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的擁抱》
「擁抱過自己爸爸的,請舉手!」
週會報時,學長在講桌前大聲地問。
「有沒有?」他的視線往台下左右掃視,在每個同事身上來回停留。
沒有。沒有人舉手。
「沒關係,很正常。」他面帶微笑地說:「在這之前,我也沒有過。甚至,連想都沒想過。」
所謂的「學長」,其實就是我們這個部門的主管,但他不想要我們用「經理」來稱呼他,「叫我學長就好。」他說。而每週三早上,就是本部門的早晨會報時間。會報中除了業務事項的討論之外,學長都會特別留些時間,和我們分享彼此生活的感想。
今天,就講到「最想做的事情」。
同事們永遠都會有各式各樣的答案,有「賺更多的錢」,有「出國旅行」,也有「換更大的車子」或是「什麼都不做的放一個月的長假」這樣的回答。
「很好,不管怎樣,只要有想做的事情,就是好事。」學長說:「不騙你們,其實大家剛剛講的,都曾列入我的清單裡,賺很多錢然後換一台大車,出國什麼事都不做地度一個月的假!這是同一件事。」
同仁們笑了出來。
「不過,我在思考的是『最』這個字。」學長停頓一會,接著說:「我也來分享一下,我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我最想要做的是:擁抱我的爸爸。
我老家是個傳統家庭,在家裡爸爸就是老大、是威權、是不可侵犯的象徵。要我們不可以做這個、不可以做那個,膽敢唱反調,就讓我們好看。但其實我們都知道,骨子裡他希望我們好,希望我們成材,希望我們不要像他一樣。他不懂得怎麼適當地去表現他的感情,導致表裡形成的落差,這就是老一輩的大人們表現愛的方式。
沒辦法,因為他的爸爸也是這樣教他的。
不過啊,時過境遷,我們這一代人學到了愛可以有其他的表示方法。於是我想,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我想緊緊地抱著他,讓他知道我愛他。
雖然我被他欺壓了幾十年,我仍然愛他。
台下傳出零星的笑聲。
我把這個想法跟我太太說。
「那好,下次回家看爸媽,這就是你的任務了。」太太對我說。
兒子在一旁聽到,也鼓掌叫好。
我看了兒子一眼,心想:「臭小子,恁爸在吃米粉,你在喊燒……」
「那有什麼問題!」我拍拍胸脯。還沒行動之前,總是想得很簡單,「啊,嘿啊沒啥啊。」
說下次,下次很快就到。
回家時,還沒進門,太太、兒子就用閃閃發亮的眼神注視著我。我回望著他們,他們同時對我伸出大拇指,比了個「讚」。
我正想說些什麼,太太碰了碰我的手臂,說:「好好加油,完成你的任務吧!」
雖說,用擁抱來表達我對父親的愛,是我自發想做的事。但和父親相處了幾十年,一直都習慣了彼此那種木訥沈默的相處方式,一夕之間來個大轉變,想來個熱情的擁抱,還是有點難度吧!
我想,有個門檻還跨不過去。
從吃晚餐開始,我就食不知味,整個腦子裡都在想,該等哪個好時機做這件事,不斷地模擬著各種情形。現在想想自覺好笑,那時候我心裡天人交戰的程度,竟然和我向我太太告白時不相上下。
晚餐也用過了,爸自己在客廳看著電視。
「就是這個時候!」我心中吶喊著。
我走進客廳,若無其事地靠近老爸,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佯裝看著電視,手臂悄悄地繞到他背後,就定格定住了。
我還是沒辦法克服心理障礙,光這個姿勢,就保持了五分鐘。
「還是放棄吧!」我退縮了。
我站起來,轉身要走開,看見太太和兒子站在客廳入口看著我,那閃閃發亮的眼神又出現了。原來他們不曉得在那邊觀察多久了,我猜他們也知道我不是不想做,只是始終拉不下臉來。
「加油!」太太無聲地為我打氣,我從她的口型裡讀出這兩個字。
我硬著頭皮,又坐了下來。
老爸發現我坐立難安,於是看著我,把遙控器遞給我,說:「給你。想看什麼自己轉。」
他還真不曉得我心底剛大戰過。
「不用,你看什麼,我跟著看就好。」我努力保持平靜地說。
又這麼過了五分鐘。
再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起來喊了:「爸!」
老爸嚇了一跳,狐疑地抬頭望著我,說:「做啥?」
「爸,你站起來一下好不好?」我小小聲地說。
老爸站起來,依然滿臉疑惑。
我趁機一鼓作氣,趕快切斷理智中的不好意思,緊緊地抱住老爸。
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讓人覺得有點尷尬。
老爸大概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愣了一下。
「你、你是安吶?」老爸問道。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老爸這時恍然大悟般,用手拍拍我的背,說:「憨囝啊,你是欠多少錢?跟阿爸講。」
我好氣又好笑,原來老爸心裡認為只有我在外面闖禍的時候,才會回來找他。不過年輕的時候,好像真的是這樣沒錯。
「沒啦,阿爸。」
「啊沒是發生什麼事?」
「阿爸。」我終於把停在嘴邊好多年的那句話,說了出來:「我愛你啊。」
阿爸沈默了,似乎在思考著該怎麼應付眼前這個場面。
「憨囝啊,阿爸早就知影啊。」他微笑著回答。
在車上,太太和兒子都對我說,我太棒了,圓滿完成任務。
我反問兒子,你以後也會想擁抱我嗎?
