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樂,我跟妳說,我本來今天下午答應要去接我弟弟的-」
正在忙店面的事的美樂,接到了以風的電話。
「你弟弟?」
「是啊,他昨天晚上突然給了我一通電話,要我今天去接機,可是我學校臨時有個很重要的會,走不開……」
美樂馬上收到指令,她爽快地說:「沒問題,我去接。」
「謝謝妳,幸好有妳,有妳在我真的什麼事都不用擔心。」
美樂又笑了,她的笑容裡洋溢著幸福。有些人天生喜歡依賴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在以風的面前,她卻很享受他依賴她的感覺。要是需要,她連子彈都願意為他擋下來。
「不過有件事情我必須先提醒妳。」以風頓了頓,接著又說。「你也知道,搞藝術的人脾氣都比較古怪,不是那麼好相處……」
「放心,交給我!掰!」
掛完電話後,美樂靈活地眼珠一轉,立刻上車,直奔以風的弟弟家。她的小ㄅㄨㄅㄨ奮力地爬上山,開到某個高級別墅住宅區,美樂下車,拿出鑰匙開門衝進房子內。
第一件事,拉開窗簾,打開窗戶,讓陽光透入,讓空氣流動。第二件事,開始吸塵、擦地。第三件事,拂掉傢俱上厚厚的灰塵。那些原本佇在寧靜空間裡的原木餐廳桌椅、廚房大理石流理台、木材與石塊建材混搭的電視牆、造型簡約的落地式檯燈、真皮沙發、檜木地板,漸漸有了生氣。不消一會兒工夫,整個空間明亮,煥然一新。最後一件事,美樂從包包裡拿出一幀以風、韓媽媽、以霏跟她自己四人親暱的合照,放在壁爐上,讓這些照片可以沖淡他這兩年多不在家人身邊的思念之情!
她看看手錶,還有點時間做做功課!她打開電腦,在搜尋一欄上打上三個字:韓以烈。
只花了零點一秒,電腦螢幕刷刷刷地跑出上千筆的資料來。
美樂看得目瞪口呆,點著手中的滑鼠,嘖嘖稱奇。
「音樂界給了他一個稱呼-J-King,連濱崎步都親自跟他邀過曲子,什麼?他連濱琦步都拒絕?是不是頭殼壞去了?下一屆奧運舉辦國也找他寫主題曲?天啊!還有沒有更神的?」
美樂的眼光隨之落在一張照片上,照片中,戴著墨鏡的以烈,一臉酷相地用手擋住了大半個鏡頭,美樂只能從他的指縫間略窺探看到他的輪廓,鼻梁直挺挺的,而嘴唇薄薄地緊閉著。
時間到,好!出發!
機場入境大廳,一些航班陸陸續續抵達,接機及被接機的人,把整個大廳吵得沸沸揚揚,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嬌小的美樂擠在人群中,不停地在入境口掃瞄。她很緊張,很怕她這個未來大嫂沒認出未來小叔,那就糗爆了。入境口的自動門開開關關,這次走出一批空姊,空姊團漸漸散去後,一個挺拔的身影映入美樂的眼簾,這個人雖然已經刻意保持低調,戴著遮住一大半臉的墨鏡,但那掩藏不住的明星架勢,修長身材套著服貼有品味的衣著,美樂一看便知是他。
「J-King-」美樂河東獅吼。「我是來接你的機的!韓-以-烈!這邊這邊!」
以烈沒料到,今時今日台北流行這樣的「接機舉動」,他嘴角一抖,全身寒毛不安地豎起,就在他拿下墨鏡、想搜尋聲音出處時,一個小蘿蔔頭一個箭步地衝到了他面前。
「真是歡迎歡迎!」美樂咧開嘴地大笑。「虔誠歡迎亞洲作曲天王載譽歸國!」說完,她手中撒出一把紙花,然後又塞給他一把包裝得五彩繽紛的花束,對他抱以最熱情的笑容。
美樂精心撒的紙花,曇花一現地在以烈的胸口搖了幾下就墜落了,他低頭看見自己的Prada白色襯衫被香水百合的黃色花蕊印出一點點汙漬,他把墨鏡重新推回鼻尖,一臉冷酷。
美樂接著擺出美樂式霹靂無敵親切笑容。「我先自我介紹,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我叫查美----」
美樂話還沒說完,以烈卻不耐煩一揚頭就闊步走去,美樂又一個傻眼,趕緊小跑步追上。
「--我叫查美樂,你哥哥今天臨時有事,沒辦法來,所以拜託我過來接你。」
沒想到,他仍什麼反應也沒有。
她想辦法找出新話題,「對了!恭喜你耶!聽說你成功跨足美國歌壇,好了不起喔!你跟李安、王建民真是我們的華人之光呢!」
美樂從來就相信「馬屁堪拍直須拍,莫待無屁空拍之」的道理,但今天就讓她遇見生平第一個馬屁穿不過的人,她咧大的嘴角已經有點痠了,但這位身高超過一百八的J-King還是一點也不領情,冷冷瞄了美樂一眼,腳步愈走愈大步。
美樂慌了,嘴巴自個兒在那邊張張闔闔,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講些什麼。「網路上還說你還去過小甜甜布蘭妮家開轟趴;那安潔麗娜裘莉呢?你見過她沒有?她是不是有八個小孩?還是十二個?」
