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乍現工作室《以攝影為樂》內文連載
GATEWAY TO SUCCESS
new photographers
由年輕攝影家談論開始攝影的源起,到以攝影家身份出道的過程。從「喜歡而拍攝」到「為工作而拍攝」的動機、找到自己方向的瞬間,以及拓展工作領域的契機。雖然每個人的狀況都不同,但是共通之處都是因為攝影,他們花費許多時間,永不厭煩探究、拍攝自己追求的事物。
1.
淺田政志Asada Masashi
「家族攝影」對我來說,可以說是唯一的「學問」,同時也教導了我成長時必要的各種事物。
二○○八年以《淺田家》攝影集榮獲第三十四屆木村伊兵衛寫真賞的淺田政志。將「家族」這個普遍的主題,以嶄新的手法表現,呈現出他對家族力量的純粹信念。目前他因為拍攝新系列作品「大家都是家族」,每天都非常忙碌。藉由此次的採訪,談論他一路走來的過程以及今後的目標。
作品得以累積,也獲得成長的真實感
——當時拍攝的作品,於二○○七年透過Utrecht才出版。
因為朋友認識在Utrecht工作的人。於是跟對方約在酒吧見面,然後把照片帶去。結果對方跟我說:「試試看出版攝影集吧。」因為是一邊喝酒、一邊談論的內容,我還想說:「真的嗎?」,結果第二天就接到對方的電話,問我:「考慮得如何?」剛好當時快要舉辦攝影展,所以決定出版七百本攝影集。結果很高興的是馬上就賣完了。
——之後,於二○○八年在赤赤舍改變方式出版新的攝影集《淺田家》。
那段時期剛好哥哥結婚,家族也新增成員。家族照片馬上就由四人變成五人。總覺得四人的照片已經拍得差不多,該進入下一個階段。所以將之前出版過的照片,加上新的照片,再出版新的攝影集。
——聽說在赤赤舍決定出版之前,曾到過七家出版社洽談。自己帶著作品過去洽談時,對方的反應如何?
雖然都說「有趣!」,但是結果還是不行。大部分的理由都是攝影家自己的家族照片,誰會感興趣;或是出版攝影集大概無法獲得利潤之類的話,所以一直未能成功出版。還有讓我等了一個月,才收到一封寫著「謝謝!」等這類官方說法的信函,並且要我過去把作品帶回來。我真的覺得「竟然如此對待我可愛的照片!」(笑)。在赤赤舍時,當場對方就說:「很有趣呢、很快樂呢!」立刻就決定出版攝影集。令人覺得不可思議,讓人感受到他們不僅有直覺,也很有氣勢。
—— 家族照片中,有淺田先生特別喜歡的部分嗎?
在東京剛獨立時,有一段時期很難過活。身為自由攝影師,要一邊面對工作殘酷的一面,同時一路朝著拍攝家族照片的方向前進。
回到三重老家,除了拍攝家族照片,有空檔時就跟朋友一起出去玩,也得以重新恢復精神。新年期間回到老家過三天過年生活,然後回到東京後,又覺得可以開始努力了(笑)。不過像這種事,應該不只我有這種感覺,大家應該也都一樣。單純地只要在意故鄉,內心想著支持自己的人們,就會認為現在的自己很幸福。我也因此有了在故鄉拍照的想法,並且讓它成為一種習慣。
不斷地累積作品,藉由攝影獲得成長的真實感,真的是很好的循環。也可變成繼續生存下去的原動力。
——在拍攝家族照片之前,你們家族成員之間的感情好嗎?
很普通呢。但是我家有一項規定,那就是早餐跟晚餐要全家一起吃。就算現在有時回到老家,跟朋友出去玩到早上六點,回家一倒下就睡,但是到了七點,媽媽還是會叫我起來吃早餐。只要叫一次,我馬上就會起床,真的是已經習慣了。
何謂家族?愈來愈令人感興趣
透過與許多家族的接觸,或許可以找到些什麼
——小時候的習慣,變成大人之後影響還是很大。
這麼說來,每年拍攝賀年卡用的照片是淺田家的習慣,也是家族的例行公事。我現在拍的照片,或許父親就曾經做過,然後以新的形式傳承給我也說不定。
一旦開始進行之後,就會依據自己的方式,愈拍愈有趣。拍攝的照片也跟父親拍的照片有些類似。這麼一想,再一次讓我感受到家族跟自己的緊密連結。
——為什麼開始拍其他家族照片的「大家都是家族」系列?