兒子說:「幹嘛等到以後,我現在就想抱你了。」說完就撲了過來,我哈哈大笑。
「與其用如釋重負來形容我那時的心境,倒不如說,我很開心我終於做了我該做,而且也想做的事情。給大家個建議,回去不妨試試看,或許會有什麼新的收穫喔。」
以往學長分享的事情,有些我聽起來就像什麼佈道大會,要傳授心靈秘技、提升能量的感覺,因此很多都聽聽就算了。
但為何這回「擁抱過自己爸爸的,請舉手!」這個問句一直縈繞在我心頭不去呢?是曾經也有過這樣的念頭吧,不然怎會如此在意這件事呢?
而且說巧不巧的,學長分享完之後的一個禮拜就是我爸的生日。
我要好好地擁抱我的老爸,我對自己說。
老爸生日那天晚上,家人一如往常地聚餐慶生。
吃飯的時候,我仔細地觀察著老爸的一舉一動。學長說得真對,老派的父親角色總是威嚴十足、難以親近的,我家的老爸也是。
但曾幾何時,小時候那個沉默的父親、不輕易吐露心事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話語中的慈祥,與花白的頭髮越來越多。用過晚餐之後,我們把預備好的蛋糕端出來,一年一年換過的數字蠟燭,倏地快邁入六開頭了。
唱過生日快樂歌,切過蛋糕。不知不覺地,我居然也循著學長的模式在走,腦中思考著什麼時候才是擁抱父親的最佳時機。但我沒有猶豫太久,因為我怕一旦猶豫,就會停住了。所以趁著遞卡片給老爸,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張開雙手抱住他。
老爸似乎有些意外,不知所措地縮了一下身體,我感覺得到。但我不想讓他逃走,所以摟得更緊了。
老爸年輕時就木訥寡言,但喜歡騎著偉士牌摩托車,載小小孩的我去游泳,到處去吃好吃的冰棒、糖果、點心,陪我玩耍。
「爸,你還記得我小時候,你會抱著我到處散步嗎?」我在老爸的耳邊問道。
他只簡單地回答:「記得啊。」
我有點想哭的衝動,老爸厚實的胸膛,與強壯的臂膀,已不復小時候記憶中的那個樣子,變瘦了、變薄了。
「好啦!好啦!」老爸害羞地趕緊將我推開。
那感覺真的很奇妙,我像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察覺了無所不能的巨人老爸也有害羞的瞬間。
這一擁,兒時的回憶湧現,原來老爸也有溫柔的時刻。只是,後來隨著小女生年齡漸增,因為青春年華,花開正好,太多嶄新有趣的事物吸引我的注意,漸漸地,和老爸的那些快樂回憶都被藏進心底深處了。
我想,老爸應該也很落寞吧,以前那麼貼他、黏他的小女生長大了,不需要他了。
可是,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當時只是漫不經心,覺得理所當然,到現在才領悟到,我們在不經意當中,錯過了太多太多,可能永遠都回不來的時光。但有時我們察覺了,卻又躊躇太久,「滴答、滴答」,時間流逝的速度,快得令人心生恐懼啊!
