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事》作者、恐怖怪才平山夢明一躍成為日本當紅作家的關鍵里程碑
金融海嘯的衝擊?末日預言的恐慌?
都比不上人性全然的崩毀來得可怕!
摧毀希望大師「平山夢明」驚人的一躍,一飛沖天!
2006年日本年度公認最具爭議性、引爆最熱話題的作品
一本連續殺人魔隨身攜帶的地圖集,以宛如豪宅管家般謙遜的敘事語氣,娓娓道來長期擔任殺人魔共犯的經緯,其口吻彷彿它才是主導犯罪的真正主角……。
深受霸凌之苦的男孩,遇到了同病相憐的老乞丐,原本的相惜之情昇華成忘年友誼,卻因為一次的偷窺,引發好奇心殺死貓的可怕事件,受害者成了加害者……。
曾是數學研究生的黑道小弟,被授予照顧重達四百多公斤、專事毀屍滅跡的歐米茄。有著野獸外表的大胃王,學識卻相當豐富,極力想翻身的小弟,便想到了一個方法……。
遭受繼父歐打、同學排擠的富美,對犯了一連串殺人事件的殘暴兇手起了好奇心。她跑到每個命案現場朝聖,希望能見他一面,請他殺光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第三次世界大戰之後,所有的人民開始接受斯金納部的管理,將人類不合邏輯的行為,以操作制約來導正,唯獨一件事令他們莫可奈何,那就是「藝術」……。
喜歡吃水煮蛋的連續殺人魔,挾著兩具尚未搜尋到的屍體,與警方進行談判。在監獄裡,蛋男認識了編號二○五的死囚犯,卻懷疑他是警方派來偷取情報的非人類……。
暌違十八年的重逢,父親一開口卻說:要不要一起去殺人?於是兩人來到有著食人鱷魚、肉食性泥鰍的叢林,準備幹掉想成立一個治外法權的獨立國家的頭子,賞金一億……。
他是一名有強迫症的拷問專家,專事消滅心靈,毀滅人性。她是一名外貌殘破不堪、專門提供特殊服務的妓女。兩人展開了一連串虐待與受虐的對決。施虐者的下手愈加狠毒,受虐者則妄想在刑罰中找尋「浪漫」……。
作者簡介:
平山夢明
1961年神奈川縣出生。從學生時代就開始熱衷於恐怖電影的製作,之後做過廣告企劃、採訪,甚至便利商店店長等工作。1988年首次在《》(手塚真編著)上發表短篇作品。其後擔任週刊記者、電影評論等。1994年發表以著名連續殺人犯為題材的紀實作品《異常快樂殺人》。接著是長篇小說《SINKER-沉沒之物》、《梅爾希奧的悲劇》等,深獲好評。初期的作品以寫實怪談、都市傳奇的題材為主,《「超」恐怖故事》和《東京傳說》兩套系列作品都獲得廣大好評,使平山夢明有了「寫實怪談的超級巨星」的稱號。
在由著名恐怖作家井上雅彥編纂的「異形蒐集系列」中《魔地圖》所刊錄的〈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獲得2006年第59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短篇作品獎。同名短篇集獲選為2007年度「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日本作品類第一名,被譽為「引起業界騷動,毫無疑問是本年度引爆最熱話題的作品」。許多名家皆對他的作品讚譽有佳,平成國民作家宮部美幸描述平山夢明為「超級異形大師」,芥川賞得主中原昌也稱他是「現代最狂放的重血腥作家」,推理作家綾行人也稱他為「地獄超絕技巧師」,妖怪作家京極夏彥則說他是既瘋狂又細膩,讀了平山夢明的作品會上癮,前衛文學研究家柳下毅一郎更是乾脆,直截了當的讚頌:「神!簡直是神!」。
多部作品被改編成電影及電視劇。曾導演的電影作品有《「超」恐怖故事.黑夜電影祭》、《春樹網路電影院.黑色恐怖系列》等。翻譯成中文的作品有:《他人事》(小異出版)。
譯者簡介:
高詹燦
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研究所畢業。現為專職日文譯者,主要譯作有《蟬時雨》、《隱劍秋風抄》、《劍客生涯》系列、《光之國度》、《蒲公英手札》,並有數百本漫畫譯作。個人翻譯網站:http://www.translate.url.tw/。
章節試閱
[總導讀]
人性的瘋狂•恐怖的全才 【推理小說創作者】寵物先生
很久沒見過像平山夢明一樣,執著在單一寫作領域,卻又如此「全才」的作家了。
身為推理小說迷,與平山夢明的第一次接觸自然是那本《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不僅同名短篇得到二○○六年推理作家協會獎,整部作品集也高居當年「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排行榜首位,再加上有夠長的書名,自然吸引了我的目光(即使它不是推理,而是恐怖小說)。
