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洛克•福爾摩斯
此刻,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正坐在桌子旁邊吃早餐,除了經常因為徹夜不眠而不想起床之外,福爾摩斯先生在早晨總是很晚才起床。我拿起昨夜那位客人忘記帶走的手杖,輕輕地踱到了壁爐前面的小地毯上。這根手杖做得十分精緻,拿在手裡沉甸甸的,頂部有個疙瘩;製作手杖的木料產自檳榔嶼,名字叫做檳榔子木。緊挨著疙瘩下面有一道銀箍,大概有一英寸那麼寬。上面刻著「贈與皇家外科醫學院學士傑姆士・摩梯末,C.C.H.的朋友們敬上」的字樣,除此之外,還刻著一個表示年份的數字「1884」。在我看來,這確實只是一根很普通的舊式手杖,私人醫生的手裡經常會拿著一根這樣的手杖,因為它既莊重、又堅固,而且很實用。
「喂,華生,你對這根手杖有什麼看法?」
此刻,福爾摩斯正好是背對著我坐在餐桌旁的,我本以為他並沒有發現我正在搗鼓手杖呢。
「難道你的後腦勺上長眼睛了嗎?你是如何知道我正在幹什麼呢?」
「雖然我的後腦勺上沒長眼睛,但至少我的面前還放著一把擦得雪亮的銀色咖啡壺啊。」他說道,「好了,華生,還是告訴我你對這位客人的手杖有什麼看法吧。令人遺憾的是,我們沒有和他見上一面,對他來這裡的目的也不清楚,所以,這件偶然得到的紀念品就變得意義重大了。請你仔細地察看這根手杖,然後把這位客人的基本情況向我做一番描述吧。」
「我認為,」我盡可能地運用我這位朋友的推理方法,「那些認識他的人們為了表示對他的敬意,把這件紀念品送給了他。從這件事來看,摩梯末醫生應該是一位事業有成、上了一定年紀的醫學界人士,而且很受同行的敬重。」
「好!」福爾摩斯說道,「說得好極了!」
「我還有一種看法:他很有可能是一位居住在鄉村,為周圍的村民看病的醫生,而且出診的時大都是步行的。」
「這又是為什麼呢?」
「你可以看看這根手杖,它原來一定非常漂亮,但是,它現在已經被磕碰得傷痕累累了,如果一位居住在城裡的醫生出門時還拿著它,這是一件令人很難想像的事情。此外,手杖末端的厚鐵包頭也已經磨損得非常嚴重了,很顯然,摩梯末醫生曾經拿著它走過很多路。」
「一點兒不錯!」福爾摩斯說道。
「除此之外,手杖上面還刻著『C.C.H.的朋友們』幾個字,我想,這大概是指某個獵人會①吧;他可能在1884年或以前給當地獵人會的會員們進行過一些外科治療,所以,這些會員才把這件小禮物送給他表示感謝。」
「華生,你的進步真是神速,」福爾摩斯一邊說著,一邊向後推了推椅子,然後點燃了一支紙煙,「我不得不說,當你熱心地對我所取得的那些微小成就進行記錄的時候,你已經習慣性地對自己的能力進行低估了。也許你自身並不能像太陽一樣發出光芒,但你卻是傳導光芒的那個人。有這樣一些人,他們本身並不具有某一方面的天才,但他們卻有能夠激發天才的力量。我不得不說,親愛的朋友,我對你實在是太感激了。」
以前,他從來都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但無法否認的是,他的話讓我感到了莫大的欣慰。因為過去無論我對他如何表示欽佩,或是努力試圖將他的推理方法公諸於世等等這些行為,都只能讓他對我報以一種漠然視之的態度。這一度令我很傷自尊,但現在我居然也能嘗試著用他的方法來分析實際問題,而且還得到了他的讚賞,這令我感到十分驕傲。現在,夏洛克・福爾摩斯從我的手裡把手杖拿過去,用眼睛仔細地觀察了幾分鐘,然後他的臉上現出了一副很感興趣的神情,他放下紙煙,走到窗前拿著放大鏡仔細地察看起這根手杖來。
「雖然很簡單,但卻包含很多樂趣,」他一邊說著,一邊重新坐在了他最喜歡的那張長椅的一端,「這根手杖上面確實存在著一兩處能夠幫助問題的地方,它為我們推測出正確結論提供了根據。」
「我還疏忽了什麼地方嗎?」我自負地向福爾摩斯發問,「我認為我沒有忽略掉那些重要的細節。」
「我親愛的朋友華生,只怕你得出的大部分結論都是錯誤的!坦白地告訴你吧,我說『你激發了我的天才』,意思就是說:我在幫你糾正錯誤認識的同時,往往也把我引向了通往真理的道路。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一次你是完全錯誤的。這位客人一定是一位居住在鄉村,並且在周圍行醫的醫生,而且他的確是經常步行的。」