以烈嘆口氣,終於開口。「說夠了沒有?」他飛快地把眼前這個毫不起眼的女孩上下打量了一番。怎麼?台北的女孩都已經開始吃素了嗎?素著一張臉,素著紮個馬尾,素著一件休閒杉,素著一條牛仔褲。素!素到了一個極點!不止素,還很吵,吵得他快耳鳴了。
「虧以風還是個美術老師,他的審美觀都跟屎尿一起衝進馬桶裡了?」
美樂杵在原地,張大嘴巴呆怔了好幾秒,這……這是在罵她嗎?她……她被罵了嗎?她甩甩頭,認了無緣無故就被批評的事實,回過神來,卻發現以烈已走得老遠。
美樂忍住心中怒氣,「對不起,那我不多話了,我立刻送你回家。」
但沒想到以烈還是走得飛快,美樂一咬牙奮起直追,一把抓住了以烈的手臂。或者應該說,一把吊上了以烈的手臂。
以烈馬上把她甩開,「妳幹什麼?」他顯然不喜歡這突如其來的肢體碰觸。
「我已經說我要送你回家!」
以烈冷冷地,「謝了,我不習慣跟陌生人同車,我搭計程車就行了。」
「計程車司機也是陌生人啊。」
「但是他們不會跟我裝熟,一路上講個不停,起碼台北的司機不會!」以烈面無表情地。
美樂火大了,她用吃奶的力氣,很用力地搶過以烈唯一的行李,那個黑色棋盤LOUIS VUITON Keepall旅行袋。「不管你說什麼,總之今天我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到家!因為我答應你哥哥了!」
以烈掀了掀眉,看著眼前這個翻臉跟翻書一樣快的女人,她氣鼓鼓的樣子竟然跟青蛙一個樣!
「跟我走!」美樂再吼一聲,自顧自的就往停車場走去。
到了停車場,美樂突然停了下來。他看到她車轉身體,回看向他,語調僵硬地說:「麻煩請你等一下。」
只見美樂先替個老爺爺把行李搬上後車廂,又再幫一個老奶奶用自己繳費機繳了停車費,最後還用流利英文給外國人報路。
美樂回到以烈身旁,他眼底盡是不耐煩,「妳好像很習慣去討好別人,不嫌累嗎?」
「不會!助人為快樂之本!」
「哦,原來是為了想讓自己快樂才去幫人啊,不知這算不是也一種虛偽呢?」
美樂一聽差點吐血兼噴火:「你這個人-我、我-」
但以烈無視她的怒火,環顧四周:「車呢?我猜,妳應該素到一個徹底,開輛國產車吧?」
美樂氣到得捶了捶自己胸口才嚥得下那口氣,然後,重新提起行李往車子方向走。
*****
三小時又二十七分鐘前。
劃破天際的是以烈的一聲慘叫。
「What the hell is going on here……」
以烈拎著他的LOUIS VUITON 站在玄關處,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的家。
他的房子,被強暴了!被粉色系小碎花的窗簾、蕾絲面紙盒、拼花布抱枕強暴了!卡通的保暖毛布,還有跟保暖毛布花色一系列的腳踏墊在浴廁裡,加大雙人床上舖著可愛狗狗圖案床罩,他面臨了崩潰的臨界點。
「是哪個王八蛋?毀了我的房子?」他大吼,臉色一沈,心裡已有了答案,他猛然轉身走到客廳,看著璧爐上那一大堆的合照,他狠狠地瞪著造成這一切令他吐血的罪魁禍首,美樂。
他拿出一只黑色大垃圾袋,把那些照片全掃進垃圾袋裡,接著一不做二不休,迅速、毫不留情的將所有美樂幫他裝飾的家飾品,全部丟入垃圾袋中。
他裝了一袋,一袋,又一袋,最後,放在玄關旁,總共有三大袋。
整個清爽了。終於變得比較像他原本的家了。他在一塵不染的廚房煮了壺咖啡,不管室外氣溫偏涼,他開大了落地窗,聽著台灣冬天最常下的綿綿細雨。
他舉高手勾著落地門櫺,拉長了身子。是啊。這裡不算他的家。這裡只算他的房子。house跟home是不一樣的,而他自大學後,住過了世界各地很多的房子,他已經很久沒有住過家了。他走向雜物間,翻出一把吉他。吉他套上殘舊而佈滿灰塵,他把陳舊的吉他拿出來,吉他上那破碎的裂痕,是被摔過的痕跡。
以烈看著吉他,伸出指頭輕劃過弦,五音不全的聲音發出了破碎的音調。
餘音尚迴盪在空中,以烈卻已被這聲音和自己的舉動給激怒了,他倏地以粗暴動作胡亂地將吉他塞回吉他套,將它扔在玄關處的垃圾袋旁邊。
以烈瞪著吉他,叉著腰,喘著氣,彷彿這個動作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般。終於,他的呼吸漸漸恢復平穩,電光火石之間,他想起什麼似的,再度衝回電腦前。
他一消之前失落的表情,此刻的他眼神發亮,手指熟練迅速地操作著作曲軟體,好幾條音軌的音迅速譜上,他屏息,在譜出一段譜後,他按下play鍵,電腦喇叭傳出一段以吉他為主弦律的音樂。
以烈的神情更興奮了,他側耳專注聆聽,並不時加入一些改變,完完全全沈醉在這種被靈感衝刺的快感中,他飛快地再譜曲、再聽、再修改,就怕抓不住靈感的尾巴。此時,忽然屋內傳來一陣刺耳可笑的電子門鈴「紫竹調」,那鈴聲像把劍,刺得以烈從椅子上驚地彈跳了起來!
