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的自行車第一話
常常搞不清楚,這輛自行車會將我載往何處……究竟是那個忘不掉的過去,還是這個看不清的未來……
我是小羽,羽毛的羽。今年三十一歲。三十一這數字就像是一個大月(大月不用我解釋吧?!)的最後一天,而我認為,三十一歲的這一年,也像是某種狀態的最後一關,比方說,適婚期(But,我並沒有想要徵婚……)。
我喜歡奈良美智,愛用Lomo相機,腳上踩的永遠是Converse球鞋,讀得一定是村上春樹的書(最近又多了東野圭吾啦),近年來開始閱讀島國上的作者作品,像是男作家H,或是女作家……我就比較喜歡貝莉。
我目前在一間咖啡館上班,而我的職位是,店長。好了,不用替我上標籤。對,我會為了反核走上街頭,我會為了小兵被虐殺跟著遊行,但我也會去看《鋼鐵人》呀,因此,不要在心裡頭自己搭腔說「原來是假文青呀……」
你也不需要在聽完我自己的介紹之後,補上一句:「妳好特別唷,我好想認識妳唷!」或者是問我,我工作的這間咖啡館在哪裡。我只能和你說,你是找不到我滴,因為我們沒有地址,你也不需要問我這些故事是真是假,因為這些就是我每天經歷的生活,如果你認為我是真的,那麼,這些故事就是真實的。
我們這間咖啡館位在地下一樓,我個人認為,這應該是和別的咖啡館最大的不同處。一樓並沒有另外的店面,只有一個玻璃門,門推開之後,有個小玄關,玄關旁邊就是個樓梯,通往地下一樓,除此之外,本咖啡館沒有別的出入口。
一樓的玄關處通常是三隻小貓活動的地方。
是的,我們咖啡館裡面養了三隻小貓,正確地說,應該是我個人在咖啡館裡面,養了三隻小貓,他們分別是花仔,黑仔,以及喵仔。顧名思義,花仔一定是身體上有比較多花色的貓,黑仔就是一隻黑色的貓,不管妳多會拍照都看不出五官在哪的那種,而喵仔就是一直很愛撒嬌,很愛喵喵叫的,小貓。
出太陽的時候,他們就會躺在一樓的玄關處,享受從窗外灑進來的溫暖。等到下雨的時候,他們就會自動回到地下一樓,在咖啡館裡面每個不同的區域遊走,旋轉,跳躍,閉上眼。
咖啡館的區域我就不多介紹了,畢竟這不是一本旅遊書,或是使用某種產品的使用手冊,這只是一本記錄著我在這間咖啡館工作時,所發生的一些令人有感的事件簿罷了。但,我不會紀錄我的故事,所以,在這裡面,你只會聽到別人的人生,我,只是過客,或者說,他們,只是我的過客。
在咖啡館一樓的玄關處除了可以看到三隻小貓的身影之外,比較引人注目的,大概就是那輛手工組成的自行車吧。很慚愧地說,這輛自行車也是我私人擁有的物品,和咖啡館本身並沒有關連。然而,我卻很自私地將它放在了公領域當中。事實上我並不會騎它。我只是將它當作一個擺設,放在一樓玄關,讓玻璃窗外來往的客人們可以看見它,可以看見這輛乘載過我記憶的自行車。雖然說我不是個會不停緬懷過去的女生,但我希望我的美好記憶,可以完整的被保留著,可以讓我在想要招喚它出現的時候,清晰地在我腦海現身。
畢竟,這輛自行車是我和我曾經最愛的男人,一起組裝完成的。
車子上的每一個環節,每一個螺絲,每一次校正,都有著我最難忘的過去,因此,將它放在我工作的場所,只是代表我的重視,因為,我的過去,是決計不可能再回來……
我的這段戀情,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
我是小羽,正在找尋人生中的另外一份感動,我希望在我們咖啡館發生的故事,也可以帶給大家生活之外的感動。
歡迎大家來到小羽的咖啡館。
安和65第1話
如果她喜歡這裡的氣味,她就會成為很久很久的老主顧……
一如往常,我拿著掃把從地下一樓巡視起,直達地面一樓。雖然說這事情我可以要求工讀生執行,然而每天一早的整潔,我卻認為自己責無旁貸。打掃門口的時候,我注意到信箱的開口處,泛出和平時不盡相同的光澤,我知道,那是因為裡面躺著幾封來自不同出處的信件使然。
於是我先下樓拿了鑰匙,然後再攀爬樓梯上來,雖然只是地下一樓到平面一樓的往返距離,卻已經足夠讓我感到吃力。