「這麼說,我猜對了?」
「但也只是對到這個程度罷了。」
「但是,那已經是全部的資訊了。」
「不,不,親愛的朋友,那並不是全部--絕對不是。舉個例子來說,我認為,送給鄉村醫生這件禮物的人,與其說是獵人會的會員們,不如說是一家醫院的醫生;因為兩個首字母『C.C.』放在了『醫院』①這個單詞之前的。所以,這使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Charing、Cross這兩個單詞來。」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
「大概就是這樣的。如果我們把這一點當成有效的假設,那麼我們就可以以此作為新的根據,根據這一點,我們就可以對這位未曾見面的客人進行詳細地描繪了。」
「好吧!如果『C.C.H.』是指查林十字醫院,那麼我們還能進一步從中得出什麼樣的結論呢?」
「難道你就不能找到一點能夠幫助問題的蛛絲馬跡了嗎?既然你已經懂得了我的推理方法,就應該好好實踐啊!」
「我只能根據這一點推測出一個最明顯的結論,那就是這個人在下鄉以前曾經在城裡當過醫生。」
「我想我們不妨大膽地把結論更向前推進一步,從這一點來看,在怎樣一種情況下,才最有可能發生贈送禮物的事情呢?在何種情況下,這位醫生的同行能夠聯合起來向他表達這種情意呢?很顯然,如果摩梯末為了自己開一家診所而離開醫院,他的朋友們就會作出這一舉動。可以確定,摩梯末醫生從一家城市醫院遷移到了農村去行醫,那麼,我們說這件禮物就是在摩梯末醫生換工作的期間送的,這個結論不算離譜吧?」
「照你的分析看來,這當然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現在,你也能夠看出來,他不太可能是一位主要醫師--一位醫生只有在倫敦的醫學界擁有一定的名聲時,才能擔任這樣的職位,但如果一個人能夠擔任這樣的職務,那麼他也就不會遷居農村了。所以,這裡出現了一個問題,他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呢?如果說他確實是在醫院裡工作的人,但又不是一位主要的醫師,那麼他可能只是一位住院外科醫生或住院內科醫生--他的地位只比在醫學院上學的最高年級的學生略高一點;但他又是在5年前離開倫敦的--刻在手杖上的日期可以證明。所以你想像中那位面容嚴肅的、人到中年的醫生形象便不復存在了。親愛的朋友,你應該在腦海裡浮現出一位青年人的形象,年紀不過30歲,態度和藹可親、生活安於現狀、做事有點馬虎,還養著一隻心愛的寵物狗,我推測這隻狗的大小在狸犬與獒犬之間。」
我有些不相信,於是笑了出來。夏洛克・福爾摩斯讓自己的後背靠著長椅,抬起自己的頭,衝著天花板上吐出了一個飄浮不定的煙圈。
「至於你後面所說的話,我也不知道如何驗證它的真假,」我說,「不過我們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幾個與他的年齡和履歷相關的特點。」從我那個小小書架上,我找到存放醫學書籍的的部分,從中拿出了一本醫藥手冊。翻開手冊,找到人名欄,我找到了好幾位姓摩梯末的醫生,這些人裡面只有一位最符合我們的推測。我大聲地把這段記載讀了出來:
「傑姆士・摩梯末,德文郡達特沼澤地格林盆人,1882年畢業於皇家外科醫學院,1882年到1884年在查林十字醫院擔任住院外科醫生職務。因為寫出論文《疾病是否隔代遺傳》,獲得了傑克遜比較病理學的獎金,後被瑞典病理學協會吸納為通訊會員。著有《幾種隔代遺傳病的畸形症》(刊登於1882年的《柳葉刀》①雜誌)、《我們在向前進嗎?》(刊登於1883年3月的《心理學報》)。曾經在格林盆、索斯利和高塚村等教區擔任醫務官。」
「看吧!華生,裡面根本沒有提到什麼獵人會啊!」福爾摩斯帶著一種似乎是嘲弄的表情笑著說,「就像你觀察以後得出的結論一樣,他確實只是一個鄉村醫生;我認為我的推論是對的。至於我說的那些形容詞,也就是『態度和藹可親、生活安於現狀和做事馬馬虎虎』,都是根據我的經驗判斷出來的,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親切對待別人的人才可能收到別人送給他的紀念品;只有不貪圖名利的人才能夠捨棄倫敦的優裕生活,到鄉村去當一名醫生;只有做事馬馬虎虎的人才有可能在主人的房間等了一小時還沒有想起留下一張自己的名片,反而忘了帶走自己的手杖。」
