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1
新的生活觀念下,人們抽菸的嗜好突然失去了正當性。菸酒公賣制度解體,從事菸草種植事業的農民,過去以生產最佳品質的菸草為榮,面臨劇烈變化,不止失去工作,原本自信的生活價值也不復存在,內心慌惑可知。舜文帶著感情,用鏡頭記錄家鄉末代菸草種作的完整影像,她探觸到父老的內心,感受到他們的失落,同時也體會父老在困境中繼續為生活奮戰的勇氣。她用圖像與文字生動描繪他們工作時的認真和喜悅,及正視未來變化所展現出的釋然態度。不為出版,純然是生活隨筆,或許因此更加真實動人。
(作家、鍾理和紀念館館長 鍾鐵民)
推薦序2
舜文的創作讓我直接聯想我的爸媽、鄰居、同學父母的農事勞動,勞動的美、農田的美,以及農業小鎮的自信與尊嚴。舜文的創作出版是美濃藝術傳統的承接與開創,承接的是生活周遭的農村題材,開創的是圖像思考與電腦網路結合的型式,路正要開始,我們拭目以待。
(音樂創作人、前交工樂團主唱 林生祥)
推薦序3
菸葉在美濃人心目中是有魔性的作物,種籽細小卻在短短冬季長出龐大的葉株,本書作者舜文以貼近的文字攝影,細膩地與魔性菸葉和農人們進行一年的對話,翻頁之中我們得見其誠懇又富意義的美濃農業紀錄觀點。
(《台灣的菸葉》作者 洪馨蘭)
導讀
<即將成為追憶的勞動風景>
近十多年來,美濃成為南部客家社群的象徵符號,美濃學也成了台灣與客家研究的「顯學」。雖然個人在美濃遊走了十幾年,坦白講,我仍然對美濃較細微的深層結構不太瞭解,一般客家人或非客家人對表面的美濃有個概念就不錯了,大家共同的認知是美麗的客家小鎮,有好山好水,好男好女,有鍾理和,有蓬勃的社會運動活力,是生產與培養博士的風水之鄉,但是很少人能理解美濃之所以成為美濃的社會文化與歷史性結構及其變遷,也很少人在乎美濃文化在生活中所建構的獨特性與意義,我也算是一個對美濃學所知不多的人之一。
鐵民兄的女兒舜文打算出版一本有關美濃菸葉的報導文學,結合影像與文字組成的文本,希望我能寫篇導讀,我接到電話後馬上說:「ok」,但放下電話後,才感覺那不是簡單的工作,成了一種「ok繃」,繫縛在心中。
有關美濃菸學的研究,有不少相關的論述,其中最令人佩服的應該是「客家媳婦」洪馨蘭的碩士論文<菸草美濃>,這位福佬籍的客家媳婦,在她的清華大學碩士論文中對美濃地區客家文化與菸作經濟作了頗有見地與深度的研究。她透過人類學的文化生態學與晚近歷史學的集體記憶論來談美濃的菸業歷史與文化,不但論述形構完整,更具說服力,是理解美濃菸業及「美濃性」的傑出論文,重新建構了美濃之所以為美濃的重要文化意義。她透過經濟與地方社會結構互為嵌入的假設,以內聚化及象徵化的視角,再現了美濃菸草學對社會經濟與歷史文化的改變歷程。
根據1993年黃稱奇醫師在《台灣醫界雜誌》刊登的文本〈菸草的歷史〉指出,在1611年,美國的維吉尼亞.詹姆士鎮首先栽培菸草,作為出口經濟作物後,全世界很快的就被菸草征服,直到18世紀紙菸開始流行,1853年紙菸製造機問世後,抽菸成了全球性的流行嗜好,奢侈的刺激物,也成了全球性商品。