持續拍攝淺田家的同時,也讓我開始思考很多事,像是「何謂家族呢?」以及「所謂的家族,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變成家族?」。因為我對「家族」這個主題非常感興趣。或許從一開始就可以稱之為家族,但是也或許是由自己來創造家族關係。
透過與各種不同類型的家族接觸的過程,或許可以從中找到答案,因此才決定開始拍攝。長久以來拍攝自己的家族,不知不覺地也慢慢得知如何將照片變成記憶,以及了解拍攝現場為何如此有活力。我認為或許透過由我拍攝照片這件事,可以讓該家族感到高興也說不定。
——所有參加應徵的家族,全部都會被拍攝嗎?
依據順序拍攝。現在大約有一百七十組家族參加應徵,大概需要等十二、三年。
——透過攝影,也可以感受到各個家族彼此間的情感。
這是最好的部分,而且可以從中獲得很多能量,也讓我產生得更努力的心情。
拍攝「大家都是家族」沒有收錢,也不是工作。我只要能拍攝家族照片,就可以快樂地工作。因為如果是工作的話,或許會受不了也說不定。
——總覺得拍攝家族照片這件事,已變成你生活的一種行為。
的確透過持續拍攝,我認為自己也比以前更加了解自己,也變得更成熟、變得愈來愈好的感覺(笑)。實際上獲得的東西真的很多。
——對淺田先生來說「變得愈來愈好」是指?
也就是不會搞錯某些事。我真的是屬於比較隨便的人,常常會忘記對家族的感謝。尤其是在東京生活後,就忘了感謝家族這件重要的事。
因為有家族的存在,才有自己的存在。當我察覺到這個理所當然、重要的事,是在我開始拍家族照片的時候。在持續拍攝的過程中,慢慢察覺到自己可以做到以及自己想做的事。對我來說,家族照片是唯一的學問。真的教了我許多事。
——透過與各種不同家族的接觸,有沒有讓你察覺到什麼特別的事?
家族成員之間的說話方式及思考方式真的非常類似。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以及受到雙親如何的影響,這些都可以看到。
雖然常有人說家族的力量並不能發揮什麼作用,但是我認為只要能夠發揮其最大的力量就夠了。現今的時代,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也變得淡泊,想要認真地面對對方、無私地幫助某個人的事也變得愈來愈少。我總覺得那是因為存在於人與人之間關係最根本的部分,也就是家族的力量比以前更加不定的關係。
不過我認為或許可以因為某些契機,家族的力量可以回到原來的位置,開始正常地發揮功效。或許因為我拍攝某個家族的照片,讓該家族產生某些變化也說不定。至少我可以為改變社會製造一個契機,同時也成為自己期望的攝影家。
2.
野村佐紀子Nomura Sakiko
攝影是一種超越自己的意志與想像的存在。
野村佐紀子以荒木經惟唯一弟子的身分,開始展開她長達十八年的攝影之路。她持續發表以黑白照片、男性裸體照片為主的作品。作品散發沉靜深刻的濃厚性別感,除了強烈吸引觀看者的注意,更讓人深有所感。二○○八年秋天,她出版《夜間飛行》與《黑闇》兩本攝影集,藉由此次採訪,來談論她面對身為攝影家的歷程,以及對於攝影的感受。
「若說到攝影家,那當然就是荒木經惟」
完全沒考慮未來的事
——在攝影棚修業一年後,妳師事荒木經惟先生,為什麼想要拜荒木先生為師?是因為跟妳感性的個性很接近的關係嗎?
