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瀟湘別院逃出來後,舒亞男不知該往哪裡去。她想起南宮世家在揚州的勢力,意識到逃離揚州是唯一的選擇。不過現在城門已閉,要想出城只能等到天亮以後。
在天亮前這段時間,將是最危險的時刻。憑南宮世家的勢力,躲在城裡任何地方都不安全。雖然在城裡也有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但她不敢肯定,這些朋友敢不敢冒著得罪南宮世家的危險收留她。另一方面,她也怕連累朋友,為他們引來殺身之禍。
鳴玉!快幫幫我!她在心中暗暗祈禱。想到蘇鳴玉的優雅從容,六神無主的心漸漸冷靜下來,頭腦變得從未有過的敏捷。突然,一道靈光如閃電般劃過腦海!她知道該藏到哪裡了,那個地方他們絕不會去搜!
返身折回瀟湘別院,那裡的情形正如她預料的那樣,亂烘烘人聲鼎沸。瀟湘別院是南宮放一個人靜養清修的地方,除了寥寥幾個丫鬟僕傭就沒有旁人。聽到他受傷的消息,南宮家立刻派人前來,將他抬回府中救治。隱在暗處的舒亞男見他們離開後,悄悄摸到別院後牆,小心翼翼地翻牆而入。她相信,經過方才的變故,這裡的丫鬟僕傭都要被帶回南宮府,接受主人的盤問和責罰,瀟湘別院內應該是空無一人。
別院內的寂靜證實了舒亞男的推測,她小心翼翼地搜查了一圈,最後來到方才那間書房。房中還有濃烈的血腥氣,舒亞男不敢點燈,只能借著窗外的月光隨意翻看著書桌上的東西。她有些奇怪,一個外表如鳴玉一般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怎麼會有如此醜惡的一面?也許從他平常讀的書上可以看出些端倪。
書桌上有一本古舊的冊子,剛翻開了幾頁。顯然方才南宮放正在夜讀,是自己貿然闖入才打斷了他。舒亞男想不通,一個人可以一邊讀著聖賢書,一邊卻做出如此獸行。她拿起書仔細一看,封面是幾個古篆大字──《千門三十六計》!
原來南宮放是在讀這種專門教人騙術的書!舒亞男恍然大悟。前不久她聽說江湖上出了個千門公子襄,就在唐門眼皮底下,將巴蜀巨富葉家千得傾家蕩產、家毀人亡。她一直就痛恨這種坑蒙拐騙之徒,沒想到南宮放這樣的世家子,居然也在鑽研這些江湖騙術,難怪戚大叔會上當!
懷著痛恨的心情,她很快又在書櫃隱祕處找到了更多這種害人書。有《千術入門》、《通神賭技》、《千門相術》、《由眼觀心》、《賭道》、《設局》、《破局》、《名局通鑒》、《千門謀略》、《千門百變》……真是琳琅滿目,品種齊全。
望著堆成小山一般的害人書,舒亞男恨不得放把火全部燒掉。可惜火光會驚動旁人,她只得放棄這最痛快的辦法。但絕不能將這些書留給南宮放,讓他繼續害人!不過,要將這麼多書帶走,顯然又不太可能。
舒亞男思忖半晌,終於有了主意。她將那堆書抱到庭院中,用匕首撬起地上一塊青石板,將石板下的泥土掏空,然後把那堆書填進去,再重新壓上石板,最後她把掏出來的泥土仔細打掃乾淨,不留任何痕。想像著南宮放每天都守著他這些寶貝書,卻一輩子也找不到,她的心中就有一種惡作劇的快感,甚至比方才揮刀閹了南宮放還痛快。
做完這一切,她感到渾身疲憊,找了個隱祕的旮旯,帶著復仇後的滿足沉沉睡去……