傳單、小名片、電話帳單、喜帖……各種垃圾似的紙張,竟然都一起塞在同一個空間裡頭。然而,就在我嗤之以鼻的表情出現不到兩秒後,我看到一張我預期中會出現,但卻又提早抵達的訊息。
明信片,一張來自法國的明信片。
還沒看到明信片背後的文字前,我的腦子,倒是先浮現起幾個禮拜前在店裡面發生的那一段小故事。
第一次見到安的時候,她的表情看起來是緊張的。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相信,這神情和她深邃而立體的五官有關,畢竟在這樣的調色盤上面,任何顏色都會顯得更濃艷許多。
一個戴著毛線帽,裹著大圍巾,踩著一雙大皮鞋的大眼睛女生,在冬季最冷的那幾天當中,推開了玻璃窗,走下這個位於地下室的咖啡館。奇怪的是,當安走進店內的時候,整間店裡沒有別的客人存在,只有一位在安進來前十五分鐘左右的一個中年男子,點了一杯咖啡,靜靜地坐在了店裡最角落的位子。如果他沒有在間隔十五秒左右間,規律性地發出喝熱咖啡時那種嘶嘶聲的話,安簡直可以說她擁有整間咖啡廳的空間,任她自由選擇每一個位子。
但是安,並沒有走近那剩餘的超過了五十個位子的區域,她反而就站在那位老兄的身邊,任由自己的身體一直發抖著,那模樣活像個因為沒有座位,在等待滿座的路邊攤客人趕快吃完黑輪的路人。
那位仁兄,不為所動。更奇怪的是,像是為了要讓安知難而退,這位老兄還開始哼起了歌,完全視安於無物。
店員阿仁目睹這景象,正打算迎向前去向安解釋,或是帶領她到另外一個座位時,我揮了手,示意阿仁止步,不需要插手管這件事情。我甚至有點好奇,究竟安會堅持到甚麼地步,而中年男子又會有甚麼樣的反應。
沒多久,安開始打起噴嚏,那聲音大聲到任誰都會感到尷尬與不愉快。畢竟在地下室這種密閉空間當中,病毒的傳播速度,是相當驚人的。
光一分鐘之內,安就打了四次噴嚏。很顯然地,這一招奏效。因為那位中年男子,從一開始摀住自己桌上的咖啡杯,到移動那個咖啡杯,到最後,他索性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掏出了等同那一杯咖啡價值的金錢給我。
「謝謝光臨。」我說。
我看著中年人悻悻然地走上階梯,離開了我的視線。一回頭,我看見那位打噴嚏美女,已經坐在中年人的位子上,即便那杯沒喝完的咖啡,都還遺留在桌上,來不及撤走。
「妳不會是連這杯咖啡都想要喝吧……」工讀生阿仁沒禮貌的問了安這樣的問題,這讓我很不舒服。
畢竟在我的觀念裡面,一間有品味的咖啡館,除了口味、技術、氛圍、裝置,都需要有格調之外,在裡面上班的人,也要有著獨特的禮貌與氣質才行。恕我不多描述阿仁的長相,因為那句話,隔天阿仁就被我開除了。
「不好意思,請問,要喝點甚麼?」我走出櫃檯,示意阿仁離開這位客人,去忙別的事情。
「曼特寧……給我一杯,曼特寧……」安的聲音很好聽,是那種在合唱團裡面大約是第二部的聲音。不是女高音那麼尖銳,不像女低音那麼厚實,就是介於兩者之間的中頻,你聽她講話就會相信她唱歌保證好聽那種。
支開阿仁讓我自己來服務這個客戶絕對不是沒有道理的。來咖啡館的客人分為很多種,有的只是和朋友約在這裡,只是把這間店當作一個聚會場所。有的人是喜歡喝咖啡,因此他會走遍整個城市的角落,就只為了多看一間咖啡館。但是有種客人則是咖啡店中的老手。他知道自己喜歡甚麼樣的氣味,於是只要是他認定這間店裡面有他喜歡的元素的話,之後,就會是老主顧。
從安固執地一定要坐同樣一個位子的這個行為來看,我就可以肯定,她就是我說的那種人,對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見解,並且堅持到底。
「為什麼一定要坐那個中年人坐的位子,妳不怕會有中年人的味道嗎?」同樣身為女人,我把我自己的考慮告訴了安。
