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沉思錄：戰爭與人

我們在評價凱撒與龐培的內戰之前，有必要先敘述一下凱撒在高盧不平凡的八年生活。任何時代的史學家都不能不承認這個事實：有關凱撒這八年的歷史和高盧戰爭的基本史料，不論是過去、現在或是將來，都只能依據凱撒自著的《高盧戰記》。

《高盧戰記》以年繫事，共八卷，分述了凱撒於八年間在這塊土地上衝殺奔突的經歷。許多史學家認為，凱撒撰述之初，是以每年向元老院作書面述職報告的形式發表的，後來集成一冊。因其屬於當事人敘述剛剛發生的事件，況且參與事件者大部分仍活著，因此書中所記之文的可信度相當高。對於這一點，跟隨凱撒作戰並為《高盧戰記》續寫第八集的希爾提烏斯說得很清楚：凱撒的「作品受到如此一致的讚揚，以致可以說，歷史學家已經有了現成的作品，而無需他們再來表述了。」此外，《高盧戰記》的最特殊之處，是作者完全用第三人稱的口吻，行文中直呼凱撒其名，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細述各種事件的經過和背景，且運用流暢清新的散文筆法撰寫，因而具有很強的客觀真實性和可讀性。有鑑於此，現代的羅馬史研究者在給凱撒進行人物歸類和定義時，往往在政治家、軍事家之外，又給他加戴一頂文學家的美冠。除了《高盧戰記》之外，據說凱撒還著有《內戰記》、《亞歷山大戰記》、《阿非利加戰記》、《加圖論》等歷史和評論性著作。至於這位戎馬倥傯的大將軍是否得暇動筆，換言之，《高盧戰記》那優美生動的拉丁文）是否真正出自凱撒之手，今人已無從知曉。不過，這個疑問與書中所記內容的真實性相比，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西元前五八年，凱撒出任高盧總督。這時的高盧，因其地理特點和人文背景的不同，分成三個部分：生活於阿爾卑斯山之南的比爾格人，被稱為山南高盧；在阿爾卑斯山之北的赫爾維提亞人，被稱為納爾波高盧；在阿爾卑斯山以北廣大高原地帶生活的凱爾特人，叫山北高盧。高盧地域遼闊，土壤肥沃，氣候溼潤，自然資源豐富，農牧畜林業均有一定規模。與進入奴隸制的羅馬相比，高盧社會雖處於氏族部落聯盟制晚期，但從經濟的總體水準上看，其文明程度並不亞於羅馬。然而，凱撒的到來，卻從外部切斷了高盧自身的社會進化。

前文已述及，凱撒為自己爭得高盧行省總督之職，是為了開闢一塊屬於自己的福地，不僅要創立戰功，還要培養一支軍隊，積蓄一筆財富，為奪得羅馬最高權力奠定實力與資金的堅實基礎。此外，從地緣角度來看，高盧還具備居高臨下威脅拉丁平原的優越地理條件，當然，這一點凱撒當初未必有所預料。凱撒是雄心勃勃地踏上高盧大地的，他知道，這一切目標，不經過戰爭是無法達到的。所以，當凱撒在高盧人面前祭起戰神馬斯的戰斧時，這大斧就不是砍不砍的問題，而是砍向誰和怎樣砍的選擇了。限於篇幅，我們只挑出最能代表凱撒軍事指揮天才的典型戰例，稍作評析，略窺全豹於一斑。　

不論古羅馬的史學家還是現代軍事史專家，都對凱撒的軍事指揮藝術做出過這樣的概括：凱撒用兵的最大特色，是善於靈活機動地以少擊眾，善於將政治、外交手腕與軍事打擊巧妙結合。高盧戰爭的第一個重大戰役，就帶有這種鮮明的色彩。

凱撒於西元前五八年初來到高盧，馬上遇到一個既是挑戰又是機遇的難題：埃爾維提伊人大遷徙。從阿爾卑斯山東北部的居住地向西移動，要穿過山南高盧已臣服於羅馬的小城普洛文奇亞。他們向凱撒借路時保證，決不進攻這座小城。埃爾維提伊人的想法顯然過於簡單了，姑且不論凱撒本來就想吞併山北高盧，單就埃爾維提伊三十萬人的龐大陣容（其中能夠戰鬥的青壯年達九萬）給普洛文奇亞造成的巨大威脅，凱撒也決不敢小視。何況，凱撒不會忘記，埃爾維提伊人在西元前一○七年，曾大敗羅馬軍團，殺死了羅馬的執政官卡西烏斯，並讓羅馬士兵從車軛下爬過。埃爾維提伊人中的長者，對已蓄半個世紀的深仇大恨，安能不報！但是，立即拒絕對方的要求並馬上投入戰鬥是不可能的，凱撒沒有軍隊。於是，他答覆說：等到兩個月後伊都斯的吉祥日之時，你們再來。