就在舒亞男放心大膽地在瀟湘別院中沉沉入睡的時候,南宮世家的江湖追緝令也傳到了揚州城每一個角落。所有幫會全都行動起來,揚州城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黎明時分,各路人馬的回報全都令人失望。望著榻上奄奄一息的兒子,一向篤定從容的南宮瑞失去了往日的鎮定。南宮放是三個兒子中最精明的一個,也是他最寵愛的一個,南宮瑞甚至有心將家業傳給他。但現在,這個寄託了他最大希望的兒子,卻成了一個廢人。
「傳令下去,就算把揚州城翻個底朝天,也要給我找到那個婊子!誰找到那個婊子,賞銀萬兩!」南宮瑞將賞銀又提高了一倍。就在這時,一個弟子戰戰兢兢地前來稟報:「揚州知府費大人求見。」
「不見!」南宮瑞斷然回絕,他不想驚動官府,他要用私刑為兒子復仇。
弟子正要退出,師爺連忙小聲提醒道:「宗主,眼看就要天明,咱們若要封鎖城門,沒有官府的配合恐怕不妥。」
南宮瑞總算冷靜了一點,略一沉吟,對那弟子一揮手,說:「讓他進來!」
片刻之後,揚州知府費士清三步併作兩步匆匆來到廳中。他本是揚州的父母官,見了南宮瑞卻比覲見皇上還恭敬,就差沒有行三拜九叩的大禮了。
此時,只見南宮瑞滿臉煞氣,他連忙用沉痛的聲音道:「下官已聽說了三公子的不幸,要不要我知府衙門的捕快參與搜查?」
「你立刻下令關閉城門,任何人不得進出。其他的事你不用過問!」南宮瑞斷然道。
「關閉城門?」費士清頓時目瞪口呆,「揚州乃通商大阜,往來商賈無數。若突然關閉城門,恐怕、恐怕會造成極大的恐慌。」
「我不管!」南宮瑞怒道:「在沒有找到那個婊子前,一隻蒼蠅也別想飛出揚州城!」
費士清面有難色。關閉城門這麼大的事,若沒有特別的理由,沒法向上面交代,弄不好頭上的烏紗帽不保。但要得罪了南宮瑞,那就不單單是烏紗帽的問題了。正左右為難,一旁的師爺笑著拍拍他的肩頭,「大人可以找個理由啊,比如對外宣稱,城外有流民暴動,為安全不得不關閉城門;或者乾脆就說自己丟了官印,沒有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城。」
費士清沉吟片刻,無奈道:「好吧,下官立刻去辦。」
戒嚴令很快就傳到揚州所有城門和水陸碼頭。其實就算沒有戒嚴令,南宮世家的人也已經封鎖了外出的所有通道。官府的戒嚴令不過是讓這種封鎖合法化而已!
揚州城所有幫會、碼頭和風媒都參與了這次大搜查,但從昨日深夜到第二天下午,依然沒有那女子的下落。
費士清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不是急著要為南宮放報仇,而是擔心戒嚴的時間太長,驚動朝廷,自己的腦袋恐怕都有些不穩。眼看這麼多人沒有找到半點線索,他只得對南宮瑞提議道:「南宮宗主,還是動用官府的力量吧。正好有刑部神捕柳公權在揚州公幹,他是六扇門的絕頂高手,若能請到他出馬,定能手到擒來。」
「閉上你的鳥嘴!」南宮瑞心情極懷,忍不住破口大罵道:「我不想經過官府,老子要親自報仇,讓那婊子被一千個男人搞死!」
費士清只得乖乖地閉上嘴。
直到黃昏時分,南宮瑞終於失去了耐性,只得對費士清道:「去把你那個刑部神捕叫來試試,只要他能找到那婊子,我重賞!」
費士清臉上有些為難,「南宮宗主,要想讓柳公權出手,恐怕得您老親自去請。」
