的結果是麥可被判有罪入獄,之後至少可以有半年份的新聞可以炒,從麥可的入獄,麥可的牢房,麥可家人、朋友、粉絲的反應,直到麥可死於獄中,因病或自殺──媒體判斷他一定受不了監獄之苦,或者說他們其實非常願意為麥可「製造」出那種「情境」,所以媒體引導全世界一面倒的相信麥可傑可森有罪,因為比他的清白能帶來更高的「產值」。
麥可在訪問裡說過不只一次:「我也是個人,我也有一顆心,我會感到痛苦,也會被傷害。」他這些話根本是白說。看到麥可.傑克森,很難不同時看到金錢。自從跟他有關的一切都可以賣錢之後,他就不再是血肉之軀,成了活動金礦,邊走動邊掉落值錢的碎屑。而周圍便包圍一大堆虎視眈眈的對象等著撿拾。
本書裡生動的還原了麥可.傑克森有血有肉的部分。他在受審全程的脆弱、尊嚴、高貴和溫柔。他渾然天成的感染力,以及在最壞的情況下依然不失幽默感。他面對逆境的態度,其實比他的音樂或演出,更能讓人感受到他之所以是個王者的理由,更能感受到他內在真正的品質。
代序
在加州聖塔瑪麗亞法院審理傑克森案期間,我看到記者阿芙羅狄蒂‧瓊斯的第一眼就閃避她,不願跟她有瓜葛。我第一次正眼看瓊斯女士,是狠狠地冷眼瞪她。要是目光能殺人,她早已入土為安。
我以為阿芙羅狄蒂‧瓊斯跟龐大的國際媒體一樣,拚命要看傑克森被定罪,並從此毀滅。這輩子不論是在生活上或事業上,我都沒見識過如此瘋狂、不實、充滿操縱手法的攻詰。雖然很多正直的記者參與報導,但真實、確切、謹慎的報導似乎也籠罩著利益的鬼影。
傑克森無罪開釋後大約一年,我在比佛利山的藝廊巧遇瓊斯女士,慶祝大案的法庭素描書出版,那是我第一次和瓊斯女士坦率地談話。我說在史葛‧彼德遜 (Sc.tt Peters.n) 案期間,我在電視上看到她硬把頭湊向辯護律師馬克‧傑拉格斯 (Mark Gerag.s) 的肩膀。彼德遜案的夜間新聞報導統統播出這個畫面,我覺得那讓辯方很難看。那種事絕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瓊斯女士說她完全明白,她很敬重我為傑克森辯護的風格和策略。她說正在重新思考媒體報導傑克森案的態度和作法。她甚至招認自己有點罪惡感,因為她也跟著瘋狂的媒體起舞,竭力醜化傑克森。瓊斯女士說她考慮寫一本坦誠的書,說明傑克森受審的真相,以及媒體報導如何扭曲了事實。
當瓊斯女士問能不能為寫書訪問我,我很懷疑她。我的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兼傑克森案的合夥律師余蘇珊,要我千萬別參與瓊斯女士的寫作計畫。儘管如此,我直覺認為瓊斯女士是基於真誠、勇敢而專業的誠心,要寫出傑克森案的來龍去脈。
我接受瓊斯女士的訪問,也看了她部分初稿。我很訝異她這麼用心,力抗媒體對傑克森的主流意見,說出真相,我答應只要她秉持誠信行事,我就會協助她。我拒絕跟她說該寫什麼或怎麼寫,現在或將來都不會因為這本書而收取金錢或利潤分紅。我深信陳述意見與歧見的力量與價值,我瞭解會有人不認同我的看法,但只要這些意見是基於誠實、睿智、精確的資訊所作的判斷就好。在傑克森案,大部分的媒體結論都很膚淺、偏頗且自私。在內心深處,我清楚傑克森沒有犯下那些可憎的罪名。
這篇序的目的,是要強調真誠說出司法體系運作方式的重要。過去十五年來,美國社會沉醉於媒體對聳動大案的處理方式。以司法體制為主題的電視報導、記錄片、模擬影片、電視連續劇、電影和書籍(含虛構與寫實)擁有大量觀眾,在世界各國創造高達幾十億美元的驚人收益。專業記者置身在這股洪流中,絕對有必要恪守價值觀與道德。我相信傑克森受審的報導,大部分並不公允。