透過編輯的介紹,有幸得以接觸《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讀完後很是喜歡,儘管如此,我仍然無法體會印在該書書腰帶上,柳下毅一郎先生的評語:「他是神、神」如此強烈的感覺。直到我讀完接下來的幾部短篇集《導彈人》與《他人事》之後,才能很明確地對別人說:
「若要在日本的恐怖小說作家當中推薦一個,我會選擇平山夢明。」
這並不是指平山的小說「真的很恐怖」。我對他的憧憬,是因為他是我閱讀過的作家當中,在「恐怖」這個類型上守備範圍最廣的人。
先來談談平山的經歷。在我對這位作家產生好感,進而上網以他的名字做關鍵字搜尋之後,發現一件令我震驚的事:原來我早就接觸過他的作品了。二○○四年的一部日片〈超商怪談〉(港譯:〈買鬼回家〉,當時只覺得那是一部低成本、劇情簡單的恐怖電影),其原作就是平山夢明,更不用說當我知道平山本人還有客串戲裡的新聞播報員一角時,會有多驚訝了。
於是我又找了同樣是他原著的港版〈東京超恐怖傳說〉來看。雖然這部片平山本人沒有出演,不過幕後有一段他與導演出席發表會的片段,於是我終於看到他本人平時的樣子。是一位很有朝氣的四十多歲大叔。
其中〈超商怪談〉取自他編修的《「超」恐怖故事》系列,〈東京超恐怖傳說〉則來自他執筆的《東京傳說》系列。前者平山從一九九三年便加入編輯陣容,此後不斷編寫、發表許多彙集怪談實錄與都市傳說的故事集。
隔年(一九九四)他發表了以著名連續殺人犯為題材的紀實作品《異常快樂殺人》。不過他的「小說創作」,則要到一九九六年的《SINKER──沉沒之物》才揭開序幕,此後他偶有長篇出版,但大都以短篇為主,其中最大宗的發表平台,便是小說家井上雅彥所監修的「異形蒐集系列」恐怖小說合集。該套合集的執筆陣容非常龐大,網羅了不少大師、中堅作家與新秀,是水準頗高的恐怖精選。前面提過的《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與《導彈人》裡面,有許多短篇都是先刊在該系列合集上,再獨立出版的。
平山在寫作之外的經歷也相當豐富。他除了拍過電影,有時會用另一個筆名「Delmonte平山」撰寫電影的評論與介紹文,還做過廣告企劃、採訪,甚至便利商店店長等工作。
正因為這些形形色色的資歷,使得他雖然只埋首於恐怖小說,作品卻如同萬花筒般,呈現出許多不同的面相。
這些面相有多少?首先,我們可以看到他延續對變態殺人犯的研究,勾勒出「異常心理」,利用逐漸扭曲的氛圍將人心導向殘忍與瘋狂;又我們可以看到他在小說裡,大量製造死亡、糞尿、性、人肉食材、亂倫等令人不快的產物,企圖引導讀者至某種「極限狀態」。
有時,他的作品承繼歐美的驚奇小說,在頗為日常(平凡到想睡著)的氛圍下,在最後一行投以(讓讀者頓時清醒的)黑色幽默;有時卻又反其道而行,在故事一開始就命令筆下的「怪物」對人們施行殘暴的鬼畜凌虐。讓你前面會心一笑,後面卻又噁心想吐。
他喜歡利用善與惡的對峙,或是惡對善的壓迫讓讀者喘不過氣;他也會像筒井康隆、星新一等大師般,添加一些科幻、奇幻,或是與現實狀況不符的荒謬設定(但仔細想想,那些設定其實有可能成真),來「弄亂」世界、崩潰人心。
就如同推理小說有分本格派、社會派、冷硬派、懸疑、犯罪,或是警察小說等類型,恐怖小說也有多種呈現「恐怖」的方式(只是鮮少有人去分類)。上述的這些面向(異常心理、黑色幽默、鬼畜凌虐、科幻驚悚,當然,還得加上原本就擅長的怪談實錄與都市傳說),將平山筆下的世界分割成一塊塊差異甚大的個體,儘管每一小塊都貼上「恐怖」的標籤,卻或輕、或重、或濃、或淡,且色彩不一。
在「恐怖」的領域裡,平山夢明的確是「全才」。
日本推理小說界有一位喜歡多方嘗試的「百變寫手」東野圭吾,早期他的風格偏向精緻、小巧的寫實解謎推理,後期則鑽研不同的社會題材,挖掘人性的黑暗面,也有針對推理衍生的幽默諷刺小說,幾乎是什麼都寫。連他自己也說過,沒有他「不感興趣」的題材,只有「還不熟悉」的題材。
就「全才」這點來看,平山與東野或有類似之處。當然不同的是,平山的創作生涯並沒有東野圭吾那麼長,但由於他的主力都放在短篇作品,因此故事的格局雖然不大,多量生產的結果,卻讓他得以在「恐怖」的各個角落均有所發揮。並且能將各種類型的特點描寫得淋漓盡致,延伸到極端。
這「延伸到極端」如果是黑色幽默或科幻驚悚的話還好,若是異常心理或是鬼畜凌虐的話就……換句話說,在閱讀平山如此豐沛的短篇集之前,是需要有所準備的。這不只是一般「好,我要讀恐怖小說了」的那種準備,而是「在溫和易入口的前菜之後,竟是嗆辣到不行的主菜」類似面對如此差異的心理準備啊。
