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第二章 第三節【黑夜擒賊贏信任】
有一天,黃麻皮的手下將一擔擔的棉衣褲挑進了黃公館,數量足有兩三千套。
杜月笙不禁納悶,又不是軍隊發制服,要這許多棉衣做什麼?一會兒,又是一箱箱的銀角子抬進了門,略略估計也有兩三千元。
在當時,兩三千銀元不是一個小數目,很像樣的房子都可以買它三四幢了,杜月笙覺得不可思議,卻又不敢開口打聽。
轉眼就到了臘月十五,滿天朔風,寒入骨髓。黃金榮穿一件蘿蔔絲老羊皮袍玄狐坎肩,滿面喜色地出了家門。身後,是四位緊隨保鑣和杜月笙,再後面是挑棉衣和抬銀角子木箱子的人。
一到八仙橋,杜月笙不禁嚇了一跳,一個大空坪裡,密密擠擠站滿了人,總數足有幾千。一個個衣衫襤褸,滿面菜色,原來盡是些叫化子,他們一見黃金榮一行的身影,立即歡聲雷動,排好了隊伍。
在一片歡天喜地的喊叫聲中,堆積如山的棉衣和銀角子都抬到黃金榮的身邊由十來個人分別發放。叫化子不分男女老幼,每人一套棉衣,四角洋錢。杜月笙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黃老闆親自監督,發放冬賑。可是,這一大筆錢,是從哪兒出的呢?他想了好久,終於忍不住了,拉住他的相好弟兄馬祥生問道:「這麼多錢,都是從巡捕房裡拿出來的?」
「不是,」馬樣生搖搖頭,「外國佬管你這種事,是黃老闆自己掏的腰包。」
老闆哪裡來的那麼多錢?這號手面,簡直富可敵國!杜月笙覺得面前擺著一個急切需要解開的謎團。
這個謎團,終於被杜月笙揭開了。有一天,黃公館裡氣氛頓變緊張,原來公館裡失竊了。
被盜的是體積很小的兩包東西,外面用牛皮紙嚴密包裹,打開是硬硬的一塊,有點像團年糕。裝著「團年糕」的麻袋運到黃公館來時,時間多半在月黑風高的深夜。只要是這種東西到了,黃公館裡的人,若沒派定任務的,都不許跑出來看,更不准出門走動。
那大黃公館裡有一只麻袋,被人悄悄地打開了。黃金榮一發現,立即神色大變,趕緊叫人把「團年糕」倒出來點數,點數的結果使黃公館上下人等全部為之大驚失色:「團年糕」少了兩塊。
「丟那娘!」黃金榮一聲怒罵,眼裡射出一股殺氣。
這件事,把黃公館弄得人人自危。好朋友都不敢講私話,唯恐啟人疑竇,被誤認為順手牽羊的家賊。
沉悶緊張的空氣持續了兩三天。一天夜晚,杜月笙剛剛上床,馬祥生大踏步走進灶披間,一邊脫衣就寢,一邊連聲讚歎說:「嗨,我們的老闆度量真大!」
「什麼事?」杜月笙欠身而起,急急地問。
「那樁鬧家賊的案子查出來了。老王的老兄來看他,小赤佬沒見過世面,那天見財起意,乘著四周無人,打開了麻袋,偷了兩塊紅土,他曉得從此不能在上海蹲了,一腳逃回家鄉去,真是白白便宜了他,兩塊紅土賣了幾百塊大洋,聽說他已經在鄉下買了房子成了家了。」
兩塊「紅土」可以賣到幾百塊大洋,叫杜月笙目瞪口呆。不久,他弄明白了什麼「團年糕」,那是從印度漂洋過海運來的鴉片。杜月笙突然醒悟了。黃金榮之所以能揮金如土,靠的就是走私鴉片。
「家賊」查出來以後,黃金榮笑了笑,說:「丟那娘,算了。」
決定不給那個大膽的「家賊」以追究。
不過,杜月笙卻覺得其中有詐,黃老闆的度量真有這麼大嗎?在黃老闆的眼裡,幾百塊大洋當然不算個什麼,但是他丟得了錢卻丟不了面子,他是法租界的捕快頭目,連他自己家裡都出了竊案,他能不聲不響地放過那人嗎?
