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攝影三大巨擘 森山大道最新親筆著作
收錄近年來多幅未發表的攝影作品,以及經典散文
「對我而言,所謂藝術,是在日常生活中創造出裂縫般的瞬間,
讓我透過縫隙,一窺異界樣貌。
在此意義之上,與藝術的邂逅,根本就不需要博物館、美術館甚至畫冊之類的媒介。」
所以,在《邁向另一個國度》中,森山大道書寫的是日常。
他不僅用照片,也以靈光之筆寫出隱藏在表象之後的現實片段,日常生活所映照的一切。
「那一瞬間,日常生活的深邃處反轉外露,隱約可見。」
「那份可窺見的黑暗,正是核心本質所在。」
這是不僅席捲日本,也征服了全球的森山大道。
這位一代攝影大師在他「從心所欲」之年,沉殿回顧夏威夷及布宜諾艾利斯等地的攝影旅程、與生命中數位女性的曖昧情愫,以及平交道、橋樑、花器、動物園等日常風景在他心中的意象,以及隨之喚起的深處記憶……他的影像作品充滿直接原始而強烈的情緒,文字間的內心風景卻時而隱晦幽深。
書名邁向「另一個國度」,
可能是和他氣味相投的魅力城市——
「唯有精明幹練才能生存」的新宿、充滿「可疑氣息」的布宜諾斯艾利斯……
也許是他內心蒼茫的風景,因為——
「路上的悲劇與喜劇多得不可勝數。 攝影師唯一的應對方式是恣意拿起相機,一股腦的深入,此外別無他法……」
近距離接觸過森山大道的人,對他的描述多是「隱忍、壓抑、寡言」;
攝影評論者認為「對未來的絕望感」是森山作品的主要關注;
大師的拍照姿勢,通常是右手單手拿相機,左手……抽菸或是插口袋!
我們只能走近再走近,深入再深入,然後拼湊出一代攝影大師的「另一個國度」。
作者簡介:
森山大道
1938年出生於大阪。因喜歡船而曾夢想成為船員,卻先成為平面設計師。
決心成為攝影家的契機,是偶然看到了街拍大師威廉‧克萊因的成名攝影集《紐約》。
1961年(23歲)在攝影家細江英公的工作室從助理做起,3年後以獨立攝影家身分出道。
1971年(33歲)發表了攝影代表作之一《攝影,再見》。
從此,日本人造了一組「森山專用詞彙」來形容他作品帶有的獨特印記
——「アレ(粗粒子)、ボケ(模糊)、ブレ(晃動)」
粗粒子的顯像、模糊的對焦、晃動的人物風景,森山大道顛覆了當時攝影強調正確寫實、相片即是紀錄工具的概念,強烈衝擊日本攝影界。
1980年代,日本歷經約10年的泡沫經濟時期。森山戲稱︰「那十年間我幾乎完全沒做事……我身上唯一泡沫化的事物,只有那累積到快腐爛的時間而已。」(摘自本書〈日日皆海參〉)
1999年,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為他舉辦個展,這是美國一級美術館首次為日本攝影家舉辦完整回顧展;2003年,巴黎卡地亞藝術基金會為他舉辦大型回顧展。近年來他的作品頻繁於日本及歐美展出,皆獲高度評價。
在日本國內,森山大道與荒木經惟並列為最具影響力的兩大攝影家。
森山大道直至今日仍維持創作質量,《邁向另一個國度》為其最新親筆著作。
譯者簡介:
蘇志豪
東吳大學日文系畢,具備日本通譯案內士國家考試資格。
熱愛日本文化與一個人的日本深度旅遊,曾擔任日本國寶級現代舞大師石井綠即席口譯。
章節試閱
平交道 《SUBARU》一九八八年六月
平交道、橋樑,以及點綴其間的風景,是都市諸多面貌之中我最為喜愛的場所。在那裡,許多人、事、物無止境地交錯,不引人注意的日常無名戲碼也不斷上映。雖然只是兩端來回穿越的單純動作,但那「穿越」的行為,跳離了日常中被漠視的場景,讓我得以用形而上的直覺窺見人生。穿越平交道或橋樑的瞬間,不經意被遺忘的時間、失落記憶的再現,讓人有種將與未來之事相遇的預感。也就是說,那些平交道、橋樑等城市的構成物,並非只是一個通過地點,或許可以說,它是風景與感情之間、時間與現象之間的交會處吧。
以前,我拜訪某位女性住所的途中,會固定經過兩座平交道。其中一座位於郊區電車車站,鄰近著熱鬧的商店街,黃昏時刻,街道上五光十色的燈光生動地映入眼簾。我的心隨著即將與對方見面的心情,以及充滿生活色彩與氣味的商店街風景,自然而然明亮起來。另一個平交道呢,在商店街轉角後的盡頭,再穿過一段沉寂的住宅區之後,橫跨了整片農地。我總是一邊留意綠色的交通號誌,一邊在腦海裡想像那位女性及其住所內的情境。