「那狗又是怎麼回事?」
「牠經常把這根手杖叼在嘴裡,跟在主人的身後。這根木杖十分沉重,這隻狗必須緊緊地叼住手杖中間的部位才不會使其掉落在地上,所以,狗的牙印很清楚地就能辨認出來。根據這些狗牙牙印之間的空隙來看,我認為這隻狗的下巴與狸犬相比要寬一些,與獒犬相比又要窄一些。牠是一隻什麼樣的狗呢……對了,牠肯定是隻鬈毛長耳獚犬。」
這時,他已經從長椅上站起來,一邊說話一邊在房間裡踱來踱去。突然,他在陽臺的前面站定了身子。此刻,他的語調中充滿了自信,使我不得不抬起頭來,用一種驚奇的目光盯著他。
「我的朋友,你為什麼這麼肯定牠是一隻鬈毛長耳獚犬?」
「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因為這隻狗現在就在我們大門口的臺階上,而牠恰好被我看到了,馬上,牠的主人按門鈴的聲音就會傳過來。請你不要動,華生,你和他是同行、兄弟,如果你在場的話,也許能夠給我一些幫助。嘿,華生,現在真可以說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具戲劇性的一刻,你能聽見樓梯上的腳步聲嗎?他就要走進你的生活,但是,你卻不知道究竟是禍還是福。現在好好想一想,這位醫學界人士,傑姆士・摩梯末醫生,他會向研究犯罪問題的專家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請教一些什麼問題呢?請進!」
緊接著,我就看到了一件可以令我驚奇很久的事情,因為這位客人的外表並不像我之前所預料的那樣,是一位典型的鄉村醫生。眼前的這位客人,有著又高又瘦的個子,一隻長長的、像鳥嘴一樣的鼻子突在那雙銳利而呈現出灰色的眼睛中間,他兩眼之間的距離很近,在一副鑲著金邊的眼鏡後面,炯炯有神的發著光。他身上穿的衣服是從事醫生職業的人經常且非常愛穿的,但是相當邋遢,因為他身上的那件外衣已經很髒了,褲子也有了很大的磨損。雖然他長得還很年輕,但修長的後背卻已經過早地彎曲了,這導致他在走路時總要保持頭向前探著的姿勢,不過卻頗具貴族一般的和藹風度。他剛一進門,目光就落在了福爾摩斯手裡拿著的那根手杖上面,接著,他一聲歡呼,朝著福爾摩斯跑了過去。「我真是太高興了!」他喊道,「我剛才還不能確定到底是把它遺忘在這裡了,還是留在輪船公司裡了呢!我寧願失去我的整個世界,也不願丟失這根手杖。」
「它是別人送你的禮物吧?」福爾摩斯問道。
「您猜對了,先生。」
「是在查林十字醫院工作的朋友送的嗎?」
「我結婚的時候,有兩個在那裡工作的朋友送的。」
「哦!上帝!太糟糕了!」福爾摩斯搖了搖頭。
透過金邊眼鏡的鏡片,摩梯末醫生眨了眨眼睛,稍微表現出了一絲詫異。
「什麼事情太糟糕了?」
「因為您把我們剛剛得出的幾個小小推論又給推翻了。您說手杖是作為結婚賀禮收到的,對嗎?」
「是這樣的,福爾摩斯先生,我結完婚以後,就離開了那家醫院,同時也放棄了讓自己成為顧問醫生①的最好機會。但是,要想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家庭,就必須要作出一些犧牲,我覺得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哈哈!看來我們並沒有完全搞錯。」福爾摩斯說道,「呃,傑姆士・摩梯末博士……」
「您直接稱呼我先生吧,我只不過是一個身份低微的皇家外科醫學院的窮學生罷了。」
「而且很顯然,還是一個思維縝密的人。」
「一個在科學方面略懂皮毛的人,福爾摩斯先生;一個在廣闊無邊的知識海洋岸上揀貝殼的孩子。我想跟我談話的正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而不是……」
「哦,您搞錯了,這是華生醫生,我的朋友。」
