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蝶誌》是重要的文學書,能夠重印,值得欣慰。我樂於推薦此書。
──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 陳芳明教授
《迷蝶誌》是吳明益自然書寫的第一本散文創作集,2000年初版。
不論你是絕版後等待多年的讀者或新讀者,
2010年《迷蝶誌》重新出版,現在你有機會再認識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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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來吳明益以各種模式的書寫來探觸自然,作家劉克襄稱許其已然成為一條認識台灣自然寫作之道;陳芳明教授則說十年來觀察吳明益,深深感受到台灣文學的內在爆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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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蝶誌:一本文字、攝影與手繪迷戀蝴蝶及一種生活姿態的劄記》於2000年8月首次與讀者見面,是吳明益自然書寫的第一本散文創作,距今2010年正好十年。對於近年來作品屢獲各式書獎及好評的作者個人而言,本書可說是他展開一連串令人驚豔的自然書寫文學作品的起點,值得喜愛他的讀者一探究竟;除此之外,本書同時是本「很不一樣」的散文集,如果當時你不曾「結識」它,現在我們樂於再度與您分享這本溫柔而動人的好書,相信您會有超乎想像的感受。
如作者在新版序中所言:「毫無疑問,《迷蝶誌》裡所寫的每一隻蝴蝶,都必然已經死去許久。而我仍然希望,某些物事,能就此一直存活下去。」
在《迷蝶誌》裡作者以文字、照片、手繪所記錄下對蝴蝶的迷戀與想像,您所看見的將不只是靜態的文字,更可見到滿滿的行動與實踐的熱情,這是付出心力長期觀察與關懷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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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之下,《迷蝶誌》或許像是本賞蝶者的觀察筆記,事實不然。十八篇文章構築出一個個涵蓋生態、記憶、歷史與人文的精緻故事,像在<十塊鳳蝶>一文裡,寫的是珠光鳳蝶,但也同時看見蘭嶼達悟族人的傳說與生活困境,舉重若輕。
誠如作者所言:「這本書中沒有寫及珍奇難見的蝶種,也沒有過於艱深的生態學識,都是每一個人在都市、郊外可能遇見的蝶種,可以理解的常識。但我想我提供了一種角度,即是一個文學喜好者,結識另一種生命的想法、感受與思維。而這種生命,給了我回頭面對『人』時,深深的戰慄、啟發與面對生命的輕盈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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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迷蝶誌》隨書附贈吳明益精心繪製的《手繪蝴蝶展翅圖》別冊一本,這是作者特地拾筆再為老讀者、新讀者所畫的一批蝴蝶,設計上更試著做成彷彿一個個的標本圖框,其實這裡頭藏有某些暗示,亦即不用捕蝶、殺蝶就能擁有標本。同時隨書附上作者設計寬18公分×高13公分之蝴蝶明信片一張,值得收藏。
此外,新版《迷蝶誌》除保留既有文字與當時的手繪圖外;照片則保留部分,更新部分。新版版面也重新規劃和設計,在編排上文字改採直行,穿插放大的蝴蝶彩色照片,視覺效果與閱讀感受更加有體驗感,與舊版對照之下,充滿不同的趣味與詮釋意境。
作者簡介:
◎吳明益
現任國立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副教授、中興大學人社中心研究員。有時候寫作、畫圖、攝影、旅行、與學生談文學,副業是文學研究。
曾獲聯合報小說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梁實秋散文獎、中央日報散文獎、台北文學獎文學創作散文獎、2007開卷好書奨等。
另出版有短篇小說集《本日公休》、《虎爺》、《睡眠的航線》,散文《迷蝶誌》(2000,麥田)、《蝶道》(2003,二魚文化)、《家離水邊那麼近》(2007,二魚文化),編有《臺灣自然寫作選》(2003,二魚文化)。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吳明益作品及得獎記錄
1997 《本日公休》/ 首部短篇小說集。
2000 《迷蝶誌》/ 自然書寫散文集。
二○○○年台北文學獎創作獎 散文獎
二○○○年《中央日報》出版與閱讀十大好書
二○○四年《文訊》2000-2004票選新世紀六十本好書
2002 《台北伊甸園:士林官邸導覽手冊》/ 主編導覽手冊。
2003 《虎爺》/ 短篇小說集。
2003 《臺灣自然寫作選》/ 主編選集。
2003 《蝶道》/ 自然書寫散文集。
二○○三年《中國時報》開卷中文創作類年度十大好書
二○○三年金石堂年度最具影響力的書
二○○三年《聯合報》讀書人文學類年度推薦書
二○○三年「網路與書」年度非讀不可推薦書
二○○四年桃園縣「一書一桃園」 年度推薦書
二○○四年《文訊》2000-2004票選新世紀六十本好書
2004 《以書寫解放自然─台灣現代自然書寫的探索》/ 論文集。
2007 《睡眠的航線》/ 長篇小說集。
二○○七年《亞洲週刊》評選年度中文十大小說
二○○七年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入圍
二○○八年台北國際書展「書展大獎」年度之書小說類入圍
2007 《家離水邊那麼近》/ 自然書寫散文集。
二○○七年《中國時報》開卷版年度十大好書
二○○七年誠品年度文學類推薦書、年度注目作家
二○○八年台北國際書展「書展大獎」年度之書非小說類入圍
二○○八年行政院新聞局金鼎獎「最佳文學類圖書獎」、「最佳美術編輯獎」入圍
名人推薦:
【推薦序作者】
台灣賞蝶會會長 陳維壽
靜宜大學教授 陳玉峰
作家、自然觀察者 劉克襄
【好評】
做為研究者最感幸運而幸福的事,莫過於見證老作家的趨於年輕,新作家的趨於成熟。前者以余光中為典範,後者以吳明益為代表。四十年來閱讀余光中,十年來觀察吳明益,深深感受到台灣文學的內在爆發力。(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 陳芳明《楓香夜讀》)
多麼高興看到一本不是圖鑑的蝴蝶書籍,而且寫得如此不俗。本書看似單薄,實則不然。其真正力道所在是文字。(翻譯家、作家 王瑞香《迷蝶誌》「開卷書評」)
得獎紀錄:吳明益作品及得獎記錄
1997 《本日公休》/ 首部短篇小說集。
2000 《迷蝶誌》/ 自然書寫散文集。
二○○○年台北文學獎創作獎 散文獎
二○○○年《中央日報》出版與閱讀十大好書
二○○四年《文訊》2000-2004票選新世紀六十本好書
2002 《台北伊甸園:士林官邸導覽手冊》/ 主編導覽手冊。
2003 《虎爺》/ 短篇小說集。
2003 《臺灣自然寫作選》/ 主編選集。
2003 《蝶道》/ 自然書寫散文集。
二○○三年《中國時報》開卷中文創作類年度十大好書
二○○三年金石堂年...