他從湧湧不絕地靈感中茫然地說了一句「what the fuck……」
以烈驚愕又氣惱,不解自己的房子裡怎會出現如此可笑的音樂?刺耳的門鈴旋律繼續響著,以烈這才發覺這「好像」是他家的門鈴。他走向門口,打開門,只見門外是堆著一臉假笑的美樂。
「這東西應該是……」美樂連招呼都懶得打。
「妳有沒有聽見剛才那個?」
「哪個什麼?」
以烈一個跨步走出大門,反手按了自家門鈴,電子門鈴又響起,這次是「造飛機」,以烈一聽,整個爆發了。
「Shit!」他又抓頭髮又跳腳的:「我家的門鈴怎麼了?」
「怎麼了?這是「造飛機』啊!你原來的門鈴久沒用壞了,這是我買來幫你換的!」
「妳?」
美樂點頭,「我還考慮到你是個作曲家,找了好久才找到這種會隨機更換十五首兒歌的門鈴!它的評價不錯啊,故障率很低。」
以烈整個跳起來,「我打呼放屁都比這好聽!」以烈憤怒的走進玄關。「不用說,這些東西,也都是妳的傑作?」
美樂看見自己對未曾謀面的未來小叔付出的點滴關心,現在竟全被塞在垃圾袋裡,情緒反應神情從愕然、嘴角抽搐、手發抖,最後憤怒大叫。
「你太可惡了!你怎麼可以這樣糟蹋別人的心意?」
「心意?這是哪門子的狗屁心意?我都還沒罵妳,誰准許妳進我家亂動我東西?」
「是你哥說你長年不在家,拜託我有空的時候過來打掃-」
「打掃就打掃,有需要幫我製造那麼多垃圾嗎?妳什麼時候看過清潔女傭更改別人屋裡的擺設?妳用妳的低俗品味破壞了我家的格調!妳懂不懂?」
美樂氣得發抖了,「我低俗?你以為我願意花這些錢嗎?還不是你哥要我把你家多增添一點家的溫暖!」
「滿嘴我哥我哥的,推得一乾二淨,一點自己的想法都沒有,他為什麼不乾脆養條哈巴狗算了?」
「你說夠了沒有?」美樂猛然轉身,隨手拎起一袋垃圾。「給你製造這些垃圾真是抱歉!我現在就把它們清走!你放心、以後我絕不會再踏進貴宅一步!」
以烈雙臂交叉,看著美樂氣呼呼地把三袋垃圾搬到停到電梯口去,當她最後一把連吉他一併拿起時,以烈立刻一個箭步向前,抓住了吉他柄。
「不准搬這個!」以烈將吉他自美樂手中抽走。「這是我自己製造的垃圾,我自己會處理!」
美樂逮到機會反唇相稽:「所以也只有請製造你的伯父伯母來處理你了?」
以烈自嘲一笑:「妳說的沒錯!他們早就已經把我處理的一乾二淨了!現在,給我滾!」
碰的一聲,美樂心頭像被狠狠的一震。一天跟同一個人吵兩次假,這是她這輩子從沒發生過的事。事實上,美樂很少跟人吵架,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到韓以烈,總是以吵架為開頭,又以吵架為結尾?不想這樣,但真的被他弄得很生氣。
「簡直莫名其妙!」她從手袋中拿出iPad,本想用力往他的大門砸去,但愛惜東西慣了的她,想想還是把氣嚥了回去,把iPad小心翼翼重新放入手袋中,這才憤然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