「見到您很高興,先生。我以前就聽到別人把您和您的朋友相提並論,您讓我非常感興趣,福爾摩斯先生。我真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這種長長的頭顱和深深凹陷的眼窩。我想用手指沿著您的頭骨縫摸一圈,您不反對吧,先生?在尚未得到您的頭骨實物之前,如果能夠以您的頭骨為模型做成標本,那麼對任何一個人類學博物館來說,都將是一件非常珍貴的寶物。我這樣說並不想讓您生厭,但我必須承認,我真是太羡慕您的頭骨了。」
夏洛克・福爾摩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讓我們這位陌生的客人坐到了椅子上。「先生,我能夠看出來,您和我是同一類人,都熱衷於思考本行以內遇到的所有問題,就像我對我的職業一樣。」他對客人說道,「從您的食指可以看出來,您是抽的煙都是自己卷的;不要再猶豫了,趕緊點上一支吧。」
那人從口袋裡掏出了捲煙紙和煙草,以令人吃驚的熟練手法在手中卷成了一支煙。他那修長的手指如同昆蟲的觸鬚一樣抖動著。
福爾摩斯面容十分平靜,但從他那雙嘰哩咕嚕來回亂轉的眼珠裡,我已經看出,他對這位舉止怪異的客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我想,」他終於開始說話了,「您昨天晚上光臨寒舍,今天又來拜訪,恐怕不只是為了研究我的頭顱這件事情吧?」
「不,先生,當然不是為了這件事--雖然我非常希望能夠得到一個這樣的機會。福爾摩斯先生,我這次之所以要來找您,是因為我瞭解自己是多麼缺乏實際經驗,何況我遇到的又是一個非常嚴重、非常特殊的問題。我確信您在這一方面是歐洲排名第二位的最高明的專家,所以……」
「呃,先生!那麼我想請問一下,有幸被排在第一位的是哪位呢?」福爾摩斯似乎有些不高興,因此口氣顯得有些刻薄。
「對那些具備精確科學頭腦的人而言,貝蒂榮先生破案的手法總是帶有很強的吸引力的。」
「那您為什麼不去找他討論這個問題呢?」
「先生,我的意思是,對那些具備精確科學頭腦的人而言是這樣的。但是,若是說其對事物的實際經驗,那麼只有您才稱得上是獨步天下,這一點是人所共知的。我保證,福爾摩斯先生,我確實不是故意要……」
「只是稍微有那麼一點點而已,」福爾摩斯說道,「摩梯末醫生,我覺得您最好還是快點把需要我幫忙分析的問題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吧。」
二、巴斯克維爾的災難
「我的口袋裡裝著一篇手稿,」聽到福爾摩斯的話以後,傑姆士・摩梯末醫生說道。
「您剛一進屋的時候我就看到了,」福爾摩斯說。
「這是一篇很舊的手稿。」
「它是從18世紀初期傳下來的,要麼就是偽造的。」
「您是如何知道這一點的呢,先生?」
「剛才您正在說話時,我看見那篇手稿有1、2英寸一直露在外面。身為一位專家,如果對一份文件的誕生時期估算得差了10年以上的時間,那他可真算得上是一位蹩腳的、差勁兒的專家了。我想您大概讀過我寫的那篇與這一問題相關的小論文吧,根據我的判斷,這篇手稿大概是在1730年前後寫成的。」
「更確切的年代應該說是1742年,」摩梯末醫生把這份手稿從胸前的口袋裡掏了出來,「這是一份祖傳家書,查爾茲・巴斯克維爾爵士生前把它託付給了我。3個月前,他忽然慘死,整個德文郡都產生了巨大的恐慌。應該說,我既是他的朋友,同時也是他的私人醫生。爵士是一個意志力十分堅強的人,他的思維很敏捷,經驗也非常豐富,而且像我一樣,是個非常注重實際的人。他認真地看完這份文件以後,就已經在心裡做好了接受這種結局的準備了;到了最後,他竟然果真落得個手稿上所說的結局。」
福爾摩斯從摩梯末醫生手中接過手稿,讓它平躺在自己的膝頭。
「華生,你仔細觀察,從長S換成短S,能夠幫助我確定這份手稿的寫作年代,當然,這只是其中的一個依據。」我湊到他的背後,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一張黃紙和紙上顏色消退的字跡。紙的頂部寫著「巴斯克維爾莊園」字樣,下面緊接著就是潦草的用數字寫成的年份「1742」。
「這手稿看起來好像是一篇關於某事的記載。」
「猜得不錯,這是一個流傳於巴斯克維爾家族內部的傳說。」
「但是我覺得您到我這裡來也許是為了與目前有關的事情,也是更有現實意義的事情吧?」
