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榴
榴字極少用,與水果有關的是石榴和榴槤。榴槤產自熱帶、亞熱帶,渾身長有尖銳利刺,果肉嗅著臭,放進嘴裡卻甜糯膩滑,像正在融化的巧克力,又像輕薄的絲綢在風中游
走。石榴也叫若榴,丹若,沃丹、金罌、天漿,還有阿娜爾。天漿是個充滿神性的名字,天宇瓊漿,神的飲品。阿娜爾是維吾爾女孩的名字,維吾爾人給女兒起名阿娜爾罕,罕在
維語中意為國王,阿娜爾罕,也是石榴花女王,火紅彤彤的,光芒四射。如果說漢地女子還在修習禮儀,含蓄內斂著心思的話,那麼,維吾爾人一開始就將女孩的美貌放射出去
了,也因此,漢人女子美貌維持十年八載不成問題,三四十歲後依舊可美麗示人,而一個維吾爾女人,結婚生子後便匆匆凋零了。開放的過早,則不能持久。哈薩克人也用阿娜爾
為女兒取名,一個叫阿娜爾的哈薩克女孩從北疆來烏魯木齊,她長著白皙如泥的臉龐,散在著零星雀斑,黃而軟的捲髮向後束成馬尾,眼睛是透明的淡棕色,像看不見低的海水。
她將一大包風乾牛肉和一桶駱駝奶遞到我手中,我將那些吃食帶回家,把風乾牛肉放進清水中回軟,煮熟撕絲,烹成燈影牛肉,享受美味時腦海中不停地閃現著阿娜爾的面容。
文人愛拿石榴說事,唐詩人元稹就有﹁何年安石國,萬里貢榴花﹂的美句,安石國是中亞的安國和石國,在今日的烏茲別克斯坦,雖遙遠,但在遙遠的歷史中曾與中原是常
來常往的密友。石榴花火紅似火,有些家庭自養的石榴開花一點都不遜色於果園裡的石榴花,花瓣若緞面,色澤如春天,有人將石榴花喻為石榴裙,眾多的文人秀才、武夫將相為
石榴裙傾倒,拜跪在裙下。
石榴酒比石榴名聲大,啜飲石榴酒,腦子裡會冒出暗地妖嬈四個字,是作家潔塵一本書的名字,書沒看過,但見這四個字,覺得是一本可以放在枕邊,或者旅行袋中的書,
睡覺前或躺在臥鋪床上讀,不緊不慢,乘飛機最好不讀它,飛機太急促,破壞了氣氛。我對讀書的氣氛很講究,也挑剔,不同場合適合不同內容的書,讀錯了地方,則會錯失一部
好書。再者,我基本還算是個珍惜書籍的人,凡是能買來翻閱的書,都存有緣分,既是緣分,就要珍惜才是。
用暗地妖嬈比喻石榴紅酒,再也找不到比這更適合的效果了。和闐石榴酒是國宴用酒,遠近聞名,據說這個酒廠做過三個牌子:石榴酒、冷美人、玫瑰香。單看這三個酒
名,都無與倫比的香豔。石榴酒是灼熱的,一簇嫣紅,是加了紫的紅,不斷加重深度,加到暗,成暗紅,那種暗紅在酒吧的燈光下顯現光澤,與太陽的光澤不同,陽光下的光澤明
媚豔麗,酒吧裡的光澤流動透明,光影交錯,妖妖嬈嬈。
盛夏。冷美人在冰箱中盛放了一個下午,晚上取出,熱浪中呼啦一道白煙閃出,寒流樣掠過,意識豁然冰清,慵懶的心頭一微顫,這樣的清涼,在暖暖的燈光中,顯出冷峻、拔萃,人立刻愛上了冷美人。
玫瑰香是我的處女酒,那之前,我滴酒未沾,是個腸胃清純單調的人。早先玫瑰香的價格便宜,三元多一瓶,還是漲過的價錢。印象中酒瓶似啤酒瓶,後來改成棱角渾圓的
四方柱型,標籤底色墨黑,鎏金,上面斜躺著一支紅玫瑰。掀開酒瓶,斟一滿杯,輕啜一口,是回甜加了濃郁玫瑰花的氣味,自此以為玫瑰香便是酒的滋味,酒的滋味就是玫瑰香
的滋味,就想,難怪有眾多人喜飲酒,還且飲且醉,原來酒的滋味是甜加花香,後來品嚐各色乾紅、乾白,全然不似玫瑰香的甜醇。
在新疆,無論烏魯木齊還是南疆小鎮,只要有巴扎,就會有鮮榨石榴汁的小攤點。鮮榨的石榴汁,味濃烈、澀麻,比石榴酒的來勢還傲慢,石榴酒夏日裡加冰,大口暢飲,酣