不久,傳來了一個消息,那個偷鴉片的小赤佬,回鄉買了房子,娶了媳婦,過了不多久,就得病一命嗚呼。杜月笙心裡明白:這是黃老闆的手腳。從此,杜月笙遇事更加恪守分寸,心中的疑惑,對誰也不吐一字。但他從中總結出了兩條,一是「要想富,販煙土」;二是「下不了毒手幹不成大事」。
進黃公館後的杜月笙老老實實地隨侍在黃老闆的身邊,遇事極守分寸,但這時他已盯上了桂生姐,開始在她身上下功夫。
老上海都知道,黃公館雖然姓黃,但真正的主人是桂生姐。
桂生姐叫林桂生,是黃金榮從別人手裡搶來的壓寨夫人。
有一回,黃金榮單槍匹馬,跑到蘇州府衙門一位捕快家中辦交涉。那位捕快是個溫吞水,遇事畏首畏尾,極無出息。相形之下,益發顯得黃金榮人物軒昂,精明能幹。捕快太太林桂生立即看中了這個年輕人,兩人眉目相交,相互傳情,終於勾搭成好。
不久,黃金榮唆使林桂生與丈夫吵鬧並辦脫離,成為了黃金榮的床上人。這位林桂生女士,雖然身材矮小,相貌平平,但卻精明能幹,目光銳利。她是黃金榮的智囊、參謀,甚至是主宰。林桂生自從嫁與黃金榮後,外幫黃金榮出謀劃策,處理各類疑難問題;內理家斂財,中興家業,使黃金榮得益匪淺。每遇棘手之事,黃金榮總是與她商量,對她的意見十分重視。
機會終於來了,桂生姐得了一場大病,黃公館內信迷信,老闆娘病了,便要選派年輕力壯的年輕人守護,因為他們頭上有三把火,陽氣足,可以鎮邪驅妖。
守護病人是樁苦差事,日夜不能離身,沒人願幹。杜月笙默默地承擔起這個任務,並竭盡全力把它幹好。
旁人陪伴老闆娘,只是守在身邊不離開。杜月笙卻不然,他不但牢牢地守著而且全神貫注,耳到、眼到、手到、腳到、心到。只要老闆娘有什麼需要,口一張他就跑去替她辦好。
久而久之,桂生姐受了感動,決心好生拉他一把。病癒之後,她常在家人和朋友面前誇杜月笙是個有福氣的人,說他額骨高、運氣好。
果真是運氣來了門板也擋不住,一次煙土被劫案件,給杜月笙造成了出人頭地的好機會。一天,已是夜深更靜之時,黃公館裡闖進一個氣急敗壞的人。他一進大廳,就大聲嚷叫,說是已從一宗貨色裡弄到一只大麻袋,交給一個姓劉的雇人拖到黃公館來。哪知道斷後的人都到達了,那運貨的劉斌卻還不曾到。他估計是路上出了岔子,一慌神,請桂生姐趕快派人去查。
桂生姐一聽臉色大變。因為黃金榮正好外出有事,而黃公館的幾個打手都隨之而去,這是要動刀子、拼老命的事情,一般的小夥計沒有這號本事去承擔。一時間,大家面面相覷,不置一詞。杜月笙看了看這場面,知道是天賜良機,萬萬不可錯過,便鼓起勇氣對桂生姐說:「老闆娘,我去跑一趟吧!」
桂生姐瞟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一來她身邊確實無人可派,而那一麻袋搶來的煙土價值十幾萬元,不派人去不行;二來她也想給杜月笙一個考驗的機會,以便將來重用他。
杜月笙問清了運送麻袋所走的路線,便向桂生姐借了一支手槍,褲腿邊又插了一把匕首,頭也不回,衝入夜色之中。
弄堂口有熟人拉的黃包車,杜月笙跑過去跳上一坐,地方也不說,開口便叫車夫快跑。
黃包車在街上飛跑,杜月笙坐在車上動腦筋。他想,黑吃黑的偷煙土賊敢於反叛黃公館,他絕不會飛蛾撲火跑進去租界,因為這是黃金榮的地盤。但是,他也不敢在黃浦灘上滿街亂跑,因為帶一麻袋煙土,無異於帶一顆定時炸彈,不曉得它會在什麼時候爆炸。杜月笙斷定偷煙土的傢伙必定急於就近找個藏身之處,不可能跑遠。杜月笙還考慮到,由於上海縣城一到夜晚便四門緊閉,偷煙土的人進不去,法租界他又不敢來,那麼,這個賊肯定已經趕往英租界了。
算準了這一點,杜月笙又計算了一下路程和時間,估計還可截住那人,便立即吩咐黃包車夫:「快點,往洋徑濱跑!」