章節試閱
<十塊鳳蝶>
【選入《當代中華文學大系‧散文卷》(台北:九歌出版社,2003)、《二十世紀台灣文學金典‧散文卷》(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6),《閱讀文學地景‧散文篇》(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8)。】
我坐在銀野村唯一麵店裡,吃著一碗四十塊的陽春麵。並不是嫌貴,只是這碗用開水和煮熟的麵泡起來的,清淡無比的麵,讓我這張被台北養成重口味的嘴,深感食之無味。要不是老板問要不要鹽的時候,我和M異口同聲說要,這碗麵恐怕更難下嚥。
朗島國小的校長正好帶著一本台灣海域的魚類圖鑑準備向老板請教,由於我們叫了麵,店裡狹促,遂決定先離開一下,想必是有許多魚的謎題待解。
「校長常常來找我,因為那個海裡面的魚,國語的名字和蘭嶼話的名字不一樣,校長來問我蘭嶼話的名字。」老板說,他年輕時可以潛入海中十分鐘以上。我有點不相信,但還是敷衍地贊歎一番,老板瞪著他的大眼睛,像是看穿了我的不老實。我以懷疑的語氣問他真能認得圖鑑中的每一種魚?那本圖鑑裡的魚種,恐怕比蘭嶼島上的人數還多。
「每一種魚都有名字,蘭嶼的名字。」老板自信地說,那種口氣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將我的疑慮制服。
關於魚的名字,我想起了夏曼.藍波安在《八代灣的神話》中所提到的關於達悟人飛魚的傳說:
傳說中由於達悟人吃了飛魚而生病,於是飛魚的領袖黑翅膀遂託夢給達悟人祖先石生人,自稱為Alibangbang,二至六月是他們飛臨蘭嶼的季節。黑翅膀告戒達悟人必須尊重飛魚,不能將飛魚與其他漁獲混煮。他並與石生人約定在海岸與其他魚類相會,一一介紹魚的名稱,及對待他們的方式。
這是一場奇妙的,魚對人的自我介紹。
這是達悟人將魚分為「好魚」(wuyod,是所有人都可以吃的魚)、壞魚(ra'et,只有男性能吃的魚)、老人魚(kakanen no rarake,只有祖父級男性才能吃的魚)的典故吧?達悟人甚至將魚分為特別適合孕婦、哺育幼兒中的婦女食用的魚;將做父親的男子,及家裡有幼兒的父親所食用的魚;以至男童、女童、做了祖父的老人家食用的魚。
達悟人簡直是離不開海的鯨豚。
北赤道洋流帶來了蘭嶼的生命依靠,達悟人對待海洋及海洋生命,或許,就是他們認識自己的方式吧。
我將珠光鳳蝶的形容告訴老板,一種黑色翅膀,後半部有著神秘金黃色珠光的蝶。老板點了點頭,說:「到處都有,到處都有。」他用極大的動作比著,補充地說:「你知道他們的孩子吃什麼嗎?在樹上,一種在樹上的藤……。」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孩子」來指蝴蝶的幼蟲。
一下二十人座的飛機,在等待民宿主人周牧師的時候,就遠遠地看到跑道旁的鬼針草上,背著一道虹彩飛行的琉璃帶鳳蝶。琉璃帶鳳蝶與烏鴉鳳蝶是近親,或許是蘭嶼這個山地雨林(mountain rain forest)的熱情,他的綠色物理鱗片顯得更加浪費而無節制地成為翅上的裝飾,與紫色斑輝映成一種野性的華麗。
一路上,特有的毛脛蝶燈蛾的數量,遠遠超過台灣紋白蝶,成為道路兩旁隨時可見的伴遊。這種蛾不但進食,而且比蝶更迷醉花蜜,有時一頭栽進,就像沉入深沉的夢境。他們也是少數夜晚不受燈光蠱誘的蛾。玉帶、紅紋與大鳳蝶偶爾勾引我們的眼光,然後拋棄我們躲入林中。這裡,琉璃帶是主旋律,其他的鳳蝶是和聲,海風則用林投樹數著節拍。
短暫的一個多小時,我們並沒有遇上珠光鳳蝶,太陽便幾乎把所有的蝶哄了回家。
隔天一早,我們從野銀出發,往東清村的方向騎去。一分鐘後,遇上了第一隻珠光鳳蝶。
不是粉蝶少女般的輕盈,不是斑蝶時而優雅、時而迅捷的善變,不是蛺蝶疾速而又囂張地巡航,不是蛇目蝶奇詭底跳躍姿態。當珠光鳳蝶從蘭嶼藍得驚人的天空振翅而過時,我和M都以為那是一隻鳥,但恐怕沒有鳥的尾羽,有那麼耀目的、陽光都幾為之黯然的金黃。據說歐洲有一種鳥翅蝶屬的鳳蝶,翅翼將近三十公分,因此曾經被當作鳥而遭到獵槍射擊。
我只希望我能成為林投樹頂端,一枚恰好在適當角度探頭的葉,靜靜地看他,在海灘邊一小塊林地末梢攀附的港口馬兜鈴上,彎起尾柄,留下卵嗣。然後,看著海風一路相送他們回紅頭山。當我和M從高仰角調回水平的視線時,我們都從泛著光的眼神裡接收到彼此的快樂,一種宛如自己曾經飛行的快樂。
十分鐘後,我們看到另一隻雄蝶。
在一個多小時的等待後,我和M決定暫時離開,因為島上不只珠光鳳蝶的存在,對我們來說,與紋白蝶聊聊也是值得珍視的友誼,我無法想像失去紋白蝶的田畦,蔬菜們生長得是多麼寂寞。那天在往朗島的路上,我們還遇上了大鳳蝶、姬紅蛺蝶、黑脈樺斑蝶、小波紋蛇目蝶、蘭嶼黑挵蝶、琉球小灰蝶、琉球紫蛺蝶以及從異地移居而來,宛如驚歎號的綠斑鳳蝶和黃裙粉蝶。
我以相機和在攝氏三十度下的琉球紫蛺蝶及姬紅蛺蝶,搏鬥了近一個小時。
這是蘭嶼、熱情的蘭嶼啊。
林熊祥先生在《蘭嶼入我版圖之沿革(附綠島)》的研究曾經提到,達悟人和漢人大約從清同治年間開始接觸。在中國還未警覺到巨變即將來臨的光緒初年,清政府曾派代表,攜帶布疋、鐵器、瑪瑙珠、火柴、糕餅等訪問蘭嶼。獲得島上四處可見體型迷你的豬隻、粗放的羊群、小規模墾植的芋田與野生的椰子作為回禮。這些在被達悟人視為財富象徵的物產,在中國眼中自是極為輕賤。也因此,漢人的移民的遷居地圖裡,或許根本沒畫上蘭嶼。這其實是一種幸運,那段時間蘭嶼得以獨自面對太平洋,撫養著這群約八百年前,從菲律賓北部巴丹群島移居至此的海的子民。1897年,那是馬關條約訂定後的第三年,著名的人類學家鳥居龍藏接受東京帝大的派遣,乘著輪船「打狗丸」,穿過黑潮,來到蘭嶼。鳥居可能因為島上居民自稱「我們」(yamen),於是便將這群溫和的住民,稱作雅美人。鳥居的研究本尚稱順利,但不久發生了帳篷火燒的意外,助手中島藤太郎燒傷而死。長老前來弔祭,說:天上的繁星是”mata mo anito”,人死後就增加一顆星,中島先生的靈魂也變了一顆星…….。
mata mo anito,意即死者的眼睛。
鳥居可能想不到,有一天這群被他稱為「武陵桃源的人們」,將與供應台灣明亮夜晚的核廢料同居。1988年2月20日,蘭嶼島上舉行了第一次反對核能廢料場的遊行,那天夜晚的台北,想必也正燈火輝煌,光彩絢爛。
而蘭嶼漁舟上刻的「舟眼」,靜靜地望著大海,像一個沉思者難以入眠。
我與M回到住處時,周牧師熱情地問我玩得愉不愉快,我興奮地告訴他,珠光鳳蝶從我頭上飛過的姿態。和麵店老板一樣,周牧師也不識得「珠光鳳蝶」,但他知道,後翅發出珍珠光彩的美麗蝴蝶。聽完我的描述,他恍然大悟地說,啊,你說的是十塊鳳蝶。
十塊鳳蝶?
是啊,十塊鳳蝶。以前抓來賣給臺灣人,一隻十塊嘛,所以我們叫十塊鳳蝶。周牧師解釋。
日本人和漢人到來以後,帶進了貨幣,也改變了達悟人的思維。財產原來不只是豬、羊、或是水芋田,還有萬能的錢。當一隻與達悟人共同守望海域的珠光鳳蝶被賦予「十塊」的經濟價值後,他的飛行便不再自由。標本商以十塊驅使達悟人捕蝶,然後以百倍的價格,賣給都市人或外國人作為牆上的裝飾,他們用肥油的手指著,多麼美麗的蝴蝶啊!
