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Chapter 3:銀白色頭髮的少年
早晨,我終於矇矇矓矓地打了個盹,突然聽見廚房有「(口卡)(口卡)」的響動。
「誰?」我警覺地跳起來,進入廚房時隨手提了根桿麵棍。
「毛豆,妳醒了。」原來是拉瑪回來了,站在那裡磨咖啡豆。
「你回來了。」我看著他說——儘管一夜未歸,他還是那麼整齊,一件灰綠色的格子襯衫恰到好處地襯托出清晨陽光下灰白的頭髮,衣邊上照例繡著RAMA,令人幾乎落淚的熟悉。
只是一夜,我卻覺得似乎很久沒有見到他了,但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作為一個成年人,尤其是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去的拉瑪,別說是一夜未歸,就算是突然變賣家產去航海,也沒什麼稀奇。
拉瑪也沒有對我解釋他晚上去了哪裡,也許是他認為我應該瞭解,或者那是又一個祕密,雖然已經在黑貓奶茶店度過了快半年,我卻從來未曾看到他的心裡。他的心就像飛機上掉落的黑匣子一樣,不是任何人都能夠解讀。
咖啡做好後,他端了一杯給我,我們就默默地喝著咖啡,各自想著心事。
「拉瑪,」我喝完後,洗著杯子,突然衝口而出,「今天我想請一天假。」
「可以,正好今天我不打算開店。」他說,「妳要出去玩嗎?」
「對,公園。」我簡短地說,既然我們互不干涉,我也就改變了計劃——原本,我想邀請拉瑪和我一起去公園坐鴨子船的。
他點點頭,只說了一句「注意安全」,就提著他的寶貝箱子去庭院裡餵養那些所謂的獸了。
我沒有跟去,而是灌了瓶礦泉水,連著一個拉瑪昨天做的三明治放進背包。
公園不算特別遠,但肯定來不及回來吃午飯,再說,我也不想回來。
坐在搖晃的公車上,車上人不多,細小的灰塵在陽光裡翻滾著,窗外吹來涼爽的風,積攢了一宿的鬱鬱心情,總算在空氣中漸漸消散,一會兒就到了公園門口,直奔乘船點。
把背包丟在後座,獨自登上鴨子船,我有點後悔沒有約小荷來,畢竟一個人踩鴨子船還是有點吃力。
不過把船開出去之後,又覺得一個人出遊也不錯。正是夏季,岸上一片濃蔭,湖面風很大,波光粼粼,可惜鴨子船沒有帆,否則一定能鼓起來。我試著像爸爸上次那樣把手伸到水裡,涼冰冰的,彷彿有魚滑溜溜地從手邊擦過。
到達湖心島的時候,我特意看了一下錶,大約是十點鐘,然後把船停在湖邊的小碼頭,拴好。
這是我第二次來湖心島,第一次的時候並沒有特別留意——這裡為高大茂盛的樹木所環抱,僅林中臥著一片靜謐的草坪,人跡罕至,竟與黑貓奶茶店的後院有幾分相似,不過,沒有獸,也沒有拉瑪,只有我一人。
我算好時間,走到草坪中央躺下,林中漏進的一絲陽光落在大片陰影之上,四周的樹木向我沉沉地壓下來,十分鐘,我需要獨自、安靜地度過十分鐘。
我將雙手枕在腦後,腦中回想著去年暑假的這一刻。
但是,沒過多久,就有人朝林中走來。
爸爸?
我心裡一驚,爸爸說過,明年暑假一定要再來一次,難道這是某種暗示,暗示我可以在這裡見到他嗎?
會是今天嗎?