在贏得的數十天裏，凱撒指揮羅馬人修築了一條長達二十哩（一哩相當於一點三公里）的設有深壕的壁壘。當埃爾維提伊人按期復返時，凱撒便斷然拒絕了對方的要求。隨後，雙方開戰，埃爾維提伊人向羅馬人發動猛攻，但未能得手，只好繞道而行。這時，凱撒已從山南高盧調來了三個軍團，又徵募了二個軍團，率軍尾追而去。埃爾維提伊人甫至新地，立足未穩，迫不得已與羅馬人決戰，結果慘敗而降。凱撒把他們又遣回了原地。

首戰告捷，大大提高了凱撒用武力征服高盧全境的信心，同時，此戰也打出了凱撒在這個地區的威望。高盧全境各個部落的領袖齊集凱撒的大本營，對羅馬人和他們無與倫比的英武統帥大加讚頌，在祝賀的同時，提出了允許他們召開全高盧部落代表會議的要求。後來，這個會議祕密舉行，主要討論了羅馬人在高盧的擴張以及高盧各部落自身安全等最緊迫的問題。但是，高盧人固有的部落及民族矛盾，終於未能使他們聯合成一個鞏固而有協調行動能力的整體，從而為凱撒軍團之逐一攻滅提供了客觀條件。從征服埃爾維提伊人之後，凱撒又次第翦滅了比爾格人氏族部落聯盟、日耳曼人部落、文內幾人部落、烏西彼得人和登克德里人的聯盟等等，並兩度橫跨英吉利海峽，揮師進擊不列顛人。

凱撒的戰功為他贏得了殊榮，但是，這榮耀是建立在高盧人被役為奴的基礎上的。因此，高盧人幾乎在淪為奴隸的第二天，便揭竿而起，反抗羅馬的統治和壓迫。儘管羅馬軍隊血腥鎮壓了初始的反抗，但整個高盧人的反抗就像草原之火一樣，很快延燒開來，到了前五二年，更匯成不可阻擋的燎原之勢。最令凱撒憂懼交加的是，高盧人的抗爭已突破了單個部落的局限，就連山南高盧最忠於羅馬的阿維爾尼部落，也高擎義旗，投入反抗羅馬統治的洪流。高盧人甚至公推阿維爾尼部落首領維爾辛澤托利克斯為義師統帥，組成了有力的反抗羅馬大聯盟，決心為自由而戰。凱撒在《高盧戰記》中也不得不承認：「高盧人在為爭取自由、恢復舊日秩序而英勇善戰這件事上，是那麼齊心。所有的人都全力投入到目前的戰爭中去了。」維爾辛澤托利克斯為反抗羅馬正規軍，還創建了第一支正規的高盧武裝，並確立了嚴明的軍紀，進行有組織的訓練，同時自製武器。一時間，響應人數逾三十萬，聲勢浩大，凱撒在高盧的統治岌岌可危。正是這一年，龐培在羅馬被元老院宣布為唯一的執政官，因而實際履行了獨裁官的職權。身在高盧的凱撒對此心急如焚，卻也無可奈何。他必須敉平叛亂，否則，若被趕出高盧，就意味著其政治生命的終結。　　

普魯塔克詳細描述了這位統帥投降和凱撒受降的情景：維爾辛澤托利克斯穿著最好的服裝，乘騎也裝飾得富麗堂皇，他環繞凱撒座位所在的山巒緩行一圈，隨後脫下全部甲冑，一言不發地坐在凱撒腳下。凱撒把他關進囚籠，押送羅馬。按照慣例，這個重要戰俘必須等到凱撒舉行了隆重的入城凱旋式，作為活的戰利品被巡遊陳列之後，才會送去處死。所以，為了凱撒的凱旋式，這個注定被用作犧牲的活人，竟整整等了六年。

