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全集》始末
在徐志摩遇難後,支撐陸小曼繼續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就是整理和編撰好徐志摩的所有詩文信件。這些信件裡有很多是屬於她自己個人的財富和秘密,也有很多的內容是對她不利的,應該盡量不讓別人知道的。但是她顧不上這些了,她想讓徐志摩的作品永遠地流傳下去,藉此來紀念他,也讓人們永遠地記住他。所以,她要把自己對徐志摩的綿綿思念和愛意還有懺悔一起融入編撰《徐志摩全集》的過程裡,用整理徐志摩的文章和書信來打發孤獨的歲月,樹立起生活的勇氣。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她前後花費了二十多年的心血,傾其所能,盡心盡力地把這件事辦好了。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底,也就是徐志摩剛剛去世十來天,徐志摩的學生趙家璧想早些出版徐志摩的遺作《秋》,向陸小曼要徐志摩的一張照片做扉頁時,陸小曼就向他透露了想要編撰《徐志摩全集》的打算。後來陸小曼因病打斷了一年左右的時間, 病好後,她又開始為這個想法做準備,趙家璧也有此意,於是去徵求茅盾先生的意見,茅盾也非常支持這種做法,並且鼓勵他們把這件事辦好。於是,陸小曼和趙家璧開始努力搜集刊登在各處的徐志摩的所有著作和日記,並且寫信向徐志摩的朋友徵集他生前的書信。
但是,事情頗費了一番周折,徐志摩的生前好友由於痛恨陸小曼害了徐志摩,大多與陸小曼絕了交,所以陸小曼發出的信幾乎沒幾個人理會,也沒什麼人相信和支持她。回應的只有劉海粟、蔣慰堂、郭有守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陸小曼對此很失望。更讓她失望的是,徐志摩的朋友如胡適和林徽因也在收集徐志摩的文稿和信件,並且為了得到徐志摩生前存放在凌叔華那裡的一大箱書稿和日記而和凌叔華在北平鬧出了很大的矛盾。事情是這樣的:林徽因執意要回徐志摩在英國寫下的那些關於她的日記和信件,凌叔華不給,所以鬧得滿城風雨。最終徐志摩的日記和文稿被瓜分得七零八落,林徽因拿走了有關她的部分日記,很多信件文稿則被胡適拿走了,最後凌叔華交到陸小曼手裡的書稿和信件只是剩下的一部分而已。
但是陸小曼沒有放棄,仍舊努力地整理和收集盡可能得到的資料。到一九三五年的十月份,《徐志摩全集》的稿子大部分已經湊齊了,大約有十卷的樣子,並已經準備由趙家璧所在的良友圖書公司出版。這時,胡適來到了上海,陸小曼就和他說到了文稿準備的情況,希望他把徐志摩和他以及北平的那些朋友的信還有徐志摩的日記收集好,一併編入文集當中,從而使文集更加全面。陸小曼還想請胡適為《徐志摩全集》寫序,但胡適的反應極其冷淡。不久後,他跟陸小曼說良友是小出版社, 《徐志摩全集》放在那裡出不合適,應該找商務印書館。陸小曼也考慮到商務印書館是大出版社,更有影響,再加上他們承諾立即預支版稅兩千元,所以陸小曼轉而跟商務印書館簽了合約,並且把文稿寄了出去。
陸小曼當時的經濟十分困難,商務書局的預支款對她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但是她又覺得愧對一直以來為她搜集文稿出了大力氣的趙家璧,最後她決定把徐志摩的日記單獨留給良友出版。於是一九三六年,良友圖書公司出版了《愛眉小札》。也幸虧這個決定,使得徐志摩的書信和《徐志摩全集》經歷了完全不同的命運。
《徐志摩全集》的文稿在商務印書館正要校對的時候,「八一三戰爭」在上海爆發了,商務印書館決定遷址,一切事務都紛亂不絕,出書的事也就擱淺了。誰料這一耽擱就是四十多年,時間在戰爭中一年年過去了,陸小曼從此與商務印書館失去了聯繫。好不容易等到八年抗戰結束後,陸小曼再去上海商務印書館打聽文稿的下落。但是由於戰亂中印書館一遷再遷,現在連館內的人也搞不清稿子的去向了,只說是可能在香港,也可能在重慶。
這個消息對一心想要早日出版《徐志摩全集》的陸小曼而言, 無疑是個晴天霹靂,她懷著一顆沉重的心回到家裡,日夜為《徐志摩全集》的命運擔憂,要是萬一丟了,她怎麼向地下的徐志摩交待?她恨自己被商務印書館的預支款蒙住了眼睛,恨自己在關鍵時刻經不住誘惑,她從此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懊悔和憂愁中,「整天在煙雲中過著暗灰色的生活」。
時光不知不覺就到了一九四七年,恰好是徐志摩五十歲誕辰, 當年為搜集《徐志摩全集》的材料而費了大力氣,現已主持晨光圖書公司的趙家璧去看望陸小曼,陸小曼當即流下了悔恨的眼淚。趙家璧勸慰了她幾句之後,問她還有沒有其他的日記或遺稿之類,可以趁著徐志摩五十誕辰出版以資紀念。陸小曼就找出了徐志摩早年寫的《西湖記》和《眉軒瑣語》,連同志摩親筆題名的《一本沒有顏色的書》,再加上原來已出的《愛眉小札》和《小曼日記》,合成一本書,總題為《志摩日記》,由晨光圖書出版公司於一九四七年出版。
徐志摩的書稿下落不明,直到一九五四年的一天,陸小曼突然接到了北京商務印書館的一封來信,信中說到《徐志摩全集》的稿子找到了,因為不合時代,暫時不能出版,稿子可以退還, 預付版稅不再追還等等。陸小曼當然要親眼看到書稿完璧歸趙,所以便要回來書稿。不久之後,陸小曼收到了《徐志摩全集》的書稿清樣和全部紙樣,面對失而復得的文稿,她欣喜若狂,喜極而泣。她把書稿珍藏好,心想雖然在現在的形勢下不能出版,但是只要稿子還在,就一定會有機會出版的!
這部書稿,由於和當時的政治形勢不合,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得以出版,陸小曼一直把它保存在箱子裡,直到她逝世。臨死前, 陸小曼托陸宗麟把這個箱子交給陳從周保存。陳從周知道裡面是《徐志摩全集》的十包紙樣,由於張幼儀早在一九四九年就和全家人搬去香港定居了,於是就將它交給了徐志摩在上海唯一親人,也就是他的堂兄一家保管。在「文化大革命」中,書稿被紅衛兵抄走,萬幸的是沒有被毀,於一九八一年時又被退還給徐志摩的堂兄。這部歷經劫難的文稿終於在一九八三年由香港商務印書館出版。從一九三六年文稿整理完畢算起,總共經歷了四十七年的風雨和波折,這其中有戰爭,有政治鬥爭,有「文化大革命」,但它卻依舊得以倖存下來,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遺憾的是,為它耗費畢生心血的陸小曼沒能親眼看到它的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