那位女性的公寓是三層樓水泥建築,有些類似國宅,坐落在第二座平交道不遠處的菜園裡。由於她住在二樓,夏天晚上熄燈後打開窗子,便可在一列相連的路燈彼方,看到特急電車頂著明亮的車窗飛箭般隨著汽笛聲揚長而去。冬天夜深人靜時,彷彿預告末班電車似地,一陣鐘聲衝破了寒冷的空氣,隔著窗簾傳入耳裡,聽起來蕭瑟又冷清。
我必須穿越兩座平交道才能抵達此處。在前往那位女性住所的夜晚,藉由這些平交道,我意識到自己在這裡,而妻子或家在城市的遠方。相反地,當我回到妻子的住處,平交道又讓我遙想彼端有那女子的城市夜景。
雖然已是遙遙消失於記憶深處的時間與風景,但每當我不經意地走過陌生城市的平交道,腦中似曾相識的記憶彷彿又被喚醒。
街上道路交錯,橋下河川交錯。平交道上則是鐵軌與道路相混雜。人們終日在其上來來去去,時間與空間、光與影、生與死,更是無盡地交錯。我是個在街上且拍且走的攝影家,始終喜歡朝那些包含平交道或橋樑的空間按下快門,它們是我的必拍風景。那些地方籠罩著樹木、鐵、石頭、陽光與水的味道,向我細訴著有關人類、生命、時間以及更多其他各種事物的故事,這樣說,真的一點都不為過。其實我也只是將映入眼簾的世界片段拍攝成像,並反覆對這些風景提出新的疑問罷了。藉此循環,企圖得到一些對於自身、攝影,或是世界的更進一步認識。
這些物體構成的風景,或稱之為光景、情景也好,不一定是新的感覺,我們也可感受到那消失之地欲傳達的訊息。或許那恰是由此至彼、由彼至此走過平交道或橋樑的人們,在瞬間感受到的類似空中氣渦的奇妙感覺,亦即觸碰到了存在於過去與未來、昨日與明日之間的「現在」,這段無法取代的時.空。
平交道,伴隨著懷念的回憶、不堪回首的過往等各式各樣日常記憶,盤據在我的腦海裡,且不是刻意的,帶有一種戲劇性。
星期二 二〇〇七年十月
「星期二,應記錄事項無,但它實際存在過。」這句話節錄自尚.保羅.沙特的《嘔吐》。我並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就算寫了,大致上應該也跟方才所提的沙特差不多吧。總而言之,不論我是否寫日記,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時間以壓倒性的速度從我身上經過,這件事並不會有任何改變。而我也沒有餘暇和興趣把稍縱即逝的時間裡與我相關的部分,一字一句寫下來。一般而言,我對人類生命的日常面相不曾抱持懷疑的態度,也就是,我覺得似乎可用「星期二,應記錄事項無,但它實際存在過。」這句話來下注解。
已故的寺山修司先生曾留下這樣一句話:「消逝而去的一切,都只是一種比喻。」我甚至覺得,連當下所存在的時空,也都只是一種比喻。若要我對活著感到心慌以改急於體驗各種感受的存在現況作個比喻的話,我就像時間的概念洪流中,來回漂流的浮游生物。與其說光陰日日消逝,毋寧說,流失的是我們自身。平素與他人相處,儘管我看似板著一張嚴肅面孔,那終究也只是生命本質中投射出的,微不足道的每一天。
早上,我在我稱之為池袋辦事處的一棟老公寓某個房間裡,從鐵管製成的床上醒來。一如往常,從脖子到肩膀整個部位感到異常沉重僵硬,頭也痛得難以忍受。我像一頭憂鬱的野豬,緩慢地從床上起身,求心安似地吞下幾乎已失靈的止痛藥,接著拿出散落冰箱各個角落的巧克力,配著罐裝咖啡吃。最後,我坐下,把腳跨在桌上,頓時有一絲復活的感覺。點了一根菸之後,我閉上雙眼,腦袋仍然隱隱作痛,可是在眼皮裡面,逆光的巨大風扇剪影,如同往常所見的幻影慢慢迴繞,這一瞬間,我的心靈得到了慰藉。旋轉中的扇葉形象伴隨快感不分晝夜地時常在我閉上雙眼的瞬間浮現,隨即便刻畫著殘像,慢慢消失了。我的後腦勺在嚴重的耳鳴中,彷彿變成盛夏時節蟬鳴的山林。我並未打開電視,也沒有翻閱報紙,更沒有立刻著手工作,就這樣發呆似地度過這段早晨時光。然後,我無奈的一天開始了。