那麼讀者們,你「準備好」了嗎?請繼續翻閱本書,等在你眼前的,將會是平山夢明多采多姿的恐怖世界喔。
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
宛如從黑暗中刨挖出的銀色明月高懸,少爺剛才緩緩睜開眼,朝夜空凝望半晌後,再度陷入長眠。以目前來看,兩天前他注視著我,低語了一聲「怎麼會有這種事……」,是他最後一次開口說話。
當時我心中興起一個突兀的念頭,以為少爺此刻終於發現我的存在,但很遺憾,他未再繼續發問。這也是想當然爾。就算少爺發問,我也無法清楚地給予回應。請儘管嘲笑我的想法淺薄吧。
不好意思,忘了先自我介紹。我是在建設省國土地理院院長的認可下,依照地理院發行的世界橫麥卡托投影製圖法,所編纂而成的一百九十七頁地形圖,亦即一本小小的市街道路地圖集是也。內含五千分之一的東京都中心放大圖五張、一萬分之一的放大圖一百六十八張、十萬分之一的放大圖十二張、二十萬分之一的放大圖十一張,此外還網羅了鐵路綜合介紹地圖及首都高速道路介紹地圖。
區區一本道路地圖集,卻還夾帶著一張最大縮尺一千萬分之一的氣派東京都島嶼地圖,實在受之有愧。這張地圖上的一公分表示一百公里,採用的製圖法為「正方位等距投影法」,其任意一點與地圖中心的相對方位和距離,都比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來得正確。誠如各位所知,地球是一顆球體,所以在世界橫麥卡托投影下,有效投影範圍為任意一點的緯度上下八十五度內,超出這個範圍則會有歪斜現象。就航海圖而言,有效投影範圍必須為全世界,所以才採用此種製圖法。
我只是一本小從道路地形,大至島嶼位置,全部網羅在內的普通地圖。
說到少爺的父親,亦即我的前任主人,對我可說是寵愛有加。前任主人從事計程車司機一職,昔日將我買進門後,旋即自行開業營生。當初主人也曾拿我和其他幾本對工作欠缺用心和熱忱的地圖一起合併使用,但我為了符合主人的期待,不斷自我精進,最後只有我成功存活下來。
沒錯,您若是罵我「不過是本小小的地圖,也敢大言不慚地說什麼精進」,確實是罵得有理。不過,請恕我冒昧說一句,要是閣下肯聽我詳加解說自身的工作,或許便會拋下一般人對我們常有的偏見。昔日某個時代,我們地圖一族曾經備受重視,主人將我們視為第二生命。儘管如今地位等同於一般文具,而我們也甘於此種對待,但以前卻是只有君主或王公貴人才有榮幸碰觸我們。如今的落魄,當然可說是因為文明發達、文化變遷等時代趨勢所造就。古時候從某處前往他處,得「冒生命危險」,如今除了某些職業外,已無類似情形,就算迷路,只要不是某些特殊地區,便不會有立即的生命危險。
然而,我認為不能將一切落魄全歸咎為時代變遷所致。問題在於我們是否像前人一樣,扮演好「地圖」的角色。地圖若能成功達成自身使命,也許地位就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一落千丈吧?我們是否因傲慢而大意或是露出破綻呢?如今取代我們登場的衛星導航系統,正可證明這點,再也沒有比它更愚不可及的劣等貨了。明知失禮,但我還是得說一句,它空有地圖的形式,卻不配稱作地圖。就像人體模型和機器人,雖然仿效人的形體,但還是與人類有所不同,那種東西只配在小巷子裡跳些不入流的康康舞。事實上,我也不只一、兩次聽過人們忿忿不平地痛罵,說在它們的引導下,反而更加不便。很抱歉,在此我很想對這些滿腹牢騷的人們說一聲,你們實在應該再多加「磨練」一下自己挑選的眼光。如此隨意交由衛星導航系統來帶路,猶如向馬兒告知目的地後,就此閉目歇息一樣愚蠢。
說到我們原本理應負責的工作為何,說穿了,就是「遮蔽」和「凸顯」。接下來要說的,並非我個人意見,而是我地圖一族代代相傳的血脈所陳述之事實,閣下若能明白,實感幸甚。地球上使用地圖者,一般來說,主要是像我家少爺和前任主人這樣的人物。人類不像其他動物,例如蜂鳥和某種步行性動物,是以立體和空間來掌握周遭的環境(也有人喜歡炫耀地改說成幾何認知)。換言之,人類是完全藉由對「場所」的意象來掌握周遭環境,除了所謂的現實風景外,還擁有「心靈地圖」。所以儘管處在相同的場所,每個人的「地圖」卻有著微妙差異。
例如從A前往B時,要選擇最短的路線,但每個人選擇的路線卻各有不同。人類的行動若無特別意圖,我們一定會依據「最短原則」來指引,這是我們地圖一族自古不變的定理。概括而言,人類有所行動時,若有多種選擇,一定會採取最省力的方法。儘管有此種原則存在,同時也有一條最短的捷徑,但人們實際在選擇時,卻會有多種不同版本,這都是「心靈地圖」引發的偏差所造成。