二○○三年十一月,七十幾位聖塔芭芭拉員警突襲夢幻莊園,搜查麥可.傑克森的住家,當時我剛度完一個迫切需要的假期,正在回洛杉磯途中。當時我接下為演員羅伯特.布雷克 (R.bert Blake) 殺妻罪嫌辯護的工作,正值最後的準備階段。我打開關機九天的手機不到幾分鐘,傑克森的人就打了很多通電話,要我立刻飛到洛杉磯,擔任他的律師。
我回絕了這個案子,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足夠心力,同時處理好布雷克和傑克森的案子。布雷克謀殺案預定在二○○四年二月開庭,將占用我全部時間。我在調查庭時讓布雷克出獄了,當時每位美國法律專家都說不可能取得保釋。我在後續的聽審讓他的密謀罪名駁回,並在提供現場轉播的聽審上盤詰檢方證人,讓輿論轉而支持他。我很確定他會被開釋。
他們請我擔任麥可.傑克森律師三個月後,布雷克在開庭前一夜跟我發生嚴重衝突,主審法官無法化解我們的爭端,我主動請辭。大約五週後,麥可的弟弟蘭迪.傑克森 (Randy Jacks.n) 來電,問我是否願意重新考慮替麥可辯護。我認識蘭迪多年,我們不時交際往來。我告訴蘭迪我有空,願意去見麥可.傑克森。蘭迪安排我飛到佛羅里達,後續發展大家都清楚。蘭迪這個邀約大幅改變了我們所有人的生命。
我參與麥可.傑克森案之前,傑克森辯護團隊的招搖作風令我心驚膽跳。他的律師們搭乘私人噴射機到聖塔瑪麗亞,而且看起來過得太舒服愜意。麥可第一次出庭時遲到,且為了歌迷在一輛休旅車車頂上走來走去,那天稍後在夢幻莊園為媒體舉行派對。傑克森的法務及財務顧問被當地的新聞播報員稱為麥可的「夢幻團隊」,他們在豪華的比佛利山飯店舉行會議。傑克森和律師上六十分鐘節目,效果很糟。傑克森的「伊斯蘭國家」組織 (Nati.n .f Islam) 保安人員在保守的聖塔瑪麗亞備受關注、報導。這些狀況我統統不喜歡。
我選擇全面轉為低調。我反對法庭用攝影機,支持主審法官下達言論禁止令,封緘淫穢的訴狀。我立刻開始一步步移除律師團中言行挑釁的人。我冷凍幾位我不信任的人,不讓他們參加重要會議,或不通報他們重要訊息。我全心向十三個人下工夫,亦即法官和十二位陪審員。我很喜歡聖塔瑪麗亞居民,因為我直覺知道他們會公平對待麥可。
麥可.傑克森的律師團必須應付三項主要挑戰:檢方、媒體,以及麥可身邊脆弱無辜的大批平庸顧問。我很高興這三項障礙我們都應付得當。
檢方為了定麥可.傑克森的罪,耗費的金錢與時間超過了史上任何訴訟。在一九九○年代初期,地方檢察官湯姆.史奈頓 (T.m Snedd.n) 分別在聖塔芭芭拉和洛杉磯召集兩個大陪審團,以調查並起訴麥可‧傑克森。兩個陪審團都拒絕給麥可任何罪名。在一九九○年代中期,史奈頓先生自行前往至少兩個國家,尋找據稱受到麥可侵犯的受害者,但卻找不到半個。史奈頓先生在聖塔芭芭拉警局架設網站,徵求關於麥可.傑克森的資訊,並且聘用一家公關公司。這簡直荒唐。
在二○○四年,第三個大陪審團為了本案而召集,傑克森受到起訴。檢方為了本案動用九位指紋專家,即使是死刑案我也沒看過這種大陣仗。指紋證據沒查出個所以然。他們不顧一切找來他們想得到的各領域專家,諸如事故重建、電腦繪圖、DNA、法務會計、財務、犯罪偵察學、電話、聲學、保全系統、猥褻兒童、心理學、病理學及陪審團遴選顧問。他們竭盡全力,凡是可能有助於讓麥可被判有罪的事實都一股腦扔給陪審團。他們的努力包括聘請曾經協助檢方讓奧克拉荷馬炸彈客麥克威 (Tim.thy McVeigh)、瑪莎.史都華 (Martha Stewart)、史葛.彼德遜等被判有罪的陪審團遴選顧問。
沒人算得清地方檢察官辦公室究竟耗用多少金額及工作時數。他們舉行了很多次模擬審判,還聯絡過各國的執法單位。當然,這全部是由加州聖塔芭芭拉納稅人買單。