不,可不是「感性接近」這種不知輕重的情形。當時在攝影棚修業之後,一般都是先拜師,所以「我也是」這麼想。才剛從攝影棚修業出來,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如果想要繼續攝影也只能先去拜師。但是當時我並沒有打算一生都要從事攝影。
至於說到為何想要師事荒木先生,是因為受到作品的吸引,彷彿從身體的各個角落,都能感受到由作品傳來的喜悅、悲傷、疼痛、愉快、厭惡等各式各樣的感覺。並非是因為跟自己的感覺接近,或是覺得作品很優秀,而是我認為這些感覺,唯有從他的作品中才能感受到。
與其說是因為喜歡攝影,倒不如我是優先思考該如何靠攝影過活。或許有人認為師事方向和自己接近的攝影師比較好。但是以我的情況來說,「提到攝影家的話,那當然就是荒木經惟」,完全沒考慮到未來的事,也全然不認為有其他人。
——當決意師事荒木先生時,聽說妳帶著自己的作品集,到荒木先生的個展會場,這是真的嗎?
真的帶著作品集到個展去了。現在回想起來,在別人的展覽會場上,攤開自己的作品集,真的是非常失禮的事。所以當對方說「下次再看」時,我又再找別的機會過去。之後又單方面連絡好幾次,詢問「現在可以過去嗎?」,最後終於跟我說:「那就明天過來,明天剛好是攝影之日」,從那年六月一日算來,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八年了。
——師事荒木先生,在許多方面都可以學到不少吧。
很難用言語具體說明。我認為如何將學到的東西轉化出來才比較重要,雖然當時或許無法馬上就知道。
——就連現在野村小姐拍攝的照片也是這樣嗎?
當然也會被影響。不管是吃飯、喝水,生活上的所有事都會受到影響。
——當時妳除了協助荒木先生的工作,也要拍攝自己的作品,如何維持兩邊的平衡?
我覺得好像是在問我:「如何在吃飯跟睡覺之間維持平衡一樣。」如果白天在老師那裡工作,那自己的事就放在晚上。也就是說不要睡覺就好。與其說為了維持平衡,特別去做某些事,倒不如說是從一開始的出發點就有所不同。因為兩邊的事,都是日常生活中當然的事。
——妳持續拍攝作品,當作品累積到某個程度時,就會舉辦個展嗎?
身為攝影家,作品全都是以發表為前提而拍攝。不會拍不打算發表的照片。第一次舉辦攝影展時,我就思考「如果要辦攝影展,那就要有每年都辦的覺悟」。我認為身為攝影家,如果不持續做下去,就沒有任何意義。所以與其等作品累積到某個階段後才開始思考要不要辦,不如累積一些後就舉辦攝影展。雖然每年都辦得很辛苦,但是現在就像理所當然的事一樣。
在拍攝前還要思考的話,感覺有點遜
——如何找尋被攝體,會拜託別人讓妳拍攝嗎?
並沒有特別的規則,只要見面時覺得很棒,就會請對方讓我拍攝。因為一直都在拍攝裸體照,所以身旁的人常會介紹給我,說:「有不錯的人喔。」
——如何在模特兒身上感受魅力?
當模特兒的人,不見得全都會和我對盤或是很合適。有時見面時會覺得「怎麼會這樣?」,但是後來可能把頭髮整理好就好多了。也有時會因為自己身體狀況的好壞,或見面時機的關係,產生不太一樣的感覺。就此意義來說,有些相遇會因為一些小事而受到影響也說不定。
依據觀看方式的不同,不管是怎樣的相遇,都是幾千萬分之一的機率,每次的相遇都意義深遠。從十八歲開始,我就把自己就交給這種偶然的相遇,如此不間斷地一直拍攝過來。連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笑)。
——妳會因為「不像自己拍攝的照片」,或是「拍出的照片跟自己想像的不同」等原因,而無法繼續拍攝?
對於已經完成的作品,我常會暫時停下、重新思考。但是攝影的話,卻從來沒停下來過。那是因為我在一開始就發覺除了一直持續拍攝外,沒有其他解決辦法。
——那是為什麼?
