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台灣真的會死嗎?
村落化與賴皮症
近幾年來,台灣的動力及社會氣氛急轉直下,內部交征戰,對外乏力氣。大議題旁徵博引,實則原地打轉;瑣碎事件無限放大,實則茶杯風波。台灣正在急劇的村落化,若沒有驚天一雷,台灣將進入一種鎖死的狀態而無法自拔。村落化,有幾個特徵。價值上,進入零和狀態(Zero-Sum),精神上,進入自我中心及自戀,行為上,勇於內鬥而怯於外伸。台灣並不是一向來就村落化,否則不會有過去的種種成就;即使在今天,我們還可以看到許多對世界化的渴望,但是這種沖勁已經大大地被村落化的慣性所壓抑。村落化,逐漸成為台灣社會的主流,正在以種種「政治正確」的氣氛打擊著僅存的一絲世界化沖勁。
大多數人會把台灣之所以日益村落化,歸咎於「中國的打壓」。但這只是一個很順手的理由,經不起檢驗。事實上,台灣人把「中國打壓」當成第一理由或唯一理由,本身就是一種村落式的反應。台灣人怕打壓嗎?怕逆境嗎?如果打壓和逆境可以把台灣人按捏在地,那麼30年前的經濟起飛是從哪裡來的?20年前的政治解放又是從哪來的?
台灣的村落化,確實和中國的崛起同時發生,後者的崛起速度,就是前者的村落化速度。但是,「同時」這個現象,不一定就是「因果」關係;基本的科學思考告訴我們,把關聯性現象解釋成為因果關係,就是人類一種最根本的愚昧。例如,夫妻鬧翻,雙方總是認為對方是「因」,而自己的不愉快是「果」;事實上,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一對夫妻在相識之前,早已有各自的性格缺陷及情緒的陰暗面,而婚姻中的種種糾紛、痛苦,不過是那些早就存在的因數之間的關聯激化罷了。但是,人們卻會很順手地把自己的本質缺陷賴給對方,這就是為什麼在一場失敗的婚姻下,多數人會認為一切都是對方造成的。賴得越徹底的人,就越無能反省自己的問題,病況嚴重者,甚者臨到終老,都不瞭解自己就是問題的一部份。
這種把一切歸咎於「對方」的「賴皮症」,倘若發生在一個社會,問題就大了,用台灣人的語境來說,就是「代志大條了」。社會內部形成互賴的「對立方」,對外則共賴;所有不利事件或痛苦經驗,都拿環境中發生的關聯性事件當作原因來「解釋掉了」,結果就是越來越自我中心,越來越自戀而難以自拔。
賴皮症若發生在一個民族,那就是偏激的民族主義;若發生在一個文化,那就是沙文主義;若發生在一個文明,那就是這個文明沉淪的開始。
孩童的腦筋急轉彎遊戲會問:豬八戒是怎麼死的?答案是:笨死的。套用這妙語,我們可以問:社會是怎麼死的?國家是怎麼死的?答案是:賴死的。
台灣若會死,它會怎麼死?台灣或許真的會死,但是我們不能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台灣現在不高興,但若台灣人繼續用「中國打壓」作為台灣不振、台灣村落化的原因,而無能檢查自己身上背負的性格缺陷、情緒陰暗面,那麼台灣將永遠成熟不起來,永遠孕育不出真正的主體性,更談不上世界性的出路。如此之下,狼就真的來了,中國的打壓就要真正的生效了!台灣若有朝一日香港化,次要的原因是來自中國的打壓,主要的原因是賴皮症而引發的自我村落化。
台灣沒有賴皮餘地 攤牌時刻5年到來
拒絕面對,就是賴皮。台灣當然不是世界上唯一會陷入賴皮症狀的國度,但是台灣可能是世界上最沒有賴皮餘地的國度。希臘賴皮,歐盟會幫它;以色列若賴皮,美國撐著它;美國若賴皮,全球為它買單。但是,孤懸海島台灣若賴皮,地球上只有中國大陸會插手,而你我都知道那代價。
台灣會怎麼死?台灣會賴死。這當然是隱喻的說法。物理上的台灣不會死,但是精神上的台灣可能死。一個國家的精神死亡,用不了太久,一代人就夠了,也就是30年時間,連50年都用不上。30年的一半,也就是15年,可以稱之為「死亡交叉點」,過了這交叉點,必須用三分力氣才可能挽回一分精神。觀諸近兩年的台灣快速村落化現象,加上外部大環境壓力,台灣極可能已經到達了這個死亡交叉點。若再不誠實地檢討自己村落化的病源,接下來,台灣精神會急速滑坡,可能會讓你我驚悚不已而開始懷念今天。