五十年代,當蘭嶼設有離島監獄時,曾為搜捕逃犯高金鐘而縱火燒山;六十年代,一個個十塊叮叮噹噹的銅板,換走一隻隻珠光鳳蝶;七十年代,中藥商為了供應馬兜鈴根,告訴達悟人,挖掘不一定要栽種。於是,珠光鳳蝶選擇黯淡。
文明是一條誘惑的蛇,它帶給達悟人的禮物,是宛如圈索的環島公路,緊緊勒住珠光鳳蝶的咽喉。
周牧師說,現在不抓了,不會有人抓了。
我和M到蘭嶼的時候是papatou(國曆四月),patou是釣線捲軸的意思,這意味著,飛魚隨著黑潮,飛臨蘭嶼了。我和M則試圖在短暫的三天裡,去認識這個無論走到那裡,都有草蟬歌頌陽光的島嶼。
我們多次,經過專門為運送核廢料建築起來的紅頭碼頭,那裡的海水,被水泥阻擋,而無法吻到蘭嶼的土地。核廢料場外是整個環島公路中,最平坦的路段。這裡是都市光亮燃燒後灰燼的墳場,是惡靈(anito)聚集之地,沒有一株樹,願意為它遮擋陽光。
在我拿著相機和琉球紫蛺蝶搏鬥的草叢附近,有一座精神堡壘,被噴上「誓死反核」。也像睜著的舟眼,望向海洋。蘭嶼島上的任何物事,都望向海洋。
離開的前一天,我們又到麵店去吃麵。老板剛從機場回來,他問我們那時候訂的機票?M說,過農曆年後不久就訂了。老板邊下麵邊說,難怪,我都買不到機票,每天到機場去補位,都補不到。我要帶我兒子的女兒去台北,她留在這裡,每天吵死了。
老板被遊客困在蘭嶼了。二十人座的飛機,負載的大多是到蘭嶼渡假的觀光客,他們到了之後,重要的目的也許是找尋穿丁字褲的達悟人拍照。當政府禁止用十塊錢購買珠光鳳蝶,文明人便嘗試買點別的,比如說,可以炫耀的一個海島假期。
我和M默默地,吃完「清湯煮麵」,一碗四十塊。
◎珠光鳳蝶(Troides magellanus C. & R. Felder)是典型的熱帶蝶種,和分布南台灣的黃裳鳳蝶極相似,但珠光鳳蝶僅分布在蘭嶼。蘭嶼全島均可見,朗島、東清附近較易觀察,但數量不多,習慣高飛。展翅約10-13cm,前翅黑色,後翅在陽光下皆呈動人的真珠色澤,雄蝶尤其鮮明,現已列入保育。幼蟲食草是卵葉馬兜鈴、港口馬兜鈴等。
◎琉璃帶鳳蝶(Papilio bianor kotoensis Sonan)是烏鴉鳳蝶的蘭嶼亞種,是台灣相近種類中,色澤最為華麗的。在蘭嶼島上,遠比其它鳳蝶更常見,多緣路旁飛行。展翅約10-12cm,與烏鴉鳳蝶的相異處,在其金綠色鱗斑呈現帶狀,如銀河般散布在黑絨色的前後翅翼上。幼蟲食草是山漆樹。
◎琉球紫蛺蝶(Hypolimnas bolina kezia Butler)是低山帶的中型蛺蝶種類,雄蝶與雌紅紫蛺蝶雄蝶甚為相似,但其前翅腹面有明顯白色斑紋。雄蝶有強烈的地域性,常盤據草叢附近的高枝。雄蝶前後翅各有兩個紫色物理鱗斑,雌蝶後翅則無。幼蟲食草是桑科的榕樹、旋花科的甘薯、錦葵科的金午時花等,展翅約6-7cm。
<十塊鳳蝶>
【選入《當代中華文學大系‧散文卷》(台北:九歌出版社,2003)、《二十世紀台灣文學金典‧散文卷》(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6),《閱讀文學地景‧散文篇》(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8)。】
我坐在銀野村唯一麵店裡,吃著一碗四十塊的陽春麵。並不是嫌貴,只是這碗用開水和煮熟的麵泡起來的,清淡無比的麵,讓我這張被台北養成重口味的嘴,深感食之無味。要不是老板問要不要鹽的時候,我和M異口同聲說要,這碗麵恐怕更難下嚥。
朗島國小的校長正好帶著一本台灣海域的魚類圖鑑準備向老板請教,由於我們叫了麵,店裡狹促,遂...
推薦序
【新版 推薦序】
<新版《迷蝶誌》再序> 劉克襄
去年九月起,在東華大學當駐校作家。接近下學期末的一天清晨,中文系學生約我前往華湖。
華湖位於學校隱密的雜木林裡,一般人不易尋獲。千禧年左右,我在此遊蕩。腳踏車停靠路邊,沿著一條明亮的碧綠小徑蜿蜒進去,中途遇見一條蛇盤蜷著。退了十來步,折了個小彎,很快抵達湖邊。對岸有罕見的沼鷺,木訥地佇立著。腳色肉紅的緋秧雞,悄然從草叢探出身影。我蹲坐在草地,跟牠們一樣安靜。整個下午彷彿坐禪般,不覺時間之溜逝。
跟我相約前往的男同學叫詹宏博。去年在彰化溪湖高中聽過我的講演,意外地又在此結緣。
在集合點碰頭時,宏博手邊持了一把大鐮刀。我有些困惑地探問,「走進華湖需要這麼辛苦嗎?」
「上回吳明益老師帶我們進去,戴了一把山刀在前面開路。」
未幾,三位中文系女生按時到來。她們昨晚得知要去華湖,也興奮地跟來。宏博在前帶路,我們旋即走進了游泳池後隱密的林子。一進去,他就不斷地撥枝劈草。我才吃驚,十年前輕鬆遊蕩進來的情景已不復存在。
昨晚大雨滂沱,林木沾滿溼重的雨露,天色迄今仍陰翳如蒼鷺暗灰的背羽。在路跡不甚明顯的芒草小徑裡,我們有些吃力的往前鑽探。不過一小段,領頭的宏博衣領溼濡,黏附了不少草葉碎屑。我和三位女生也不斷被銳利的芒草割劃手臂,但大家甘之如飴。邊走邊聊才知道,她們都跟吳明益來過華湖。
既然進來過了,為何還要再次重訪?等再往前,我才恍然明白。
小徑上茵陳蒿叢生,不少植株開花了。我停下腳步介紹其生長特性,順便描述其藥用和可能的食用功能。一位女學生笑著說,「吳老師也介紹過,有位同學回去後,用茵陳蒿充當義大利麵醬料,很好吃呢!」
「既然吳老師講過了,我就不多說了。」
她們卻撒嬌,「你們講的不一樣,我們還是有很多吸收啊!」
我點點頭,繼續介紹。什麼山鹽青、紫株、咸豐草,再嘗試著以自己的認知描述。後來聆聽到周遭的鳥聲甚多,我們安靜地站在草原裡。我嘗試著想像這些啼叫的可能意義,描述自己的感覺。
他們認真地點頭,很想找出發聲的位置。那種對自然欽慕的單純眼神,隨即教人聯想,吳明益的教學勢必對他們影響不小。
走到一處空地,宏博介紹說,「這是吳老師露營的地方,他鼓勵我們,可以嘗試到這兒過夜,而且最好一個人單獨前來。」
一路上,他們繼續提到吳明益的種種。對他們而言,吳明益不只在讀書上,帶給他們各類知識的啟發,還在縱谷裡打開一片自然觀察的視窗。
接下來,路徑消失了,草叢比我想像的更加高大隱密。宏博一時找不到路,躊躇不前。女同學們雖來過,卻也記不得通往湖邊的小徑在哪?
宏博有些歉然地跟我說,「以前跟吳老師從這兒再走進去,草叢並不高,很快就找到路,但這次很奇怪,草叢都快變森林了。」
早上我還答應學校一堂講演,如果這時不快點找到華湖,萬一陷在此地,跟人家說在校園迷路,恐怕會成為笑柄。我有些心急地加入尋找,還好,很快就發現了路跡鮮明的小徑。
我帶頭在前一邊想著,啊,怎麼現在走往華湖變得如此辛苦,這不過是一個大學的湖泊呀!還有,待會兒看到的湖泊,會是過去邂逅的那等開闊亮麗嗎?
五六年前,吳明益應聘到東華時,我欣喜地郵寄一篇自己撰述此湖的小品,建議他日後何妨常來此走逛。雜木林是東華大學校園的自然特色,更是花東縱谷平地森林和曠野的指標。華湖則是此區雜木林的心臟,提供了周遭更多樣生物的豐富內容。
日後他即常來此湖觀察和上課,著作裡也提及。當年我來華湖,小徑開敞好走,或許到他走訪時即草木深掩,不易探路了。而走在後頭的學生們,跌跌撞撞地跟了上來,又彷彿某種幽微的隱喻。宏搏熱愛鄉野,也想嘗試自然書寫,這是他前來花蓮就讀的主因。在這兒遇到吳明益,想必更能達成其心願吧!