在我快三十歲前,有一段時期身體狀況不太好。但是不知道為何,只要拍照,我就會變得非常有精神。那時我才發覺,那是因為我在那段時期沒有攝影。自此之後,我開始認為「身體狀況不佳時,就去拍照就好啦!」(笑)。而且我認為在拍攝之前,還要思考很多事的話,感覺有點遜。只要當攝影家的一天,就必須持續拍下去。
——觀看作品時,會與攝影作品進行對話、想著「下次採用別種方式試試看」?
當然會與自己的作品對話。但卻不是為了下次的攝影才檢討評論照片,判斷哪裡做得好、哪裡做不好。而是看清楚自己所拍的作品是否有不足的地方。因為是自己的作品,所以有一種疼惜的感覺。簡單來說,雖然有很多不足之處,但是我認為透過不斷反覆觀看自已的作品,藉以累積喜愛的心情。
別人跟我說:「不管是誰,一看到照片,就知道是野村拍攝的照片,這是最慘的狀況。」
——妳是否慢慢創造出自己的獨創性和風格?比方說被攝體的選擇方式、使用哪種相機(機材)拍攝或是拍攝時機等,我想應該有很多……。
我認為包含行動在內,全部都與作品的獨創性有所關聯。但是關於我自己的話,正處於尋找答案的時期。老實說前一陣子別人跟我說:「不管是誰,一看到照片,就知道是野村拍攝的照片,這是最慘的狀況。」我認為這也有點道理。理應是因為被攝體具有魅力而拍攝,但是觀看照片時卻發覺,完成的照片全部都有自己的風格。我到現在也還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好事?因為身為攝影家,也必須要有個性及獨創性,也有人認為一看就知道是我拍的照片也很好。
以我的情況來說,因為一直以來都努力向前,告訴我這些會讓我停下思考的事,我覺得也很重要。只要一邊思考這些事,一邊持續拍攝下去,某一天一定可以領悟到某些想法。
——相反地,有沒有因為受到誰的影響,而覺得不像自己的風格?
就攝影的情形來說,不管是跟誰用同樣的手法、拍攝同樣的事物,我有著「現在是我用這台相機拍攝」的絕對安心感。因為是我在拍攝,所以當然可以說是我的作品。另一方面,若就此安於我拍攝=我的作品的想法,我認為也是非常危險的事。所謂的攝影,是因為被攝體存在而成立的事。全部都存在於相機的另一側。所以與其說是否有受到影響,倒不如說攝影從一開始就是因為受到某些事物的影響而存在的事。
PHOTOGRAPHER STYLE
work style
瀧本幹也 Takimoto Mikiya
從小學開始,每次的家族旅行都被歸類為「拍照組」。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喜歡攝影,小學六年級開始玩Nikon單眼相機FG20。
用的是TOKINA鏡頭。從那時就開始很在意角度和光線。瀧本幹也從十幾歲開始就進入攝影之路,不侷限於商業攝影,也參與許多電視廣告。為了找出作品的獨創性,也曾經有過試誤的時期。
《SIGHTSEEING》
在拍攝過程中找到不同的主題
——攝影集《SIGHTSEEING》的內容是拍攝世界各地的觀光地吧。
本來我的興趣就是旅行,也曾經當過好幾次背包客。第一次是在十八歲的時候,到印度旅行一個月;而二十二歲時,也去過蒙古旅行一個月。只要有時間的話,我就會想去旅行,但是自從獨立工作之後就很難了。因為同時想去旅行、也想拍照,所以就想該怎麼做才好。
——為什麼會想開始拍攝觀光地?
每次到海外採訪、到觀光地時,都會對聚集在哪裡的人們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不管去到世界上任何一個觀光地,到那裡的人們都拍攝同樣的照片。而且還存在著某種獨特的氛圍……。我想如果能拍下這樣的情境,大概可以會變成很有趣的照片吧。在一次到西班牙的時候,就試著拍拍看,結果很不錯。
——是因為你很喜歡當地的氛圍嗎?
