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是在中國分裂數百年之後重建的統一王朝。高熲、賀若弼、史萬歲、梁士彥等雄武之將才,盡其死力,佐弼楊堅,終於使宇內歸於一統。於是,百官制禮作樂,歌功頌德,盛讚隋文帝神聖宏偉。
君主專制制度的一個重要特徵,就是世人之罪,犯上為大。人們塑造起一個神的化身皇帝,對其俯首帖耳,匍匐其足下。倘若不慎,便有觸犯龍顏龍威,涉大不敬之嫌。楊堅性多猜忌,喜怒莫測,為顯示君權至上,陸續貶黜誅殺創業時諸功臣。
賀若弼在楊堅創業過程中,與韓擒虎一左一右,俱為上勳。只因賀若弼自以為功名出於朝臣之右,又不得宰輔之位,故時有怨言。隋文帝認為賀若弼對自己安排楊素等為宰相不滿,衝犯了皇帝的權威和尊嚴,一怒之下,將賀若弼除名為民。隋煬帝時又以其誹謗朝政,將其誅殺,妻子沒官為奴。
隋初還有一位驍勇的將軍史萬歲。他在鎮壓叛亂、平定地方方面,功勞最著。但是,隋文帝責他受賄放賊,重勞軍旅。史萬歲極力自辯,惹怒龍顏,下令處斬。因群臣固請,才改為削官為民。後又恢復官爵,任職河州,抵禦突厥。雖然屢有軍功,但由於文帝聽信讒言,未予褒獎。一次,史萬歲利用文帝召見之機,為被埋沒軍功而稱冤朝堂的數百名部將請功,言辭激憤,有忤於上。文帝震怒,令武士將史萬歲當即撲殺於朝堂之上。
在專制社會裏,宦海沉浮,風雲莫測。呼風喚雨、主宰沉浮的是皇帝。皇帝無疑是「命運之神」的第一執行人。那些要保住官位、保住腦袋的官僚,就要善於察聖心,觀龍顏。而如韓信、賀若弼、史萬歲等,雖然豪氣干雲,勳業彪炳,但苦於沒有左右逢源、八面玲瓏的交際手腕,都成為官場上的犧牲品。
至尊至上的皇帝要求天下盡為順民,諸臣百官也只能秉旨辦事,順乎君心。敢有不順,災禍立至。不論你功可齊天、勳勞盈海,都可以讓你一落千丈,跌進地獄。
北宋對待開國功臣又有新招術,即不打不殺,和平奪權。宋太袓趙匡胤檢校太尉而為天子,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一夜之間,位列人主。在這一變動之中,石守信、高懷德等俱有翼戴之功。
趙匡胤當上皇帝,欣喜之餘,又憂形於色。五代時期,形成將士擁立之風,自唐季以來數十年間,帝王八易其姓,十二君相踵更迭。今日貴為君王,明日可能淪為賊寇。這也實在讓趙匡胤擔驚受怕。於是召問樞密使趙普,以求長久之計。趙普提出了對軍隊將領「稍奪其權,制其錢糧,收其精兵」的方針。這正合趙匡胤加強君權、牽掣和削弱各方權力的心意。於是,首當其衝,解決擁兵自重的將領問題。
某日晚朝後,趙匡胤約石守信等親近將領飲酒。趙匡胤道:「如果不是你們擁戴,我便不能為帝。然而當天子也太艱難,真不如當節度使輕鬆自在,我終夕不敢安枕而臥。」石守信等問何以如此。趙匡胤道:「這不難理解,天子之位誰不欲得?」石守信等頓首曰:「陛下何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誰還會有異心!」趙匡胤說:「你們固然不會,然而一旦你們的部下要富貴,把黃袍披到你們身上,你們雖不想當,也不可能。」幾位親信舊臣垂淚乞求指條生路。趙匡胤又大講了一番人生哲學,說:「人生如白駒過隙。人們要尋求富貴,不過是要多積金錢,厚自娛樂,使子孫後代用之不盡。你們何不釋去兵權,出守地方,買田置地,為子孫立不可動之產業;多置歌妓美女,飲酒作樂,以終天年?我皇帝與你們結為親家,君臣之間,兩無猜疑,上下相安,不是很好嗎?」這一番話大家都聽明白了,紛紛辭去軍職,交出兵權,到地方做節度使去了。
趙匡胤所擔心的無非是將領長期領兵,成尾大不掉之勢。讓眾將領交出兵權,玩物喪志,做平庸之人,化強為弱,自己就能穩坐皇位了。
專制統治者對百姓都是採取愚民政策,皇帝對臣下也採取愚臣政策。天下的臣民百官越是愚不可及,就越會顯出皇帝聖明不凡,皇帝越容易以高屋建瓴之勢,實現統治。
石守信身為大將,與趙匡胤情誼篤深,是建立北宋王朝的重要支持者。但在君主專制統治下,大功和厚誼都不能排除君臣之間的猜疑。所以,石守信在交出兵權後的十餘年中,意志消沉,無所作為,聚斂財富,信奉佛教,以庸碌之身,了其餘年。但畢竟沒有死於非命,僅此足以自慰了。
「杯酒釋兵權」只是解決兵權的第一步。解決中唐以來方鎮弄權問題,也是趙匡胤的當務之急。軍隊必須以皇帝為中心,軍權必須依附皇權而行使。
趙匡胤在杯酒之間收回中央高級將領的兵權,又利用後苑宴飲,削地方節度使之權,以後又漸削數十異姓王之權。又用文臣取代武職,實行更戍法,令戍守邊地重鎮的將領不固定,使得兵無常帥,帥無常師,武將失去了弄權的基礎。
趙匡胤的出發點只是為防止兵變、方鎮跋扈和官員損害君權,而主要不在於提高國力、軍力、政權與財政的效率。他採取的一套方針,雖然改變了五代十國時期武臣專權、政變頻繁的局面,使宋朝成為一個高度集中統一的國家。但是,這套方針反過來又使宋朝長期存在養無用之冗兵、冗官,而冗費負擔沉重,導致自我削弱各種權力結構的有效職能,而走向「積貧」、「積弱」的境地。這也是為什麼北宋雖擁有軍隊一百二十萬,官員二萬餘,庫存錢財豐盈,但卻在北宋與南宋的三百年統治時期,一直對外屈服於遼、夏、金政權,對內不能消泯官亂於上、民變於下,而處於深重的統治危機的一個真正原因。趙匡胤根本預想不到這種潛伏在深層的危機,他關心的只是保證皇權不受威脅,坐穩龍椅。
趙匡胤整治功臣,不用非常手段,不多殺戮,散物收權,一切都在和風細雨中進行。功臣宿舊,忍氣吞聲,無可發作,雙手奉出權柄,又不得不強顏作笑,也夠難為一班出生入死、百戰疆場的開國功臣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