我們的出現激起一隻夜鷺和小白鷺竄飛,湖泊隨即進入寧靜的狀態,只有盤谷蟾蜍低沈地單鳴著。跟當年一樣,湖泊對岸依舊是幽黯的葳蕤森林,遠遠地才有學院的塔樓露出。湖泊雖無過去開闊,但依舊原始,生機隱隱。
我們沿著湖邊巡行,宏博又主動帶路,嘗試著從另一條小徑出去。小徑再往前,形成泥濘之地。每個人的腳都浸泡在污水裡,狼狽地跋涉著,最後再走進溼濡無人的森林。
面對藤蔓糾葛的林子,宏博再次找不到路。我再度上前,試著協尋。一邊探路時,突然間想起了吳明益的《迷蝶誌》。這是他自然書寫的第一本散文創作,甫出版即得接連得到不少讚譽,旋即被視為文學界重要的新秀。
昨天他寫信給我,想要再版此書,因而客氣地請託,是否能在之前的舊序添補些什麼。不知是重返此地,還是在找路,我竟想起此事。
也因這一突然聯想,萌生了很大的感概。這座我們前後都探看過的華湖,多麼像我們都熱愛的自然書寫一樣。但大家進來時,華湖展現了不同的風貌。我走進來較早,小徑路途明亮。吳明益稍晚抵臨的時日,想必辛苦許多,而且後來再帶學生進來探看,都得配備山刀除草了。我可以想像,他在東華大學執教,勢必也期待好些學生,日後能成為熱愛山川的創作者,跟我們一樣幸運地受到自然的眷顧。
以前寫過一序,贅述此書的優美質地。如今重新回顧,或者該定位在一個台灣自然寫作的光譜上。此書當年的結集,大抵是台灣自然寫作最為頂盛時,本土創作和翻譯作品備出。但《迷蝶誌》的出版,儼然預知了自然書寫作另一成熟面向的可能。
那時我以為,因為科普知識豐富了,自然觀察成為顯學了,這樣的寫作者恐怕會愈來愈多。豈知一個年代過去,自然書寫的高度卻停滯於此,幾不見新人。吳明益後來的著作,諸如《蝶道》或《家離水邊那麼近》早已擺脫《迷蝶誌》的青澀,卻也因其作品的成熟亮麗,更加突顯這一領域的後繼乏人。
那年的前序帶著很大欣喜,今之後序則頗有感傷。網路時代年輕寫作者多不願意走到戶外來吃苦,主流社會提供的生活價值亦少有這類空間,像宏博這樣持著鐮刀,在林子裡摸索去路的孩子委實不多。他依舊在前探路,身影愈有吳明益的堅持,我想他應該很快會找到方向。(2010)
【初版 推薦序1】
<台灣特有種:一個自然寫作的新面相> 劉克襄
一位陌生的年輕作家寄來他即將出版的散文集,隨著集子還有他精心手繪的插圖和micro鏡頭拍攝地照片做為內文的搭配。此外,郵袋裡還附了一本他的處女作《本日公休》。在這本短篇小說集裡,作家宋澤萊以「美麗的初航」稱允作者為未來的重要作家。
面對散文集,我卻相當遲疑,自己是否能寫好序。畢竟,對方是一個陌生的實體。我素來內向的個性夾雜著奇特的疏離和不安。生怕自己的感情無法融入,就對不起作者辛苦的創作了。
可是,開啟內容後,隨即被一種特有的熟悉情境所著迷和感動。整部集子所處理的題材,正是我這二十多年來信守的寫作主題和環境。他已經在我曾經走過的大地,試著以自己的腳步摸索一陣,而我竟習焉不察。從一篇篇的敘述,我一邊感慨自己的疏失,一邊則揣想著他的思維和體驗,不自覺地對照著自己年紀相仿時的遭遇。
藉由這塊土地的牽成,再透過這樣的野外生活共鳴,我慢慢地認識了他;並且隱隱掌握了一種來自然觀察的原力──我們彼此深知這種力量的特異,進而不揣淺陋,試著撰文闡述,也決定向讀者介紹吳明益。一個非小說領域的吳明益。我要試著就他這回作品的內容,素描他的散文背景和啟源,進而簡短地追溯我們這一群野外族群的發展過程。
蝴蝶是吳明益這本創作的主題。整個敘述的主軸亦緊緊環繞著蝴蝶的生態習性,以及由蝴蝶牽引出來的自然志和生態環境問題。有趣的是,這個主題和先前的小說並無任何瓜葛。若不掛上作者的名字,還真難以想像,兩種文類竟都是同一個人的創作。
純文學的前衛小說在前,自然觀察的散文在後,這是什麼樣的寫作意境和創作斷裂呢?恐怕也只有作者能體會箇中滋味。早年自己寫詩時,雖然也有過這樣的企圖和努力,文詞裡難免還夾雜著一些糾葛的情緒,始終無擺脫文藝青年的喃喃自語。吳明益竟無這層困境,讓我頗感稱奇。
賞蝶和其他自然觀察一樣,必須透過不斷地旅行,在跋涉山水中,長期錘鍊心志和書寫的內容。吳明益沒有忘記這個本份。他以我極為熟悉而親切的旅行方法,在台灣各地走動,記錄自己觀察蝴蝶的心得,而且充分發揮創作的想像和才華。儘管他走的還不夠遠,亦不綿長,但是已經呈現的作品卻充分展現了更深更廣的可能。
在蘭嶼,他尋找珠光鳳蝶。從”十塊鳳蝶”的故事裡,旁徵博引地提到了鳥居龍藏、夏曼.藍波安和蘭嶼的自然沿革,再以此穿針引線,生動地介紹捕蝶歷史、珠光鳳蝶的棲地。在國姓鄉,他追蹤小紫斑蝶的歷史,從四百年前荷蘭人的經營,到鄭成功的拓墾,再涉及德國人紹達的辛苦採集。一隻小小的普通蝴蝶,在他熟練的寫作技巧下,經常就有橫向地生態習性和環境變遷之敘述,兼有縱深地歷史和自然志的延伸。縱使在校園、都市之小天地,我們都看到他和蝴蝶熱情而精彩的互動。毫不起眼的蛇目蝶,在他眼裡竟飽滿了神話和哲學之味。笨拙的大白斑蝶在環境不同的對照下,也有了無以倫比的炫麗飛行。
吳明益創作所汲取的養分不僅廣泛且拿捏得宜,我不時讀出一陣歡喜和讚歎。這幾年來,台灣自然生態觀察和歷史人文所累積的豐富知識,都在他的旅行過程裡,成為隨手可汲取的養分。他不像八○年代的自然寫作者,犯了捉襟見肘的困窘,常要向西方取經,也不時露出那個時代教條式的道德威權;甚至仍無法擺脫口號式的報導。
由於在那個年代初,我即已投入自然題材的創作,對於當時正興起的自然寫作,以及後來的發展始終保持高度的關心。同時,對每一個階段自然寫作者展現的風貌,更充滿好奇。我亦不時積極尋找這類同好,相互切磋、請益。這幾年,在這個領域裡,我也遇見了不少”台灣特有種”。諸如鎮日迷戀老鷹的沈振中、倡議綠色旅行的陳世一,或者遇見孤高的古道學前輩楊南郡。尋找他們,一直是我從事自然觀察裡不可或缺的工作。我把它當成和觀察動植物一樣快樂的事情。
不過,吳明益明顯地和他們的出身不一樣。他和我一樣都是”科班”出身的。我的意思說,我們都是從文學出發,在創作的路上和自然生態的視窗照會了,從此就不再離開它。這樣的人並不少,在八○年代時,王家祥、洪素麗、凌拂和徐仁修等都是這類同好。
九○年代初也有零星的創作者,朝這個方向在努力創作和實踐生活。但直到最近我才又有明顯地感受,為數更多的另一批積極創作者,堅持著更成熟的生態觀,在自然寫作的範疇裡,尋找自己的風格和觀點。如果你常看報紙,應當不難看到杜虹、李曉菁、范欽慧、廖東坤等人的名字,以及他們的作品。
從他們的創作意圖和內容,我試著瞭解,那些經過整個年代生態環境運動洗禮,並且擷取更多西方自然寫作精華的創作者,對土地倫理有無我們的好奇和熱中?亦或是充滿新的生活價值?
