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剛健,一個曾經驚世駭俗,後來卻相對沉寂的創作者。
他在六十年代與友朋創辦《劇場》雜誌,譯介西方現當代影劇理論與作品,並衍生出另翼的實驗性創作,在台灣的文藝行動中具有開創性意義。他曾經寫下無數膾炙人口的電影劇本,邵氏時期的作品已可見其耀眼的才華,八十年代以來與多位香港新浪潮導演的合作,更步入他編劇生涯的全盛期,累次獲得香港金像獎最佳編劇與台灣金馬獎最佳原創劇本等獎項的肯定。邱剛健寫劇本極慢,講究氛圍描寫細緻,強調要用形象思考,人物對白常常充滿詩意——他認為劇本可以作為完整的獨立作品。而這些寫作劇本的特點,同樣也呈現在他的詩作裡,他的詩,往往充滿戲劇性,像他的劇本一樣講求場面調度,彷若一個個鏡頭在讀者眼前搬演。
但少有人知道邱剛健也寫詩,甚至寫詩可能是他最為重要的精神生活:現代詩是他「一生從不放棄的追求」(劉大任),也是他「最終最愛的付託」(張照堂)。晚年的邱剛健更為醉心寫詩,也一如既往的吹毛求疵:每首詩要打印四份,以便隨時修改,如改動了一字,同樣也要再打印四份,若感覺不好,還要再改回去(趙向陽)。是這樣近乎偏執的創作態度,讓《胭脂扣》與《阮玲玉》成為華語電影裡的傳奇,更讓他執導的《唐朝綺麗男》和《阿嬰》成為另類經典,也讓我們讀到《亡妻,Z,和雜念》(赤粒藝術,2011)裡「哀痛中見豔色」的抒情廢頹與奇想異念,而未完詩稿《再淫蕩出發的時候》一樣意象準確,充滿著性與死亡的隱喻,如組詩「伊人」與「祈禱室」用豔情表達傷逝悼亡與種種質疑,部分詩作中從淫蕩婦敘事位置所發出的浪聲賤語,在在都挑釁著我們所熟悉的含蓄詩學傳統:邱剛健的「淫蕩書寫」,始終駭俗,怪誕,驚世程度絲毫不減——「任何時候都是再淫蕩出發的時候」,邱剛健在創作上的堅持,從不允許自己泛舊沉寂。
劉大任在〈想到邱剛健〉一文最後,引用當年邱剛健悼念黃華成的詩句:「現在你可以盡情地嘔吐,盡情地嘔吐,/不用怕我們會再嫉妒甚至是你的穢物,追趕你,/把你打死。」(〈黃華成輓歌〉)。詩人走遠,但他留下的「滿眼新詩」,將如他總活在時代最前沿的其他創作,永遠前衛,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