暢淋漓,有著貴族的謙虛和親近民間的淳樸。到是街頭擺放的鮮榨石榴汁咄咄逼人,碰了就不容釋懷。這種石榴汁比石榴酒更顯活力,是那種暴露在陽光下不掩飾的妖嬈,妖嬈的
明目張膽,妖嬈的一點都不暗地。
石榴汁有著類似於酒的效果,要安靜地坐下來,慢慢呷,像品酒一樣先輕輕舉起,放在燈光下,轉動高腳杯,杯壁掛著還在流動的枚紅色果汁,這時最好有點音樂什麼的,在
音樂的流瀉中含一點在舌尖上,繼而,充盈滿口,酸甜苦澀奇妙混合。這才是石榴汁最好的去處,在酒吧,而不是在街頭。
寒冬初上,在南疆巴扎裡閒逛,逛到正在榨汁的兩個石榴攤前。一家的石榴色澤紅豔,另一家光影暗紫。兩個賣家搶著推薦自己的石榴汁,那紅的發紫的或許更甜更濃烈。
我以判斷明星的標準揣摩該為哪一家買單。
提著五元一瓶暗紫色的石榴汁回公寓。手握瓶身,冰澤澤地涼。含一口,深酸澀的口味,吞咽後有石榴的回甜。這是我喜歡新疆水果的原因,那些口味不單一,同時並存著幾
種轉換,甘甜了、清酸了、微澀了、薄苦了、冰涼了、暖濕了之間過度互換,總使人想起人生中的某些轉換,那種不自覺無意識的轉機,有著絕處逢生,瞬間頓悟的效果。
整個午後,我都像啜飲美酒一樣一口口咂著石榴汁,含在舌頭與上頜之間,慢慢順著嗓子滑下,每一瞬間的口味、溫度、甜酸、生澀,都在冬天陽光下變的舒緩安靜,如同流
淌著的鋼琴曲。
在水果集市上,石榴汁是輔助石榴出現的。石榴有兩種味道,甜和酸,甜的不必說。酸石榴中含有澀的成分,但凡酸澀的石榴個個都紅豔照人,最是搶眼。比起石榴酒和石榴
汁的妖嬈,石榴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傻妞,水果攤一排看過去,最搶眼的是石榴,她們好像從來都不知道掩飾自己,沒有壓成汁後的驕傲,更沒有釀成酒後了優雅。她們不知
道什麼叫含蓄,個個飽滿鼓脹,出奇地紅豔,在暴烈的陽光下,紅彤彤地閃耀在蒼黃漠土上。她們的籽兒比她們更扎眼,張著即將掉落的牙齒,喜不自禁地傻樂,多麼地質樸無
華,多麼地發自內心。
而石榴籽一旦剝入碗中,情形全變了,紅澤晶亮,玲瓏剔透,簡直是貴族家的小姐。
進了食客嘴裡,只有一點點的酸溜,使人很不過癮,她決不讓自己淪落地像顆葡萄,飽滿著大包的汁水,等著別人來吞咽。石榴籽要作出扭扭捏捏的態度,讓人們覺得她是專門為
有耐心和毅力的人準備的。
秋天以後,有朋友從南疆為我捎來兩隻箱子,是葡萄酒的包裝盒,放在飲水機旁。冬天漸漸來臨,家裡暖氣燒的如火如荼,從雪地裡進屋,脫去大衣靴子、毛衣毛褲,差不多
這個時候,屋裡會飄出一股股的酒香,先是淺淺的,似有似無,飄忽不定,似曾相識,後來,味道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濃厚,成了重重的濃郁,帶著度數的濃,帶著烈性的濃。
這使我驚訝,坐在餐桌旁細想,從廚房到櫥櫃到冰箱,想找出蛛絲馬跡。最後,眼睛停留在兩個紙箱上,細觀底部,有一道海水樣的濕影,立刻過去拆開來看個究竟。竟然
不是酒,是一層紅豔的石榴,伸手下箱底,觸到了軟爛,取出上層石榴,看到了整箱的腐爛,呈灰褐和灰綠,還有薄薄的白。
石榴腐爛,發酵出醉人的酒香。我對這種味道並不陌生,還有著某種偏好。每至深秋,都要去南疆基地的果園,果園的果子沒人採摘,落滿一地,逐漸地腐爛,且年復一