早期的自然寫作者常被譏諷,只能以淺顯是非的道德和美學說服人。晚近的自然寫作者很少陷入這種啟蒙期的思維框架。吳明益更是,他所成長的環境讓他輕易地跳開這個八○年代環保的迷障,直接以更成熟的自然知識,在文學的場域奔放。他的行文,不僅看不到早年自然寫作者(包括我)的那種濫情了;同時,也無作家楊照在九○年代時認定的急切和焦慮。
他的創作內容展示了較為活潑的可能,以及更多文字鍛鍊後的繽紛。三種主要的面相交錯著,形成他書寫蝴蝶的內涵。一為自然誌的隨手捻來,豐富了他文章的深度,並顯示了他的聰慧和機敏。二是豐富的野外經驗,允當地揉合科學的生態知識,讓他的敘述更加有說服力。三係文學的技巧卓越,平淡的素材經過他的消化、轉換時,充滿了詩意的效果。
從自然寫作在台灣的發展來看,這一系列蝴蝶散文所蘊藏的成績和發展,恕我再襲用野外經常使用的語言:我又發現了另一個新品種。一個在這塊土地上經過許久才可能蘊育的種類。
晚近以自然為題材的創作,逐漸傾向工具圖書化的書寫,輕忽了文學長遠的功能和意義。很高興,作者對這樣的傾斜保持一個高度警覺的距離,繼續在自然寫作的園地上和我們一起深耕。
從吳明益的創作,我不免想到晚近,國內大量譯介進美國自然寫作者的創作經典,我們從梭羅、約翰.繆爾的早期生態文學作品,讀到晚近如戴安.艾克曼、亨利.貝斯頓等人的創作,每一個階段的自然寫作者都有他們的生活哲學和土地倫理觀。
台灣也有機會如此呈現成績。在短短二十年間,隨著生態意識的高漲,我們的自然寫作人才並不乏後進。生態主張逐漸多樣下,觀察也展現更多的細膩和成熟。薄薄地這本散文集雖不足以展現個人的強烈風格,但一種過去較少看到的新方向已然成形。
自然寫作也需要更多歷史的積累,透過一代接一代生活和哲思經驗的開創,緊密地和生態環境互動。這種特殊的文學類型方能豐收,成為台灣文學裡重要而獨特的一支。環顧過去,我們還走沒幾步。歡迎吳明益進入這條路線,而且能夠持續走下去!
對我而言,吳明益的初航不只是美麗,方向也很準確。(2000)
【初版 推薦序2】
<春芽的喜訊> 陳玉峰
笈克是個憨厚的大男生,先前擔任我的研究助理,有天他問我,如何產生內化的自然情操,不經意的丟給他:「不妨夜間跑去大坑逛逛」(大坑是中台灣極其少數低海拔殘存的天然林區),隔幾天他跑來跟我說:「我終於明白關在鐵籠中,獼猴的心情!」
原來他暗夜走在大坑山稜上,極不熟稔的黑暗世界,仿如常人初瞎。最吵鬧的死寂中,突然樹梢響起急迫的窸窸窣窣,全身毛孔不及張豎的瞬間,樹葉猛浪狀一波波交錯傳導,推測是獼猴夜遊,驚嚇中隱約瞥見,一雙雙快速錯動的火眼金睛,虎視眈眈的瞄準他所有的舉動,脊髓剎那急凍的恐懼中,他跌撞奔逃下山。
此後,他或將明白陰陽對調、黑白交換、事理易位、同理心置換的系列纏綿,對待其他生命的另一面向反思,雖然他祇是告訴我,那種「被窺視的恐怖」。
吳明益,一位素昧平生,好像是泅泳在詩詞訓詁、唐字海洋的年青人,迷戀福爾摩莎的蝶影只是近二、三年事。在他隨著文明時髦浪潮,湧進現代化商機盎然的昆蟲館擔任解說員,充當「生態保育、傳遞生物知識」的尖兵之際,卻發現那是一座富麗堂皇的昆蟲集中營,囚禁的不僅是無助的天牛、大蝗、鍬形蟲、蝶與蛾,還有扭曲變形的自然驚艷,另類自然的殺戮戰場,只為了讓經營者張大嘴巴,奮力吸吮傳遞自肉商、菜販、魚攤、小吃店員手中,一張張皺縮、瀰漫腥臊的新台幣。
於是,不忍卒讀的尷尬下,吳明益逃離了生死攪拌器的活體展覽區,選擇與死屍為伍,並將他視覺網膜的顯影,沖洗出一段段溫柔的控訴,文章題為「寄蝶」,文中他敘述,抓自恆春半島的大白斑蝶,被夾在三角紙板,郵寄7小時,越過陰陽界,來到展覽館,充當「保護生命、恢復環境」最後剩餘價值的展現,讓魚貫而入的親子,綴在衣襟、勾在髮梢,拍下一張張愛死自然的遺照,這是否就是20世紀末,台灣的保育文化?
合此因緣,思惟細的吳明益,將他的口器深入不同生命之間探尋,而且漸次萌長羽翅,飛出了人本的藩籬,成了半個「迷人」,開始以筆,檢驗蛻變中的自己,於是,一篇篇時人稱之為自然文學的散文脫蛹而出。「十塊鳳蝶」、「死蛹」、「界線」、「陰黯的華麗」……,鋪陳他的生活,逐蝶、夢蝶,讀書心得,意識或非意識流衝撞的些微映照,反芻著生命現象宿命的迷惘,而且,就像初戀的第一次約會,強作從容的去赴一場內分泌的戰爭,直接的要把初吻的pH值,傳述給認識與不認識的人種,告知百年台灣生靈凋殘的悲劇。
不知有無記錯,他的一篇文章好像我曾經評審為某個獎項,當時無法給首獎的原因是「輕薄」了些,而出版社主編捎過來全書的文稿後,我才知道合該輕靈,因為他寫的是實際也該飛的意象。
斷續展讀吳明益君的散文,閃入腦海的第一印象,是我那被台灣獼猴嚇出領悟的助理,其次,聯想起高中時代,我在「當代中國十大哲人」強悍霸氣的「新儒家」氣旋中,落荒奔向自然科學的履歷,相對的,吳君卻從傳播廣告科系,投入中國文學研究所的浸染,意外的,側生迷蝶的胎變,丟給我春芽的喜悅,最重要的,他不像時下「成名的自然文學作家」,老是從怎麼吃、如何用的貧窮文化出發,玩弄些虛無縹緲的文字魔術,接受王永慶合成的塑膠桂冠,穩坐在都會叢林把玩「芬多精」。吳君接觸了真實的自然,也不得不自稱「溫和的人類中心主義」。
我無意評論吳君的文學造詣如何精緻,毋寧我較關切多少台灣人願意靜下心來,咀嚼「迷蝶誌」的影像、意象,以及文字之外的情操。畢竟,二千三百萬釐不清「省籍」的台灣人,正陷入「國籍」的錯亂中,吳明益君適時拋下了「地籍」的救生圈,只搶救願飛的人種。何其盼望,多一些台灣人,認同「地籍」之後,進一步一窺「靈籍」。
誠懇的向讀者推薦《迷蝶誌》。(2000)
【初版 推薦序3】
<蝶之驚豔> 陳維壽
六十多年前當我初次到學校時,在校園內小灌木林上看到很像花蕾的東西,牠緊緊地附在枝條上,但用手摸時會擺動,當時我以為是會動的花蕾。有天清晨牠裂開了,當然開不出一朵會動的花,卻跑出一隻又肥,翅膀又皺的醜小蟲。當我失望而想打落牠時,那皺小的翅膀像一把扇出展開了,就變成很美的蝴蝶。我實在感動了,從此六十多年蝴蝶時時刻刻帶給我驚喜和快樂。
近二十年我也為了蝴蝶保育盡了我的心力。至今推展蝴蝶保育略有成效,然而我總覺得,我的努力就是不能廣泛的擴散到社會的每一角落,並深入眾多人們的內心中。因為我所能做的,僅限於以有關蝴蝶的生物學知識為基礎進行保育觀念的推展。因此長期以來真正期望有人能夠以藝術、文學的角度去解析蝴蝶美妙的內涵,藉以深入多元化社會中不同領域的人群中,使蝴蝶保育成為廣泛人們的共識。
這類做夢般的願望將由吳明益先生來實現。他雖然並非有關昆蟲科系畢業,然而他以專研而得的極為豐富的文學素養為基礎,再配合近多年來投入大自然的懷抱中,直接與眾多蝴蝶接觸,擁抱優雅舞姿編織的美妙生態,並以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富的想像力,從牠們生活行為上的點點滴滴,終於成功的察覺再深入閱讀蝴蝶散發的情感。
他更能分析並綜合這些資料、感受,並將蝴蝶生涯中的喜怒哀樂以文學的方式呈現在讀者眼前。這些有關蝴蝶的創作實為揉合生物學上的蝴蝶生態知識以及蝴蝶感情,用藝術手法呈現的嶄新嘗試。我深信,他能打開過去我努力進行蝴蝶保育推廣而無法滲入的另一群人們的心中,有助於全民關心象徵台灣的蝴蝶資源之保育推廣。(2000)
【新版 推薦序】
<新版《迷蝶誌》再序> 劉克襄
去年九月起,在東華大學當駐校作家。接近下學期末的一天清晨,中文系學生約我前往華湖。
華湖位於學校隱密的雜木林裡,一般人不易尋獲。千禧年左右,我在此遊蕩。腳踏車停靠路邊,沿著一條明亮的碧綠小徑蜿蜒進去,中途遇見一條蛇盤蜷著。退了十來步,折了個小彎,很快抵達湖邊。對岸有罕見的沼鷺,木訥地佇立著。腳色肉紅的緋秧雞,悄然從草叢探出身影。我蹲坐在草地,跟牠們一樣安靜。整個下午彷彿坐禪般,不覺時間之溜逝。
跟我相約前往的男同學叫詹宏博。...