「什麼?一個捕快,居然有這麼大的架子?」南宮瑞雙眼一瞪就要發火,費士清忙解釋道:「宗主有所不知,這柳公權曾被聖上封為『天下第一神捕』,一向自視甚高,非驚天動地的大案不查,就連刑部尚書都要給他幾分面子。」
「那婊子傷了我兒,難道還不是驚天動地的大案?」南宮瑞怒道。見費士清尷尬地笑笑沒有說話,南宮瑞只得一跺腳,罵道:「備馬!老子就親自去請!他若找不到那婊子,看我不砸了他『天下第一神捕』的招牌!」
隨著費士清來到緊鄰知府衙門的官驛,南宮瑞不等通報就徑直闖了進去。官驛的條件比較簡陋,平日也很少有官員住這裡。通常住的都是些送信的驛兵或沒錢的公差,所以屋子裡始終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一個鬚髮花白的老頭正盤膝坐在竹椅上抽著旱煙,對突然闖入的南宮瑞只淡淡掃了一眼。
南宮瑞見樓下只有一個猥瑣的糟老頭子,便對著樓上高聲喝道:「驛丞!快讓柳公權下來見我!」
話音剛落,就見跟著進來的費士清搶上兩步,對那抽旱煙的糟老頭恭恭敬敬地抱拳道:「柳爺,下官給您老請安了。」
「是費大人啊,坐!」那老頭用煙桿指指一旁的竹椅,然後又繼續抽他的旱煙。白濛濛的煙霧從他口鼻中吞進吐出,使他的面目看起來有些模糊。
南宮瑞沒坐,費士清也不敢坐。他堆上笑臉對那老頭抱拳道:「下官冒昧帶了位朋友來拜見柳爺,這位就是咱們揚州大名鼎鼎的南宮世家宗主南宮瑞。」
老頭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頭也不抬繼續抽著他的旱煙。南宮瑞見狀心中暗怒,不過現在是有求於人,他只好憋住沒有發作。那老頭抽完一鍋旱煙後,心滿意足地長長吁了口氣,才收起煙桿對南宮瑞點點頭,說道:「原來是南宮宗主啊,幸會、幸會!」
南宮瑞活了五十多年,從未被人如此怠慢過,心中惱怒至極。他有心教訓一下這個目中無人的老傢伙,假意抱拳為禮,腳下卻偷偷踢向竹椅的一條腿。他想讓這老頭出個洋相,卻又不想傷了他,耽誤為自己辦事。
竹椅的一條腿應聲而斷,但那老頭卻沒有從椅子上摔下來。只剩三條腿的竹椅依舊穩穩立在原地,連晃都沒晃一下。南宮瑞心中暗驚,細細打量這糟老頭子,只見他鬚髮雖有些花白,臉上的皺紋也深如溝壑,骨節粗大的手就像是販夫走卒的一般粗糙,灰撲撲的衣衫甚至有些破爛,實在不像是一個功成名就的神捕。
老頭像是不知道一條椅腿已斷,若無其事地揉著自己的腿歎息,「我這老寒腿又在隱隱作痛,看來今晚是要下雨了。費大人公務繁忙,怎麼有時間來看望我這個糟老頭子?」
費士清忙陪笑道:「今日下官遇到一件為難的案子,所以特來向柳爺求教。」
「什麼案子?」老頭淡然問。
費士清忙道:「昨晚有個女飛賊,持兇器闖入南宮家的瀟湘別院行竊,被南宮公子發現之後,揮刀傷了公子。下官早已關閉城門,但咱們找遍了整個揚州城,卻沒能找到那女飛賊的下落。」
「這等小案,原是你揚州捕快分內之事,老夫沒興趣過問。」柳公權一臉漠然。
費士清還要開口相求,南宮瑞已忍不住冷笑道:「費大人不用再求一個行將就木的過氣名捕,想咱們那麼多人都找不到,他一個人地生疏的外鄉人,又如何能找得到?你這不是要砸人家『天下第一神捕』的招牌嗎?」
柳公權鼻孔裡一聲輕嗤,「一萬個笨蛋加在一起,也還是笨蛋,人多又有什麼用?你還別激老夫,老夫今日就將那女子找出來。我這不是幫你,而是想見見這個讓堂堂南宮世家灰頭土臉的女子。」說著他從竹椅上一躍而起,「走!帶老夫去那女人最後消失的地方!」