所謂觀光地,總有著某種奇怪的氣氛吧。比方說明明是真的金字塔,但看起來卻像是假的。當我想該如何拍出這種感覺的時候,想到如果在順光、晴天的時候拍攝的話,光影和顏色就會變得非常普通,而且如果是在夏天,觀光客的服裝也都會非常鮮豔,那就會出現有如祭典感覺的情形。這麼一來,就無法趁工作的時候順便拍攝,只能刻意在觀光季的時候拍攝了。
如此想要旅行的心情與拍攝作品的事便可以有所連結。我認為真的是一舉兩得(笑),所以從二○○三年開始拍攝這系列的作品。
——為了拍攝觀光地,所以到世界各地旅行?
開始拍攝之後,這樣的欲望便不斷地湧現,所以到過全世界七大陸、二十個國家。而攝影集則是從其中挑選十六個國家。
我並不喜歡去觀光地,真要說的話,我反而有點嘲笑觀光地的感覺,但是同時心裡又有點想去看看。雖然覺得去看自由女神像有點丟臉,但是若是以拍攝當理由的話,就可以滿足貪心的欲望(笑)。一面想我哪會去這種地方,但是另一方面卻又覺得既然都到了紐約,還是去看一次好了。
在照片上必須要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想法稍微退一步,就可以拍攝觀光地了。
剛開始時覺得可以拍攝觀光客拍觀光照的行為,但是愈拍愈多之後,發覺那看起來就像是現代社會的縮影。
比方說到埃及觀光,與其先學習歷史,預先做一些功課,倒不如直接參加旅行團。因為五分鐘後必須搭上巴士,所以隨手拍下紀念照,留下「紀錄」後再回去。而且明明是來看金字塔,卻跑到渡假村飯店的游泳池裡游泳。而且只要有很明顯的地標,馬上就會聚集一群人,我覺得這些行為真的很沒有意義,而且有著一點點的嘲笑意味。
——所以有遇過很多讓你覺得與根本意義相差甚遠的事嗎?
到南極的時候,去看了冰山,以前就聽說因為暖化現象,南極的冰常會融化,我去的時候剛好遇到冰山崩落。心想這就是地球溫暖化的象徵場面。僅管是在夏天,南極的溫度卻是五度,並非是酷寒的氣溫。
地球暖化的情景就發生在眼前,但是見到這個景象的觀光客卻拍手叫好,我真的覺得很奇怪。
——那還真是弔詭的情景,也就是把現實當作是在看戲。
像在肯亞時也是一樣。透過一些方法可以現場目睹野生動物獵捕食物。只要參加團體旅遊行程,工作人員就會用無線電互相連絡,通知對方「等一下豹就要開始吃動物了」,於是旅行團的車就會馬上開到那,而豹卻因為害怕而跑走了。
像這樣子觀光客聚集的情形,發生在世界各地。而透過人為刻意的安排,假的事情也看起來像是真的一樣。像大溪地的海岸邊還有餵餌線。每當看到這些情景時,我就覺得觀光地就像是社會的縮影一樣。
——所以才會想將造訪觀光地的過程,集結成一本攝影集吧。
沒錯。另外,不管到了世界上哪個地方,我都覺得到處都殘留著美國文化的印象。像觀光地週邊都是速食店。而這些速食店被當地的店家所排斥,因為外資的產業都只是為了賺錢才會開在那。就像主題樂園,雖然當個背包客旅行很有趣,但是透過參加旅行團、參觀這些觀光地,或許可以拍到「此刻」吧。而這也是旅行有趣的一面。
因為作品太過自由而苦惱
——在觀光地看來有如社會縮影的地方都有某種美國感嗎?
在攝影集的最後放的就是美國。我本來還在煩惱要不要放進去,像是世貿中心遺址Ground Zero的照片也是。當地設有紀念碑,看起來就像是觀光地。雖然覺得好像不夠慎重,但是後來又覺得這就是現實。
之後也放入了白宮的照片。像和平之塔也很有意義吧?其中像是穿越柵欄的照片,看起來好像是流血,其實那只是生鏽(笑)。但是覺得就此結束有點寂寞,所以又放入拉什莫爾山(Mount Rushmore)上有著歷代美國總統頭像的照片。很有美國感吧。因為照片是傳達意念的一種手法,其中存在著某些訊息,而這些照片所傳遞的就是我的想法。
——你如何發掘拍攝的主題?