作者序
【新版 作者序】
<死去的那些> 吳明益
《迷蝶誌》出版十年了。意思就是說,當時二十歲讀到這本書的人,現在已經三十歲,當時四十歲讀到這本書的人,現在已經五十歲,當時才出生的孩子,現在已經可以到野外去結識蝴蝶。而那本書裡所提到的每一隻蝴蝶,其實都已經死去,幸運的則可能已繁衍了三十代。
這一年多來,有好幾位在出版界任職的朋友問我《迷蝶誌》重新出版的可能性,我總是婉拒,理由是,對一個寫作仍不成熟的人來說,不斷嘗試寫出過去未曾寫出的物事,才是最重要的事。畢竟,多數的公共圖書館,可能也都找得到這本書,對我而言,寫書的目的絕非是為了賣書而已,而《迷蝶誌》裡那個著魔、感情像藤蔓植物般容易失控的我,畢竟在本質上已大不相同,我得認真地想想,這本書重新出版有何意義。
早在六、七年前,就有讀者告訴我,《迷蝶誌》在市面上已經買不到了。我總是選擇忽略,建議他們找看看有沒有二手書。幾個月前,在一個演講場合裡,有一位讀者拿了《迷蝶誌》來找我簽名,她說這本書費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另一位讀者則拿了我所有的書過來,說:「就只缺《迷蝶誌》了」。
在這樣的時間之流裡,還有人想起這本書,做為一個作者,應該知足了。年初我收到十年前《迷蝶誌》編輯的來信,提及這本書重新出版的可能性,我很乾脆地拒絕。幾個月之後,《蝶道》有了出版修訂版的機會,得以更正裡頭的錯誤。常給我適時忠告,陪我走過書裡每一處地點的M不經意地說,《迷蝶誌》重出也不錯,可以把裡頭的錯誤也一併改過。於是,我坐在書桌前,把當時初版的舊書拿了出來,回憶起《迷蝶誌》對我寫作的意義。
當年只出版了一本沒有什麼人關注的短篇小說集《本日公休》(1997)的我,因為任職麥田的編輯和我討論出書的可能性,才決定以當時我沒有發表,撰寫蝴蝶的作品來出書。當時她問我可以找誰寫序,我說我誰都不認識,但有三個人對我意義重大,分別是蝶類專家陳維壽老師,深深投入環境運動的陳玉峰教授,以及在我的印象裡,總是默默一個人到各處旅行、觀察自然的劉克襄先生。編輯把稿子寄給這三位我連一面都沒見過的老師們,出乎意料之外,他們都答應為《迷蝶誌》寫篇文章。某天黃昏,我正獨自走到校園附近一處荒地拍照時,呼叫器傳來回撥電話的訊息。我到公共電話亭回撥了電話,那頭即是劉克襄老師,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書出版以後,我預計應該會像小說集一樣無聲無息,沉沒在書海裡。那也無妨,本來我就是純粹喜歡用文字表達而已。不料不久就接到台北文學獎得獎的訊息。當時這個獎項是由出版社、學者、編輯推薦參加的,且是以一本書為單位,而非一般的單篇文章的文學獎。得獎自然開心,我上網查了一下,發現小說獎的得獎人是施叔青、朱天心和舞鶴,散文獎的得獎人是林文月(《飲膳札記》)、簡媜(《紅嬰仔》)和我,而評審裡則有我當然仍未曾謀面的陳芳明老師。實在很難精準地描述我當時的感受。當晚我第一次,主動撥電話回家,告知父母得獎的訊息,因為當時他們從未鼓勵我往寫作的路上去。我在電話裡跟父親說:「我寫蝴蝶那本書得獎了。」父親當然不會知道我得的是什麼獎,從電話裡也感覺不出他是否替我感到開心,不過彼此掛上電話後,肯定彼此都有些許激動。不一定是為了那本書,而是那短短的幾句話,因為,自念大學後,幾乎沒有獨自和父親說話過。一周後,父親就過世了。
這本書則活了下來。年底時它又獲得中央日報的年度十大好書獎,幾年後,裡頭的篇章在不少文學選本出現,有些還成了國高中或大學裡的教材,我自己則對這本書日益感到羞赧。一方面它在書店裡總是被放在「昆蟲」那排,而我書裡頭的昆蟲知識膚淺得很;另方面則是因為在野地愈久,愈覺得那本書裡的我,像極了第一次到溪邊的孩子,還不敢涉水、躺在溪底,或爬到大石頭上一躍而下,只是靜靜地坐在僅容屈膝的溪石上,靜靜地將腿伸入溪中,感受到溪床的質感,就眼眶潮濕地,貿然地對岸邊的人說:這真美好。
日後有一位譯者跟我說,《蝶道》裡的文章幾不可譯(於是至今《蝶道》只有一篇譯為日文),但《迷蝶誌》親近多了。有些讀者也說,比較喜歡《迷蝶誌》的「輕」。前者顯然跟語言,以及語言後頭的「影子」有關,後者或許可解釋為讀者的個人偏好。不過我想,說不定是書出版以後,人生稍稍偏移了一些方向。因此雖同是寫蝶,《蝶道》與《迷蝶誌》卻是在本質上絕不相同的兩本書。
我是一個對讀者很不體貼的人,即使在幾年前,我仍拒絕幫讀者簽書。直到現在,除非是演講單位報賬需要,我也不和人合照,也拒絕站著被拍照。既不在報紙與文學雜誌上發表創作,出版新書時也不開發表會,甚至建議出版社取消所有的行銷活動節約經費。因為我認為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喜歡寫作的人,理應就是默默寫作就好。只不過,後來我的職業,和投入的一些環境活動,都無法讓我「默默寫作就好」。
正如美國生態批評家史洛維克(Scott Slovic)所說的,這條道路,終究會出現多元地行動主義者(Polymorphously activist) 。雖然自己還離那裡很遠,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但確實我的人生移轉後的風景,和「默默寫作」截然不同。
從決定要出版的那天開始,我一面說服自己出版新版的理由,一面也說服自己不要參與太多意見:如果執著於這本十年前的作品應該以什麼樣的形式再版,或許會讓它失去原本的面貌也說不一定。畢竟,稚拙、粗略、零散都已成為它的一部分了。我保留了原書所有的文字(修改錯處),與當時的手繪圖(即使那些圖畫得實在不好),照片則保留部分,更新部分。仍然堅持紙張和油墨的選擇必須對環境友好,封面的視覺設計概念則由我提出,經編輯認可。除了請劉克襄老師為它再寫一篇序外,我建議編輯不必再邀請其他人或團體在書封上推薦這本書,畢竟自己對書市現今那種使用誇張標語與集體推薦的作法並不認同。除了這些顯得繁瑣的意見之外,我把多數的責任,交給了編輯,也要特別謝謝她與美編寬容我的想法和堅持。
那我拿什麼,給絕版後等待多年的讀者,表達微薄的謝意呢?編輯認為可以做個別冊,於是我開始動筆畫《迷蝶誌》每篇文章的蝴蝶,這麼一來,就會跟後來《蝶道》所畫的那些黑白標本圖,有某種意義上的聯繫。
極少蝶會像標本所呈現的型態一樣,完全展翅示人。我將這批手繪,試著做成彷彿一個個的標本圖框,以為這裡頭有某些暗示。不用捕蝶、殺蝶就能擁有標本,這事只有畫畫做得到,攝影也不可能把蝶拍得跟標本的姿態一樣,這是當時還勉強算是年輕的我,唯一學到的事。也是在《迷蝶誌》中,我所解決的一個重要的自我困結。或許,也和我日後帶學生到野地時,所希望帶給他們的一些微妙物事,有某種程度的相關。
毫無疑問,《迷蝶誌》裡所寫的每一隻蝴蝶,都必然已經死去許久。而我仍然希望,某些物事,能就此一直存活下去。
2010/6/17 淡水河右岸
【後記】
<飛翔的眼神> 吳明益
於是有一天早晨我醒來,發現自己肩胛骨旁,一雙翅膀正在發芽。並不像蝴蝶,在蛹化後即刻是成熟的飛行器,而是一對正在發展、調整的骨骼。
1997年宋澤萊先生鼓勵我出版第一本小說集時,我在閱讀完數年間寫作的自己後,發現那段時間不斷糾纏困結在我的手腕急欲掙出的文字,對象是一群在生活中搖擺的人。人的掙扎姿態,讓我感到一種淒愴的美感。但也在那本書的序裡,我提到文學院舊館那片用千年紅檜神木製成的木牌,提到自己,開始掙扎於過去以人為思考中心的模式。