獲准採訪這樁審判的全球媒體人數,超過辛普森與史葛.彼德遜兩案的記者總數。沒有比這更廣為報導的審判,將來大概也不會有。可惜的是,世人相信描述麥可.傑克森盛衰的電影、節目、重演、書籍將來帶來巨額利潤,但這些東西要有賺頭,麥可必須被判有罪才行。假如麥可.傑克森入獄,媒體報導的盛況將超過任何歷史上的事件。事關數十億美元的利潤。
由於麥可.傑克森是世界第一名人,隨時會有「想紅」的人冒出來沾光,這些人有律師以及律師以外的人。總有自我吹捧的專家給他平庸、目光淺短的建議,教他如何自保。人們什麼話都肯說,只求能湊上熱鬧,而應付這滿坑滿谷的愚人既令人分心,又充滿危險。
以原告母親在審判中扮演的角色為例。我很早便決定在抗辯中,拿她當主要的攻擊目標。我在開審陳述告訴陪審團,我會證實原告的母親策劃這些虛假的指控。我在調查庭訊問過她三小時,我知道她接受盤詰的表現必定不利於檢方。我通知傑克森辯護團隊的全部相關人士,絕不要採取任何會讓她不替檢方作證的行動。當我得知她有福利詐欺前科,我特別禁止任何人向洛杉磯地方檢察官舉報她,因為根據加州法律,她可以拒絕作證。
雖然我明令禁止,但某些不能在本案出庭盤問任何證人的律師,還是向洛杉磯有關單位舉報她。正如我所料,這時她拒絕作證,檢方花了幾星期說服她替他們作證。假如她堅定立場,她可以依據美國憲法及加州州法拒絕作證,而那會重挫我們的辯護策略。
我不認為舉報她的律師有意傷害麥可.傑克森。依我看,他們純粹是缺乏遠見和洞見,想湊熱鬧,試圖在脆弱的委託人面前打造強而有力的形象。實際上,這樁案件完全不關他們的事。
幸虧,我旗下有兩位出色的律師:余蘇珊 (Susan Yu) 和羅伯特‧桑格 (R.bert Sanger)。儘管我們的背景、風格和見解都不同,卻仍是傑出的團隊。余女士和桑格先生總是專心致志,一心要讓麥可.傑克森無罪開釋。他們明白我們必須通力合作。無論我們有多少歧異,我們總是以勝訴為念,化解歧見。我也常向珍妮佛.凱勒 (Jennifer Keller) 請教意見,她是我的好友,也是南加州優秀的刑事辯護律師。這些是和我一起勝訴的律師。
我們也擁有非常專業的職員和助理。調查員赫蘇斯.卡斯特羅 (Jesus Castill.) 和史考特.羅斯 (Sc.tt R.ss) 都表現傑出。我們對媒體敬而遠之,絕不容許自己受到出名的誘惑,而不專心辯護。這個案子裡處處潛伏著令人分神的事物。我看過其他案子的律師被鏡頭沖昏頭,依我看,他們損害了委託人的利益。 幸好,那種情況沒發生在余女士、桑格先生和我身上。
看了瓊斯女士這本書,我要誇讚她的努力。無論誰想瞭解麥可.傑克森受審的經過,本書是最佳選擇。書裡以清楚、動人的細節,說明加州聖塔瑪麗亞保守的陪審團,為什麼會判決一個無辜、善心的音樂天才無罪。正義已得伸張,我很自豪曾經擔任麥可.傑克森的首席律師。
湯瑪斯.梅塞洛
加州洛杉磯
作者的話
麥可.傑克森無罪開釋那天,福斯 (F.x) 的王牌新聞主播比爾.歐瑞利 (Bill .’Reilly) 要我老實說出對判決的看法。那幾個月,我為福斯新聞評論整場審判,說過很多不利於傑克森的話,引導觀眾相信這位流行樂明星有罪。當歐瑞利一定要我對「無罪」判決給個說法,我結結巴巴。歐瑞利要我直截了當一點,我總算說出陪審團是對的。
但內心深處,我仍然很吃驚。
在我對案子做最後幾次的公開評論時,突然意識到我也是未審先判的媒體人,我錯了。我身邊很多人深信傑克森有罪。某些記者用偏頗的電視和廣播報導附和檢方,我也走上這種危險的偏鋒。
不知怎麼回事,我忽略了真相。
我閱讀每份報紙上的無罪判決報導時,覺得自己很可恥,竟然跟著媒體對傑克森死纏爛打,試圖摧毀他。我思考幾小時,然後聯絡陪審團團長保羅‧羅里奎茲 (Paul R.driguez)。他跟我談論傑克森,斷言他一直是眾人的箭靶,說傑克森真的沒犯下那些罪名。他覺得傑克森受到媒體迫害。
