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風月喜從高處得─賀甘師添貴古稀榮慶
唐代杜陵野老流傳千古的〈曲江對酒〉:「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幾多唏噓,也有所寄託。而明唐伯虎也許是受盡風波煩憂,繼其後云:「人生七十古稀,我年七十為奇」,對於匆匆數十寒暑,飄忽短暫,也頗多感懷。而今,時移勢異,七十算甚麼?「人生七十才開始」、「天上雙星從己欲,良辰七秩始今朝」,不是嗎?
歲次壬辰初春四月十四日,我們敬愛的甘老師也悄悄地走到人生的分叉點上來;回首七十來時路,也曾年少輕狂、也曾困頓失措、也曾引領風騷;對於這段精彩的過往,弟子們於老師六秩壽誕的論文集序「祥刑致和樂陶育」中,已盡抒先生對父母、師長、友朋、牽手、子女、弟子的「男子漢真性情」。聽說,老師閱後,不覺灑然一笑,「怎麼連那些古早細事,我自己都記不得了,你們也知道?」一煙在手,裊裊煙灰,逝者如斯夫,師之曠達橫超胸臆,曾以「飆塵」自況,不計個人之功譽。至情出乎至性,其此之謂乎!
師之於教,或謂:積年學養,相沐桃李無私藏。初次接觸甘老師的學生,往往會對老師「粗獷」的長相露出敬畏的眼神,但聆聽語下機鋒,亦莊亦諧冶刑於課堂,又不自禁被老師的人格魅力所感染,在老師的引導下,逐步探索刑事法學的奧妙世界。四十餘年來,老師蕭然自得,化育功深,杏苗亭亭,連綿成蔭,已有多名弟子在「出師」後,分別執教於國內各大學院校,將老師的學術理念開枝散葉。
人生天地間,足跡星星點點,在歲月的長河中如浮萍般連江倚泊。耳際間猶傳十年前還曆壽慶之喧囂,敢問什麼是「耳順之年」?老師笑答:「好話壞話儘管人家去說,自己都聽得進去而毫不動心。」這不是鄉愿,是很豁達,是很明確是非善惡;對好的人,覺得可愛;對存心不善者,大罵幾句,一笑以置之,了卻人間多少事。甘老師率性悠遊人間,笑看滾滾紅塵,如此外和而內剛,這樣半脫塵緣半人間的心境,又有幾人能解?
倏忽倏忽,遠行之客迤邐已歷七十載。此其間,不見老師因年歲增減而旦夕貪惰,書文結纍,可與身齊。2009年時,老師因腰患宿恙催逼,或坐或臥皆感吃力。旁人進言,多事休息以求癒,但是師身雖奔波於就診、復健之途,心猶惦學生與學術。尤令人感心者,忍著病痛,談笑風生,教學如常。老師還以早年所著《刑法各論》與《體系刑法各論》兩書為基礎,予以重新改寫,完成新版的《刑法各論》上、下兩冊教科書,在新版書中,未因病體而減卻筆力於萬一,仍舊維持習見的縝密與洗練,相羼刑理,自行句間汨汨而現。文章自存千古事,師於學問之傾醉與執著,堪為後學楷模。顯然,老師早已進入「我寫文章」的佳境了,而我輩晚生卻仍耽溺在「文章寫我」,能不急起直追嗎?
「台灣刑事法學會」自兩千年成立,師膺任會長計有八年。任內深感理論與實務不應涇渭以分,為濟隅見之窮,審、檢、辯、學無不共邀與會,所籌所擘之研討會不知凡幾。共同切磋刑事法學的學理與實際,不論在學術論著或是法案研修建言等方面,豐碩的成果,有目共睹。縱因歲月推移,交卸會長之職,老師身影仍每每穿梭其中,未曾以勞苦相辭。古賢藉女成雙劍,今師霜毫促會成。尤不吝將親身寶貴的經驗傳承給後來者,這種誠以接物與毫無藏私的風範,廣受學界同道的推崇,而老師擲地有聲卻不失幽默的言行,更是贏得了無數的尊敬與掌聲。
去歲年中,師門後學多倡議集結論文,以慶老師嵩壽。老師向來疏淡灑脫,也惜念眾人繁累,堅辭言壽。然吾輩列位門牆經年,久炙先生春風,思及師恩之浩蕩,繁累之念豈有從生?是冒不韙,紛紛歡喜自動,或勤敲電腦、或研墨潤筆,相與戮力以成書,這就是這本論文集的緣起。
記得清代詩書畫三絕,尤擅長於寫竹的鄭燮有一幅畫,畫面上用淡墨畫一枝粗壯的老幹,旁邊幾枝新竹,有的稚嫩清新、有的高挑挺拔、有的枝葉繁茂,旁邊並題詩云:
新竹高於舊竹枝,全憑老幹為扶持。
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龍孫繞鳳池。
這幅畫、這首詩深刻描繪出一代繁衍一代、一代勝於一代的人生哲理,其實,似乎也蘊含著年高德劭者對晚輩後生的提攜與加持,透過言傳身教與傳道解惑,將自己的理念代代薪傳,尤盼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不正也是甘老師一直以來對我們的關懷與期許嗎?而今日我們若有尺寸境地,無出板橋先生筆下「全憑老幹為扶持」之說。
值此吉時,欲借半風同半月,送入翠墅映團圓,除慶松柏之壽,猶望天之假年,能在老師的帶領下,繼續再為我國的刑事法學開創新猷;也願老師有時能暫離勞形之案牘,與師母或二三年輕學子,放懷天地,閒話古今;抑或徜徉於山之顛,再垂釣於水之涯,覺春光之無窮,能這樣,終能信「古稀」之言,已不合時宜,也才能悟人生真的才「開始」。而再過十年,不管老師是否婉拒,我輩貯墨,靜候米壽再添祝嘏之筆!同時,也要瞧瞧老師是否真得己然「從心所欲,不踰距」!小子狂簡,夫子哂之!是為壽序。
甘教授添貴先生七秩華誕
祝壽論文編輯委員會敬撰
執筆者:黃源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