「確實是眼前發生的事情,而且這件事情非常實際和急迫,一定在24小時之內做出最後的決定。但這篇手稿非常簡短,又與這件事本身有著極為密切的聯繫。如果可以的話,請讓我把它讀給您聽聽。」
福爾摩斯再次把後背靠在長椅上,兩隻手的手指尖兒頂在一起,然後閉上眼睛,露出一副悉聽尊便的神情。摩梯末把手稿拿到了光線比較充足的地方,用一種高亢而又略帶沙啞的嗓音朗讀了這樣一個古老而又奇特的故事:
「關於巴斯克維爾的獵犬這件事曾經產生過很多種說法,我之所以要把它寫下來,是因為接下來所寫的這件事,我相信是確實發生過的。作為修果・巴斯克維爾的直系後裔,我從父親那裡聽到了這件事,而這件事又是我父親直接聽我祖父對他講的。孩子們,我只想讓你們相信,神明是公正的,他會懲罰那些犯下罪惡的人,但如果他們能虔誠地祈禱悔悟,不管身上的罪孽有多麼深重,都可以獲得原諒。所以,當你們知道這件事以後,用不著因為前輩們所遭受的惡報而感到恐懼,只需要自己在未來的生活能夠謹慎一些就行,不要讓我們這個家族在過去遭受的深重苦難再一次落到我們這些已經敗落的後代身上了。
「根據傳說,在大叛亂時期①(我真誠地建議你們,最好把博學多才的克萊侖頓男爵所著的歷史書籍找來讀讀),這座巴斯克維爾莊園原本就歸修果・巴斯克維爾所有,勿庸諱言,他是一個粗俗卑鄙、目無上帝的人。不過,說句實話,如果只是這一方面的原因,鄉鄰是完全可以諒解他的,因為聖教自從傳到這一地區之後,就一直沒有興盛起來。他性格狂妄、殘忍,這在西部幾乎已經是家喻戶曉的事情了。一個偶然的機會,這位修果先生愛上了(不知道我們還能否使用這個純潔的字眼來為他那卑鄙的情慾進行遮掩)一個在巴斯克維爾莊園附近耕種著幾畝薄田的莊稼人的女兒。但這位少女向來就有言行謹慎的好名聲,所以理所當然地要躲避他了,更何況她還畏懼他的兇惡。到了米可摩斯節②那一天,修果先生得知這位少女的父親和哥哥都出門在外,就帶著5、6個作惡多端的無恥朋友,偷偷地溜到了她的家裡,把她搶走了。他們帶著她來到了莊園,把她關進了樓上的一間小屋。然後,修果就跟他的朋友們聚在樓下,開始了狂歡痛飲的過程--即使是平常的夜晚他們也是這樣做的。當被關在樓上的那位受人同情的女孩聽到樓下傳來狂亂的歌聲、吼聲以及那些不堪入耳的髒話之後,已經變得萬分驚恐手足無措了。
「聽說,修果・巴斯克維爾在喝醉酒以後所說的那些骯髒的話,無論是誰,就算是重複一遍都有可能遭到上帝的懲罰。到了最後,她竟然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做出了一件連世界上最勇敢、最聰明的人都會感到驚訝的事情:
「她打開了房間的窗戶,沿著一條直到現在仍然爬滿整面南牆的藤蔓從房檐一直爬到了地上,然後,她穿過了沼澤地徑直朝著自己家跑去了,巴斯克維爾莊園與她家的距離大約有9英里。
「過了一段時間,修果離開了那些還在喝酒的客人,獨自一人帶著一些食物和葡萄酒--或許還有更加糟糕的東西--來到樓上找那位被他搶來的女孩了。但是,他發現本來已經被關在籠子裡的鳥已經飛走了。馬上,他就像魔鬼附身似的從樓上衝了下來,剛走到飯廳,他就一下跳上了那張大大的餐桌,眼前看到的東西--不管是裝酒的瓶子還是裝菜的木盤都被他一腳踢飛。當著朋友的面,他大聲嚷嚷:如果當天晚上他能把那女孩追回來,他就願意把自己的肉體和靈魂全都交給魔鬼,任憑他擺佈。那些正在開懷暢飲的流氓被修果表現出來的暴怒情緒嚇得瞠目結舌,這時,有個平時就非常兇惡的傢伙--要麼就是由於他比別人喝了得多的酒--他大聲對修果說應該放獵狗出去追那個女孩。
「修果聽了以後,一句話都沒有說就跑到了門外,大聲地吩咐馬夫給馬備好馬鞍,然後又讓人把狗舍的門打開,把獵狗全都放出來,讓那些獵狗聞了聞少女留在房間裡的頭巾,接著就把牠們全都轟到了院門外面,這些狗發出了一陣狂吠,然後就朝著被皎潔的月光普照著的沼澤地區瘋狂地追去。
「這些無聊的人們呆若木雞,他們甚至不知道修果這樣慌驚慌張地忙活了半天到底是為了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他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要到沼澤地裡去,然後便又開始大喊大叫起來了,有的人嚷著要拿手槍,有的人則是在找自己的坐騎,還有的人甚至想拿著一瓶酒,邊追邊喝。到了最後,他們那已經變得瘋狂的大腦終於有了一點點恢復理智的跡象,13個人全都上了馬跟著追了過去。月亮在他們的頭頂上發出皎潔的光芒,照亮了他們前進的道路,他們緊緊地靠在一起,沿著那位女孩回家的必經之路飛快地追去。
