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一場關於意義的追尋
這個故事以前已經有人說過,但聽眾仍想一聽再聽:一個非洲小男孩,出生在以丘陵、草原、自然風光和部落文化而聞名的南非東開普省(Eastern Cape)的農村地區,卻鑄造了非同尋常的人生軌跡。他成為一位舉世聞名的革命家,發起的運動改變了整個國家,甚至在世界史上也留下不可磨滅的影響。
在那麼多訴說這個故事的人中,納爾遜.曼德拉本人就是其中之一。他曾在獄中秘密撰寫自傳,將自己的人生形容為「一條漫漫自由路」,他在書中記錄自己人生中所遭遇的種種障礙和無數挑戰,以及為反抗種族壓迫和種族隔離進行的浴血奮戰。
這本題為《漫漫自由路》的自傳已經成為描寫自由戰士的文學經典。它不僅被譯成多種語言出版,還在2013年被改編成電影劇本。這本傳記篇幅長達600多頁,作者的嘔心瀝血由此可見一斑。編劇威廉.尼克森以此為藍本,妙筆生花,把它改編成了一個引人入勝的電影腳本,終於把曼德拉的故事搬上了大銀幕。
製作一部能全面展現曼德拉、凸顯其光輝又巧妙避開敏感問題的電影本身已非易事,但比這更具挑戰性的恐怕還是如何以獨特的角度,把一個眾人皆知的故事講好。
廣大南非人對曼德拉有著深刻的認同感。他就是他們的其中一員,與人民一起遭受著同樣的遭遇。他的故事能引起他們的共鳴。同時,他們也認識到自己多麼需要這樣一位領袖。他們需要曼德拉將他們凝聚在一起,幫助他們找到一條共同的出路,創建一個美好的未來。如果沒有曼德拉,未來只會一片混沌。
他深切地明白這些,也扮演著人民需要他扮演的角色,積極追求集體利益而非個人地位,哪怕這可能與他的政治抱負相悖。為了相信他們自己,南非人也必須選擇相信他,因為他不但經歷了與他們一樣的苦難,而且還贏得了世界上其他國家的支持和認可。
他言辭謹慎,對於說什麼、怎麼說都十分小心翼翼,他還習慣於隨時做筆記。這是他作為律師職業素養的一部分,他從未放棄這個方法。為了保護別人,他經常會對自己的言行進行審查、修正。他告訴自己的傳記作家安東尼.桑普森(Anthony Sampson),把他所作的那些可能會傷害他人的評論刪掉。協助他完成上一本書《與自己對話》(Conversations with Myself)的其中一位作家提姆.庫桑斯(Tim Couzens)也注意到了曼德拉的嚴謹細緻。參與創作的其他研究人員還對曼德拉關愛家人的真心讚不絕口。儘管他長期身陷囹圄,無法陪伴家人,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責任,他不斷地在遠方鼓勵和讚美著自己的妻兒,成為他們強大的精神支柱。他以書信作為與他們同在的方式。對於一位把為人民贏得自由視為己任的人來說,我們可以看見他溫暖親和的天生氣質,他的人生也深具其個人特色。
記者出身的研究員薩姆.凡特(Sahm Venter)將與曼德拉對話的70多小時的錄音整理成文,他閱讀了這些文稿後說道:「聽著馬迪巴抑揚頓挫的語音、醉人的音色和他說話時簡潔中透露出的智慧,我似乎沉醉其中,難以自拔,忘記了整個世界。他經歷了煉獄般的生活,卻塑造出完整的靈魂、信念和尊嚴。」
馬克.馬哈拉傑(Mac Maharaj)曾與曼德拉在羅本島共度12年,正是他把《漫漫自由路》的手稿偷運到倫敦,我們十分感謝他把這份珍貴的手稿保存下來。他與大家分享了他對曼德拉的看法:「我必須說,馬迪巴是個你很難真正與他親近的人。他似乎對所有人都很熱情。他與陌生人握手,也會讓對方感覺他們像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假設過了20 多年,你們再度重逢,你好像會覺得他一直在關注著你。你們之間沒有任何隔閡,你的自我感覺會特別好,自尊心得到提升,你以為他對你有某種特殊的認可。每次你見到他,都會感覺他特別親密,但當你真正想走近他時,你會發現那兒始終隔著一堵牆,你無法接近他的個人生活。」
1976 年,曼德拉在寫給溫妮的一封信中,承認了這堵牆的存在:「我已經習慣於戴上面具示人,只有家人才瞭解面具背後的我。我決不會輕易流露真實情緒,」他在信中寫道:「甚至在寫這封信時,我也在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當然,他從來沒有向溫妮掩飾自己的愛,他把溫妮的照片放在自己房間的醒目位置,與此同時,他也擺放了從《國家地理》雜誌上剪下來的一張性感女人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袒胸露乳,曼德拉叫她諾麗莎(Nolitha)。他對同事開玩笑說,把另一個女人的照片放在他桌上,是為了讓溫妮「吃醋」。關於曼德拉的作品幾乎很少涉及他玩心嬉鬧的一面。