所謂的偏差,起因於「心靈地圖」意象的構成要素,例如出發地與目的地的相對魅力、存在於兩地之間的障礙數目與類型、對路線的熟悉度,以及選擇路線的魅力等等。
換句話說,在決定A到B的路線時,儘管心裡打算以最短的距離為優先考量,但除了物理性的距離外,有無熟悉的道路、可否使用高速道路、有無印象不錯的景點等等,仍會造成影響。
選擇路線是非常微妙的決定,在這時候,呈現出對主人最有利的路線,正是我職責所在,我對此深信不疑。這時登場的,便是剛才我提到的「遮蔽」與「凸顯」。「遮蔽」是暫時讓地圖上的資料變得不易辨識,由我們主動將地圖上某個地點的呈現減弱,或是讓它與其他資料混雜在一起,變得難以區分。「凸顯」則是相反的做法,以容易掌握的方式,將資料清楚呈現在主人的認知視野內。具體來說,這是很普通的做法,例如稍微減低幾分色調,或是讓它變得鮮豔些。然而,這方法雖然如同兒戲,卻是遠從古羅馬帝國時代,阿格里帕奉屋大維大帝之命,耗費二十年歲月測量完成史上第一份市街地圖開始,亦即從我們祖師爺「坡廷格爾古地圖」那個時代起,便一路傳承未曾荒廢,當中蘊含特別的意義和根據。
例如前往某個場所時,主人若是漫不經心地任憑地圖指示,則會在「最短原則」下採取偏差的路線。不過,若是在分秒必爭的情況下,或是必須有效率地從某個地點離開時,就勢必得打破平時被偏差蒙蔽的認知。就算是平日走慣的道路,當孩子病急時,也絕不能多浪費一、兩公里的路程。這時候,我們會暫時「遮蔽」平時熟悉的街道印象構成要素,亦即餐廳、車站、大樓等等。儘管一時找不到門路,但經驗認知會重新設定,在這樣的效果下,能以「新奇的目光」重新感受地圖。此外,平時因為路寬直逼車幅,而被摒除在認知之外的小橋,經我「凸顯」之後,人類會加以採納,而選擇此種路線。當然了,大都是很簡單的做法,但真要講究的話,我們會加上強弱來進行。
對了,有件最重要的事非提不可。那就是我們的工作,勢必得暗中進行不可。不論再怎麼想「遮蔽」、「凸顯」,也絕不能讓人類察覺。我們的存在,得謹守「輔佐」的分寸,絕不向人類透露任何訊息,想牽著人類鼻子走的這種妄自尊大的念頭千萬要不得。此種低俗的欲望,應該唾棄,這可說是理應焚書懲戒的傲慢自大。我們隱居幕後,就算人類與我們意見一致,選擇我們提供的路線,也必須讓人類覺得這是他們自己發現的結果,否則必定會在人類與地圖一族之間留下禍根。
就這個層面來看,我可以很自豪地說,我和前任主人之間構築了絕佳的夥伴關係。當然了,我們彼此意氣相投、呼吸相通,此事自不待言。
以如此淺顯的例子說明,實在慚愧,不過,閣下若能冷靜細想應該就會明白,絕不能把一切全都怪罪給地圖。
一再重複同樣的話,實在抱歉。我們地圖一族稱「心靈地圖」為「認知地圖」;至於其主要構成要素,諸如鐵路、高速道路等等人們容易留下共同印象的路線,我們稱之為「路」;像河川、海洋這類可以幫助我們將認知地圖組織化的邊界,稱之為「邊」;有特色卻沒邊界的文化區域,如市府街、鬧街等地,稱之為「區」;活動集中在某一點上的主要十字路口、車站、知名商店等,稱之為「節」;可作為指標的標幟、高樓大廈、樹木,則稱之為「楔」。
我實在太過長舌了,請勿見怪。這也是因為近來導航系統那班人勢力抬頭,地位甚至凌駕我們地圖一族之上,讓我興起暗中攻訐這股風潮的愚蠢念頭,這才不自主多說了幾句。他們到底有何本事?不懂得推想主人真正的需要和意圖,什麼也不做,只是將資訊傳達給木偶,這樣就了事的話,那與茅坑裡的塗鴉有何不同,實在是不折不扣的蠢蛋。我這等忿恨不平的低俗模樣,讓閣下見笑了。
前任主人是從他過世前兩年,才開始變得不太一樣。當時有位深夜搭車的女性,喝得酩酊大醉,而且酒品極差,打從一上車,便不知是哪裡惹她不高興,劈頭就對我家主人破口大罵,盡是不堪入耳的粗言穢語。雖不知道對方是從事何種營生、哪戶名門望族的千金小姐,但平時為人敦厚的前任主人遭人如此惡言相向,想必心裡很不是滋味。我能深切了解,前任主人當時定是強忍心中的憤恨。
女子指定的目的地,是離市中心二十五公里遠的某處,但車輛抵達時,她卻又突然說自己改變主意,改換另一處目的地。前任主人雖然訝異,但還是往變更後的目的地出發,但對方卻又再次變更。這時,前任主人與女子展開一陣言辭交鋒。記得主要是圍著和金錢有關的話題打轉。前任主人聽對方保證下個目的地不會再變更後,再度駕車出發。但那名坐在車內的女子,罵起人來益發不留情面。全都是和我家主人無關的事,但那名女子卻滔滔不絕地說道:「你根本沒認真聽嘛,你們這些司機都是這副德性……」最後還往計費表旁的名片瞄了一眼,開始嘲弄起我家主人的名字。主人似乎再也無法默默容忍。主人年輕時便已喪母,他母親以自己名字當中的某個字為主人命名,而且非常喜歡這個名字。