「他們騎著馬跑了1、2英里的路以後,在沼澤地遇到了一位牧羊人,他們大聲向他詢問是否看到了他們正在追趕的人。聽說當時那位牧羊人被嚇得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最後,牧羊人說他的確見到了一位可憐的女孩,身後還跟著一群正在追逐她的獵狗。『我不止看到了這些呢,』牧羊人接著說,『修果・巴斯克維爾騎著他那匹黑馬也是從這裡跑過去的,他後面還跟著一隻像魔鬼一樣的大獵狗,那隻獵狗悄無聲息地跟著。我的天啊,我可不希望那樣可怕的狗跟在我身後!』那些本來就已經喝醉了的人罵了牧羊人一通,然後就再次沿著這條路騎馬追趕。但沒過多久,他們就被一些聲音嚇得渾身戰慄,那些聲音從沼澤地裡傳來,是馬在跑的聲音,緊接著,這些人看到了修果・巴斯克維爾的坐騎,那匹黑馬的嘴裡淌著白沫,馬鞍上已經沒有人了,韁繩拖在地上,轉眼之間,牠就從他們身邊跑了過去。
「那些流氓趕緊靠在了一起,因為當時的情景已經讓他們感受到了萬分的恐怖,但他們最終還是壯起膽子,繼續在沼澤地裡向前行進。假如這時只有他們其中的一個人在那裡,那麼連想都不用想,這個人早就調轉馬頭逃走了。他們緩慢地騎著馬前進,最後終於追上了修果・巴斯克維爾豢養的那群獵狗。這些獵狗原本都是靠著勇猛和純種出名的,但到了這個時候,牠們卻全都擁擠在一條位於沼澤地裡的深溝的盡頭,悲哀的嚎叫聲此起彼伏,有的獵犬乾脆溜之大吉,有些卻豎起了脖子上的毛,兩隻眼睛直直地瞪著前面那條窄窄的小溝。
「這群人把馬勒住,你們可以猜想出來,比起剛出發時,他們現在的頭腦要清醒多了。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不想再前進了,但是有3個人的膽子最大--或許是因為他們酒喝得最多--繼續騎著馬朝著山溝走了過去。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平地,中間矗立著兩根巨大的石柱,這些石柱直到今天都可以看到,也不知是哪位古人立起來的。月亮發出的白光照亮了這塊空地,那位逃走的女孩因為過度的疲憊和突然受到驚嚇,已經死去了,她的屍體橫躺在了空地的中心,修果・巴斯克維爾的屍體就在她的旁邊。
「但真正令這3個膽大妄為的酒鬼感到毛骨悚然的,卻不是面前的2具屍體,而是正趴在修果的身上、用利齒撕咬著他的喉嚨的那隻怪獸。牠真是一隻可怕的畜生,長得又大又黑,模樣就像一隻獵狗,但是從來都沒有人見過這麼大的獵狗。當3個人看著這隻野獸撕咬修果・巴斯克維爾的喉嚨時,牠突然把閃閃發亮的眼睛和流著口水的大嘴轉了過來,正對著他們。3個人被嚇得大聲叫了出來,趕緊調轉馬頭逃走了,甚至是已經走出了沼澤地的時候,他們仍然在不停地驚呼。據說當天晚上,3個人其中的1個就因此被嚇死了,過了不久,另外2個人也變得終身精神失常。
「我的孩子們,以上就是關於那隻獵狗的來歷和傳說,聽長輩們說,從那個時候開始,那隻可怕的獵狗就一直在騷擾我們這個家族。我之所以要把它記錄下來,是因為我一直這樣認為:有些東西,只要你知道得清清楚楚,就不可怕;可怕的是隨隨便便就聽信某些東西和對某些東西胡亂進行猜測。我無法否認,我們家有很多人都沒能善終,死得過於突然、悲慘而又帶有某種神秘色彩。我只願上帝能夠給予我們這個家族慈愛的庇護,不要再把懲罰降臨到我們這些第三代甚至是四代虔誠地按照聖經的旨意行事的人們身上了。我的孩子們,我以上帝的名義命令並且勸告你們,一定要萬分小心,不要在夜幕降臨、邪惡勢力猖獗時從沼澤地那裡經過。
「(這封家書是修果・巴斯克維爾①交給自己的兩個兒子羅傑和約翰的,並叮囑兩個人千萬不要將這件事情告知他的姐姐伊莉莎白。〕」
讀完了這篇古怪的手稿以後,摩梯末醫生把自己的眼鏡推到了額頭的上方,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夏洛克・福爾摩斯。福爾摩斯打了一個呵欠,然後把手裡即將燒完的煙頭丟進了爐火中。
