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請讓我寫詩
「請為我讀詩」是本書的標題,但似乎太過溫情。謝予騰的詩也許是更諷刺、敏銳、有傷害性的文字,但為了讓大家讀他的詩,為了給他一點鼓勵繼續寫下去,才使用「請為我讀詩」這種看起來特別抒情的句子。但說到最後,也許只是像眾多創作者一樣,謝予騰希望能以此為動力,不斷寫下去而已。他往往在情詩裡產生一堆像錯字一樣的粗心大意;那是真正的他,在一個情歌氾濫、偶像充斥的時代裡,我們有機會看一個「寫詩的」臭男人抱怨政治、社會,用他的詩跟女人調情,偶爾還展露他粗線條的溫柔。
他不是那麼溫良的君子,我猜。在詩裡頭可以看見許多不滿;最起碼(從作者本身的分類)來看,他有三分之一的詩在反映、諷刺社會現實,有三分之一的詩藉歷史人物談臺灣發展,最後「還是」有三分之一的情詩。他不是個那麼溫良恭儉讓的君子,我是說,他骨子裡有很多的不滿,讓他看起來不像個君子,比較像個痞子。但是受迫於某些因素,他必需將詩包裝得長一點、複雜一點、煽情一點,從結構上看起來討喜一點,讓大家願意讀他的詩。當然,這是一種策略,但他畢竟還是寫了一堆乍看情詩,其實充滿諷刺性的社會書寫,例如:
你缺乏容器
親愛的:
剛剛喝了幾杯發酸的咖啡
那個女人說了幾句自殺傾向
歇斯底里之類或是陽具什麼的
我忘了
倒是那張椅子很溫柔
雖然有點高價位
下次我會嘗試殺價和自備飲品
順便要求她穿上短裙
建議妳
帶著保險套和相機來外頭接我
反正我們都不能壓抑彼此
正缺乏著一些容器
我相信這是一則寓言,談論著失序的社會跟種種發人深省的男女關係。這類型的創作佔整本詩集的三分之一左右,比例相當高。他的社會也是我們所處的社會,只可惜他的愛情不會是我們的愛情;情詩一旦處理得不好,就會淪為自言自語的耽溺,而不像社會或諷刺性的書寫一樣,容易與讀者產生共鳴。事實上,這是個不能避談的問題,假若他不寫那些結構貌似複雜,但一目瞭然的情詩,而是發揮他的人文素養、歷史知識,絕對有資格扛起「社會詩人」之責。從他的組詩〈詩敘先人南瀛史〉來看,雖然不敢講這一系列組詩在結構上有多完美,但充滿了強烈的企圖心,與臺灣現代詩壇普遍的情詩風氣大不相同。謝予騰展現難得的老成氣度,才二十多歲就開始關懷歷史社會了。(他當然不是先例,但在同齡的臺灣詩人之中,敢在詩集放入這麼高比例的「那種詩」,我只認識謝予騰這麼做而已)又或者,反過來寫變形的愛情、異男觀點的血淚苦戀,都是一種增加鑑別度的方式。
他終究是個誠實的人,否則會寫更多情詩讓大家喜歡,否則會找只說好話的人來寫序,否則他不會有些莫名的堅持(例如他的台南認同)造成種種矛盾。假如您是個用心的讀者,必然不難發現這些問題,但同時我能做的,也是藉這篇序告訴大家:「請讓他寫詩。」儘管有些作品看來不成熟,儘管有些作品不太討喜,但這些部分都藏不住做為一位創作者,所具備的敏銳與視野。最後,我想告訴大家,寫詩的小孩不會變壞,也不會變無賴;但我還真不希望寫詩讓一個臭男人變斯文人,讓他埋沒天生的態度與幽默感。我希望謝予騰繼續寫詩,也希望大家能讓他繼續寫詩;買下這本詩集,看看他有哪些發自真心的愚蠢、善意跟愛情。看看他是怎麼樣的一條漢子,怎麼面對他關愛的土地跟有點早熟的青春。
沈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