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還有哪裡癢嗎?〉
跟Baboo 講到關於去剪頭髮,幫你洗頭的小姐或底迪都會問你:「請問還有哪裡需要加強嗎?」
這件事喚起了我的記憶,記得還在讀大學的時候之類的髮廊時代,她們都馬是問:「先生,請問還有哪裡癢嗎?」的啊!這個問句真的很匪夷所思,因為這個問題的意思是假設她們正在洗的是一個正在癢的頭皮(不過我們也沒主動告知哪裡有比較癢啊……),況且誰好意思承認自己頭皮癢需要請她們再多搔一下呢?當你回:「沒有,謝謝,這樣okay 了」,還是會覺得你因為直接回答她們的問題而間接承認「無論如
何的確有癢的問題」,真的是很矮油的一件事。
想必後來一定有人意識到這個問句很不妥,後來終於約地俗成地全面改成「請問還有哪裡需要加強嗎?」
於是這幾年關於洗頭的問答終於變得不再那麼難為情。但是一旦回過神來認真思考這條句子的結構,只要有「還」這個字,就依然是奇怪的啊啊啊你說是不是。
我可以再拋出一個建議給業者參嗎,仰著頭閉著眼睛無論如何都要接話回答這件事,也是非常的矮油的,我們可不可以在洗頭台上全程閉著嘴巴等你們發落完默默地走回座位上就好……
擁有俐落跟默契的人生好難。
〈寫給房地產廣告的一封信〉
親愛的房地產廣告,你好。
你知道我討厭你們其中百分之七十左右的成員很久了。我常常虛心檢討,自己是不是太過於敏感、還是太過雞婆正義感,做為一個設計師,我固然相信包裝與行銷的重要,另一方面,我也崇拜事物本質的誠實。那些過於澎湃激昂的修辭與配音員的語調鏗鏘、那些以階級追逐劃分出的虛榮的夢,離我們的簡單生活越來越遠,我必須讓自己的眼耳心
保持理性與清澈,以一個消費者與閱聽人的基本感知跟你聊聊。
先是廣告配音員。配音員一人分飾多角,在每一支滿足建商需求的廣告裡稱職地演出爸爸媽媽、高階主管、經理人、CEO、歡樂小孩、爽朗老朋友、運籌帷幄老闆、世界各大城市空中飛人、低沉吟笑的權力掌控者等等等等等等等一百萬種不同的聲音表情,儘管
我們分辨得出這些聲音永遠來自同一批人。聲音是基本姿態的演出元素、是房地產廣告裡的重要嗨咖,在每一個缺乏想像力的時刻這樣的經驗法則不會缺席。
然後是配樂。歌劇式的聲樂配樂,每一段廣告的倒數十秒內絕對需要高八度直到天崩地裂的高潮製造;只唱英文的主題歌們,假音與合音的完美搭配之處在於把歌詞打糊成柔焦,這一點意義不明,但是基本上只要能聽出那是英文或者某種歐美語言就行。配樂讓廣告更完整,揮之不去的完整。
終極主角則是廣告文案與建物名。那些總是讓我們翻白眼一百次的華麗文案們,不斷對拜物、殖民與品味階級的盡情重複,我們一天到晚都能聽見如總經理騎白馬從某戶外休憩地進入永遠為他敞開的祕密莊園、高階主管在豪奢的頂樓設施裡揮打一支支的高爾夫球竿、CEO 縱橫天下吟詩作對豪邁大氣、男人品味紅酒坐擁全世界、女人在國際渡假城堡與世隔絕喝下午茶……再諸如那些建物名如台北米蘭、南港紐約、林口第五大道、中正佛羅倫斯、中港米蘭、東京鎮、新北六本木、波士頓華城(如有猜中純屬巧合)等過於遙遠的命名令人對自己最熟悉的城市產生懷疑。我以為世界越新,人腦就越理性聰明、越需要訊息的簡單誠實,我們真的會喜歡永遠在貫徹不受歡迎文案的你們嗎?
我喜歡的台灣,不是來自借取於其他世界城市的感覺殖民或資本主義階級教學,我們正在生活的是環境而不是幻境。
我希望這封信能夠讓我們從此分手。對不起儘管講話衝,我知道有百分之三十的房地產廣告依然是善良有機的,不擾人心的商業可以擁抱。
Good Luck!