「怎麼了?」福爾摩斯問道。
「您難道不覺得這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嗎?」
「也許對那些搜集神話傳說的人來說,確實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
這時,摩梯末醫生又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折疊的報紙來。
「現在,讓我來告訴您一件最近才發生的事情,福爾摩斯先生,這張報紙是今年5月14日的《德文郡紀事報》,上面有一篇關於幾天前查爾茲・巴斯克維爾爵士去世的簡短消息。」
我的朋友把上身稍微向前傾了傾,臉上也隨之現出了一副專注、嚴肅的神色。
前來拜訪我們的客人把額頭上的眼睛放回原處,再次開始了他的朗讀:
「近日,查爾茲・巴斯克維爾爵士的突然去世,給本郡帶來了不盡的悲哀。據說,查爾茲爵士很有可能會在下一屆的政府選舉中被提名為中部德文郡的自由黨候選人。儘管查爾茲爵士在巴斯克維爾莊園居住的時間還不長,但他那慷慨、忠厚的品格已經受到了周圍群眾深深的敬愛。在這樣一個充斥著暴發戶的時代,像查爾茲這樣的名門望族的後代,卻能做到衣錦還鄉,重新振興因為飽受厄運詛咒而中道衰落的家聲,確實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查爾茲爵士在南非曾經靠著做投機生意而賺了一大筆錢。與那些一直要等到倒了楣才肯甘休的人相比,查爾茲爵士的行為無疑是聰明之舉,他帶著自己已經變賣了的財產回到了英倫三島。居住在巴斯克維爾莊園的2年間,沒有一個人不會在公開或私下場合議論兩句他那個規模龐大的重建和修繕計劃,但是這一計劃卻因爵士本人的逝世而不得不被中斷。由於他並沒有後人,所以他也曾公開聲明,在他的有生之年,德文郡的整個鄉村地區都會得到他的捐助,所以,很多人都為他的突然去世感到悲痛。至於他為本地和郡裡的慈善機構慷慨捐贈的消息,本報更是經常刊登。
「目前的驗屍結果尚且不能完全解釋與查爾茲爵士之死有關的各種情況,至少還不能防止由於迷信原因所引起的謠言在當地的流傳。總之,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去懷疑查爾茲爵士之死是由於犯罪引起的,或者令人產生一種想法,即查爾茲爵士的死亡並不是由自然原因引起的。查爾茲爵士的妻子去世以後,就沒有再娶,在有些方面,據說他的精神狀態表現得有一點反常。他雖然坐擁如此龐大的家產,但個人的愛好卻十分簡單。在巴斯克維爾的莊園中,只有兩名僕人,就是白瑞摩夫婦,丈夫是莊園的總管,妻子則是一位管家婆。他們的供詞已經得到了幾個朋友的證實,這些證詞顯示:查爾茲爵士的身體健康狀況確實不是很好,尤其是他的心臟,幾點得病的症狀表現得極為明顯:面色多變、呼吸困難以及嚴重的神經衰弱。關於這一點,死者生前的好友和私人醫生傑姆士・摩梯未先生的證詞都是一樣的,因此可以作為證明。
「案件的真實情況可以說極為簡單。查爾茲爵士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晚上在上床睡覺之前,必須要沿著莊園裡的一條著名的水松夾道散一會兒步。白瑞摩夫婦的證詞可以證明死者確實有這樣的習慣。5月4日白天,查爾茲爵士還曾經說過他想在翌日趕赴倫敦,並且還命令白瑞摩管家把行李給他準備好。但就在當天晚上,他按照往常的習慣,點燃一根雪茄,出門去做他的晚間散步運動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到屋裡。到了晚上12點,白瑞摩管家發現大廳裡的門還敞開著,便吃了一驚,他趕緊點了一隻燈籠,到外面去尋找自己的主人。當時屋外的地面很潮濕,所以只要沿著夾道走過去,就很容易發現爵士的腳印,在小路的中部有一扇通向沼澤地的柵欄門。種種跡象表明,查爾茲爵士一定曾經在門前站過一會兒,然後就順著夾道走了過去,因為他的屍體就是在這條夾道的盡頭被發現的。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得到正確的解釋,那就是:白瑞摩管家說,主人的腳印在通過沼澤地的柵欄門以後就完全變了樣,好像是變成用足尖踮著腳走路了。