抽菸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好處,不然為什麼會令這麼多人沉迷。避開它的致癌性、肺部傷害及畸胎影響,抽菸確實有下列幾個令人著迷的效果。一根菸產生的1mg尼古丁,進入腦細胞後,能產生提神醒腦、提高專注力、增強情報資訊處理能力、安定精神、排除不安和緊張、抑制敵意和憤怒的功能,又能交到一些朋友,光是這些「好處」就能讓戒菸成為一生未完成的革命大業。
香菸的影響不只是嗜好和健康的單純性問題,菸草在歷史曾經引發了一些巨大的歷史事件。1692年隨哥倫布到古巴的成員海列土,把菸草帶回英國,被人看到他能從鼻孔、嘴巴噴出煙霧,因此被指為巫師,亦接受宗教審判,不過他以賄賂逃過一命。
英國詹姆士一世是一個強力的禁菸者,他在1619年頒令禁止在英國國內栽培菸草,菸商只好轉移陣地移到英國新殖民地--北美的維吉尼亞,詹姆士只好提高菸稅,卻遭國會反對,因此鬱卒而死。他的兒子查理一世繼承了王位和對菸草的恩怨情仇,一氣之下,乾脆解散議會,最後也被放逐並處死,兩位國王得罪了菸草,竟不得善終,一根菸草連國王都可以壓死,真是人類物質文明的怪事。美國獨立戰爭也跟菸草有關,在美國獨立之前,因英國以重稅治理殖民地,特別是對菸草毫不放過,因此當美國開國英雄富蘭克林、華盛頓和傑弗遜等人,尚未在議會凝聚共識時,生產菸草的維吉尼亞代表是最富有和最堅決的支持者,菸草燃起了美國獨立戰爭的希望火花,真是草木皆兵,一根菸草,竟也能幫助新國家的創立。
16世紀才進入世界經濟舞台的菸草和資本主義,萬萬沒有想到怎麼會和美濃產生連結和互動。1913年日本人在花蓮開始試種黃色種菸草,1916年試賣,大約於1936年美濃開始試種黃色種菸草,美濃菸草在1960年代到達生產經濟利潤的巔峰,也讓美濃在穩定的經濟利益下,強化並重建社會結構,誘發美濃客家社群內聚化動力,鞏固父權制的延遲分家的家庭和社會結構,並透過生產力交換形塑了交工文化,在這種穩定的結構下,美濃客家社會其實蘊釀了巨大的社會結構變遷,那就是從內聚型的農業社會結構,逐漸轉化成知識中產階級的社會,並從美濃離心外化,鬆動原有的社會結構與價值觀,並融入非客家人為主的台灣社會和更遙遠的城市空間及他國疆域。
舜文運用影像及文字,記錄菸草生產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也記錄下了可能是末代菸農的農民,那些影像和文字令人珍惜,它們即將成為歷史記憶、故事或傳說,這本文本和洪馨蘭的研究論文有相等的重要性,當時間拉長,那些記憶將在舜文的文本中,作為對抗時間鄉愁的見證,成為重建美濃文化的種子。舜文的文本紀錄了那些誠摯的笑容,菸草叢中滴滿汗水的臉龐,互相間的歡樂交談,勞動中令人遐想的美麗花巾,田園上晃動的身影,充滿親切又令人不捨的生活構圖。這是美濃新一代作家另一種書寫家鄉和客家歷史的手法,也替美濃留下寶貴的文本見證。
一根菸草從南美原住民繞過幾個世紀,在美濃生根,世間因緣真是難以預測,像蝴蝶效應一樣,世界被物質文明和資本主義連結成某種共同的命運中,正如鐵刀木被砍伐殆盡後,還會有黃蝶祭嗎?因此讓我們不得不深思Clifford. Geertz說過的一句話:「將他們連結一起的最重要的聯繫是意識型態、階級、職業與政治,文化不再能用地域關係恰當地概括起來。」,美濃客家社群和客家人是不是也將面臨這個難題嗎?取代菸草而來的將是什麼?它用什麼方式嵌入美濃的社會結構?或者美濃被嵌入後如何建構自身的意義?我們仍將擁有令人迷戀的美濃嗎?