年。那種濃郁的香氣是被時間蓄積後發酵的,自然有著不一般的醇度。
石榴皮比較討厭,沒吃掉多少石榴粒,雙手已被浸染,像染指了隱諱的事物,以後幾天裡都清楚明白地寫在手上,有點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的意思。曾經在庫車博物館看到牆壁上掛著的織物,圖紋精巧、古意盎然,織物色彩多為棕、棕紅、藏藍、黑,這些色彩都是從植物中提取的,而石榴汁和石榴皮就是其中之一。在蠟染、紮染和印染中,維吾
爾先民選擇了後者,模具在一塊潔淨的麻布上蓋印,植物的顏色繪出不同風格的圖案,那些圖案競顯出對稱、規範、諧和美滿的格局,於我,那樣的風格便是伊斯蘭,伊斯蘭便是
那樣的風格,雖然在伊斯蘭進駐新疆之前,印染之作就有了相當的造詣。
大盤雞的江湖
一次在山東出差,看到路邊飯店招牌上寫著大碗地吃肉、大杯地喝酒。印象中,大碗吃喝的事是西北人的專利,而且專指西北的新疆,其他地方說大碗都顯牽強,比如陝西關
中也有大碗公吃麵的風俗,但身處關中,畢竟是在古皇城根下做事,即便海,也是情趣使然,未必出於真實性情。
上世紀末期,新疆地界上冒出了大盤雞,出名的有沙灣大盤雞和柴窩堡大盤雞,消息流傳到外省,聽內地人說起這事,才覺察出大盤雞的不平凡。那年秋天,夕陽像醉酒的嬰
兒,紅彤著面頰,給大地塗上了溫暖色彩,車從北疆鹿角灣牧場出來,直奔沙灣縣城。到了縣城邊緣,見到前方一店鋪,掛著杏花村大盤雞的招牌,一車人再也走不動了,喊著嚷
著要就地下車。
店內食客滿滿當當,店外涼棚下擺著四張圓桌,一大群人圍在桌旁。不一會兒,夥計托出兩隻大盤,置於桌面,大家伸出脖子張望,舉手投箸,果然是白浪滔天,大氣凜然,
沒幾塊下肚,吸溜鼻子的聲音便此起彼伏起來,行車的勞頓立刻散盡。店主人指著門框上黑底紅字的杏花村大盤雞說,她家的大盤雞註冊了商標,是大盤雞的正宗起源。
吃罷調頭回烏,仔細回想,盤大、味辣、火爆、實惠,除了幾個常用於飲食的評價語外,似乎再也說不出大盤雞別的好處。那樣的結果顯然是只識皮毛的初級吃法,算不得上
道。所謂上了道的吃食,背後必定是有底牌的,好比欣賞一個美女,有品位的人哪能只盯著別人的裸體看,美麗是全方位的,衣著得體、髮式漂亮、妝容清淡,這之後還要打探她
的禮儀、涵養、道德感,最後是她的思想,水有多深,思考力有多強,那種深不見底,卻可以坦誠相待的女人,才是味道所在。我的盤大、味辣、火爆、實惠的沙灣之行,只是將
女人的肌膚觸碰了一下,便打道回府了。
而大盤雞的來路絕不僅限於此。只開篇就有多種說法,我願意相信的是長途司機之說法。大意是說,上世紀九十年代,有四川師傅在沙灣縣城西邊的上海灘開了一家小飯館,
他覺得長途司機駕車疲勞,胃口急需刺激,果斷將乾辣椒和青辣椒與雞同炒,至熟時放進土豆悶熟,湯汁濃郁後再把寬拉麵蓋在雞塊上,最後將滿當當的大盤雞端到司機面前,此
等做法令過往司機胃口大開,消息隨著傳開,演變成當下的大盤雞。
今年,再進沙灣縣。取巧的做法我不會再繼續了,這麼多年一路走來,我已由一個理想主義者變為實驗主義者,那種溜著城邊走一圈,隨即評判事物的做法早已被輕視。既然
知道大盤雞是有底牌的,就要深入其內裡,來次超出味覺的徹底偵探。