在聖塔瑪麗亞審判期間,我沒有想過要寫書說明傑克森的清白。我尊重梅塞洛的律師專業,我逐漸明白陪審團否決所有罪名的原因,卻不想提起自己報導偏頗的事實。此外,我當然不想披露媒體「朋友」選邊站,行事不公。
我要把話說清楚:兩千兩百位有列名的媒體人報導過審判,沒幾個人承認自己蓄意將傑克森描述成有罪。那些媒體人有一些是我的密友。指謫別人太沒品,因此本書只提到一位媒體人的名字:馬丁.巴索先生 (Martin Bashir)。追蹤過審判報導的讀者,自然清楚哪些媒體人犯了錯。
我必須承認庭審接近尾聲的時候,我替傑克森難過,覺得整個媒體圈都與他敵對。我要歌迷知道我對媒體報導也很反感,因此決定走一趟夢幻莊園,向他的歌迷表明心跡。我要讓他們知道我不是想對麥可不公,我只是報導事實。我試圖說服他們我對麥可沒有意見。
但歌迷不相信。他們看過我的報導,很多人認為我在說謊。我待了很久,努力讓大家瞭解我沒有抹黑傑克森的居心,但他們懶得理我。
我傾聽歌迷的心聲。他們來自世界各地,諸如西班牙、愛爾蘭,甚至伊朗。他們說出各自的看法。我聽到他們堅稱美國媒體腐敗、美國人以各種偏差的理由痛恨傑克森。有人提起種族歧視,有人說全世界都認為麥可和兒童做朋友沒什麼奇怪,唯獨美國例外。
他的歌迷讓我另眼相看。對,是有一些過度熱血的人,比如有一位女士用西班牙文罵我賤,但也有很多麥可的支持者寬宏大度,願意姑且相信我。
我很感謝他們。
我和幾位歌迷在夢幻莊園前門合照,門上擺滿了麥可支持者做的心型擺飾。一段時間後,我們一小群人開始取笑原告阿維佐一家人及他們誇張的「辯駁錄影帶」。我們模仿原告的母親珍妮特.阿維佐 (Janet Arviz.)。她在帶子裡聲援傑克森,說他是她唯一的「家人」。在辯駁錄影帶上,珍妮特納悶為什麼巴索訪談播出後,忽然冒出那麼多人關切、擔心她,而事實上只有麥可在照顧她的家庭。
我們異口同聲,複誦珍妮特的話:
「我沒辦法讓小孩吃飽、連一盒穀片都沒有的時候,他們在哪裡?」
「我和小孩哭泣的時候,他們在哪裡?」
「我和小孩寂寞的時候,他們在哪裡?」
「我付不起公車錢的時候,他們在哪裡?」
我們一遍遍問「他們在哪裡?」取笑珍妮特誇大的駁斥方式。
在夢幻莊園跟歌迷相處的經驗,讓我的報導稍微轉向。我更能接受麥可.傑克森無罪的觀點,竭力避免重蹈先前的錯誤,不讓報導充滿負面評論。我之前不但在電視上偏頗,也參與邁克.雷根 (Michael Regan,雷根總統養子) 的廣播節目,連續幾星期在全美國播放的節目裡抨擊麥可.傑克森。
若說媒體陰謀扳倒傑克森,那我也有份。
幾星期後,最後的電視採訪車都離開了聖塔瑪麗亞,獨留我一個人,我悵然若失,不再有麥可,不再有媒體「夥伴」陪我度過新的一天。我很沮喪。
聖塔瑪麗亞是個好地方,我卻感到空虛。傑克森「事件」結束了,我是小鎮裡的陌生人。我回想媒體朋友的事情,意識到他們很多人根本不是朋友。他們只是利用我所提供的消息,而且已經又去跑下一條大新聞。有些人已經在阿魯巴現場報導,尋找一名失蹤的少女。
幸好,我不必為下一則新聞花絮心煩。我有更宏觀的想法,而且收集到各種資料。我仍然想寫一本傑克森的書,我採訪審判,畢竟不是單純地為了報導新聞。我的主要身分是作者。
我以自由電視記者的身分出席審判,所以必須自己打點離城事宜,將所有東西運送回家。我在聖塔瑪麗亞坐著思考,試圖釐清該怎麼處置所有的文件,以及我做的大量審判筆記。我決定將東西都帶回,萬一我真的要出書。
回東岸的途中,我思忖起這麼多人必須浪費的財力,加州納稅人付出的代價尤其高。根本無法計算被浪費掉的確切金額,但一定有幾百萬美元之高。傑克森受審是美國史上的大事之一。光是耗費在維安的金額就很驚人。我想到付給聖塔瑪麗亞政府強制課徵的高昂「衝擊費」,我在犯罪寫作生涯裡出席過不少庭審,倒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我納悶為什麼得付那麼多錢,才能在任何美國納稅人都應該能自由旁聽的公審裡得到一個席次。
