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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光奏鳴曲” 導演，2014年台北電影節最佳劇情長片

第51屆金馬獎入圍最佳新導演 “迴光奏鳴曲”

邯鄲．學步橋 豆漿店的黃色圍巾 (全篇)

王小摟收到那條圍巾的時候，男孩已經離開這個小鎮了。粗糙的黃色棉紙簡單的包裹著曾經的溫暖，小摟輕輕地打開，她不用想也知道裡面是什麼。小摟忍不住地想到了那個成語，真是黃粱一夢啊。

那年冬天，鎮上下了第一場雪，小摟家的豆漿店擠了滿滿的人。包子出爐的蒸氣和熱豆漿的清甜香氣融為一體，光是站在豆漿店的門口就讓人覺得這個丁字胡同的清晨，生機盎然。小摟忙進忙出的招呼著這些街坊鄰居，李大媽還是拿她家的小水壺來裝豆漿，王大爺也還是拎著他那只有著鴛鴦圖案的保溫杯……與大家的噓寒問暖之中，小摟看見了一個陌生的男孩，坐在最角落的位子。

男孩不自在地坐在圓板凳上，並且用衛生紙細細的擦拭著小桌，他點了一碗甜豆漿跟一套燒餅油條。小摟送豆漿給他的時候，豆漿搖搖晃晃的就要溢出，男孩伸手幫著接了過去，小摟的眼角瞥見男孩長長的手指，她的心裡微微一笑，好細緻的手，根本就像個女孩兒，一定什麼活兒都沒做過，小摟想。

之後的幾天，每個清晨，男孩幾乎都在同個時間出現在豆漿店。一樣搖晃的甜豆漿，一樣的燒餅油條，但小摟每次送豆漿的心跳卻變得有點不同了。

「來這裡做什麼的呢？」 小摟終於在第五天的早上，客人不多的時候這樣的問了。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聽說這裡是個戰國時期就存在的古城，所以來看看。」男孩說的普通話有個奇怪的腔調，聽不出是來自哪裡，但顯然不是北方人。男孩把外套的領子拉高，看得出來耳朵被凍得發紅，然後他搓著細緻的手，往裡面呵氣。

「今天的溫度又更低了一點，雖然沒下雪，但還是要注意保暖噢。」小摟告訴男孩，然後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黃色圍巾，送給了他。小摟說，這種圍巾她有很多，所以請男孩不用客氣；但事實上，連坐在一旁的姥姥都心知肚明，這圍巾是小摟花了三個晚上連夜織出來的。小摟低下頭來，小小聲的在男孩耳邊說了一句話，所有的人都沒聽到，但男孩馬上收下了圍巾，他說他這幾天的脖子老是冷颼颼的，非常需要，男孩謝謝小摟，然後馬上圍上。

「嘿，你該不會是想學燕國的那個年輕人吧？覺得我們邯鄲人走路不急不徐特別優雅，風度翩翩……」小摟忍不住的調侃了男孩。男孩有點納悶，露出害羞的表情，同時窩在黃色圍巾裡搖搖頭，圍巾遮去了他半張臉。於是小摟告訴男孩「邯鄲學步」的由來。

她說，那個燕國年輕人跋涉千里來到邯鄲大街，看到每個人走路的姿態都那麼優雅，變得不知如何邁開自己的步伐。他決定要學邯鄲人走路，於是他跟在一位先生後面，先生出左腳他也出左腳，先生跨右腳他也跟著跨右腳，但是他實在是太緊張了，走著走著就兩腳打架了。後來，他又跟了另一個年紀稍長的人亦步亦趨的，其他旁邊的人看著年輕人奇怪的樣子，都不禁笑了起來，年輕人更緊張了，怎麼學就是學得不像，還走的腰痠背痛的。年輕人於是細想，一定是自己以前的走路姿勢和節奏讓他學不會邯鄲人的走路方式，於是他決定丟掉之前的走路習慣，從頭開始學走路，一定要把邯鄲人的步法學成。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了，這個燕國的年輕人不僅還是沒學會邯鄲人走路的優雅姿態，反而連自己原來走路的方式都忘記了。他決定回家，但是他已經不會走路了，所以只好爬著回家……很可憐吧。小摟邊說邊學燕國年輕人腰痠背痛的走路模樣，豆漿店裡的人都笑壞了。

男孩也被逗得很開心，露出圍巾外的半個頭，點點頭說，終於知道這句成語的故事了，不過，不知道這跟他來邯鄲有甚麼關聯。小摟覺得這男孩也太老實了。一旁的姥姥著急的問：「這小夥子到底聽懂這話的意思了沒？」小摟聳聳肩，男孩也聳聳肩。

然後，小摟領著男孩去了有名的學步橋，她說：「那個燕國年輕人就是在這裡學走路的，雖然現在這條橋一點也不起眼，若不是旁邊寫了學步橋，應該沒有人會停下腳步吧。」

小摟決定要好好的帶著個男孩認識邯鄲這座古城，這座據說已經有八千歲的古城。

「不會吧，八千年前有『人類』嗎？」男孩用他不是很標準的普通話強調了「人類」二字。

「真的啦，那個著名的磁山文化的遺址就是在這裡啊！」

男孩又窩在圍巾裡搖頭了，小摟覺得很奇怪，他到底打哪裡來的，怎麼好像一點歷史都不知道啊。

放棄了磁山文化遺址，小摟帶著男孩到將軍台，男人喜歡打打殺殺的，這裡他應該就知道了吧。「發下『一統天下』的號令就是這裡喔……」小摟站在將軍台上熱心的解說著。男孩的反應還是像甚麼都不知道一樣。難不成他真是個外星人？小摟納悶極了，這個對歷史好像一點也不了解的人，怎麼會到一個千年古都旅行呢？