主人忍不住開口辯駁,我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非比尋常的威猛之氣,那並非我的錯覺。證據是主人把車停在空無一人的水壩旁,確認女子身上是否有足夠的現金可支付車資。這時,女子咯咯大笑,一臉恍惚的笑意,朝主人說道:「我沒錢啊。我只是想看這個傻瓜司機,會被我騙到什麼時候。」我家主人為之一愣,這時,女子竟然朝自己臉上揮拳,並大聲嚷道:「你給我乖乖開回市內,要是你敢向我收錢的話,我就衝進警局,說你對我動粗哦。」
我家主人悲戚地望著那名女子,回了一句「我明白了」。原本行車路線是往市中心而去,中途卻突然轉進小路,我從中便明白主人心中另有打算。因為那看起來雖像是主幹線,其實卻是為了施工而臨時鋪設的道路,前面一路通往深山,而且路面愈來愈窄。當然了,前往市中心的捷徑,是利用高速道路,所以我將通往外環道路的路線呈現在主人面前,主人應該也早已感受到才對。不過,事態至此,起了些變化。我不明白主人的意圖,只能在一旁靜觀其變。
驀地,主人停好車,走出車外,繞往後座,一拳便讓那名開口大罵的女子再也無法出聲。毆打肉身的感覺,與「唔」的一聲悶哼,傳往位在座位底下的我身上。女子被拖出車外後,就此消失於黑暗中。我家主人隔了一個小時後回到車內,一臉疲憊,頭倚著方向盤,不久後,他抬起頭來,臉上滿是暢快的神情。說起我家主人,為人個性敦厚,但總是板著張臉,一想到這點,我登時鬆了口氣,替他感到放心。接著,主人以螺絲起子的前端朝我做了個記號。印上「×」記號的地點,是此刻停車的場所北北西不遠處。那是車子前方二十公尺處的一座森林,正好位於我的中心點。當螺絲起子前端碰觸我的那一刻,我感到一股燒灼般的痛楚。記號沾有紅色的液體,我明白它的成分與主人的汗水相當類似。
「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哦……」
竟然有這種事。當時,前任主人清楚地朝我如此低語。身為人類的主人,並非開玩笑,也不是酒醉戲言,他是當面和我這本小小的地圖集說話。我何等幸運!何等榮耀啊!這肯定也是我決定跟隨前任主人的原因之一。隨著這股感動,主人的印記讓我起了「改變」。
此刻我在此披露的這種「思考」,其實原本沒這般靈活。一般來說,我們地圖一族的步調與人類相比,遠為遲緩得多。我想,這是「物種時間差」所造成。人類一生僅短短不到百年的時光便宣告結束,其記憶也僅止於一代,但我們地圖一族的記憶卻能延續。我明白這種特性,是因為從古地圖時代便不斷複寫、傳抄,再加上現今的大量製版所造就,然而,從結果來看,我們雖只限定在自己負責的地區內,卻承繼過往數百年的記憶,並相互分享。如此一來,我們思索的「意」,也會被這條時間軸拉長,實際是如何姑且不談,若將認知擺在數百年的單位中,比起人類,我們所過的時間遠為緩慢得多。舉例來說吧,人類的一年,相當於我們的一個月,就是這般緩慢。這可能是地圖一族獨一無二的特質吧。倘若手機和各種卡片也有「意」的存在,他們所過的時間一定比我們來得快速。但現在的我,擁有幾乎和人類相同的時間感,並且活在這樣的時間中。這便是剛才我提到的「改變」。
烙印在身上的「印記」,一個、兩個、三個,不斷增加,就像清晨的陽光一縷縷照進黑暗的房裡,我比以前更常表明自己的想法,而且控制自如,利落迅速。另外,在工作方面,我也有些改變。以前不管再怎麼運用「遮蔽」和「凸顯」向主人呈現最適合的路線,主人感受到的機率卻勉強只能維持三成左右,相較之下,改變之後的我,已有超越五成的機率,最後甚至始終維持在八成。希望閣下不要誤會,我說這些並非是為了誇耀自己的能力。我想說的是,前任主人與我之間緊密的交流,有了結果。我知道自己不知謙遜,但閣下若能容我一言,我想稱這樣的關係為「緣分」。
前任主人最後在我身上留下八個印記。
像這種駕駛工作以外的行為,從主人熱中的模樣和它的必然性來看,我稱之為「使命」。主人對「使命」的投入,確實無比熱誠,他的熱情從未衰退。同時,我的工作也逐漸起了變化。之前我只是單純比對認知地圖與現實地圖,權衡當中的利弊後,再呈現適合的路線,但主人的「使命」需要更審慎的策略。舉例來說,「埋葬地點」就是個問題。主人為了不想集中在同一處地點,而刻意分散場所,但進行得並不順利。他自認已盡了最大努力,但站在宏觀的視野來看,他還是受到偏差與最短原則的影響,看得出行動中帶有某種習慣。因此,從第三名女性開始,我決定率先將「埋葬地點」引向我挑選的地方。若是以前,不管我再怎麼刻意提醒,大都不會被主人採用,這或許也是改變所造成。近來主人常採納我的意見,幾乎每件事都選用我的決定,實在痛快。當然了,不用說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主人仍舊以為這是他自己的「發現」,而引以為傲。
