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妻
他們結婚八年的紀念日快到了,她本打算和丈夫進城去吃一頓飯,然後到百老匯看一齣舞台劇,看完了再吃頓消夜才回家,就和他們婚前一樣的。但數一數皮包裡的錢,才寥寥幾張綠鈔票,僅夠這個月的菜錢而已;只好在家慶祝了,就烤個他愛吃的巧克力蛋糕吧,上面插上八根閃爍的紅蠟燭,倒也蠻有意思的,雖似平淡無奇的慶祝法,但那糕點吃起來一定是甜甜的,就像他們八年來共享的日子,回味無窮的。
他們是在紐約認識的,那時她已離開學校,剛搬進一個女生宿舍,雖說是女生宿舍,其實那只是一個基督教會主辦的貧苦女人收容所。舍監是一個退休的女上校,掌廚的是兩個改過自新的酒鬼,滿臉的酒斑,手腳不停地發抖的,操縱電梯的則是一個半癡的巨人,而住在那宿舍的女人幾乎是清一色的寡婦或離婚婦人,靠救濟金過日的。按理說,那種環境是令人心寒的,幸好那宿舍竟先後住進了五個中國女留學生,她們年紀輕輕的,天天聚在一起,同桌共飯,大聲談笑,成了喧鬧的一群,女上校常把她們請進辦公室去說教,只有幸子從來沒有被召見過,只因她外表沉靜,女上校被她蒙騙了,不知那喧鬧中也有她的聲音。
小潔是個笑口常開的小美女,最常挨罵的。她很委屈地說,「好不公平,幸子從來沒有挨過罵,哪一天我要抓妳去自首。」
幸子抗議著,「別缺德,是妳自己喜歡招蜂引蝶惹來的禍。」說著就躲到小蝦背後要求庇護。小蝦說,「別吵,等下有兩個老鼠黨員要來找我,妳要不要下去跟他們打個招呼?」
幸子說,「謝了,我不敢領教。」
她倒見識過一個老鼠黨員,是個年近四十的博士,頭禿禿的,疏眉細眼,白白的臉,像被坦克車輾過似的,好平板。
小蝦說,「老鼠黨素質參差不齊,有老,有少,有白,有灰,妳看了就知道。」
那晚,裝在她房間裡的電鈴響了,她就跑到走廊盡頭的電話亭去接聽。
「幸子,樓下有人找妳。」門房裡的小姐告訴她,她無精打采地下樓了。有時,她走起路來,真像三餐都沒得吃飽似的。
「幸子,這是阿平,和阿隆。」小蝦介紹著。她看著那兩個男生,一個很秀氣的,像隻小小的白老鼠,另一個濃黑的頭髮,橫掃的眉,斗大的眼睛。「你是阿隆?」她問那個大眼睛的。(未完)
幽窗冷雨
一
高橋突然有個渴望,想站在窗前,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擧起床邊矮桌上的那根筷子,敲打了幾下玻璃杯,想呼叫妻子過來幫忙;可是等了半天,並沒聽到腳步聲,也沒看到人影,屋裏靜悄悄的。到底素香跑到哪裏去了?也許在樓上清理房間?自從那一夜他在樓上鬧了一晚,又吐又泄,吐個不止,泄個不止,把一間乾乾淨淨的主臥房給弄得污穢不堪以後,他就被搬到樓下的小書房來了。而她,每天都花了好多時間將主臥房洗刷幾遍,可是,再怎麼洗,再怎麼擦,也無法把那惡臭除掉吧?其實,她那麼神經質的擦洗,也只是一種無奈而徒勞的舉動而已?她再也揮不掉那一幕噩夢般的,劇烈的病情的惡化所帶給她的噁心與震撼?(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