我開始迷戀蝴蝶,正是在那本小說集收錄最後一篇小說寫定的隔年,也就是1997。那時的我從傳播廣告科系畢業、服完役、考上中國文學研究所,因工讀受訓而成為一個昆蟲展的臨時解說員。一個月的展期中,我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腰繫在魚木上的端紅粉蝶,蛹化的過程。
那隻新生的端紅蝶,旋即被另一位解說員,捏暈了後收進三角紙裡。
我漸漸知道,有些朋友將蝶視為一種「作物」在飼養、對待,當「獵物」在追尋、搜捕。他們蒐集標本,像蒐集神奇寶貝卡。
我也理解,做為一個昆蟲學者必須蒐集個體,以比照、研究種間差異,或大量飼養以觀察、判斷族群的變異、亞種之間的關係。蝶是一個研究對象,是一個連鎖的謎面。這些手段,或許對專業人士而言是應該的。況且,採集絕不是蝶隻減少的主因,過度的開發才是讓蝶類斷糧的元凶。
但對大多數人,包括我自己來說,我們並不是昆蟲學者,但在生活中,亦時時會與昆蟲偶遇。或許學習一種生命對待生命的方式,遠比判分兩種生物體間生殖器的差異來得更為急切。對孩子們來說,沒有人知道將來他們會成為一位文學作者,資訊專家,或一位生物學家。但無論他們的心智將發展成什麼樣的獨特生命,在學習做一個「生物學家」之前,學習如何以一個「人」的姿態去面對其他生命(包括人與其他異種生命),恐怕是更為緊要的課題。
生態學家艾許比(Eric Ashby)曾說:「人與自然之間該有我-您(I-Thou)的關係而非我-它(I-It)的關係。……這是個人自行決定的問題。」
人可以將蝶視為作物、獵物、研究物,人也可以將蝶當作朋友、愛侶、或陌生人,人也可以以觀賞者的姿態,將蝶看作玩賞物。這些角色時常混雜,有時甚且共存而矛盾,因此充滿辯證。我結識蝴蝶時,蝴蝶並不知道我的機心,不知道我將以什麼角度、什麼手段去接近他們。
這個選擇權在我們,在所有嘗試去接近自然生命的朋友們身上。
我並不是一個反人類中心主義者。相對比下,我較能接受諾頓(Bryan G. Norton)在〈環境倫理與溫和的人類中心主義〉(Environmental Ethics and Weak Anthropocentrism)這篇文章中提到的「溫和的人類中心主義」。諾頓認為,強烈的人類中心主義以人類為一切利益的考量核心,透過感受的喜好(a felt preference)來判斷事物是否具有價值。換句話說,覺得蝴蝶是美麗的,或蝴蝶是可賣錢的,便逕自捏斃蝴蝶,這是依靠感受的喜好來運用自然。但溫和的人類中心主義,則必須有一個完整的世界觀,以省察過的喜好(a considered preference)對待自然。這是一種理想,因為那些感覺的喜好在省察後必須被揚棄,並沒有一個準則可供篩檢。
當在野外遇到一隻迎面而來的大紫蛺蝶或寬尾鳳蝶,您腦中出現的是他所具有的貨幣價值(如一萬元一隻),是他所能提供我們的用途(如製成標本擺飾),還是蝴蝶所象徵的美感價值,抑或是生命本身的內具價值?
這些年來我在觀察蝴蝶中總試圖去追索一個答案。如果我們將蝴蝶視為商品,自然能心無愧疚地將他們製成標本,依據市場的價值出售;如果我們自視為賞蝶人,自然可以將標本買回或自製,掛在牆上作為吊飾;如果我們將蝴蝶視為研究對象,自然能為採集的行為找到合理化的理由。但如果我們是動心於蝴蝶這種生命的美麗,或將其視為具有內具價值的獨特生命,卻不一定需要循著買賣、蒐藏或研究的手段來獵取、認識蝴蝶。
你會將你的朋友捏暈、釘在展翅板上,用三號蟲針穿過他的軀體製成標本出售或擺飾?你會在你的朋友身上進行反覆試驗、標記,或汲汲於尋求「新種」,將其視為研究對象?在經過一段以商人或「擬態」研究者的方式對待蝴蝶之後,我決定,以一個朋友的姿態,用眼睛、望遠鏡及相機對蝴蝶表達我的迷戀。
迷蝶是「迷走」的蝴蝶。在生態學的術語中,因遷徙或天然因素(如颱風)所導致某個地區出現原不產於這個地區的蝶種,這些新移入的蝶種,便稱為「迷蝶」。台灣的蟲相屬於東方區和舊北區,亦即相似於東南亞與中國大陸。由於距此兩地亦不甚遠,便時而可見從大陸或菲律賓遠道飛來的迷蝶。日本紋白蝶、紅擬豹斑蝶、香蕉弄蝶、黃裙粉蝶、乃至前些日子發現的「波紋眼蛺蝶」(Precis atlites L.)等等,都是經過神秘的遷移或隨著交通工具偷渡而逐漸定居的蝶種。這和台灣的人文歷史也有相似之處,屬南島語系的原住民,十六、七世紀西方海上強權的侵入,日本的勢力與文化,乃至規模最大的中國人民不同階段的遷徙史,及東南亞勞工的進入,在在顯示,這是一塊容納各種生命型態的地域。迷蝶在這塊土地與原生種的爭戰、拉踞與掙扎,也往往讓我看到了人類族群相處的模式與歷程。這些文章並不專寫生物學上的迷蝶,而是類似遷徙的蝶與遷徙的人之間的聯想,於是時而以蝶的世界,去反思人的世界。
迷蝶也象徵「謎樣」的蝴蝶。生命的神秘,是勾引許多研究者或喜好者不斷潛入的深淵。在觀察的過程中,我沒有研究者的豐富知識,沒有紅外線或夜視攝影機,也沒有能力建造一座觀察塔以觀看樹冠層的美麗綠小灰蝶(綠小灰蝶屬總是高飛在樹冠,許多觀察者,可能窮一生未能親見),不使用捕蟲網,更沒有雇請捕蝶人,為我注意冬季蝴蝶谷的形成日期。我只是嘗試在可能的範圍,閱讀到研究者的研究成果,配合我的眼睛,讓我在野外遇到美麗身影的時候,能夠對這些朋友的性格有更深一層的認識。對我來說,蝴蝶謎般的魅惑,在於他是一個多變的生命,而不是生「物」。
迷蝶也是「迷戀」蝴蝶,宛如一個暗戀者去揣想戀人每一個動作的心情。這使我每次遇到一隻蝴蝶,都有心跳加速的激動與羞怯。我漸漸感受到,當你能用「人」的姿態去對待一隻蝴蝶,你便更能以「人」的姿態,去感受另一個人。我的朋友I.K.在一次野外觀察回來時告訴我:今天最愉快的事,就是把望遠鏡遞給那個問我們在看什麼的歐巴桑。
迷蝶誌即是,這段時間,我用文字、照片、手繪所記錄下的,我對蝴蝶的迷戀與想像。
這本書中沒有寫及珍奇難見的蝶種,也沒有過於艱深的生態學識,都是每一個人在都市、郊外可能遇見的蝶種,可以理解的常識。但我想我提供了一種角度,即是一個文學喜好者,結識另一種生命的想法、感受與思維。而這種生命,給了我回頭面對「人」時,深深的戰慄、啟發與面對生命的輕盈姿態。
我一直覺得,其實人類並非沒有翅膀,而是萎縮。
我能接受,人類不能飛行,是因為攢集了太多金錢而導致口袋太重,或是自築牢籠、懼高、互相拉扯。唯一我不能接受的謊言是,人類沒有翅膀。
至少至少,給我一個飛翔的眼神。(2000)
【別冊:序言】
<誰說你不能寫?> 吳明益
與自然相關議題接觸後,我常常會遇到一些很奇妙的人。後來漸漸有些我的讀者,他們會說是因為讀了我的書才接觸這個世界,或開始寫作的。一開始都是寂寞地面對自己沉迷的野地,久而久之人的連結也都讓我很有感觸。
我第一位野外老師是大地義工隊的蔡先生(坦白說他的名字我真的忘了),恐怕現在許多野地的資深解說員也沒有他知識豐富,他送我的魚木、馬兜鈴、鷗蔓在我的陽台生長超過十年了,我會照顧它們直到我死去,或者它們死去。因為個性的關係,沒有跟蔡老師去野外踏查後我就決定自己默默地看書觀察,沒有再參與任何團體,對我而言,我的經驗、知識,以及過份滿溢的熱情就是來自野地與書本。因此,至今我的生物知識還是很淺薄。常常在演講時遇到不知如何開始投入自然書寫的年輕讀者,我唯一個回答就是:像我這樣淺薄的作者都能寫了,為什麼你不能寫?