曾貴海 (詩人、鍾理和文教基金會董事長)
尾聲
<關於來年--末代與末代>
「喂,智興伯家嗎?伯母,我是鐵民的女兒,你等最近好嗎?」
整理影像與文字的過程中,我曾和編輯討論過,不知道能否將燻烤好的黃金菸草裁成小小片附在書裡當作限量小書籤,如此便可以讓讀者嗅到淡淡的菸草香氣。然而,這設想真不太容易施行,因為97-98期的菸草已在今年(2009年)五月全數繳出,一般菸農也不可能自己留下菸草,光想就知道機率渺茫,但我還是決定打電話給熟識的阿伯問問,關於這金黃色菸草的事。
我問了智興伯母,現在不知還有沒有,或者哪裡可以找到已經燻好的菸葉。「喔……今無喔,等過了年喔!我等最近要開始種菸囉!」要開始種菸?真的嗎!我記得,應該是三月初,我拿展覽邀請卡給智興伯夫婦的時候,伯母說四、五月繳出的菸應是最後了一批了,明年不保證收購了。不是說不保證收購了嗎?「不知呢,聽說是庫存變少了,所以可以再種。菸酒公司那邊的人有來通知我等去做登記。」
因國際原物料上漲,不但肥料從六百多元漲到一千兩百多元,油價更是漲得凶,種菸的成本比之前高出很多,當然國際菸價也跟著水漲船高。菸葉廢耕計畫終止的95-96期菸葉之後,「末代菸葉」就在這多重因素的考量下往後延續了一年、二年,甚至來到了第三年。每一年都在期盼觀望,每一年也都是末代。菸作,已走到黃昏,猶如失了溫度與光芒的太陽,隨時都會沒入山後。
或許,菸農們無需再仰賴種菸的所得來生活,末代完結,日子依然會繼續往前走。只是,種菸種了一輩子,菸葉對於這些菸農來說不單只是收入的來源,而是一種勞動者生命價值與意義的存在,夾雜著勞力苦做、汗水、悲苦、歡樂、自信、與榮耀。電話那一頭,智興伯母呵呵地說:「我等都七十多了,還可以種的話,種個二分、三分,賺一點生活所費定定。種著,罔拖罔拖喔……」
八月中下旬,菸酒公司的通知來了,新一期(98-99期)的許可下來了。智興伯夫婦帶著身分證、印鑑前往龍山買菸場登記種菸。九月底,阿伯他們已種下菸苗。
作者序
一種凝視
創作對我來說,是一種記錄,是一種留下記憶的方式。
因為記性不好又害怕遺忘了什麼,我一直有著記錄的習慣,透過日記、手札,我記錄著生活中發生的事件與自己的心情。大學之後開始接觸到攝影,我多了一「看」的方式,得以迅速地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並以「相」的形式來記錄生活中的「曾經發生」。至此,「看」與「記錄」,便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席的部分,而這個部分亦連帶的反映出自身的創作形貌。藉由攝影,我將親愛之人的形象保留在我所看到的那個瞬間,並將這個「此曾在」透過媒材的轉換,得以細細的珍藏起來。當我從攝影的習慣、興趣過渡,以攝影作為創作歷程的同時,直接或間接的發現到攝影本質和自身創作本質之間的關聯性,同時也找到了創作對於自己人生得以繼續延續的價值,那即是以凝視的方式「留下記憶」。
2006年初秋,我從東海大學美術研究所畢業回到美濃,也就在那時才知道了關於菸葉廢耕的事,而這一年年底採收的菸,恰巧就是原為末代的95-96期菸作。記得學生時代,坐在春節返鄉的高雄客運上,透過車窗遠遠看見菸田的時候,心裡總會浮出「我回來了!」這句話。色彩鮮麗的花洋巾在綠色菸葉田裡不斷來回走動的採菸景象,是回到家鄉的印象,那影像不是都一直存在著的嗎?菸葉,將從田野中消失了嗎?以後,再也看不到了嗎?雖然自己家裡並沒有種菸,心裡卻也感到某種複雜情緒,一種眼前所見即將成為過去的失落感,像是成長過程中的鮮明記憶即將遺失、逐漸褪色。