在他起身後,竹椅才緩緩傾倒。
負手立在拐子巷外的十字路口,柳公權像狐狸般瞇起雙眼,想像自己就是那個女子,深更半夜會逃到哪裡去。路上南宮瑞已經給他講過事情的經過,雖然有所隱瞞,但柳公權也猜到了十之八、九,這有助於他抓到逃犯。
在十字街口駐足良久,柳公權又慢慢回到拐子巷,指著南宮家的瀟湘別院,問道:「這裡面搜過了沒有?」
南宮瑞一怔,「沒有,是咱們自己的家,所以沒搜查過,早上有丫鬟僕傭來打掃了。難道那女子還敢回到這裡不成?」
柳公權沒有回答,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別院大門,慢慢順著牆根一路查看。他像獵犬般東聞聞西嗅嗅,最後在後牆一個角落停下來。南宮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長滿青苔的後牆上,有兩處不引人注意的擦痕,掉了指頭大兩塊青苔,露出黑黑的牆體。
南宮瑞心中一動,正要叫人仔細搜查瀟湘別院,就見柳公權已如靈猴般爬上了圍牆,輕盈地翻入院中。南宮瑞連忙跟著翻進去,就見後花園內,柳公權正瞇著眼盯著牆根-那裡泥土濕潤,地上有兩個淺淺的腳印,顯然是有人從牆上跳下時所留。
「來人!包圍瀟湘別院,給我搜!」南宮瑞一聲 喝,隨從應聲而動,瀟湘別院頓時亂成一團。柳公權沒有動,只瞇著眼打量著幾個正被趕出去的丫鬟僕傭。突然,他兩眼一亮,閃身攔在一個低頭正要出門的小廝面前,一聲大喝:「站住!」
那小廝一征,突然一掌切向柳公權胸膛,卻被他一把叼住手腕。他一把扯掉了小廝的帽子,一頭烏黑的長髮立刻披散下來,暴露了女扮男裝的本來面目。
「臭婊子!我看你還往哪兒躲!」南宮瑞抬手一掌搧向那女子的臉頰。眼看那女子無從躲避,一旁卻探過來一隻手,接住了南宮瑞巴掌。他定睛一看,卻是柳公權。
南宮瑞忙抱拳道:「多謝柳爺幫忙,在下定要重謝!來人,立刻送一萬兩銀票過來!」
隨從應聲而去,片刻便捧著一疊銀票來到瀟湘別院,在南宮瑞示意下,雙手捧著遞到柳公權面前。柳公權沒有看銀票一眼,卻望著南宮瑞淡然問:「你我誰是捕快?」
「當然是您老!」南宮瑞忙奉承道:「柳爺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神捕』,在下先前多有輕慢,望柳爺恕罪!」
「既然你知道老夫是個朝廷捕快,嫌疑犯就該由老夫帶走。南宮宗主該不會無視於我大明律法吧?」
南宮瑞一怔,收起笑臉,冷冷道:「這裡沒有外人,我也不妨明說。這臭婊子廢了我兒子,我要用自己的辦法來討回公道。柳爺你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拿上銀子走人,南宮世家會視你為永遠的朋友。」
柳公權掃了面前那厚厚一疊銀票一眼,喟然歎道:「一萬兩銀子啊,老夫幹一輩子捕快也掙不到這個數。不過,你既知老夫是聖上親封的神捕,就不該拿銀子收買。憑這,老夫就可以以行賄罪逮捕你。」
南宮瑞面色一變,森然問道:「柳爺這是不給南宮瑞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