從《迷蝶誌》出版至今十年以來,我遇過不少我的讀者,後來成了極度認真的業餘觀察者,他們都在為我們認識異種生物做奠基的工作。像我在《家離水邊那麼近》裡提過的昌鴻,現在都回花蓮開設生態導覽學校了,我時而收到他「鳥況通知」,彷彿收到一封封來自野地的情書。另有一位喜愛昆蟲觀察的家旺,每次看到他寄來的細心觀察筆記,我就很感汗顏。我本就不是專業的觀察者,而且愈來愈隨性,但曾經那樣近乎沉迷於和其他生物孤獨對話的經驗,對我來說很重要。不論昌鴻、家旺,或是更年輕的朋友,我想他們都跟十幾年前初入野地的我一樣,常常一個人步行在山徑中,竟不明所以地流下淚來。然後生命從此發生了奇妙的質變。
對我來說,寫作或者手繪這些蝴蝶,也類似於野地的經驗。關於文字,已毋需多說,攝影則幾乎是近十年來有這麼多人對生態產生興趣的重要關鍵。畢竟,現在多數的攝影者已不用昂貴的底片機,使得拍照成功的機率大增,攝影也很快就能在現場檢視照片的品質或辨識物種。但仍然比較少去野地的朋友,迷上手繪。
對使用相機而言,拍照的一瞬這些都被以影像歸檔了,但手繪則不然。除了外形之外,鱗翅目的辨識更基礎的原則的靠翅脈與性器官,在手繪的過程中,你必然會仔細觀察一般時候根本不可能注意到的翅脈結構。這就像支撐起整片翅膀的骨骼,裡頭既隱有力學,也有化學、物理學。在手繪的幾分鐘、幾小時、甚至可能幾天的時間裡,你的腦中始終有一隻蝶的肉身在蛹化、羽化,有風、有樹、有蟬鳴、有色彩、有歎息、有路、有思考、有在某天午後雷雨,終於把一切都洗清的林緣,難以抗拒地看著第一次遇見的升天鳳蝶時,竟爾回憶起某個初春的記憶。而這一刻,都在你的筆尖與紙張接觸的那零點零一公分的筆觸裡,微妙展現。
我的畫具很簡單,2H、B、2B、4B、6B的鉛筆,一塊軟橡皮,一把尺,一張20元的四開美國紙板(可以割成八張來用),林林總總加起來恐怕不到兩百塊。最昂貴的是某個安安靜靜的深夜,那些與蝶相遇的場景重被喚回的安靜的激動。沒有人聽得見你的筆觸沙沙,沒有人看到你伏案的神色,沒有人知道此刻你拾起了什麼,療癒了什麼,思考了什麼。
這些年來,我始終告訴我的學生、讀者、朋友,自然書寫不是僅止於案牘之間的文學類型,它是一種行動…....有時甚至是激情的行動。沒有投入環境議題、深入人與環境互動的土地、並且不吝投身任何環境運動去關心那些原本的「陌生對象」、「陌生事務」,書寫將變得空泛薄弱。而如果文學書寫若無法「自焚」,那當你對他人口沫橫飛地說什麼關心環境,批判學術環境,一方面可恥,一方面也非常噁心。
多年之後,《迷蝶誌》重新出版了,我重讀了這本書裡那個自然的學生的筆觸,並且拾筆再為老讀者、新讀者畫這本別冊。我必須說,你也可以寫、可以畫,因為,一切的探索與思考,真的就是從這些蝴蝶翅翼上一個區塊一個區塊的筆觸開始的。
這就是我僅能給您,唯一的物事了。(2010)
【新版 作者序】
<死去的那些> 吳明益
《迷蝶誌》出版十年了。意思就是說,當時二十歲讀到這本書的人,現在已經三十歲,當時四十歲讀到這本書的人,現在已經五十歲,當時才出生的孩子,現在已經可以到野外去結識蝴蝶。而那本書裡所提到的每一隻蝴蝶,其實都已經死去,幸運的則可能已繁衍了三十代。
這一年多來,有好幾位在出版界任職的朋友問我《迷蝶誌》重新出版的可能性,我總是婉拒,理由是,對一個寫作仍不成熟的人來說,不斷嘗試寫出過去未曾寫出的物事,才是最重要的事。畢竟,多數的公共圖書館,可能也都找得到這本書,對我而...
目錄
【目次】
◎推薦序 <新版《迷蝶誌》再序>(2010)/劉克襄
◎推薦序 <蝶之驚豔>/陳維壽
◎推薦序 <春芽的喜訊>/陳玉峰
◎推薦序 <台灣特有種:一個自然寫作的新面相> /劉克襄
◎新版序 <死去的那些>(2010)/吳明益
I
1 寄蝶(大白斑蝶/斑蝶科)
2 寂寞而死(雄紅三線蝶、細蝶/蛺蝶科)
3 十塊鳳蝶(珠光鳳蝶、琉璃帶鳳蝶、琉球紫蛺蝶)
4 界線(曙鳳蝶、大琉璃紋鳳蝶、琉璃紋鳳蝶/鳳蝶科)
II
5 死蛹(大鳳蝶/鳳蝶科)
6 陰黯的華麗(紫蛇目蝶/蛇目蝶科)
7 忘川(白帶蔭蝶/蛇目蝶科)
8 學習睜開眼睛(孔雀紋青蛺蝶/蛺蝶科)
9 野桐開放(臺灣黑星小灰蝶)
III
10 魔法(三星雙尾燕蝶、黑脈樺斑蝶)
11 地圖(石墻蝶/蛺蝶科)
12 活埋(臺灣紋白蝶、日本紋白蝶)
13 國姓爺(小紫斑蝶)
14 放下捕蟲網(江崎黃蝶、淡色黃蝶、臺灣黃蝶、星黃蝶、荷氏黃蝶)
IV
15 迷蝶(紫斑蝶、雌紅紫蛺蝶、沖繩小灰蝶)
16 迷蝶二(紅擬豹斑蝶、玉帶鳳蝶)
17 飛(紅紋鳳蝶/鳳蝶科)
18 時代(環紋蝶/環紋蝶科)
◎後記--飛翔的眼神/吳明益
【目次】
◎推薦序 <新版《迷蝶誌》再序>(2010)/劉克襄
◎推薦序 <蝶之驚豔>/陳維壽
◎推薦序 <春芽的喜訊>/陳玉峰
◎推薦序 <台灣特有種:一個自然寫作的新面相> /劉克襄
◎新版序 <死去的那些>(2010)/吳明益
I
1 寄蝶(大白斑蝶/斑蝶科)
2 寂寞而死(雄紅三線蝶、細蝶/蛺蝶科)
3 十塊鳳蝶(珠光鳳蝶、琉璃帶鳳蝶、琉球紫蛺蝶)
4 界線(曙鳳蝶、大琉璃紋鳳蝶、琉璃紋鳳蝶/鳳蝶科)
II
5 死蛹(大鳳蝶/鳳蝶科)
6 陰黯的華麗(紫蛇目蝶/蛇目蝶科)
7 忘川(白帶蔭蝶/蛇目蝶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