我的理論如下。主人物色目標的「狩獵場」,若以「區」來說,他偏好鬧街,而且是婦女鮮少涉足的鬧街外圍。我讓主人將「狩獵場」的範圍擴大到商店街等其他的「區」、港口之類的「邊」,以及像是高速道路入口之類的「節」。此外,主人每次都會讓「住處」與「埋葬地點」、「狩獵場所」形成一個等腰三角形,但這種手法並不高明。這方面我也幫忙做了些修正。當然了,主人可以獵得這麼多目標,都是因為遺體沒被人發現,一直被視為失蹤或是下落不明,而這也表示主人的本領相當高明。為了防範萬一,我推薦的「埋葬地點」以亂數決定犯案後的移動距離,好讓電腦的數值追蹤變得錯綜複雜,而且不讓「住處」和主人平時常去的地方出現在「埋葬地點」的方圓範圍內。極力不讓我剛才提到的「狩獵場」、「住處」、「埋葬地點」三者所構成的移動性三角形出現任何相似處,方位和範圍也加上一些變化,不受距離的加減函數控制。
然而,儘管我與前任主人之間締結了合作無間的關係,但這一切還是唐突地畫下了句點。那是個晴朗午後發生的事。主人送一位年邁的乘客前往車站,回途駛進一處大十字路口時,突然悶哼一聲,伸手揪緊胸口,旋即猛烈地衝撞其他車輛。事後我才得知主人心臟病發,在沒踩煞車的情況下,追撞一輛煞車中的卡車。我從座位上的固定位置掉落腳下。當然了,主人身上繫著安全帶,所以沒一頭撞向擋風玻璃。主人注意到我,伸出左手想將我拾起。這時,一陣刺耳的金屬聲響籠罩整台車輛。主人驚覺抬頭後,擋風玻璃碎裂飛散,車內滿是氣狀煙霧。傳來人們快步跑來的聲音,在打開車門之前,一直是煙霧瀰漫。我回過神來,發現主人正在右前座注視著我,一臉茫然。他的模樣有點奇怪,因為他頭部以下仍好端端地坐在駕駛座上。人群中傳來刺耳的尖叫聲。主人的肩膀以上,是一塊切斷車座頭枕的波浪形鋼板,一路延伸向後座。鋼板與身軀連接的部位,就像自來水配管沒接好一樣,鮮血滿溢而出,主人緊握方向盤的雙手,猶如花兒枯萎般,緩緩鬆開,啪的一聲,垂落膝蓋上。主人雙眼注視著我,始終未曾闔眼。
事故發生的兩週後,少爺前來領回被收放在警局證物箱內的我。說來汗顏,我對少爺所知不多。前任主人妻子早逝,所以從未和客人談過家庭相關的話題,而且他似乎極力避免將家庭的氣氛帶進工作中。我初次造訪少爺的房間,裡頭空空蕩蕩。少爺隨手將我捲成紙筒狀,就此丟進垃圾箱。
我對這樣的對待並不難過。我心中已有了悟,暗自感嘆──唉,這麼一來,一切都結束了。回頭想想,我身為地圖,卻不懂得謹守應有的分際,而且也都是因為有前任主人,才有這一切,所以自從前任主人亡故,我變得自暴自棄,決定捨棄一切。
隔天一早,我和其他垃圾一同裝在垃圾袋裡,被運往社區的垃圾場。少爺沒在家中開伙,所以我沒被潮濕的廚餘和污水給弄髒。但不知為何,後來少爺再度折返,將我取出。我就此被丟進書架裡,沒人理會。
兩週後的某個夜裡,少爺將我取出。不知他是否喝了酒,看起來紅光滿面。少爺將我打開後,視線旋即停在前任主人的「印記」上。他一再翻閱,就像在確認那總共八處的印記。稍後,他將我拿在手中,駕著自己的Land Cruiser休旅車外出。由於前任主人遭逢意外,所以我頗替喝酒的少爺擔心。前任主人幾乎可說是滴酒不沾,應該也從未想過要酒後開車。那天夜裡,少爺抵達「印記」標示的場所後,單手拿著圓鍬,花了不少時間四周探尋,最後似乎有所斬獲。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在右前座等候的我,一旁擺著一包塑膠袋。袋子裡裝著沾滿污泥,看似生薑的東西。那是已化為白骨的幾根手指。
少爺從那一晚開始,造訪了八處「印記」的所在地,在各個場所裝滿一整袋碎片,帶回家中。之後他只要心血來潮,便會前往「印記」處,掘出那些昔日曾是車上乘客的物體,與他們交談,或是向他們說明。少爺是基於什麼樣的意圖,而決定繼承前任主人的「使命」,以我的身分自然是無從得知。總之,他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待續)
Ω的聖餐
砰的一聲。
不,也許是「乓」的一聲才對。總之,我聽起來是這種感覺。定睛一看,砂肝已倒臥在大樓的地板上,鮮血在廉價的瓷磚地上流了一地。儘管已經倒地,但不知是他的副交感神經還是反射神經,仍控制著他的表情肌,浮現他慣有的迷人笑容。砂肝是以池袋和上野為地盤的毒販,而我則是在他一旁幫忙,藉此混口飯吃。一槍打穿砂肝後腦的,是他的大哥,名叫初,我和他第一次見面,當場見識他近距離槍殺熟人的本領。
「姦夫。」
初往砂肝的喉嚨使勁一踩,朝他半開的嘴裡吐了口痰。初帶著四名手下。他們個個都和我一樣,見初一進大樓便開槍殺人,嚇得魂不附體。初無視於現場緊繃的氣氛,就像在調整死者的姿勢般,腳踩著砂肝的臉,往地上摩擦。