過去的、失去的,無法挽回。當下的、未來的,還來得及嗎?
現在察覺應該還不算太晚?當然!
愛與擁抱都要即時,要是有人又問我:「什麼時候是擁抱老爸的好時機?」
我會毫不遲疑地說—就是現在!
我還要偷偷地告訴你,等一下,我要去緊緊地抱住我老媽啦!
《我愛你》
昏黃的街燈讓空氣充滿懷舊的味道。
將近午夜的巷子裡傳來汽車的聲音,打擾了原本的寂靜,就連村子裡鄰人飼養的土狗也連聲抗議。
懿萱躡手躡腳地掏出鑰匙打開家門,客廳的燈還是亮的。原本就淺眠的父親從沙發上醒來,睡眼惺忪地看著懿萱。
「回來啦?明天婚禮的事都安排妥當了嗎?」父親問。
懿萱在父親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回答道:「沒問題了。」
「忙了一整天,累了吧?」父親溫柔地說:「早點去休息吧。」
「嗯。」懿萱點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父親撐著雙手,從沙發上起身,朝臥房走去。
「妹妹。」父親邊走邊吩咐,說:「記得跟妳媽說一聲喔。」
懿萱先是看著供桌上母親的相片,然後望著父親的背影,沉默了須臾。
「爸!」她輕聲地喚著,父親聽見之後,停下腳步側著頭。
「你女兒明天一定是世上最美麗的新娘。」
父親臉上露出微笑,卻什麼話也沒說,走進臥房。
和男友相戀許多年,終於到了論及婚嫁的時刻。其實,打從答應這樁婚事以來,懿萱一點真實感都沒有,無論是討論細節的時候,或是同親朋好友提起時,她都有種置身事外的錯覺。
她感覺自己是這場婚禮的規劃師,規劃的是別人的婚禮,這樣的感受縈繞著不肯散去。
但明明要結婚的人是我啊,懿萱在心裡這麼想。難道是藉著從心裡麻痺自己,來面對不久的將來,身份即將轉換的改變嗎?
和另外一個人建立一個家庭,的確是重大的轉變。
麻痺自己……婚前恐懼症?
懿萱梳洗完準備就寢,原以為很快便能入睡,沒想到此刻腦海裡思緒繽紛雜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點睡意也沒有。她不禁自覺好笑,好像小朋友隔天要出去玩一樣,激動到睡不著覺。
明天就要和他攜手步入禮堂了。一直到現在,在被窩裡輾轉難眠的現在,她才確切地感受到「啊,真的要結婚了」的事實。
這種體驗該說奇妙還是奇怪呢?懿萱自己也說不清。
懿萱索性不睡了,心血來潮找出大大小小的相簿,這是適合溫習回憶的時刻。一張張照片在指尖翻頁間瞬過,從小到大的時光濃縮在這睡不著的夜。她看著已經不在的母親,當年風華正茂身著婚紗,與父親在攝影棚拍下的婚紗照。
也看著和道誠認識以來所有的點點滴滴。
懿萱是在上大學的時候認識了道誠,他是很有想法,也相當有才華的年輕人。那時的道誠一心懷抱著有朝一日能成為獨立製片導演的夢想,想做什麼就會積極地朝目標前進。懿萱正是欣賞這一點。她在道誠身上看見了因為堅持而帶來的獨特魅力,也看見了努力進取應該會有的未來。
道誠知道自己還是個什麼都不是的NOBODY,而懿萱卻這麼地欣賞他、支持他、信任他,在不遠的那天一定能完成夢想,讓他倍受感動。
相知相惜的兩人就這麼墜入情網。
一路走來,縱使偶有爭吵、有摩擦,但回憶裡更多的是彼此對對方的愛與甜蜜。
我們是深深愛著對方的,懿萱心想。
等懿萱回過神來,雙頰濕潤。
哭了,累了,睡意漸漸萌生,懿萱就這麼揪住許多美好甜蜜的回憶與閃閃淚光,安靜地墜入夢鄉。
今天是晴朗的好天氣。
新郎西裝筆挺地站在喜宴會場外,拿著手機貼在耳邊,眼睛看著蔚藍的天空。
「怎麼會沒人接?」他喃喃自語道。
他轉身步入會場,走進新娘化妝的房間,東張西望,只看見禮服掛在架子上,卻沒看見懿萱。
「嘿、嘿!」他抓住新娘祕書問道:「有沒有看見新娘?」
