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使的執著
音樂可以是心靈的洗滌劑,也可以是迷幻藥。
從迷幻麻醉的音樂掙脫出來,搖頭丸殘餘的亢奮情緒,依舊留戀地藏在Angel這一票女孩的身軀。
八月的清晨四點,東北東方天際隱隱透出些微、幾乎察覺不出來的亮光,只是日出、日落對於Angel來說,早已不具「時間」的意義。
此時,她仰起頭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靈光乍現的清醒裡,兀然有著不知身在何處的疑惑。
「喂,Angel……」Bobo眨著「109妹」特有的銀白眼圈,站在一票比炫、比魅力的男孩堆裡,叫著說:
「妳在發什麼呆呀?快決定要坐誰的車啊!」
「去哪?」Angel意興闌珊地問著。
「咦?妳是得失憶症吶?剛不是說好一起去阿凱家『ㄉㄡ』個爽嗎?」Bobo兩手捧在面前,裝出陶醉在「水車」發出的聲響,以及隨之帶來的白煙與迷茫。
那樣的場景Angel是再熟悉不過了──一狗票男男女女混在一處公寓,先以酒精開胃,主菜是你一口、我一泡的安非他命;煙霧嬝繞的小室裡,耳際傳來的盡是「水車」(註:安非他命吸食器,狀似『水煙斗』。)發出的呼嚕聲,以及間或裡男歡女愛的喘息。
是的,Angel與Bobo這些十八歲上下年紀的女孩就是人們口中的「糖果妹」──只要給「糖」(安非他命或其它毒品),她們可以「一泡換一炮」。「糖果妹」這樣的呼名,有些輕蔑,有點令人垂涎,更多的意涵就是「廉價的性愛供需」與墮落。
Angel轉頭看了那些騎在改裝機車上的男孩們一眼,對於他們胯下的蠢蠢欲動,突然湧上一股膩味,她對著Bobo搖搖頭,說著:「我不去了……」
「幹嘛不去?不然妳想去哪?」Bobo訝異地問著。.
「……」Angel聳聳肩,長著幾點雀斑的鼻尖皺了皺,似乎對於Bobo所問的「想去哪」感到困惑,因為她只是不想去阿凱家,根本還來不及考慮自己想去哪呀。
「走啦……」Bobo平常可沒這麼大的耐性,她的觀念裡,不願受到束縛,同樣也懶得去束縛別人。但今天她私底下受了阿凱他們「藥仔頭」老K的壓力,再加上十公克安非他命的面子,答應務必要帶Angel同行。說穿了,還不就是老K想要搞一下Angel罷了。
說來也真是撞了邪門,平常Angle亂好商量一把的,偏偏今天不知哪根筋不對,竟然說不去就是不去!
「我想回家……」Angel的語氣並不十分肯定。
「家?」Bobo誇張的大叫著:「妳那裡只能算是『窩』,不能稱為『家』的。」
「窩就窩吧,反正我那裡還有幾克,夠我『執著』幾天的。」Angel無所謂地說著。
「妳當真不去?」Bobo開始死心了,她可惜的倒不是那十公克安非他命,而是擔心老K的那張撲克臉。當然她也不是那麼不顧姐妹情份,為了自己一點享受,非得推Angel入虎口;只是她以為,不過是跟老Kfuck一炮,而且事後老K一定會很上道的給個十幾二十公克,說不定Angel還得感謝她的牽線呢。
「喂,妳們兩個還杵在那裡等條子來呀?」那群等得性急的男孩子,一邊怒吼著機車引擎,一邊催促著。
「Bobo妳跟他們去吧,我走了……」Angel將手中的小皮包往背後一甩,不等Bobo回答,逕自向著天際泛白的東北東方步去。
離開震耳欲聾的音樂氛圍,告別結群成黨的麻醉胡鬧,感覺自己像是被遺忘的。
其實,這樣的孤獨感覺,隨時存在於Angel內心深處,有時她沉醉於獨處的酸楚,大多時候卻恨死了寂寞。
她不懂自己今天為什麼突然厭倦了一群男生、女生集體麻醉的遊戲,或許只是暫時膩味,或許真的想回去住處休息,或許……就是因為不想去而已。