車進縣城放慢了速度。烈日高照,熱氣騰起,搖下車窗見人便問,誰家的大盤雞正宗,將各種資訊綜合起來,篩選一遍,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上海灘。上海灘是外來詞,上世紀上海支邊青年到新疆,多在北疆石河子周圍,沙灣比鄰石河子,上海知情在沙灣是有名聲的,想來上海灘大盤雞與上海人會有所關聯。
沙灣縣城與北疆所有的縣城一樣,土腥乾燥,車馬混亂,樹木稀少,街道兩邊店鋪林立,五金百貨小吃零食一應俱全,低廉破舊。車在縣城裡轉悠,沙灣大盤雞的招牌比比皆
是,好像整個縣城的館子都被大盤雞收買,做起獨家生意了。經過多個路人指引,上海灘大盤雞店的招牌終於紅晃晃在眼前出現了,以紅色為基調,青春火爆,可令人糾結的是上
海灘大盤雞並非只此一家,一路排查過去,所有大盤雞招牌的一角都印有上海灘三個字,無論是高調出場的,還是隱約暗示的,都鄭重地強調了上海灘的品牌。似乎上海灘是大盤
雞的發源地,如沱沱河於長江的意義。
我們只得在眾多的上海灘中選擇一間大盤雞店。進得店堂,幾張方形桌椅,還算乾淨,店主引上二樓包廂,樓梯逼仄,差不多是側身而上。點菜,主打大盤雞,配菜大盤
魚。大盤魚是大盤雞的延伸菜品,同為延伸的還有大盤兔、大盤肚、大盤胡辣羊蹄等等。待大盤雞端上桌,令人一震撼,盤子碩大,只略小於玻璃轉盤,擠掉了大盤魚的位
置,紅辣的雞塊,青碧的辣子,沙綿的土豆和幾段寬粉活躍在盤中。品食一番,味道與烏魯木齊的沙灣大盤雞無甚差異。但是,此時的沙灣大盤雞與烏魯木齊大盤雞卻有著本
質的不同。
沙灣炙熱的太陽照進小店,沙灣溫熱的茯茶上浮動著燥腥味,沙灣的轉盤桌上伏著薄薄一層塵土,店家老闆抱怨昨夜下了風沙,剛擦過的桌子又是一層薄土。他一手提壺倒
茶,一手拿抹布擦拭灰塵。我就想,如若沒了這烈日的焦躁、伏茶的腥氣、塵土的泥味,大盤雞裡會滲入多少烏魯木齊式的孜然味、香水味和薰香氣味,那些典型伊斯蘭的氣味會
將沙灣大盤雞的鄉土氣消解融合到什麼程度。
另一個衝擊感覺的是,在沙灣,我才品出了大盤雞的漢式氣息。沙灣大盤雞出自沙灣的泥土,由漢人種植的土豆、辣子、大蔥、大蒜以及野地裡放養的土雞,它是帶有鄉土
氣的漢家大盤雞。沙灣以外,大盤雞更像是回族小吃、維吾爾小吃,而在漢人口占百分之七十的沙灣縣,大盤雞才有了漢人的模樣。沙灣縣有劉亮程一個人的村莊,讀罷黃沙梁上
的沙土後,就知道窗明几淨大酒店的大盤雞是吃不得的,燈紅酒綠大城市的大盤雞是吃不得的,大盤雞是長途司機的菜,要吃到塵土、汽油、夜色、孤獨,要飽食喝足才下桌子,
倒頭便睡。要用漢人的方式吃、漢人的方式享樂,那才該是對大盤雞的真正品食。
傳說中,差不多與沙灣大盤雞同時期,有個湖南人在柴窩堡國道邊開了家小飯館,專營辣子雞。烏魯木齊人不厭其煩,跑到幾十公里外品吃另一種大盤雞。柴窩堡大盤雞的名
聲不比沙灣大盤雞差多少。但兩者的烹飪方法大有差別,比如沙灣大盤雞是紅燒的,從做到吃一整套地氣勢磅礡。一隻土雞,剁成大塊,加蔥薑蒜和曬乾的紅羊角辣子,加上新鮮
辣椒,熟時放進土豆塊、寬粉,一鍋燒出後置一碩大盤中。沙灣大盤雞有三個吃點,土雞肉、土豆、寬麵。
而柴窩堡大盤雞是乾煸的,原料多是三黃雞,切成碎塊,倒入油鍋煸乾水分,在辣椒的選擇上,廚師用了一種叫朝天椒或大紅袍的來自西南的乾辣椒。柴窩堡的大盤雞是真正
意義上的辣子雞,一堆紅辣椒簇擁著一隻剁成碎塊的雞,紅火的不得了,從心辣到肺,待吃到七成,下白麵,寬若皮帶,在紅油裡攪和一圈,提起,渾身掛著濃烈的色彩,食客們
像掉進了蹦迪的舞池,個個豪氣沖天、揮汗如雨。