砂肝的臉發出一陣沙沙聲。
砂肝曾對我說過,今後要一起「照顧某個動物」。那動物對初以及砂肝所信任的人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生物,所以砂肝一臉嚴肅地告訴我「得小心伺候才行」。但他從未向我詳細說明。
「他說要照顧某個東西……要我和他一起照顧……」
「以後由你一個人來做。這傢伙趁大哥入監服刑時,搞上大哥的女人。如果是搞上大嫂,連我也得接受十指全斷的處分呢,媽的!」
初一腳踢向砂肝的胸口。砂肝內臟的空氣就此洩出,屍體發出「唔」的一聲呻吟。
「沒時間在這裡扯廢話了。」初頻頻嗅聞,猶如在找尋哪裡起火似地。「這裡不適合久待。」
當初砂肝帶我來這裡時,我便被室內充斥的一股野獸臭味所震懾。
從外頭看,裡頭是兩個房間,但其實已打通隔間,合為一個大房間。裡頭的客廳和廚房,就像跑路後人去樓空的餐飲店一樣,堆滿了乾枯的高麗菜和碗盤,裡頭的房間則是擺著一團骯髒的棉被。油膩髒污的枕頭旁,擺著漫畫、黃色書刊、錄放影機、電視,以及一台看起來沒任何價值的老舊AM收音機。
若是不理會這些臭味,這裡倒像是一處漂亮的工寮或是集中營。
「這棟大樓的每個房間都歸我們所有。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我們在這裡做什麼。你也是其中之一。一直到上個禮拜之前,都有老爺子在,但他突然過世,所以現在換你了。」
初讓我看過小房間後,接著往內走去。
那裡有一道重砌的新牆,牆上有一道得要彎腰才進得去的小門,顯得很不搭調。門厚約二十公分,裡頭是約十張榻榻米大的空間,全部以不鏽鋼鋪設。牆上設有堅固的鐵鉤,掛著像是有防水功能的麻料厚質作業褲和作業衣。全都沾滿紅褐色的髒污,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角落有一處像是洗腳用的場所,水龍頭上掛著水管。房間中央有一張長約兩公尺的琺瑯製餐桌。上面是附有滑車的粗大橫梁,纏繞的鐵鏈前端垂著鉤子。鉤子上纏有像是毛髮之物,我一點都不想上前確認。臭味愈來愈濃烈,感覺就像有位剛睡醒的流浪漢對我做人工呼吸。
「要照顧的東西就在隔壁。」
初以手帕摀住鼻子,一面作嘔,一面指著那扇裝設普通毛玻璃的拉門。
走近後,門裡有個東西在攢動。
「不會是獅子或鱷魚之類的吧?」
我朝初笑著說道,但他此刻正全力忍著不讓自己作嘔,對我的話置若罔聞。
接著,我和初很有默契地合力打開那扇雙開的拉門。
有一頭腐爛的大象。身上的肉幾欲塞滿整個房間的巨大身軀。牠少了臉上的鼻子,也不見像床單般的耳朵,有的只是頭上誇張的毛髮、活像哭腫了的濕潤雙眼,以及因黴菌或苔蘚而變色的皮膚。牠躺在特製的巨大床上,好讓牠可以擺出上半身立起的姿勢。連同像抹布般嚴重變色的床單在內,牠全身發出黏膩濕滑的光澤。不管怎麼看,都像是頭剝光了皮的大象,或是巨大的胎兒。
「是歐米茄(Ω)。」初因作嘔而淚眼汪汪,向我如此說道。「他是人類。詳細體重不清楚,不過應該是重達四百多公斤。」
話才剛說完,歐米茄底下發出一陣爆炸聲,他隔著大床的鐵絲網,排出一個像成犬般大小的東西。是糞便。我避開糞便濺起的水花,初則是低吼一聲,不斷吐口水,拿起名牌手帕猛擦嘴角,擦得嘴都紅了。
「他是別人向老大借錢用的抵押品,原本是馬戲團裡的大胃王。那個馬戲團自團長以下,每個人都跑路了,只留下這個傢伙。老大也是個怪人,竟然想到要他來幫我們做生意。這一幫忙,也不知道過了幾年。」
歐米茄的確是人類。我看見他的手,確認了這點,他有五根手指,儘管肥得離譜,但仍留有人類原本的形體。
「在我們找到人替代之前,你要好好照顧他。」初從口袋裡取出手機交給我,悄聲說道。「你聽好了,少和他說話。這傢伙有點麻煩,別和他說話。就算他把自己講得很了不起,終究也不過是個被同伴拋棄的失敗者。」
初提及此事時,歐米茄的眼皮彷彿從水平線上探頭的太陽般微微張開,嘴巴的部位像地面龜裂般,陡然裂出一道細縫。
我感覺到一股殺氣,向後退了一步。
同一時間,一股強勁的風與褐色的焦油四處奔流,就像失控的計程車一樣衝向初。直到初也在地上嘔出同樣顏色的穢物,我才發現那是歐米茄的嘔吐物。
「嘔……嘔……」
從頭到腳沾滿歐米茄嘔吐物的初,不斷乾嘔,連滾帶爬地跑出房外。
「我該餵他吃什麼才好?」
正當初準備就此衝出房外時,我緊追在他背後,出聲喚住了他。
初陡然停步。