當我把目光移向窗外,沐浴在秋天陽光下的住宅從眼前向遠方無限伸展,彼端的天空裡,新宿的高樓大廈櫛比鱗次,不可思議地清晰。「在這樣的日子裡,真的是什麼事情都不想做哪⋯⋯」我在心中如此發著牢騷。那是我當下的真實感受,是偶然無所事事的白日夢,並無實質效果。廚房流理檯旁的小空間貼著好幾張正方形便利貼,每張都有粗麥克筆寫下的字跡,記載著當天的工作時間、場所及內容,簡直就像催著人趕快工作似的。我本來就不愛雇用助手,倒也不是身邊已有能幹的秘書幫忙,而是不喜歡有人在周遭晃來晃去,因此從工作到生活細節全都自己包辦。常有朋友跟我說,一些小事乾脆請人來處理就好了,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呢?但只要跟別人在一起,我就會覺得更疲倦。所以這不是小氣,只是天生個性使然。就算平常會把各種待辦事項密密麻麻地寫在月曆上,但每到緊要關頭,我不是漏看,就是壓根兒忘記再瞄一眼。由於累積了無數慘痛經驗,現在才想到用便利貼。每天早上我一定會在流理檯前佇足片刻,站在那裡,就算不喜歡也會看到這些提醒,有時會感到沮喪,但這樣才不至於影響到那些約定的行程。「一點與XX先生約在大都會飯店會面」或是「五點半與尤特XX先生商討OO事」之類的事項,決定了我一天的行程,雖然有點感慨,但唯有如此才能維持生計。我這伴隨著頭痛、肩痠、耳鳴,以止痛劑、巧克力和罐裝咖啡所展開的消沉早晨,迎接的是名為日常的迷途。不論願意與否,我都不得不切換心情,朝下個方向走去。
上週,我邁入人生第六十九個年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回想一路上如此走來,其實與「彷彿此生已走過漫漫長路」這般心境相差甚遠。只是單純覺得「啊,是喔」,如此而已。唯有一件事我常常思考,亦即在平凡無奇的日常中,希望能常保健康,手持相機繼續遊走於我喜愛的大街小巷。或許在我心裡某處終究對年齡是在意的,但就一般的感覺而言,歲月這東西就算置之不理,仍會繼續累積,是種極為粗略的概念。社會大眾習慣評論他人的智慧是隨年齡增長提升或衰減,但年齡增長與智慧增減之間真有關係嗎?對於大家想要談論的東西,我並非無法理解,但我實在不覺得那些被評論的人愈活愈睿智。我並不否認有人真能達觀並悟透人世甘苦,看破塵俗表裡,活得超凡灑脫而悠閒自得,但這聽起來太玄虛了。或許有人真能輕鬆自在地愈活愈睿智,即便如此,這終究只是表面印象,我們仍無法洞悉他人的內在。人生與年齡等條件無關,考驗一直都很嚴苛,我們終此一生都得迎接最後的大限之日,無法回頭,因此當下根本不需介意年齡,只要努力、任性的活著就好,生命的滋味就在於此。我早在許久之前就已破釜沉舟,每天為了應付生活上接踵而來的挑戰而活。反正事情無法盡如人願,即便日常生活諸事繁雜,只要還有行動力,抱著我小小的相機,其他事情,我一概置之不理。
六十九歲,如果以季節來比喻,大約是晚秋漸入初冬的時節吧。接下來便是人生的嚴冬。晚冬這個詞彙,在俳句裡或許會被歸類於四季之詞,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下一個春天了。若以風景來比喻,應是滿山楓葉飄落一地之後窺見山的表面、湖邊豐美的水草頓時染上一抹枯茶色、凜冽寒風吹襲著野地的情景吧。不論季節或景色,皆須遵從上天的法則,無從抗拒。發生在我們體內的季節更迭,春天也好,夏天也好,若要自問是否每一季都活得無愧於天地,實在會感到相當惶恐。因為我既不曾恣意揮灑青春,也沒有放縱熱情的經驗,高中念到一半就休學了,回過神來的時候,手中已拿著相機,之後我便再也沒有嘗到春天與夏天的滋味,只留下一味匍匐前進般苟延殘喘的記憶。時至今日,晚秋的微風及初冬的氣息已經籠罩在我身旁。年齡增長這件事本身,並沒有特別的喜悅或悲傷。只不過,自身個性所招而來進而占領日常生活的繁雜瑣事,常在工作上造成我的困擾,這應該是自作自受吧。有時候,我也會自嘲都已經這把年紀了還做傻事,並為此而嘆息,感到焦躁,不知是否該為自己生性愚鈍而哭。這是一道人生的冷盤小菜。
作家齋藤茂吉曾留下一首短歌:「性欲不復在,行經澀谷車站時,感觸深幾許。」澀谷車站那句有一種微妙的真實感,寫得真好!
平交道 《SUBARU》一九八八年六月平交道、橋樑,以及點綴其間的風景,是都市諸多面貌之中我最為喜愛的場所。在那裡,許多人、事、物無止境地交錯,不引人注意的日常無名戲碼也不斷上映。雖然只是兩端來回穿越的單純動作,但那「穿越」的行為,跳離了日常中被漠視的場景,讓我得以用形而上的直覺窺見人生。穿越平交道或橋樑的瞬間,不經意被遺忘的時間、失落記憶的再現,讓人有種將與未來之事相遇的預感。也就是說,那些平交道、橋樑等城市的構成物,並非只是一個通過地點,或許可以說,它是風景與感情之間、時間與現象之間的交會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