「那，你至少該知道秦始皇深愛的趙女是邯鄲人吧？」

這回男孩終於點了點頭說，看電影知道的。小摟也終於開心了一下，至少他知道秦始皇，應該就不是個外星人了，她想。

「還有還有，最重要的是，你知道，邯鄲其實是以什麼聞名天下的嗎？」男孩當然還是搖頭。「是成語噢，沒有一個古城比得上我們生產的成語多喔，像負荊請罪、黃粱一夢、毛遂自薦、一諾千金，還有三十六記的第二記—圍魏救趙這些都是喔……真的太多太多了……所以我如果說了你聽不懂的，你可以問我呦。」這個類外星人的字典裡八成也沒有「成語」這兩個字吧，小摟猜想。

其實邯鄲跟多數的中國小鎮一樣，雖然有足以自傲的千年歷史，但卻不曾好好的維護珍惜，很多歷史遺跡都已經不復存在了。地方老人比較看淡這些，小摟的姥姥就說，歷史就是歷史，發生就會留下痕跡，保護啥。保護而來的，是假的，不是真生活。誰想蓋大樓，就去蓋吧，要拆橋的就拆吧，但就是別蓋了個新橋，又騙說他是古的。

男孩在邯鄲住了一個冬天，除了從小旅店到豆漿店的那條小路外，他似乎什麼都記不得，只記得吃的。他告訴小摟，除了小摟家的豆漿之外，他每天一定得吃的就是老槐樹燒餅，他不懂為什麼這樣小的火爐可以烤出那麼色澤焦黃、酥脆爽口的燒餅，而且吃起來還有一種特別的香味，會讓舌頭小小發麻的香味。小摟笑著告訴男孩說，連她也不得不承認，那家的燒餅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因為灑了花椒鹽，所以氣味才香麻動人，就連燒餅上的芝麻粒都與眾不同。

「感覺出不同來了嗎？知道這跟我家燒餅上的芝麻有甚麼不同嗎？」小摟從老槐樹燒餅上拿下一顆小芝麻，先讓男孩仔細看，然後放在手指尖輕輕送到男孩口中。男孩大方的伸出舌頭輕輕舔下小芝麻粒，小摟反而害羞了起來；只是細細咬著芝麻粒的男孩當然又是在圍巾裡搖頭，但是卻說，好香好香。

小摟當然知道男孩看不出也吃不出這小芝麻的特別，但她就是喜歡男孩的那股傻勁兒，天真無邪的只會搖頭，像極了跟在母鴨後頭的小黃鴨子。「他們家的芝麻可是去了皮的！」小摟公布答案。男孩皺了眉了，覺得這燒餅店有點太誇張了，有這個必要嗎？不過這個千年古城有很多事情對男孩來說，都像是另一個星球的事。像是，元宵節要盪鞦韆，而且不只一個人盪，還可以雙人，以及花式，甚至還有村子跟村子間的比賽，比賽還弄得很盛大。小摟告訴男孩這就是傳統，就是習俗，大家都覺得有意思，才能一代一代傳下來。

當時男孩還不知道，十年之後的一個下雪天，他竟然在歐洲的一個小公園裡看著鞦韆，突然憶起王小摟送他圍巾時在他耳邊所說的那句話，「希望有一天能跟你一起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溶雪的那一天男孩走了，小摟在豆漿店收到男孩留下的包裹，小摟輕輕打開，裡面是她鼓起勇氣送男孩的那條黃色圍巾。小摟打開圍巾，掉出了一張小字條，男孩寫著：「我已負載一位天使，再也載不動妳沉沉的鄉愁，非常抱歉。『完璧歸趙』也是邯鄲的成語吧，我用對了嗎？」

小摟不懂，人走就走了幹嘛還把圍巾留下，真是小心眼，又不是想用一條圍巾就綁住男孩的心。小摟的眼淚就要嘩嘩流下，但她想起姥姥的話，只要發生過的就會留下痕跡，就像這個古老卻仍然在創造歷史的小鎮一樣，於是小摟拿出圍巾緊緊的裹住自己，只露出半張臉，就像每次男孩那樣。小摟深深、深深的呼吸著圍巾的氣味，想著男孩長長的手指，和他搖頭的樣子，她含淚的眼裡，最終出現了春天柳樹般的輕柔笑意，呵呵，那隻只會搖頭的黃色小鴨子，竟然弄得圍巾裡滿滿的豆漿味呢！

邯鄲．學步橋 豆漿店的黃色圍巾 (全篇)

王小摟收到那條圍巾的時候，男孩已經離開這個小鎮了。粗糙的黃色棉紙簡單的包裹著曾經的溫暖，小摟輕輕地打開，她不用想也知道裡面是什麼。小摟忍不住地想到了那個成語，真是黃粱一夢啊。

那年冬天，鎮上下了第一場雪，小摟家的豆漿店擠了滿滿的人。包子出爐的蒸氣和熱豆漿的清甜香氣融為一體，光是站在豆漿店的門口就讓人覺得這個丁字胡同的清晨，生機盎然。小摟忙進忙出的招呼著這些街坊鄰居，李大媽還是拿她家的小水壺來裝豆漿，王大爺也還是拎著他那只有著鴛鴦圖案的保溫杯……與大家的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