「被我們做掉的人,或是受託解決的人,都是讓他吃進肚裡……因為他是個大胃王。他從以前便訓練有素,你就努力餵飽他吧。眼前的食物就是砂肝。解體場的旁邊有個置物櫃,裡頭的道具應該相當完備。至於詳情,你就問他本人吧。再來就是維護清潔,盡可能讓他長命百歲。」初連正眼也不瞧一眼,自顧自地說道,「喂,絕對不能殺了他。雖然他很令人火大,但老大很喜歡他。要是他有什麼閃失,這責任可不是你一個人扛得起的。你原本是個知識分子對吧?砂肝老是向人炫耀,說『我有個大學畢業的小弟』。你就運用你那聰明的腦袋,好好照顧他。既然你們同樣是失敗者,就好好相處吧。先從清理糞便開始做起。」
初將房門關上,發出猶如撞擊鐵桶般的巨響。
然而,我沒辦法立刻從小門底下穿過。也許是臭氣薰人的緣故,我開始打嗝不止,外加偏頭痛,於是我走進已故的老爺子先前所用的小房間,呆立原地,望著躺在地上的砂肝。牆上掛著一只與周遭顯得格格不入的掛鐘,鐘擺緩緩推動著時間。驀地,一陣熟悉卻又說不出曲名的古典音樂,從裡頭的房間傳來。我探頭一看,位於小門對面的「歐米茄」正注視著我。我鼓起勇氣走出房間,站在他面前。
「你可別再吐哦。」
我朝歐米茄如此說道,他聞言後緩緩豎起食指。
「應該比波洛克潑撒得還漂亮吧?請先替我清理蛋包飯。」
歐米茄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潮濕,宛如是順著從潮濕的洞窟內吹出的風一起傳來。
「蛋包飯?」
「就是我的排泄物。為了我們彼此好,最好避免這種太直接的用語。要是你發現其他不錯的用語,儘管告訴我,我會考慮看看。」
歐米茄那張紙糊般的臉龐,突然變得歪斜,像是在微笑。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砂肝的身體塞進一旁的橫放型冰箱內,接著從置物櫃裡取出塑膠桶、手套、鏟子,朝床底蹲下身。我才剛將鏟子插進那團「溫熱的泥巴」裡,旋即一股臭味撲鼻而來,我忍不住當場狂嘔。
「那名已死的老頭,應該在某個地方還留有妮維雅乳液。你如果受不了這個味道,只要將它塗抹在鼻子底下和鼻孔邊緣就行了。」
歐米茄在上方如此說道。我站起身,發現他正在看一本厚書,連看也不看我一眼。
「有堆積如山的工作在等著你,你應該也知道才對。你冰箱裡的朋友放久了,會像鬧脾氣的小孩一樣,全身繃得緊緊的,你會不好處理哦。」
歐米茄說完後,開始朝「蛋包飯」上面撒尿。
我返回餐廳,四處找尋,但始終遍尋不著歐米茄說的東西。我回去告訴歐米茄這件事後,他從身旁暗處的餐具櫃取出一只骯髒的小玻璃瓶,遞給了我。
「那麼,你聞這個吧。」
我打開蓋子,戰戰兢兢地把鼻子湊向瓶口。我做好心理準備,覺得可能會聞到類似醋的味道,但沒想到送入鼻端的,竟是一陣花香。我想洗滌因腐臭而糜爛的肺部,於是深深吸了口氣。這時,花香突然平空消失。我為之一怔,只見歐米茄正伸手將小瓶子放回原位。他行動不便地挪動幾乎和馬的臀部一樣粗大的手臂,將小瓶子歸回原位。
「還聞得到香味嗎?」
我搖了搖頭。
「你聞到的氣味,應該是類似浸泡過天鵝絨或檸檬汁的方糖,燃燒後所散發的氣味。不過,它其實是由紫羅蘭精華加工而成。這種花的芳香物質紫羅蘭酮,會讓人們的嗅覺暫時短路,所以人們無法持續嗅聞紫羅蘭的香味。一次能聞到紫羅蘭花香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不過,託它的福,你的嗅覺已經變得遲鈍,足以抵擋這個房間的氣味。」
我微微嗅了嗅。果真如歐米茄所言,房內的惡臭已淡化不少。
「歡迎來到我的宮殿。」
歐米茄再次將目光移回書本上。
我向他微微行了一禮,開始著手清理「蛋包飯」。
「你為什麼知道他是我朋友?」
我將事情忙完後,向他問道。他活像是舊書店的老闆,從眼鏡底下抬眼望著我。
「你用手擋著不讓他的頭撞向門口,儘管他早已被轟得不成人形。除了朋友,有誰會這麼做?」(待續)
[總導讀] 人性的瘋狂•恐怖的全才 【推理小說創作者】寵物先生 很久沒見過像平山夢明一樣,執著在單一寫作領域,卻又如此「全才」的作家了。 身為推理小說迷,與平山夢明的第一次接觸自然是那本《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不僅同名短篇得到二○○六年推理作家協會獎,整部作品集也高居當年「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排行榜首位,再加上有夠長的書名,自然吸引了我的目光(即使它不是推理,而是恐怖小說)。 透過編輯的介紹,有幸得以接觸《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讀完後很是喜歡,儘管如此,我仍然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