望著田野、望著菸葉與遠方的點點人影,我想好好的記著眼前的所見。拿起相機,走吧!到菸田裡去吧!冬日的菸葉田裡,我所結識的阿叔阿伯、叔婆伯母們,有些是父親的小學同學、國中同學、要不就是鄰居兼童年玩伴。跟著他們拍照,又是美濃人,很快就被會問到:「妳是哪裡人?是誰的女兒?」於是乎,在菸葉田裡,我並沒有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做「鐵民的女兒」。陽光下,這些阿叔阿伯、叔婆伯母身上,散發著一股與冬天的泥土混和過後的體味;空間中,充滿摘菸葉「啵、啵、啵、啵……」的聲音、鐵牛車的聲音、大聲吆喝的聲音、菸農之間相互揶揄調侃的玩笑話,以及偶爾會聽見的「細妹仔,妳又來了唷!」儘管這些阿叔阿伯、叔婆伯母都有些年紀了,但是那藏在斗笠下、躲在洋巾後方的臉孔,卻是如此的認真而美麗。斗笠、洋巾、花布衫,是農村生活的意象,串連著對於祖母、父親、母親和這片土地上敦厚樸實的人們所共有之記憶與印象,那樣的鮮明、熟悉、親切而溫暖。
從影像開始的這些菸田記錄,最初是在自己的部落格「小百合之印象盒子」發表並存放。2009年春天,經由朋友王午認識了夏日出版社的編輯,她向我提出將這些影像與文字記錄集結成書的邀約,於是我開始著手整理文字篇章。除了將96-97期菸作後半年的記錄全數增補完畢,亦在影像之後加入了自己2008至2009年以膠彩繪製的作品<菸農們>,如此,從最初的攝影過渡到膠彩創作,這一年菸田裡的記錄才是達到完整。最後,收錄了祖父與父親的文章,期望以祖孫三人在不同時代氛圍裡的書寫,呈現出不同面向的凝視與對話。於是,始有此書的形成。
在此,特別感謝張伯伯、詹老師、曾醫師、生祥與馨蘭,在百忙之中撥冗寫序,能獲得他們的慨允推薦,真的是莫大的榮幸。感謝父親與母親與家人的支持,讓我得以在笠山腳下這無憂無慮的安靜環境中,自由自在的依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並專注於記錄與創作。「我們的女兒長大了,醜小鴨會化成天鵝嗎?張開眼睛,看自己、看別人、也看世界。」2002年5月17日,父親在我的第一本(大學畢業展)手作留言本上寫下了這段話,似乎就是那時起,凝視的目光漸漸地從自己的身上轉移開來。眼前,我看見了關於笠山上的家人、紅土上的師長朋友,以及家鄉土地上的人,記得他們的聲音與笑臉,嘴角上揚的弧度,以及靜默的樣子。感謝來自屏東的攝影好伙伴富美(cy139),整個記錄的過程因為有她的相約,即便在寒冷的冬日清晨也有動力出門去拍照。
最後,感謝西門大橋的恩榮伯伉儷、美濃山下的智興伯伉儷、信興叔伉儷、古伯伯伉儷、福安的通芹伯伉儷、美濃湖菸樓的鍾叔叔伉儷、竹頭庄的善正伯、高樹的連福伯夫婦、阿方叔、吉平伯、貴春伯等等。很謝謝土地上這群樸實、溫暖的菸農們,他們教了我許多事,也讓我這後生小輩有機會參與了他們生命中的一個特殊時期。
眼睛,張開了,以後,也會這麼繼續「看」下去的。僅以2007年1月到2008年5月在菸田裡的記憶與所見,與大家一同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