那是很困難的事。像拍廣告,因為主題都很清楚,所以比較容易拍攝,但是拍攝自己的作品時,反而因為太過自由而感到苦惱。當初拍攝《SIGHTSEEING》是從不單純的動機開始(笑)。不僅可以旅行,也可以拍攝作品,對觀光地滑稽的部分感到有趣。所以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有所謂觀光地就是現代社會的縮影這樣的主題概念,只是剛好變成如此(笑)。如果拍攝期間沒有挖掘出其中的觀點,或許就變成只是單純的觀光地攝影集也說不定。
PUBLISHER
常常有人說「攝影集不會有銷路」。
也有愈來愈多的出版社只願意出版有可能暢銷或是著名攝影家的書。在這種情況下,仍有一些出版社為了發掘具有未知才能的攝影師、探尋攝影的新可能性,持續出版新人的攝影集。雖然本章節的三位發行人的方向、思考方式都有所差異,但是他們對於能夠從事攝影相關的工作都覺得很高興。就這點而言,他們的想法完全一致。
赤赤舍 社長
姬野希美 Himeno Kimi
就算眼睛看不到、也無法成形,
最重要的是抱持信念,持續拍攝。
每次出版攝影集總是引起話題,連續三年出版的攝影集都獲得木村伊兵衛寫真賞的最佳攝影獎。二○○九年於清澄白河開設AKAAKA藝廊,經常有攝影家登門造訪,甚至有時還會幫忙刷油漆。對攝影家來說,姬野希美有相當大的影響力。而攝影對她而言,到底有何魅力?
攝影是一種和世界連結的方法
照片並沒有所謂的好壞之分
——唯有全心面對攝影,才得以傳達感受嗎?
以自己的方式面對攝影,也確信自己已經拍攝完成,唯有持有這種態度的人拿過來的作品才會有所內容。就算在別的地方被拒絕過很多次,也能讓人馬上感受到強烈的存在感。
——對於帶著作品到出版社自我推薦的人,必定會詢問的問題有那些?
請他們用一句話形容「為什麼要攝影?」。雖然我並沒有特別期待得到怎樣的回答。因為我希望他們能夠注意到,拍到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麼要拍。就算對方的答案是個疑問也沒關係,因為我認為這就是為什麼照片會吸引人的原因,所以總是會問出這個問題。
──所謂的好照片,真的是需要技術與品質嗎?
以我的情況來說,我從沒有因為「這張黑白照片的質感很好」,或因為類似的事而感動。我認為所謂的攝影,是一種和世界連結的方法,並不只是個人觀感這麼狹窄的範疇,而是攝影者如何面對沒有任何頭緒、混沌的世界,並將看到的事物呈現在照片中。雖然面對陌生的事物,貿然地過度介入是有點危險,但是表現出深度投入的作品卻很容易吸引人。
因此我對刻意保持距離所拍攝的照片沒有太大的興趣。就算拍得不夠好,只要拍攝者與外在世界的連結性夠深,還是會讓人感動。就拍攝的內容而言,有人拍攝家族,也有人拍攝風景,有些人則是拍攝戀人。
雖然我不是出身於攝影界,但在看過許多照片之後,也慢慢分得出拍得好還是拍得不好。但是拍得好壞並不是問題,實際上也有很多拍得不是很好的人出版攝影集。因此有的時候我會好意地告訴對方:「拍得不好呢。」
——有那些人拍得很好?
我認為淺田政志拍得很好。我看到照片的瞬間就非常地感動,那是我從未有過的經驗,還記得當時笑了很久。我認為因為他拍得很好,所以《淺田家》才具有說服力。
——是否可讓我們參考一下,姬野小姐認為「拍不好」的基準為何?