最後,我納悶為什麼有些主流媒體的人似乎認為我「不算」記者,尤其是起訴黑人運動明星辛普森 (.. J. Simps.n) 失敗的前檢察官瑪夏.克拉克 (Marcia Clark),也以《娛樂今宵》(Entertainment T.night) 記者的身分站在聖塔瑪麗亞法院外面。我很訝異某位電視網的天才認為我沒有做電視報導的能耐,可是我明明已經擔任過幾年的電視記者和電視名嘴。在傑克森受審期間,我知道自己遭背後捅刀。有時記者批評我,甚至當面對我出言不遜。
我納悶為什麼要承受這麼多是非、付出這麼多金錢,一切所為何來。我到紐約後,發現美國出版商碰都不想碰關於傑克森的書,對支持傑克森的內容尤其是敬謝不敏。
我被擊垮了。
但我想到麥可的處境。
我思忖他的感受,意識到他才是飽受煉獄煎熬的人。他才是主流媒體機器設法毀滅的人。他才是被背後捅刀的人。
他獲判無罪後不到一個月,我得知傑克森帶著三個小孩和保母,移居巴林王國,而我明白為什麼。至少,去做巴林王室阿卜杜拉王子 (Sheik Abdullah) 的座上客,可以要回隱私權,也終於能夠休養生息,放鬆心情,思考如何捲土重來。據報,有人請他開設釀酒莊園或主題樂園,但傑克森不感興趣。他有更大的計畫,不過他暫時只想揮別惡夢。
幾個月後,我聯絡羅德尼.梅爾維勒法官 (R.dney Melville)。他簽署法院命令,允許我檢閱、拍攝這場刑事審判的所有物證。我花時間去聖塔瑪麗亞無數次,埋頭研究文件、為麥可個人的夢幻莊園拍照、記錄我在審判期間看過的所有物證、申請法庭記錄謄本。讀者應該要明白,本書引用的證詞全部出自法庭記錄。
當我坐在聖塔瑪麗亞法院地下室,觀看幾個小時從未公開的錄影帶,我有了一項體悟。由於書記官在一邊審看我的筆記,我將帶子停在原告向警方說他「不確定」某些事情的那一刻。我倒轉警方跟原告的問訊影片,問書記官有何看法。我想知道她有沒有兒子,問她覺得十三歲的男孩是否知道性事。書記官看著我搖頭說:
「男生當然曉得,十三歲的男生一定清楚。」
就這樣,我有了答案。我決定聯絡傑克森的一位擁護者珀爾 (Pearl Jr.),她也報導了傑克森案。我們在洛杉磯共進午餐。
珀爾鼓勵我寫傑克森案的書,但我仍然覺得那將會是一場苦戰。
幾星期後,我巧遇湯瑪斯.梅塞洛律師,而且不止一次,是兩次。我認為那是天意。
我覺得不管媒體、存疑者、甚至親友怎麼說,我都得為傑克森挺身而出。決定動筆後,四處都有人取笑我。一本支持傑克森的書?別鬧了。
越多人嘲笑、揶揄我,我越是怒火中燒。我跟幾千頁的法庭記錄搏鬥。我從一開始就被人潑冷水,後來漸漸覺得書永遠無法完成。這是我最艱鉅的寫作計畫,有時候我覺得扛了千斤重擔。
我納悶麥可是不是也活得這麼辛苦。
為了打起精神,我不斷回想麥可在受審期間跟我打招呼的事。那是休息時間的走廊,我盯著他看,彷彿他是座蠟像。突然間,麥可看著我說:「嗨!」
這聲「嗨」嚇了我一跳。
他是在開玩笑,我欣賞他這個樣子。
總有人問我有沒有跟傑克森面對面接觸過,我會說有。其實,我沒有自我介紹,他絕對不知道我是誰。
只有一次,我從媒體區問他問題。那是傑克森還會回應媒體問題的時候,我問他是否願意跟守在夢幻莊園門口的歌迷說說話。本來已經通過媒體區的麥可轉過身,看著我說:「我愛我的歌迷,我很愛他們!」彷彿歌迷是唯一重要的人。
希望這本書不僅僅傑克森的支持者會看,也能吸引對八卦媒體信任過頭的無數人。如果真相能廣為流傳,大家遲早會敞開心扉,接納事實。
阿芙羅狄蒂.瓊斯
二○○七年三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