多年前,從南疆坐車回烏魯木齊,行至柴窩堡,沿街清一色的柴窩堡大盤辣子雞店,看得眼花繚亂。選一家進去,店老闆小跑到後院,抓了正在午休的公雞,一刀抹下去,沒
待那雞出口惡氣,開水就澆了上去,雞毛跟著滾燙的水脫落,兩杯茶的功夫,大盤雞擺到了桌面,朝天紅椒各個乍著身體,簇擁著雞塊,大有不辣倒你不算數的架勢。
近幾年,偶爾從烏魯木齊殺到柴窩堡去吃辣子雞。柴窩堡辣子雞店早已鳥槍換炮,店面比從前氣派了不少,面積也擴展了許多,食客卻不減當年,依舊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細觀來者氣度,幾乎清一色的烏魯木齊風格,其實,烏魯木齊市內有不不少柴窩堡辣子雞店,但食客們都知曉,無論吃哪裡的菜,只有腳跟落在了那一地,那一地的味道才是正
宗,移了位的風味小吃,風味上絕對是欠了一個檔次的。
每次進廚房,面對一隻雞和一盤辣椒時,糾結得很,到底該將手下的雞炮製出何種口味。我常常是兼而有之,再加進自己的小創意,我一向認為,如果不是大師級的廚藝,做
菜時不妨加進去些自己的體驗,沒準會創出新玩意。既然原汁原味模仿不來,那些私人的小感悟,沒準真能演繹出大文章。
選一隻土雞,土雞經得起慢火燉,先按照辣子雞乾煸的方法煸出香味,煸得看成色已熟而實際還生的階段,加入清水,持慢火熬燉,待熟時再大火收汁,如此出來的味道是雙
重的,保證了我做的的確是大盤雞,尋根問祖,總脫不了沙灣和柴窩堡。其中加進的小體驗包括老乾媽豆豉、王致和豆腐乳和大劑量的花椒。
近幾年去內地,許多城市都掛著新疆大盤雞的招牌,與烤肉在一個級別之上。北京街上的新疆大盤雞館子赫然醒目,隔窗眺望,沒什麼氣氛,估計是味道竄了,大盤雞是民間
菜肴,民間菜講究的是氣氛,香氣噴著鼻子過來,食慾才生。鄭州的五星級酒店菜譜上赫然印著大盤雞,仔細端詳,肉寡色薄,湯水分離,稀裡嘩拉的,燉爛的紅辣椒和蔥蒜,像
大雪融化後的路邊野草,一地腐敗。
雖說大盤雞輸出勢頭強悍,新疆飲食終歸有了一個萬民青睞的結果,但見類似的發展趨勢,還是憂上心來。任何一道菜,都有它的出生地,那才叫正宗,出了宗祖之地,幾乎
所有的吃食都失去了精神氣。
內地來了朋友,常常點吃大盤雞。大盤雞待客,和盤托出,客人驚異片刻,若大的心意,怎就全托了出來,這便是新疆人,沒有隱私,全給了你,厚道的客人頓時激動,別人
給你和盤托出了真心,這等的熱情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好像一種回歸,與這盤雞今朝相遇,握手兄弟吧。
圍坐在火辣辣的大盤雞旁,額頭冒出細汗,繼而渾身淋漓,席間兩杯伊犁老窖灌下,海口即出,那份豪邁是內地人不曾見識過的。酒至酣處,半寸見寬的扯麵白汪汪蓋到雞
上,浸在紅油裡,筷子提起周身紅亮的寬麵,客人再次驚訝,原本和盤托出還不足以表達,硬是要下刀放血,使出這一招,才使真心深入骨髓,客人於是再次盟誓,新疆,一生
的牽掛。
杯盤不乾,歡欣無限。送走客人,像戰場下來的逃兵,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臥床。情用盡,心憔悴,回味猶在,卻不堪承受。試著站在對方的立場想,別人也辛苦,憑什麼
你一盤雞就得叫別人地老天荒、海枯石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