什麼事都要追問為什麼,如此活著不是太累人了嗎?就像此時,她徒步在台北東區街頭走了一會兒,想搭車,看著順眼的一部計程車,一招手,鑽進車廂,眼一閉,司機大哥自然平順的將她送到位於新生北路二段的住處。Angel的住處在一幢分隔成二、三百單位的大樓,每個單位最大不會超過十二坪,大部份都是像她住的那間套房一樣,扣除半坪左右的浴室之外,大概僅餘三、四坪的活動空間。
像這樣緊臨林森北路不夜城的住宅單位,住戶及出入份子必然有著相當複雜的背景。但對於Angel來說,這樣的環境恰好屬於她的世界,雖然不是家,卻是讓她可以躲開世俗的安樂窩。
跨出計程車,Angel眼角餘光瞥見一個跨坐在機車上、嘴裡叼根菸、抖著腿的男孩。她正眼望了一眼,透過晨曦與未熄的街燈光芒,發現他竟是剛才在pub裡阿凱那一票男孩的其中一位,只是叫誰名啥,她一點也沒印象。
那男孩顯然也發現了她,故作瀟灑地將菸蒂一彈,躍下機車,神色世故地揮著手:「嗨,Angel妳可回來了。」
「我有叫你等我嗎?」Angel很快猜到是怎麼回事,必然是Bobo再次出賣了她的地址。
「沒有嗎?」男孩猥褻地伸出套著舌環的舌尖,死皮賴臉地張著手臂說:「剛才在pub跳舞時,妳不是靠在我身上,對我『性騷擾』嗎?」
「靠,你少噁了,本小姐現在心情不爽,懶得跟你扯蛋,快給我滾!」Angel對眼前這男孩可說厭惡到了極點,千想萬想也沒想到他竟會拿跳舞時的激情動作,當作什麼性暗示,真是他媽的見鬼了。
「come on……妳別這樣不解風情嘛,反正我絕不會讓妳吃虧的……」男孩從口袋裡掏出一只裝著透明結晶體的小塑膠袋,擺在Angel面前晃動。
Ange輕蔑地白了一眼,一邊移動腳步往大樓門口走去,一邊還使勁地揮動手臂,不意卻將男孩手中的塑膠袋打落二、三公尺外……
「妳別給臉不要臉!」男孩愣了一秒鐘後,換成一張猙獰面孔,惡狠狠地抓住Angel的臂膀,嘴裡咒罵著:「幹妳個臭妹仔,老子今天就是要尬妳一炮,管妳是爽還是不爽。」
Angel纖瘦的臂膀被抓疼了,她明白今天恐怕難逃魔掌,但心底卻沒有半點害怕,只因遇上這樣的混蛋,讓她氣炸了。她往男孩臉上啐了一口,叫著:「回家尬你媽啦!」
「嘿、嘿、嘿……」男孩陰沉的笑著,伸手抹去臉上的口水,甚至還送到嘴邊用舌頭舔去,接著再將淌著涎液的嘴唇湊近Angel,說著:「我們的口水直接交流不就好了嗎?幹嘛這麼麻煩呢?」
「噁心、下流、不要臉……」Angel氣得連想罵的話都忘詞了。
男孩似乎愈捱罵愈來勁,略一使勁就將Angel抱個滿懷,一隻手還老實不客氣地撈過她的短裙,胡亂地在她豐臀上下其手……
「你……放開我……不然我要叫人……」Angel左閃右甩,偏偏她愈掙扎,男孩的動作愈粗魯。
「妳叫啊,呵呵,老子倒要看看這時候有誰敢來管閒事。」男孩無所顧忌地說。
其實Angel居住的這幢大樓的守衛室裡,此時有位老伯伯管理員,雖然他早被門外的嘈雜聲驚醒,卻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消極態度。於是,老伯伯依然躺在咿呀作響的躺椅,繼續他的天下本無事之大夢。
這時男孩大抵是色慾薰心,顧不了是否仍在大馬路旁,一手猛扯著Angel的小內褲,猴急地要「就地解決」。
Angel算是已經絕望了,因為她真的不敢大聲呼救,怕會引來執法不阿的條子大人,自己身上還帶著二顆搖頭丸、幾公克安非他命,萬一這死不要臉的男孩反咬一口,到時候還真不知是誰倒楣呢。
