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州大道935【「第44個孩子」三部曲之3】

賓州大道935

莫斯科

諾佛耶查瑞穆斯基

赫魯雪夫貧民區

1312公寓

一九六五年七月二十四日



李奧‧狄米多夫爬完樓梯之後，汗流浹背，濕透的襯衫貼在肚子和背後，幾乎變成透明。他的襪子已經濕透，每踩一步，鞋子裡就滋滋響。剛剛在一樓的時候，發現電梯壞了，門開到一半就卡住，而且裡面日光燈閃個不停，彷彿垂死動物的眼睛。他爬樓梯到十三樓，一路上都沒有碰到人。像這種公寓大樓，大白天居然一片死寂，看不到半個人影，實在很怪異，令人毛骨悚然。看不到半個小孩子在走廊上打打鬧鬧，也沒碰到半個提著菜籃回家的媽媽，聽不到開門關門撞得碰碰響，也聽不到鄰居吵架。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忽然都被駭人的熱浪淹沒了。熱浪來襲，已經是第六天了。這棟公寓大樓是根據住宅建設計劃興建的，它的水泥結構很容易吸熱。後來，他終於爬到了十三樓，停下來喘口氣，然後走進1312公寓。他到家了。進門之前，他沿著走廊看過去，每一戶人家門前都看不到半個人影。

屋子裡很窄。他把黏在身上的襯衫扯離肚皮，那動作感覺彷彿把黏在他身上的水蛭抓起來。他穿過客廳，走進廚房，然後轉開水龍頭沖沖臉。水壓很低，水流很弱，而且溫溫的。但儘管如此，感覺還是很舒服。他把頭埋在水龍頭底下，閉上眼睛，讓水緩緩流過他的臉頰，嘴唇，眼皮。過了一會兒，他關掉水龍頭。水珠沿著他的臉頰往下流到脖子上。他打開那扇小窗戶，發現窗緣的鉸鏈一陣嘎吱嘎吱。難以想像這棟大樓才剛蓋好沒幾年。窗外，空氣彷彿凝滯了，一絲風也沒有，整棟大樓彷彿被一團熱氣籠罩。從窗口望出去，對面是一棟一模一樣的大樓，成排上千扇的窗戶反射陽光，整棟樓像鏡子一樣閃閃發亮。

這種大樓，每一戶公寓裡格局都一樣。每一戶都只有一間小小的獨立臥房，一間客廳兼廚房。通常，客廳勢必要隔出另外一個空間，睡覺的地方才夠。通常都是在兩面相對的牆中間拉一條繩子，上面掛一條布隔開廚房，裡面擺兩張窄窄的單人床。這種簡陋的隔間幾乎家家戶戶都是。李奧走到那片隔間布前面，發現隔間裡那兩張床邊都各擺了一個行李箱。顯然媮們已經準備要出發了。他走過去把行李箱提起來試試看，發現很重，而且其中一個更重。很久以前，曾經有很多年，他搜索過成千上百間公寓，培養出一種很敏銳的直覺，很快就可以發現異常。在一個人的住家裡，從某些細微的小地方就可以看出住在那裡的人隱藏了什麼秘密，這種訣竅跟突破嫌犯心防的道理是一樣的。在一個人的住家裡，家具上的灰塵，地板上的小刮痕，或甚至書桌上的一枚小指紋，都很可能是強而有力的線索。李奧注意到其中一張床。像現在這種酷熱的天氣，睡覺都不蓋毯子，而是只蓋一條薄薄的被單。所以，要是床墊有甚麼異樣，隔著薄被單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來。他注意到被單微微往上凸，幅度不大，很不容易察覺，而且也不會引人注意。不過，對一個訓練有素的秘密警察來說，這種小地方就很可疑。

於是，基於本能，李奧走進那個小隔間，手伸進床墊底下。他摸到一本書的邊緣，於是就把它抽出來。是一本精裝的筆記本。一本日記。封面上什麼都沒寫，沒有標題，也沒有圖片。那不是一般學生用的劣質筆記本。那是上等紙，而且書背是線裝。他翻開那本日記，看看裡面有多少頁被壓皺，結果，他發現那本筆記有一半的頁數都寫了字，算一算大概有兩百多頁。他用兩根手指夾住書背，把日記本提起來抖了一下，看看裡面有沒有夾東西。結果沒有東西掉下來。初步檢查完了，他翻開到第一頁。字跡很工整，用鉛筆寫的，字體很小。看得出來鉛筆削得很尖。上面有一些模糊的痕跡，看得出來是用橡皮擦擦過重寫的。顯然這本日記的主人花了不少時間心力。這輩子他檢查過不少日記本。一般人寫日記，字跡通常都很潦草，而且文句散漫，顯然沒有經過深思。不過，有一種日記措詞很謹慎，一改再改。這就是一種線索，說明日記裡有重要情報。

第一頁上面的日期是一年前。李奧有點好奇，不知道那個日期代表什麼意義。是那個人正好在那一天換了一本新日記呢，還是說，那個人是從那天才開始寫日記？他看了第一行，立刻就找到答案了。

今天，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我必須把自己思考的一切記錄下來……

賓州大道935

莫斯科

諾佛耶查瑞穆斯基

赫魯雪夫貧民區

1312公寓

一九六五年七月二十四日



李奧‧狄米多夫爬完樓梯之後，汗流浹背，濕透的襯衫貼在肚子和背後，幾乎變成透明。他的襪子已經濕透，每踩一步，鞋子裡就滋滋響。剛剛在一樓的時候，發現電梯壞了，門開到一半就卡住，而且裡面日光燈閃個不停，彷彿垂死動物的眼睛。他爬樓梯到十三樓，一路上都沒有碰到人。像這種公寓大樓，大白天居然一片死寂，看不到半個人影，實在很怪異，令人毛骨悚然。看不到半個小孩子在走廊上打打鬧鬧，也沒碰到半個提著菜籃回家的媽媽，聽不到開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