我用雙手撐住地面,坐了起來,屏住呼吸,側耳傾聽來人的腳步。
但那絕非爸爸的腳步聲,因為我在等待他回家的夜晚,聽過無數次。
那是——
向我走來的人,是一個銀白色頭髮的少年,在陰暗深邃的林子裡,他頭髮的顏色如同冰冷的月光一般。
他是誰?為什麼在這裡出現?他是獸?還是像上次襲擊我的那兩個人一樣?一連串的問號瞬間充滿了我的頭腦,我本能地想回到船上去,卻不知是因為太緊張,還是對方有什麼法術,身體竟全不聽使喚。
我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那少年走到了距離我一公尺以內的地方,由於靠得很近,我注意到,他大約和我同齡,最多大我一、兩歲,眼睛仍如普通人一樣是黑色,一邊嘴角微微上揚,像是若有所思,那副樣子非常迷人。
「嘿,我見過二二五八號,」他直截了當地說,我甚至都不能確定他說話的對象是否就是我,「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尋找白色惡魔。」
當我聽到這句話時,心中的震撼簡直無法形容,因為,二二五八正是爸爸在快遞公司的工號。
「你是什麼人?」我問道,但我也不能確定他是否能聽見。
「我很喜歡夜晚的瑪奇蓮,你呢?」少年答非所問地說,「以往我和二二五八號總是晚上零點之後,在那裡交換情報,然後一人喝一碗冰鎮綠豆湯,真是懷念……哎,真想把那個瑪奇蓮買下來啊。」他徑自這麼說著,嘴角又揚起一點,像是一個燦爛的笑容,但還未展開又隨即消逝了。
「二二五八號,他現在在哪裡?」我最需要得到這個答案。
「妳知道一○一八這個數字對不對,那是我們最後一次交換情報的地方。」少年的銀色頭髮在樹林的蔭翳中如同籠罩著柔和的光環,「之後二二五八號就洗手不幹了,說要忙自己家的事情,遺憾哪,他是相當出色的捕獸人。」
「捕獸人?我爸爸是捕獸人?」我想起爸爸失蹤前留下的那個紙條。
「那幫傢伙一直在虎視眈眈,總算等到了這個機會,現在又蠢蠢欲動起來。」少年皺起眉頭,「二二五八號不在,我一個人簡直忙不過來,妳也來幫忙怎麼樣?」
「我?我能幫上什麼?」我驚奇地問道。
「快來——」少年竟然伸手來拉我,他銀白色的頭髮隨著身體的運動而被風吹得飄起來。
「不要!」我一下子向後縮去,但似乎還是被他牢牢握住了手腕,我「啊」地尖叫起來。
「毛豆,毛豆!妳做噩夢了嗎?」一隻手用力拍打著我的肩膀。
「啊——」我猛地醒了過來,卻發現自己赫然置身於奶茶店的收銀台處,身邊站著拉瑪。
「鴨子船呢?」我茫然地問拉瑪。
「什麼鴨子船?妳的玩具?」
「不,我不是應該在公園湖心島嗎?」我四周張望,確實是回到了店裡。
「對,妳早上說要出去玩,但根本沒出門啊。我餵完獸回來,就看見妳趴在這裡呼呼大睡。」
我張著嘴,盯著拉瑪看,誰知道這一次又是怎麼回事,暑假尚未結束,我還沒忘了在音樂教室裡發生的一切,但他一副無辜的表情,我就知道再也別想從他嘴裡撬出一個字來,這個人的複雜我也不是第一次領教了。
所以,我也沒有提起那個銀白色頭髮的少年,這樣我也如拉瑪一樣,有了屬於自己的祕密,儘管我不能確定這真的是夢,還是經過拉瑪處理的事件,至少我不打算讓拉瑪笑話我。
「妳做噩夢了嗎?」拉瑪關心地問道。
「沒有。」我守口如瓶。
「那妳為什麼大喊『不要!』」他對我的「夢」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興趣。
「因為我夢見一盤烤雞翅端到了面前,剛要吃,它們忽然騰空而起,振翅高飛……」我胡扯道。
「毛豆,妳在撒謊。」拉瑪知道我在敷衍他,不高興地說。
「你怎麼能看出來?」
「很簡單,每次妳撒謊,咪咪就會打噴嚏。」
「笑話,牠怎麼知道?」
「咪咪不是普通的貓,牠對人說話的頻率很敏感。」拉瑪一本正經地說,「不過,妳不願意說,我也不會勉強妳。」
「彼此彼此。」我小小地頂了他一句,「怎麼,今天不用陪著麥小姐嗎?」
「不用,」他冷酷地說,「我要的東西已經拿到了。」
「哦,我還以為她是你的女朋友。」
「胡說,她是咪咪的律師,我們全年開銷的預算都要經過她核准的。」
「哦,所以你過河拆橋了。」我諷刺地說。
「毛豆,我教過妳不可以這麼說話。」
「對不起,」我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於是正色地說:「那麼,你拿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接下來,你的計劃是——」
「那是一份獸的名單。」拉瑪打開冰箱,取出一個全麥三明治,我懷疑就是我放進背包的那個。
「獸的名單?」我應當驚訝,不過在黑貓奶茶店待久了,很多事也就見怪不怪。
「是的,麥小姐幫忙拿到的,她的渠道四通八達,只是名單依然不全。」
「那麼你又要開始捕獸了?」
「不,不是又要開始,實際上我從未停止過。」
我在心裡叫苦不疊,本來以為暑假到來之前,捕獸這回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沒想到拉瑪只是在蓄勢待發而已。
他沒有向我出示那份名單,大概是覺得還沒到時候,我也沒有急著想看,因為我的心思還全部留在那個銀白色頭髮的少年身上——不是別的,我總覺得彷彿在哪裡見過他,那銀白色的頭髮,那黑色的眼睛,那迷人的微微上揚的嘴角。
「我很喜歡夜晚的瑪奇蓮,你呢?」少年的這句話反覆在我耳邊迴響,我想,非得在晚上去一趟瑪奇蓮不可。
拉瑪去研究他那份名單的時候,我則陷入了思考——在本城多如繁星的瑪奇蓮中,哪一個才是少年所說的,他和二二五八號碰頭的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