洋徑濱是法租界和英租界的接界處的一道小河溝,濱南是英國地界,濱北是法國地界。杜月笙想在法租界攔住那人,那就可免卻不少麻煩。
夜黑,像蛛網一般糊住人的眼睛。杜月笙盡力睜大眼睛,從暗黑中搜尋可疑的人影。猛地,他發現前邊有一部黃包車,正緩緩地向一條胡同拉去。
杜月笙的心怦怦亂跳起來,他估計這車裡拉的就是那個偷煙土的人。因為一麻袋煙土有一百多斤,再加上那個偷煙土的人載重過量,所以黃包車走得這麼緩慢。他捏緊了槍,悄悄地叫拉車的加快速度,搶到他們前頭去。
他們的車剛剛超過那輛黃包車,杜月笙就一縱而下,將槍口指著那人,平靜地說:「兄弟,你失了算!快下來吧!」
那個偷煙土的人,嚇得魂飛天外,想跑吧,面前是只沉甸甸的大麻袋。更何況,拉他的那個車夫已嚇呆了,腳步雖已停止,車槓卻仍牢牢抓在手裡,於是那個人的雙腳朝天,急切間無法下跳。
「你……你是幹……幹什麼的?」
那個人在車上顫抖著問。
杜月笙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因為他已經明白,那個偷煙土的手中無槍。否則,他不會問話,一定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同自己開火相拼。
於是,他把那人放到一邊,去勸那個車夫:「朋友,沒你的事,現在請你幫個忙,把車拉到黃公館去,我賞你五塊銀洋。」
那車夫一聽他是黃老闆的人,加上有五塊銀洋賞賜,怎敢不聽,於是,掉轉車頭就往黃公館拉。
那個偷煙土的人卻慌了神,連忙哀求杜月笙,請他高抬貴手,把他放走,留他一條生路。
「你是說你只要命,不要財?」杜月笙問道。
「是的是的,務請你老高抬貴手,饒我一命,我家中還有七十歲的老母……」那人趕緊答道。「那就不用我幫忙了,橫財雖然發不成了,性命還是保得住的。桂生姐當然會罵你一頓,罵過之後,你從此離開黃浦灘,她就不會為難你了。」
那人無法,只得同杜月笙進了黃公館。
聽到杜月笙將那位膽大包天的偷土賊人贓俱獲地抓回的消息,桂生姐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來,去迎接這位大功臣。
杜月笙卻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什麼也不說,只輕描淡寫地報告說:「托你老的福,東西追回來了,人在客廳裡,聽候老闆娘的發落。」
桂生姐高興得全身顫抖,知道這個自謙恭謹的年輕人是個可以共大事的人。從此,他就成了桂生姐的心腹大將,並參與了黃老闆最機密的工作—搶奪鴉片。杜月笙明白,抱住師母的粗腿,討得她的歡心,便有好果子吃,有重用升遷的希望。於是,他便在師母身上狠用功夫。
桂生姐每頓飯後,杜月笙就送上削得滾圓雪白的梨子或蘋果;桂生姐抽鴉片,他就打出不大不小不長不圓的煙泡;桂生姐搓麻將,他在一邊出主意使眼色,遞毛巾擦臉。甚至桂生姐洗完腳,他也會抱著那小腳丫修趾甲塗趾甲油。不過,這多是在師父不在家的時候,「男人頭,女人腳,只能看,不能摸」,摸女人的腳,別人往往會認為有不軌之心。
蒼天不負苦心人,半年下來,杜月笙終於博得師母桂生姐的歡心。她覺得這條小光棍既忠心又靈活,開始外派差使,叫他去黃金榮開的「共舞台」收盤子錢—當時戲館裡的前座和花樓包廂座位前,除香茗外還擺上果品,供觀眾享用,任你吃不吃都得付錢,而且價錢昂貴,這是一筆好收入,行話叫盤子錢。接著,又派他到妓院去取月規錢,到賭場去「抱台腳」拿「俸祿」。
杜月笙收到這些錢款後,當即回黃宅,把款子如數上交師母,一分不差。直到這時候,桂生姐才把他收為心腹,將自己的私房錢由他去放「印子」—高利貸。並讓他加入「搶土」的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