新祕搖搖頭,表示一個鐘頭前懿萱說想透透氣,準備暫時換下禮服,被她阻止了,因為這個時候禮服是不能脫下來的,但懿萱說沒關係。在那之後就沒看見她了,自己也正在找她。
還有一個小時,喜宴就要開始了,新娘卻不見蹤影。拜託千萬別來「落跑新娘」這麼戲劇性的情節,我可承受不起。新郎心裡一陣慌亂,腦海裡漫無頭緒地亂轉了一番。
突然,他臉色顯得鎮靜些了,露出若有所得的神情。他去找伴郎,然後吩咐伴郎先幫忙撐撐場子,他會在喜宴開始之前趕回來。
或者,盡量不要「遲到」太久,這句他沒說出來。他朝著會場出口大步走去。
懿萱的母親還在的時候,身子骨本來就不太好,那天夜裡她對道誠說,媽媽情況有點不太穩定,她想請假回去陪陪媽媽。
道誠因為白天還有課,所以沒辦法陪懿萱一塊回去,況且過幾天得和劇組外出去取景,要準備的事情很多,沒辦法擱下。懿萱只好自己回去探望母親。
懿萱回家的這一、兩天裡,道誠不時打電話給懿萱,關心她媽媽的狀況。
晚上,當他正要撥電話給懿萱的時候,電話響起來。
是懿萱打來的。
「媽媽不在了。」電話中,懿萱只說了這五個字,倔強地不肯透露更多情緒。
沉默不斷蓄積,懿萱故作堅強,最後仍然忍不住潰堤了,悲傷與淚水淹沒話語。電話那一頭傳來啼泣的聲音,道誠一時語塞,也不知道該安慰些什麼,只好靜靜陪著她默默地流淚。兩個人各據電話一頭,哭成一團。
後來,懿萱留下來幫忙處理母親的後事,暫時沒辦法回學校。
三天後,道誠跟著劇組外出取景,一切都還順利。回程的路上,他撥電話給懿萱聊聊今天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也問問她那邊的情形。
通話結束,道誠覺得懿萱的聲音聽起來有比較冷靜一點了,但發生這種事,任誰都沒辦法馬上恢復平靜吧。所以即使感覺她冷靜了一些,也不代表心底真的能釋懷,他還是得多關心懿萱。
道誠跟著劇組在外面跑了一整天,身心俱疲,可是依然惦記著懿萱,不過車子搖搖晃晃的,晃得他都覺得愛睏了起來。
瞇一下好了,道誠心想。
小憩時,恐怖又尖銳的聲音將道誠驚醒。他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望向車窗外,就看見一輛轎車的車頭筆直地朝著劇組的車子衝過來,巨大的衝擊接踵而至,爆出駭人的撞擊聲。
「碰!」
劇組的車子往另外一邊側彈出去,車子裡的人全都飛在半空中,無重力般的慢動作,就像電影中的特效場景。
道誠倒抽了一口氣,心跳停了半拍。
「糟糕!得讓懿萱知道發生什麼事,免得她擔心。」
他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然後意識像切掉開關,「啪」地陷入黑暗。
他西裝筆挺地站在這裡,大喜之日來這個地方,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疙瘩。
這裡是許多人的安眠之地,群丘翠綠繚繞,眾樹穩靜環抱。陽光普照之下,完全沒有陰森的感覺,不會讓人害怕,反倒有著公園清幽的氛圍。
她應該在這裡吧?直覺這麼告訴他。
山坡上,果不其然有個人影佇立在那,於是他向她慢慢靠近。
是懿萱沒錯。她背對著他站在一座墓前。
他視線越過懿萱的肩膀,落在面前的那塊墓碑上。上頭鑲著一張他從來都沒真正見過面的男人,或應該算是大男孩的大頭照。
「咦?」懿萱察覺身後有人,回頭:「是你。」
「我猜妳會在這裡。」他微微笑說:「果然沒錯。」
懿萱也報以微笑,順著他的目光落在墓碑上的大頭照和姓名。
郭道誠,這名字鏤刻在堅硬的碑上,也鐫在懿萱的心上。
車禍發生之後,離奇的,除了道誠之外,劇組其他人僅受到輕傷,只有道誠傷重不治。噩耗傳至懿萱那裡,她還想說別鬧了,一點都不好笑。
