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
拿起相機,湛藍的天和絮般的白雲,常成我取景的首選。不為什麼,就是喜歡那清純的藍與白,配上那無邊無際的無垠視野,給人一種放心的感覺。
午後,從書店出來,在街道上踅了一圈,川流不息的路人,大多是尋找解決午餐的上班族。覓了一家速食簡餐咖啡店,狹窄的空間,置滿了小圓桌和小方桌,側身其間,有著擁擠的壓迫感,食客頗多。除了流瀉一地的輕柔音樂外,與外頭那酷熱難耐的高溫相比,這兒多了一份適意的清涼。
桌前小方桌,坐了一對身材掩藏不住年齡秘密的婦人,兩人低頭交耳絮絮的聊著,從其癟嘴擠眉的竊竊私語樣,聊的應是一些兒女、老公、婆媳的家務事。桌右則坐了兩個打了領帶的男士,同樣的邊吃午餐,邊抬槓著,從「被叫去罰站」、「那老師很酷很兇」、……,不難想像,他們正漫走在學生時光的隧道裡。忘形的肢語,高亢的聲調,聽來頗讓人振奮與欣羨。
幾天前,幾個同學也相約在火車站二樓的微風廣場聚會,有的自高中畢業後,近三十年未見,身材與臉龐雖然都烙上一層歲月的風霜,但同窗共硯的那份親切感卻絲毫未減,敞開胸懷聊著聊著,六個人竟得意忘形,聲大如鐘的成了側目的焦點。因為那份「放心」,讓我們忘了社會禮教的制約;因為那份「放心」,每人流露出最真摯的一面。
旅遊應是一件愉悅的事,但易地而處的陌生不安,是一根緊繃的箭弦,隨時皆可一觸即發。若再加上導遊一路上的耳提面命,鉛重般沈甸甸的一顆心,常讓旅遊成了走馬看花的憾事。第二趟到日本,行前匆匆,心中只有一個想法:「走出去!哪兒都行!」五天的行程下來,才相信冥冥之中,上天自有最好的安排,也可能是緣於心處無所求之下,上天回報你的將都是美好的。
走在九州的街道上,觸目可見熟悉的中國方塊字,那份身處異域的放心,是在英系國家難以尋覓到的。公廁乾淨得無可挑剔,無需付費外,總有源源不絕的衛生紙供應,廁間前的沙發坐椅,讓人恍若進入宅家客廳;乾溼兩分的廁間,讓多年來視公廁馬桶坐墊為敵的我,卸下了那久錮的心防,用一句「受不了」,也無法道盡那份讓人放心的滿足。旅館內的早餐,不再是座位的搶奪戰,每個人皆有獨享的座椅空間,過多的食客,寧可讓他們在外面排隊等候,也不要讓用餐的人像趕鴨般,囫圇吞棗的開始了惡夢般的一天。
日本向來就以「多禮」著稱,九十度的鞠躬禮已成了日本人待客的標誌。上至旅館裡的服務生,下至馬路旁打掃的清潔工人,一臉笑盈盈,再佐以虔誠的鞠躬哈腰,讓人不萌生回敬之意也難。購物店內,雖無「童叟無欺」的斗大招牌,但每樣物品,小至掌玩的吊飾,都標上清楚的價碼,讓顧客在自在自主之下,放心的選購屬意之物,主顧兩歡之下達成仁義的買賣。這是深深觸動我心弦的一趟美麗旅行,看到的好山好水,雖未若歐洲美景的令人驚嘆流連,但那份「放心」,卻在我的心田裡埋下了甜美的根芽。
沈浸一回放心的旅遊,是心靈一次的甜蜜滋養。桌前的兩個婦人要離去了,她們正在拾掇餐盤,這時從外頭走進來了一對貌似母女的女人,環視滿座的空間,媽媽眼尖看到了空出來的方桌。一個小小的錢包,在猶豫三兩下後,終於決定置放桌上,以示佔位,然後轉身就去倒水。兩個婦人還在收拾隨身的提包,一個看到桌上突增的錢包,恍惚間以為自己所遺忘,正準備揣進自己的提包時,忽然定睛看清,旋之搖頭,一臉歉意的趕緊放下。
一旁看戲的我,終於在這壓迫的擁擠空間,找到了那份自在的「放心」,一陣甜蜜自心底滋滋油生,不覺忘情的附以會心一笑。對這個每天路上搶奪皮包、持刀入超商時有所聞的城市而言,在這樣的小小角落裡,仍有著這麼讓人放心的故事在上演著。期待這放心的小插曲,會如室內芳香劑般在空氣中氤氲播散,人心也在互相濡染之下,越見慈念善意的滋長,終至成為一個讓人完全放心的地方。
人生汲汲營營,追求的是什麼?是物質生活的豐盈富足?或情感生活的兩情繾綣?抑是權勢地位的呼風喚雨?……,我想不論是物慾的滿足或精神的寄託,追求的應該都是一個「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