他扮演著多種角色,呈現出不同個性。很多人都很困惑,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他到底在想些什麼?為什麼他時而安靜隨和,時而又那麼高調、咄咄逼人?在他身上總是籠罩著一層神秘色彩。
南非《鼓》(Drum)雜誌的編輯、對南非瞭解頗深的傳記作家安東尼.桑普森在他的著作《曼德拉傳》(The Authorized Biography)中指出,即使在曼德拉獲釋後:「他的心裡仍然架著一座牢房,把他與外界隔離,控制著他的情緒,讓他始終保持一份哲學家式的超脫。」
1990 年代中期,他多年牢獄所種下的病根再度復發,但曼德拉還是竭力掩飾他的情感,對外他總是保持著一貫的高貴形象,只暗地裡默默承受著病痛的折磨。南非學者莎拉.娜托(Sarah Nuttall)寫道:「事實上,他在晚年時發現,他不斷掙扎想要掩飾那內心深處所感受到的一股深層的空虛感,其核心可能是空無一物。」娜托似乎在說,這種掙扎反映出人民共有的糾結,也就是「認定自己是一個國家,並將國家的各個碎片整合起來,從過去漫長的種
族主義歲月中,建立起一份共有的身分認同。」
本人十分榮幸執導了九部關於曼德拉的紀錄片,大部分是受安南.辛赫之邀,還有一部是受到馬迪巴本人的親自邀請。在拍攝過程中,我與曼德拉一起去過很多地方取景,南非、非洲南部的其他國家、歐洲、加拿大和美國。但我並不想因此炫耀我們之間的關係有多親密。儘管他時常表現出很在意我的樣子,會找我聊天,但就像很多人一樣,我也明顯地感知到,其實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如我想像的那麼親密。很多非洲民族議會(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 ANC)的領袖都是我的朋友,如塔博.姆貝基(Thabo Mbeki)和喬.史洛佛(Joe Slovo)等,但在我看來,曼德拉是我欽佩之人、是我需要追蹤報導的人物,是激發我靈感之人,卻並非我的朋友或夥伴。
我的確近距離地觀察公眾面前的他,例如他發起了某次集會或某個事件,或者進行索然無味的政治演說,他與我所見過的其他政客不同,他的言行中極少出現自我推銷。他知道如何讓群眾積極回應他的號召、如何引起轟動,然後優雅地全身而退。我曾親眼目睹他一天12至14個小時都在進行宣傳活動,而且一連好幾天維持這樣的工作量,
我不禁覺得奇怪,他怎麼會有那麼旺盛的精力。他的後方團隊總會對他的時間進行規劃管理,而且還有保鏢盡職盡責地照顧他,所以別人極少有機會對他下手。有人可能會覺得,曼德拉是天降大任者,他的角色不是自己主動選擇的,但當你看到他的真誠、幽默感和奉獻精神,特別是他毫無顧忌的大笑時,不難發現,其實他很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
本書並不想重彈很多傳記作家已經彈過的老調,也不是複述曼德拉自己已經講過的事。我們旨在挖掘背後的故事,尋求更深層次的反思。本書不僅涉及他在「非洲民族議會」的同志,甚至包括他的一些敵人,涵蓋了曼德拉本人的故事,也融合了我對這個傳奇人物的一些思考和看法。
本書所採用的方法就是把圍繞一系列主題的短文評論融會貫通,涵蓋了諸如欺負或寬恕等最個人化的主題,也涉及到曼德拉為了實現廣大人民的利益而有意識地摒棄自己的個人欲望和政治信仰等相對宏觀的話題。每個字母都代表了自成一體的獨立敘事章節,其內容源自於有關曼德拉的文學作品、原始資料研究、報告、訪談、媒體報導和文獻。它不是一本學術巨作,而是旨在為習慣於快速閱讀媒體資訊的讀者提供一份「營養價值」較高的精神食糧。十分歡迎廣大讀者能與我們深入探討這些話題。南非政治與世界政治的未來都仰賴於某種平衡。打開本書,你將聽到曼德拉和其他專業人士正在大聲疾呼,漫漫自由路還有很多需要努力的方向。但這還不夠,我希望本書還能引起讀者思考,就我們共同的未來表達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