「妳乖乖聽話,我不會讓妳吃虧的。」男孩早已扯爛她那小碎花內褲,他將Angel拉到騎樓底下,使力一推,令她趴在一部機車椅背,得意地鬆開自己的褲襠。
事已至此,Angel已不想再多做抵抗,反正眼睛一閉,事情很快就過去了,她這麼想著。而且,被這樣「非自願的性交」也不是第一次了,自願與非自願的差別,只在於有沒有代價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哎喲!」正當男孩得意地想要長驅直入Angel的身體,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猶如被強大的離心力拋開,往後連退了好幾步,直接撞在牆柱,才發出一聲哀號,抱著頭痛苦地蹲在地上。
Angel由噩夢中驚醒,回身一望,渾沌中看見另一個身材魁武的男孩,怒氣沖沖地揪起蹲在地上的小色魔,罵了一句「人渣」,隨即伸腿一踹,斥喝著:「滾!別讓我再看到你!」
剛才還似天皇老子的男孩被這突來的變故,嚇得變成地道鼠輩,一邊提著褲襠,一邊跛著腳步,一句也不敢吭氣地奔到自以為很帥的機車,跌跌撞撞地溜了。
曙光坦蕩蕩的潑散在天際,有些亮光,世界清亮許多。Angel尚未完全由驚愕中冷靜,不自覺地扯整衣裙,迷茫地睨著剛表演一齣英雄救美戲碼的男孩。
他,一條笨重的直筒牛仔褲,一件有點拙的方格子長袖襯衫,袖子捲了半截,至少175公分的身高,配上雙凸的胸肌、方臉短髮,看起來有點悍又不會太悍。
「妳……還好嗎?」他小心地問著。
「嗯……」Angel往自己身上瞧了瞧,淡淡地說:「還好吧,沒少半塊肉。」
「那……就好……」他說話的神態與適才救美的氣魄判若兩人。
「Anyway還是謝謝你囉。」Angel拾起掉落地上的小皮包,說著就往大樓走去。走了幾步,一回頭,發覺他竟傻愣愣地跟在後頭,不禁好氣又好笑地揶揄著:「怎麼?難道你想要在我身上得點報償?還是電影看多了,認為我這美女應該要對你這英雄投懷送抱?」
「呃……不是……」他尷尬地搔著頭,顯得有點委屈地說:「我不是跟著妳,而是……我也住在這裡。」
「喔?!」這下換成Angel尷尬了。繼而想想,自己幹嘛這麼衝呢?再怎麼說他也是救了自己一把,雖說她並不是那麼在乎被「強行進入」。「他總是好心吧?!」她想。
十四歲離家至今,太多的歷練告訴她,這個社會並不是由絕對的好人與絕對的壞人所組成,所謂的好人,多少還是存著歹心;壞人,那就是壞人了。
「事實上我見過妳咧。」他終於找到一句談話的開場白。
「是嗎?」Angel沒好氣答應這嫌老土的對白。
「真的,我知道妳住在十三樓,我住十四樓……」他沒來由的漲紅了臉。
兩人穿過管理員伯伯詫異的眼光,靜默地停在電梯門,遲疑了一會兒,Angel才撳下按鈕,電梯門旋即開啟。
Angel走進電梯不發一語撳下13與14的號碼鍵,等到電梯門閤閉後才開口說:「也許,我該對剛才說的話,說一句對不起……」
「呵呵,不用啦,我可以體會妳現在的心情……剛才那個男孩,妳認識嗎?」他乾笑兩聲後,小心地問著。
「不算認識,而且,我不想提這……」Angel再度板起面孔。
在電梯狹窄的靜默裡,四隻眼睛各有所思地凝視著跳動的樓層數字……「11……12……13!」……
「我到了!」Angel忽地打破沉默說著:「我叫Angel,你呢?」
「我?」他受寵若驚地指著自己的鼻尖,答道:「我叫秦誠。」
「秦誠?嗯,下次碰面可以say hello,那就先掰囉。」Angel甩動挑染金、銀色澤的長髮,逕自消失在再度閉閤的電梯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