在高盧的八年作戰，使凱撒的軍事指揮才能不斷發展並日益成熟，形成了獨特的風格。其主要特點，除了善於同時運用政治、軍事手腕和身先士卒等之外，還有兩點最突出之處，即戰略戰術的靈活多變和軍事行動的迅速敏捷，而聲東擊西、伏擊側襲等戰術的巧妙運用，更可謂爐火純青，在他之前或同代的將領，對此都望塵莫及。這是普魯塔克等羅馬史學家的一致看法。普魯塔克寫道：凱撒的軍隊輕裝前進時，可以連續日行一百哩。憑著這個速度，凱撒曾使多少沙場對手，在刀未出鞘、箭未上弦之時便束手就擒、抱恨終天！所以，當元老院的貴族們震驚於「凱撒渡過了魯比康」的神速時，那個一向沉著鎮定卻又深知凱撒用兵之長的龐培，就只有死命奔逃這唯一的出路了。

我們在評價凱撒與龐培的內戰之前，有必要先敘述一下凱撒在高盧不平凡的八年生活。任何時代的史學家都不能不承認這個事實：有關凱撒這八年的歷史和高盧戰爭的基本史料，不論是過去、現在或是將來，都只能依據凱撒自著的《高盧戰記》。

《高盧戰記》以年繫事，共八卷，分述了凱撒於八年間在這塊土地上衝殺奔突的經歷。許多史學家認為，凱撒撰述之初，是以每年向元老院作書面述職報告的形式發表的，後來集成一冊。因其屬於當事人敘述剛剛發生的事件，況且參與事件者大部分仍活著，因此書中所記之文的可信度相當高。對於這一點，跟隨凱撒作戰並...

編者序

波斯灣戰起的當天，我正在居京的好友家作客。高朋滿座，大家談哲學、談歷史、談詩、談美，獨獨忘記了戰爭的話題。

波斯灣僵局持續得太久了，人們的神經高度緊張，只有對侵略行徑的義憤，只有對打破國際準則、世界均衡的不平。「二戰」以還，眼看著聯合國的威信與日俱增，小國已能在國際大會上不光爭得一席之地，而且敢於揚出自己公正的聲音；眼看國際大家庭的夢想一天天臨近，一天天與現實對接──這是多少萬年之久的人類大夢啊！可忽然間，出現了侵略，出現了一個主權國家、聯合國成員一夜之間被人從地圖上一筆勾銷的嚴重事件！人們先是懷疑，後是驚愕，再是覺得荒唐，最後感到憤慨，義憤填膺！於是，利益相關的國家和人群，聯起手來，或請戰或從軍或聲討或譴責。全世界的目光一下子全都投到了波斯灣，這塊小小彈丸之地。天真的享慣昇平時日的人們以為：公理會不戰而勝謬誤、和平的聲浪會衝醒某些戰爭狂人的帝國之夢。然而，希望日漸渺茫，人們一天比一天清晰地聽到戰神和死神雜沓的腳步，恰如重錘擊心！人們，特別是那些「二戰」的倖存者們，戰慄了！人人都十分明白這將是一場怎樣的戰爭，他們拼死呼出和平的最後聲音，以老人、以兒童、以婦女、以母親的名義！而後，極度地疲倦了。在戰爭的前夜，一些善良的人變得異常沉悶，沉悶得甚至大喊出與內心願望相左的聲音：打吧！早點結束。更多的人則緘口不言，極其平靜，彷彿世界上並不存在死亡的氣息、嚇人的對抗。

在西方，旅遊者們從容地撤離波斯灣；和平鬥士們則試圖湧向那裏，用血肉組成和平的長城；而商人們則抱著忐忑的心理觀望股市的行情……在中國大陸，一度被波斯灣戰爭攪斷的電視長劇《渴望》熱，又稍稍掀起高潮，人們的視點漸漸回到純粹民族滄桑的歲月感慨之中，繼續著地區性歷史的喟歎和反思……

可是就在這時，就在我和我的朋友們的宴席尚未開張的當兒，一陣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朋友之妻急切的女高音掠過每個人的心弦：「快開電視，幹起來了！」無須多說一個字，只一霎，美幻的詩、悠遠的史和超邁的哲人意緒統統遁去，歡愉的空氣凝固了！啞然良久，議論紛起：「真的嗎？」「不打行嗎？」「好事」、「但願」、「不是味」、「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不，剛好相反」……而我想到的，則是魯迅《傷逝》中的開篇辭：我感到悲哀，為子君，也為我自己。

編者序

波斯灣戰起的當天，我正在居京的好友家作客。高朋滿座，大家談哲學、談歷史、談詩、談美，獨獨忘記了戰爭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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