聶永真
〈身為〉
你跟我說身為一個法國人,你驕傲於身在全世界最美的城市巴黎。那些迷人的老建築、巷道間的樹影、工作、居住、戀愛以及滔滔不盡的生活圈迷人瑣事。我也為你高興或慶幸。
我們可以選擇自己數十年前即將誕生的那個國家或城市嗎?選擇每一道我們的胎魂能夠宿寄的母體與那人之初。即便在呱呱落地後持續著長大到接受教育,我們對自己生之所在的認知恐怕也祇是一口好奇觀探的井。
我們當初因為先被「冥冥的機率」選擇出生的母體、附著的靈魂、長成的地方,我們先被給了一個框,然後被醫生從陰道或腹中拖/托了出來,我們遂變成了現在這個所在地裡的一份子。作為一個「一份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必須先擁有當地的意識形態(預設從此長成為這個民族或國籍的人)以及認同自己往後的「民族」命路。我們學會了投票、接受了為你量身打造的教育制度、我們批評、我們不僅因為漸趨熟悉而有了與當地交互的情感、同時也潛移默化地、感性地、民族地活著。
全世界的人都是這樣先被選擇(或無選擇)再選擇的。你被分配到一個沃土,你的成長順利、工作ok,你的城市在世界達爾文的強弱競爭裡佔有一席之地,於是土地裡的人們為此開心。沒有人可以知道靈魂會不會主動宿選出生的母體,或許,或許或許機率及我們無法量測而得的一些預言,在準確時刻碰撞到一位母親體內的胚胎,胚胎育成了你(及小小的靈魂)、接下來認同撫養了你,最後,一直都存在的「當地的」民族歷史跟文化與傳播媒體再把你一路帶大。
我也是被那「冥冥的機率」選擇後的地球另一端的過程者之一。都到了三十歲了我還在想,我一直都在想……直到你跟我講了這些話讓我沒辦法再聽下其他的話。
這是一道邏輯推演還是哲學命題、是你太感性還是我太理性?這一刻我對正上桌的美味午飯,喪失了本來該要有的味覺。
〈朋友〉
你看過我、我也看過你私密的身體
從大吵的面紅耳赤到幼稚的冷戰演戲
我發現你再也不愛我
某件事情搞得我們都要精神崩潰
俗話說「你很好,只是我們不適合」
我們消耗愛的技巧實在很爛
那一刻起我們把彼此消耗殆盡,我們再也不親吻牽手做愛,意味著某種特權的消失,不再梳玩對方的頭髮、同一張床上保持理性沒有擁抱沒有撫摸,不能索討不屬於自己的權利、洗澡前後分開、連一起賴床都覺得難為情。你的熱衷議題我從此不再是討論對象、吵架後從此不必搬出沈默委屈的橋段、我們不再是對方演戲時的忠實觀眾、你的小事已經不是我的大事。
缺點是我的缺點曾經攤在你的陽光下,優點是我們要理性告誡彼此必須更成熟更好。
更好的人,好人。
好人可能常會抱怨、好人或許比較喜歡壞一點的人、好人篤信瑪法達、好人愛抽菸、好人不酷愛保險套、好人總是因為不同的新戀情修正自己當下的道德程度、好人很色、好人有些地方很遜……不是兩個好人就代表可以好好地在一起,不是兩個好到不行的人就可以談一場愛到死的戀愛。再好的人也有可能因為寂寞在上週連續上了五個人、再壞的人都有可能成為你最後在一起的另一半。
不幸地我們最後都換了另一半,後來我們又換了更多次另一半,另一半又有了其他的另一半。
坐在不禁菸秘密咖啡廳裡的晚上九點多,你責怪我菸抽得凶的自私且不吝露出嫌惡的表情、我請問你今天嘴巴悶臭是不是沒刷舌苔。牽涉工作跟專業,我們不再覺得不好意思地直接告訴對方某件事可以怎麼做,不需要留有台階,甚至盡情祈使;交換了一下最近跟另一半的生活狀況跟煩惱、各自在對方面前暴露自己的缺點自己的難堪,獲得舒解且感覺過癮。
我們曾私密地要死、吵得要死、愛得要死、背叛得要死、恨得要死……不再愛後的這刻開始了解,如果放了以前的那些不甘心與在乎,我們終究竟能成為不只是couple的其它什麼。我需要知道我的人能夠在未來我就快要溺斃了的情史中偶爾重重地打擊我、潑我一桶冷水、告訴我腦袋哪裡有問題、告訴我哪些行為依然幼稚。
不愛了嗎?
我們還可以做對方生命裡誠實的伯樂,
如果還有一點做朋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