「不行,和人無關,我在意的是位子……」當然,這時候和安聊天的我,已經和她相處超過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裡面安平均一個禮拜到店裡三天,並且一定固定是下午四點到,然後大約是六點的時候離開,沒有疑問,她一定是坐在那個最角落的位子上。
「這位子好嗎?角落耶!也看不到舞台樂手的表演。」我們店裡,在周末時刻,總是會有一些樂手來表演,有的是當紅的,有的則是剛冒出頭的。
「我對樂手一點興趣都沒有……」
「那可以告訴我,坐這個位子的好處是甚麼?」
安先是瞪了我一眼,接著繼續說。
「小羽,妳故意裝不懂吧?別鬧我了!」
「拜託,很多事情沒講出來之前,誰知道誰和妳心靈相通呀?」我苦笑。安又看了我一眼,啜了一口她的曼特寧咖啡之後接著說。
「妳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來咖啡館嗎?」安沒有等我回答,自己繼續地往下講:「因為每間咖啡館的每個細節所營造出來的氣氛,代表著每個人的喜好,我承認你們店裡不管是裝潢,還是這幾隻路邊撿回來養的流浪貓,都很對我的胃口,因此,我會喜歡待在這裡……」
「這和位子……」
「還沒說完啦!坐不同的位子,就是會有不同的感覺。喜歡坐前排的,當然是想來看表演的;喜歡坐中間的,或許是想要看展覽或是說,他不在意坐在店中央讓所有人看著他喝飲料。而坐在這個位子的人,除了生性低調之外,他還不安,也期待。不安的原因是不喜歡被太多人注視,期待的原因是,坐這個位子的人,可以看清楚整間店裡面的人,任何一個位子上的人的一舉一動。我期待,可以看到有趣的人。」
事實上,這個問題我是多問的,因為並不是只有安喜歡這個位子,還有另外兩個男人,也喜歡坐同樣的這個位子。
在這段對談的一個禮拜後,安認識了其中一位男人,一個叫作路的男人。通常路只會在下午兩點左右過來,帶著他的蘋果電腦,就在那個沒有人會打擾甚至沒有人會注意到的角落位子坐下,專心一志地處理他的設計圖。接著在不到四點的時候,路就離開了。
也就是說,同樣是喜歡坐同一個位子的兩個人,一直都沒有機會相遇。這並不是甚麼幾米畫冊裡面的故事,因為這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安,就認識了路。在一個因為下起大雨,而迫使沒有帶傘的路,延長了逗留在這個位子上的時間的某個禮拜五。
他們兩個人見面的情景和安與中年人見面的時候很像。也是路坐在那個位子上不肯走,而安則是淋著雨衝下樓後,發現她的專屬座位被另外一個男人占據,因而渾身發抖,站在路的身邊,一句話不吭。等著。
我站在吧檯裡面,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幾個禮拜前的影片倒轉,畢竟我知道安的倔強,她斷然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讓步,而去選擇了其他位子。
只不過,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安先走進廁所弄乾了自己的身子之後,她在路的正對面位子上,坐了下來。
當時,我大概就有一種預感,行進的腳本不同,這表示結果也會有很大的轉變才是。
果不其然,三天之後,我看見安和路一起走進地下室,一起坐在那個兩個人都指定的位子,只不過,路坐在老位子,安則是坐在路的對面,雖然一樣是角落的位置,但是從路的角度可以看到全店內的景象與人物的舉動,但是安卻只能夠看見路背後的牆壁,以及路的五官與表情。
某一次路不在現場的時候,我曾經問過安。
「怎麼,妳坐那個位子,不就看不到任何人,而且所有人都會看到妳的背影耶,這樣不會不安嗎?」我說。
「看不到路,會比看不到全世界,還來得令人不安……」一樣的,安在講這句話的時候,口中吐出的,盡是她自己堅持的曼特寧咖啡的味道。
我笑了笑,卻把心裡面的那句話給吞了下去。
「只看得到一個路,那才,真的是一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