但,事實已經發生,總是得去面對。短短幾天內,懿萱失去了兩個至親至愛的人,一個是從過去走到現在,陪伴自己二十幾年的母親;一個是即將從現在牽著她的手,走向未來的伴侶。
過去和未來都在瞬間崩潰了、消失了、碎掉了。
我該怎麼辦?懿萱恍惚中問著自己。當然不會有答案。
習俗中,喪家不能去參加另外的告別式。母喪尚未結束,男友的喪禮也不能參加,甚至沒有見到最後一面,懿萱多麼想去送道誠最後一程,卻沒辦法做到。
雙重打擊之下,懿萱開始認為一點真實感都沒有,這是假的吧?等我醒來後,一切都會恢復原狀吧!懿萱用這種方式緩衝、保護自己,簡單說就是逃避。
懿萱幫道誠辦完學校退宿的手續後,去道誠的宿舍替他收拾東西,這是她唯一能替他做的事情。
在宿舍房間,懿萱發現了一捲錄影帶,她看了那錄影帶的內容,裡頭剪輯了許多兩人生活的片段。這是道誠利用課餘閒暇和自己所學的專門,為了紀念彼此認識三週年,預先製作的影片。
他應該是打算三週年紀念那天才拿出來給她一個驚喜吧。
但,永遠等不到那一天了。
看完影片之後,懿萱痛哭失聲,直到這個時候才真正覺得痛,好痛好痛,也才真正感受到她失去了道誠。
那感覺,真的太痛。
「對不起,志海。」懿萱對新郎說:「我很任性,就這麼跑了出來。」
「嗯唔……」志海搖搖頭,說:「不用說對不起,沒有關係的。」
懿萱靠近志海,志海輕輕摟著她的肩。
她想著就是這個男人,用愛和無比的耐心,把自己從迷霧的深處帶了回來。否則今天的她就只是個迷失在悲慟之中,生命毫無意義,沒有目標,行屍走肉般的人。也是這個男人嘴上什麼都不說,但卻允許她保留住自己心底的一個角落,讓她曾經深深愛過的人,永遠活在她的心中。
這個時候,志海忽然推開懿萱。
懿萱納悶地看著他。
志海踏前一步,在道誠的墓前單膝下跪。
「道誠,我是范志海。三十歲以前,我有許多的人生目標,我試探自己的各種可能性與極限,所以我拼命工作,挑戰任何的不可能。」
懿萱對志海的舉動感到訝異。
「而三十歲以後的我,遇到了懿萱,她是個聰明善良又有愛心的女孩,我愛她勝過一切。從今以後,我人生的目標只剩下一個,就是向她證明,我愛她。我願意時時刻刻照顧她、守護她,絕對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委屈。」志海停頓,看了懿萱一眼。
沒有心理準備,聽到志海這一番真情感言,懿萱感動得濕了眼眶。
志海接著說:「道誠,請你放心把懿萱交給我吧!我一定會讓她幸福的。」
「道誠,你願意把懿萱託付給我嗎?」志海又問了一遍,然後站起來,從西裝褲的口袋裡掏出兩枚十元硬幣,往上一拋。
硬幣劃過天空,落下來。
「啷噹啷噹……」
回去的路上,志海騎摩托車載著懿萱,正式西裝和摩托車的搭配,旁人看起來有點不太搭,但他們不在乎。因為現在風吹撫著懿萱的臉龐,髮絲隨風飄逸,好舒服。
她摟著志海的腰際,側頭看著深邃湛藍的天空,對著天空,心中默默地說:「道誠,志海是個好男人,我願意跟他相守一輩子,我一定會幸福的,請你放心吧……」
懿萱將志海的腰摟得更緊了,將自己的心臟部位貼在志海左背上,整個人趴在他背上。
「我愛你。」她小小聲地說:「我要永遠和你心貼著心。」
懿萱幸福地微笑了。
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那兩枚硬幣落在道誠的墓前,一正一反地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墓碑上,相片裡的人也微笑著。
「去吧,去迎接屬於妳的幸福吧。我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