拍得不好並不代表照片就不好。在我認為的好照片中,也有很多是一般人認為拍得不好的照片。儘管拍得不好,就像是鈍的斧頭,同樣具有相當的力量。有時我甚至認為拍得好的照片比較沒有力量。
——拍得好的照片與好照片之間的差異是什麼?
我認為拍得好的照片,具有一種完結的可能性。若只是讓人感覺拍得好,通常也可能讓人完全無法感受到魅力。
——這和被攝體是否有關係?
我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因為拍攝到這些東西,所以感到有趣」的感覺。
——在製作攝影集時,會重視概念或是故事性嗎?
不會。有些人將照片集結成攝影集時,會讓人感受到某些故事性的存在,但我並不特別重視這個部分,反倒想要拋開故事性。要用故事讓人覺得有趣的話,那麼透過電影或小說表現即可,我認為並不需要透過照片呈現。
——以《淺田家》為例,也不重視概念和故事性?
並不是因為「家族」這個主題很好,也不是因為家族照拍得好。而是因為《淺田家》這個作品讓人覺得感動。
——關於照片的順序是如何決定的?
視情況而定,以作業程序來看,我的作法是將照片全部攤開,一口氣從第一張照片開始挑選,直到挑出最後的照片為止。有時由自己一個人進行,有時也會跟攝影家一起做。松江泰治的《cell》就是和他共同挑選,ERIC和頭山ゆう紀的攝影集也是。然後再交給藝術指導,透過設計包裝之後再加以討論,如此反覆交錯作業。
最理想的狀況是加上藝術指導,由三人一起進行。而且不光在排列照片的時候,連選擇書名也是一樣,由大家一起討論。比方說針對某一張作品,有人主張「這張照片絕對要放進去」,但是也有人主張「這張照片絕對要拿掉」。如果遇到這種情形,就會針對問題,大家共同討論出為何要把這張照片加進去,或者是拿掉,藉此讓攝影集做得更好,達到期待的目標值。
——何謂目標值?請具體說明。
也就是該本攝影集應該朝向的目標。只要夠確定的話,設計和書名的方向也會很清楚。
——這些作業流程大概需要花費多久的製作時間?
要視情況而定。淺田政志的攝影集大概需要半年,但也有長一點的情況,甚至花費十幾年的時間。出版澀谷征司的攝影集時,因為接近個展的時間,所以大概兩個月就完成了。只用兩個月的製作時間,算是特例中的特例。
他是由我很信賴的設計師介紹認識的,本來是要製作展覽使用的展刊,所以只請他送來十張左右的照片。當時對方告知其他的作品都放到網站上,於是我就從網站上觀看其他作品,看了之後感覺好到讓我非常驚訝。就連工作人員也相當騷動地叫著:「這個到底是什麼!」(笑)。於是我馬上就打電話給他,表示這不應該只做成展刊,而是應該製作成攝影集。
——有哪個例子是花很多時間製作?
也有還沒進入設計的階段,就因為是否要選擇某張照片而爭吵,經過幾年之後還是一樣。佐伯慎亮的《打招呼》,就是經過數年才出版的攝影集。在選擇照片時,有兩張完全無法接受的照片(笑)。雖然我想把這兩張照片拿掉,但本人卻不同意,這件事後來經過數年後才終於定案。因此每次有新作品要出版時,我都會回頭去看看舊的作品,重新審思其中的好壞,這也成為我的習慣。
——可以知道何時是出版攝影集的時機嗎?
從甫完成的新作中拿出來的作品,一看就可知道。就像水位已經滿了的感覺。在新作中如果有很多很好的照片,就會讓人覺得如果不先出版攝影集的話,就會無法到達下一個階段。不這麼做的話,下一本攝影集的照片也無法出現。這並不是關於數量的問題,而是關於品質,如果不在這個時候出版,頭腦就會像爆炸一樣。
——攝影集若是獲得獎項,是因為編輯的力量而促成的嗎?
我並不這麼認為。攝影集要呈現的目的,應該是要由照片本身所引導。因此最好不要加入編輯的意圖,我的功用就是讓照片朝著該走的方向前進,完成它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