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說要再去看看京都的秋天也好幾年了,但我的京都印象已經模糊到幾乎等於零,那都是發生在還沒有網路的年代,一趟是在無法自主團客巴士上任人亂帶,連傻瓜相機拍的照片都找不到了,記憶力當然更不管用;另外一次是在地陪的賓士轎車上,也是沒頭蒼蠅似地隨他擺佈,因為是商務行程,所以都是從一個辦公室到另一個辦公室,具體的沿路印象也早已歸還,只依稀記得幾個晚上都是在燈光昏黃的小巷老宅裡大啖河豚和魚生。這樣最多也只能算是極粗淺的日本印象,和京都並沒有直接的關連,朋友之間琅琅上口的東山清水寺、哲學之道或嵐山嵯峨野什麼的,我都得從書本和網路資料惡補以後才勉強可以接近對話的內容。
但是為何後來的二十年裡都沒有去成,原因也不太說得上來,有好幾個秋天時節可以確定是事務纏身走不開了,可以去的時候,卻又沒有太多的動力,或者是排了其他的行程。最可能的原因,應該是一直打心裡覺得京都很近,隨時都可以去的不在意。這讓我想起年輕時有幸在巴黎蒙巴那斯附近的“ 尋找南方路” 租了閣樓享受半年的浪漫時光,七十幾歲的門房婆婆沒有刺蝟那麼優雅,但也挺親切了,每天笑盈盈地打招呼。有天我要出門時,她叫住我遞了一封台灣來的花花綠綠信件,問我台灣是什麼地方?那麼奇怪的信封上面的美麗郵票若我沒有集郵可不可以送給她?又問我今天要去哪裡?我笑著向她借了剪刀當場把我認為很醜又沒創意的台灣郵票剪給她,並回說今天要先去蒙巴那斯廣場吃免費的生蠔。老太太很好奇問蒙巴那斯廣場在哪?我說不遠呀,咱這一條街往南走到底左轉再幾步就到了,就在火車站那邊呀?本以為老太太起碼應該也去搭過火車的,沒想到她竟回答說自己活到七十多歲了,都還沒有去過蒙巴那斯火車站。
京都的因緣以外,還有自己觀看的意圖與工具在這些年來的轉變,底片機時代曾經有過的攝影狂熱,好像在數位化普及以後就和我漸行漸遠,甚至煙消雲散了。我不再是機不離身,隨時在拍攝模式,鬆懈的攝影之眼,其實已經不再有觀看的意識,相機退化成純粹的記錄工具。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刻意的放鬆,想要不再以拍攝模式來感受我身處的環境,就像是放逐自己的雙眼,不再給它們製造“ 攝影作品等級” 照片的重大使命。攝影之眼的停機狀態經過了十幾年以後,才又被智慧型手機和網路影像社群分享程式喚醒。於是,我又開始拿著手機四處猛拍,再度讓自己沉浸在復甦後更加激烈的影像狂熱中,真正機不離身的開機狀態。既然最近的主流經濟活動都是圍繞著一直推出的高階手機打轉,激烈的上游電子產業競爭和末端使用者的大量重度沉迷,讓我覺得加入低頭一族若是基於換了電子舞台的影像狂熱,好像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智慧型手機的相機還在五百萬畫素的階段時,就可以在3 吋大小的螢幕上呈現令人驚豔的影像,而網路時代興起的各種網路社群app,更把人際訊息的交流的可能性無限擴張。暫且不談臉書這種無所不包的怪獸級社群程式,純粹分享照片的app 中最有代表性的Instagram 快速散播和成長的驚人速度使其影響力不下於臉書,甚至連TIME 雜誌都曾經採用以手機經由Instagram 拍攝處理的照片來做為封面。這個中文無法適當翻譯的影像分享程式除了簡單大方的好用介面之外,最強的地方還是經過非常厲害的專家們仔細調校的神奇按鈕和那一串殺手級濾鏡,只需要很簡單的二個按鈕就可以讓大多數平淡乏味的垃圾照片瞬間變成美術館等級的作品。
另一個特徵是預設的方形構圖,對習慣以135 相機的3 : 2 來思考畫面的頑固老派而言,這個再度裁切的動作無疑是對當場就完成的嚴謹構圖的褻瀆。所幸當手裡的器材換成手機,我的態度也放鬆了,反而把比例裁切當成另一個再構圖的挑戰,這個觀點的轉換把原來的冒犯變成樂趣的來源,拍攝現場的構圖在後來的分享作業程序中,又得到一次再詮釋的機會。不到一週的京都行程,我有意隨著觀看的緩慢步調,讓身體跟著雙眼盡情地四處搜索,除了體力不是很夠用以外,手機電池續航力也和我的體力一樣不濟。如此迷人的千年古都在這麼動人的季節裡,如何千嬌百媚也不用我多言,倒是我的觀看法則或許可以提供多一些想像的空間。
本書中所有的京都影像除了後記部份照片外,皆以三星S2 拍攝,以及Instagram濾鏡的加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