從現在到2017年,是台灣是否永世村落化的關鍵年份。在內部,2016的大選年前後可能就是台灣的攤牌時刻。這裡指的不是表面上藍綠政治版圖格局的攤牌,也不是台灣選民對兩岸態度的攤牌,而是廣義的台灣社會,在經歷了過去20年的波折之後,對自身定位及價值走向的一次大攤牌。這場大攤牌,將決定未來的台灣是蒸蒸日上,還是江河日下。事實上,倘若台灣的選民在2016年份還無法跳脫藍綠格局和兩岸議題,台灣的精神死局就已經確定了。
在外部環境上,2017年前後將是中國大陸政治的攤牌時刻,那是中共19大的年份。世人原先以為,2012年份的中共18大是中共政權在龐大社會壓力下轉型的時刻,結果並未發生,然而轉型的能量還在持續積蓄中。從2013年開始的5年,將是中國政治、經濟、社會天翻地覆的時期,現在沒有人能預知其結果,但是其結果將在中共19大之前攤牌。基於台灣當下經濟對大陸的依賴程度,以及兩岸關係對中共保護政權的政治作用,大陸內部的攤牌過程中的起伏震盪,無論其方向如何,勢將一波一波的衝擊台灣。在強烈衝擊波下,台灣內部的攤牌過程將被扭曲,很有可能就一失足成千古恨。
台灣的共業
從表面上看,台灣好像百病齊發;經濟結構因為過度依賴大陸而失衡,GDP增長但未惠及勞工,薪資退回14年前,物價上漲,政府高官貪瀆弊案頻頻爆出,軍公教勞保面臨破產壓力,政府政策搖擺變化,民間各式抗爭不斷,總統遭人丟鞋,學生在立法院羞辱教育部長,民意代表面斥閣員如斥下人。這些迸發出來的幾乎讓人精神錯亂的局面,令人感到,台灣的攤牌時刻已經迫近。
過去有人說,這是藍綠惡鬥的後果,也有人說,這是民主化過程的代價,還有人說,這是台灣在中國打壓之下無法以主體性凝聚社會的結果。這些說法都有道理,我相信,各方人士在心平氣和之時,也都會同意台灣亂象中確實有上述幾方面的因素。但是,為什麼在大家都有若干共識的情況下,台灣沒有往前走一步,反而亂象越演越烈呢?
事實上,亂象激蕩中的每一方,沒有一方是為了搞垮台灣,他們都希望台灣更好。但同樣也是事實的,每一方都在擔心,台灣可能會被搞垮。這真奇妙,幾股善意放在一起,最終的結果卻是大惡,這真是台灣式的悲劇。
各方的善意卻變成惡果,這其中必然有某種共業,某種台灣人至今還未浮出意識表層的心理共業。「百病齊發」只是表像,共業才是病源。找出病源,也就是心理共業,面對它、討論它,台灣人的價值觀才會理清。
告別村落性 找到世界性
六十幾年來的台灣,幾經世道風霜,表面上,社會建構已經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似乎已經踏上了現代化和民主化的不歸路。然而,在文化的最底層、在人民心理的最底層,台灣人對「應該做怎麼樣的一個人」這個人類最原始的困惑,還沒有找到安身立命之處。台灣人對於如何自處於世界,還沒有找到定位。台灣人雖然追求主體性多年,但是目前還停留在尋求外來肯定的階段,還沒有真正進入內生肯定的階段。這就好像一個人,如果其自我價值立足在別人的肯定上,自然就難以做自己。這解釋了為什麼台灣在失去國際承認之後,就急速地朝向村落化沉淪,失去了世界感。這又很像一個人被沒收身份證之後,就自覺矮人一截,出門都低著頭,只有在自己家裡和家人吵架時,才感覺到自己完整存在,久而久之,就喜歡留在家裡吵架了。
為了讓台灣活起來,為了讓台灣告別村落性、找到世界性,台灣必須在攤牌時刻到來之前,誠實面對它身上的三種病;這三種幽微的病,處處制約了台灣的進步,不論在政治上、經濟上還是文化上,都構成了一種玻璃天花板,把台灣置於一個自我意識的封閉罎子內原地掙紮。這三種病,一曰「封閉病」,二曰「中國病」,三曰「主權病」。在台灣特殊的歷史環境中,這三種病已經交互影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使得病症更加複雜及詭異。
台灣如果死,將死於這三種病;台灣如果活,將因為治好了這三種病。而距離攤牌時刻,只有5年。
國民黨為什麼要學習麥當勞?
台灣還有百分之四十到五十的人,無法認同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幟,還有從國民黨黃埔軍校訓詞而來的國歌。有了這兩項不認同,自然很難認同「中華民國」的國號。看吧,在大陸還沒有能力對台灣真正實施一國兩制之前,台灣內部在認同問題上就已經一國兩制了。
符號的認同,人類的大事也;符號的認同,可以興邦,也可喪邦。歷史上,更改政治符號,幾乎就意味著流血。幸好,現代人在符號變更這門學問上,開發出了新的一套技能,它就叫做「品牌重新定位」(re-branding)。舉一個大家耳熟能詳的例子,麥當勞(MacDonald’s)在二零零六年將其沿用了數十年的貼著店名的 M,修改為更為圓融、不貼店名的M,而MacDonald’s 的名字還是MacDonald’s。為什麼它要改變M 這個招牌字母呢?新的就一定比舊的好看嗎?那可不一定。
麥當勞改招牌字,為的是藉由一次無人可以忽略的視覺經驗,告訴全世界:我不一樣了,我要重新出發了,你等著看!店名不用改,麥當勞叔叔也不用改,改一個顯著符號就可以了。
是國民黨大,還是中華民國大?今天的台灣還處在國民黨就是中華民國的黨國時代嗎?國民黨如果真的為了中華民國,就應該主動收起傲慢,大聲的對世界說:國民黨只是中華民國的一個政黨,國民黨不是中華民國。
同意嗎?那麼,為什麼中華民國國旗上,畫著那麼大的一個國民黨黨徽?憑什麼民進黨、台聯黨、新黨、綠黨還有無數的其他政黨,要舉手向國民黨的黨徽敬禮?
答案只能有一個:要不中華民國改國旗,要不國民黨改黨徽。你說,應該改哪個?國民黨大,還是中華民國大?
國民黨改黨徽,不過是它政黨內部的事,只要主席及中常委有見識、有魄力就行,一天就解決了,不用動到憲法,也不會傷及任何其他人的感情。然而,就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可以讓台灣所有的人,從此不帶保留的向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敬禮。
國民黨內的年輕中常委們,你們是年輕的一代,本來就應該向世界宣佈,你們不一樣了,你們要做不一樣的大事。你們的心情,應該是像當時麥當勞的新經營層一樣,你們需要一個改變,通過一個沒有人可以忽視的符號動作來開啟你們的時代。今天主動做出這個改變符號的動作,這一屆的國民黨將歷史留名;今天不做,你們將繼續揹負黨國意識遺毒的罪名。
變更黨徽何等大事?倘若因此而失去了黨員認同,那還得了?不著急,麥當勞叔叔已經替你想好了,只需要把十二個菱角圓潤化就可以了,大小比例不變,顏色不變,保證所有黨員一見都認得。
國旗的認同障礙解除後,就可以處理國歌問題了。這個好辦,不需要修憲,立法院就可以了。國歌,也只需要動一個字,把「吾黨所宗」的「黨」字改動就行了。改成「人」,或許是個不錯的建議。或者,如既往智者所建議,將「吾黨」改為「中華」。改一個字或兩個字,倒是可以在立法院中吵一吵,為這個打打架拉布條,值得。國旗、國歌的認同障礙消除後,其他議題該吵的還可以繼續吵,但是台灣社會,尤其是年輕一代,就可以共奔前程了。
國號、國旗、國歌的認同問題,當然只是台灣立足於世界這個問題的一部份,此外,還有你我都知的大問題。然而,「品牌重新定位」這套學問博大精深,其間還有許多值得我們發揮之處。例如,彼岸其實對「中華民國」這個品牌並不排斥,他們排斥的是這個品牌的英文版本,Republic of China。這還得了,世界上只有一個China,台灣怎能叫China?其實解決這問題很容易,中華民國的英文稱呼可以重新命名為中文拼音的 ZhongHuaMinGuo ,或者 ZhongHuaMinGuo in Taiwan。「中華電信」的中華二字,不是老早就由China改名為ChungHwa了嗎?再如,大家還記得索尼公司與愛立信公司放下前嫌而合創的國際品牌嗎,Sony-Ericsson?
國民黨,你該從意識深處革新了!不能老是陷在封閉傳統的思維裡,陷在「自古以來」的舊情綿綿當中,而應該拿出「自古以後」的雄心及氣魄。這裡以一個大陸網路上的笑話結束本文,與台灣人共勉。這個笑話是:老師問學生,如果你可以選擇,在中國歷史上你最希望活在哪個年代?學生答,我希望活在晚清。老師大驚,問何以不選漢唐而選晚清,晚清不是很沒落腐敗嗎?學生回答:因為若活在晚清,民國,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