有個名叫摩菲的馬販子,他是吉卜賽人,當時恰好在沼澤地裡距離出事地點很近的地方,但他交代自己當時醉得實在是太厲害了,雖然他好像聽到了呼救的聲音,但卻無法分辨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查爾茲爵士的屍體上找不到任何遭受暴力攻擊的跡象,但是醫生卻證明他的面孔已經變形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讓一個人無法相信面前躺著的就是自己的朋友和病人。醫生解釋說,這種現象是因為呼吸困難和心臟功能衰竭所導致的,非常常見。這種解釋已經得到了屍體解剖人員的證明:很久以來,查爾茲爵士的心臟就存在著官能上的疾病。法院派出的驗屍官也向法庭上呈了一份與醫生證詞觀點相符的意見書。看來這樣一個處理結果還是比較妥善的,因為查爾茲爵士的後人還會在這座莊園裡生活,並且還要把不幸被中斷的義舉繼續下去。所以,從這一點來說,這樣做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假如驗屍官結論過於普通,以至於到了最後,不能平息那些流傳已久的與這件事相關的荒誕故事,那麼想要給巴斯克維爾莊園再找到一位住戶簡直是太困難了。根據我們的瞭解,如果說要為爵士找到一位活在人世的血緣關係較近的繼承人的話,那就非他弟弟的兒子--他的侄子亨利・巴斯克維爾先生莫屬了。據說這個年輕人以前一直待在美洲。現在政府正在進行調查,好讓他儘快趕到這裡,接受這筆數量龐大的遺產。」
摩梯末醫生念完以後,又把報紙疊好,重新放回了口袋。
「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與查爾茲・巴斯克維爾爵士去世有關的全部事實。」
「我必須要感謝您,」夏洛克・福爾摩斯說,「能把我對這件頗令人感興趣的案件的注意調動起來。那時我也曾經讀過一些與此相關的報紙的報導,不過當時我正全神貫注的盯著梵蒂岡寶石那件案子,因為接受了教皇急切的囑託,所以忽略了發生在英國本土的一些案子。這段新聞確實已經把法院公諸於眾的事實全都包括在內了嗎?」
「是的。」
「那就請您再把一些可以稱得上是內幕的事情告訴我吧!」他的後背又一次靠在了椅子背上,兩隻手的指尖對頂著,表現出了一種極為冷靜的、像法官一樣的神情。
「如果是這樣的話,」摩梯末醫生嘴裡說著,情緒也隨之變得激動起來,「那麼就必須把我從來沒有透露給任何人的事全都說出來,這些事我連驗屍官都沒有告訴。一個致力於科學研究工作的人,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一副他自己似乎也相信了某種廣為流傳的迷信的說法。另一方面,就像報紙所陳述的理由一樣,這座莊園的名聲已經相當可怕了,如果再發生什麼可以使事態進一步惡化的事情,那麼巴斯克維爾莊園恐怕就真的不會再有人敢住進來了。基於以上兩點原因,我認為,我沒有把我瞭解的所有事情全都說出來是一種比較正確的做法,因為就算把真相說出來,也不會產生什麼好的結果,不過對您這樣一位大名鼎鼎的偵探來說,我沒有任何不能開誠佈公、坦露一切的理由。
「沼澤地上的人們居住得比較分散,彼此之間的距離大都比較遠,所以一旦兩個人居住得較近,那麼他們之間的關係就能變得比較密切。正因為如此,我和查爾茲・巴斯克維爾爵士會面的機會要比其他人多得多。方圓幾十英里之內,除了居住在賴福特莊園的弗蘭克先生和一位名叫斯特普爾頓的生物學家之外,再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了。查爾茲爵士這個人喜歡隱居獨處,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病,我們倆也不可能走到一起,當我們分別對對方有所瞭解以後,由於在科學方面的共同興趣,也對我們兩人關係的親近產生了巨大的幫助。他從南非帶回來了很多有價值的科學資料,我們常常消耗一整個美麗動人的夜晚,來研究醫學家對布史人①和豪騰脫人②的解剖對比結果。
「我越來越明白,在查爾茲爵士生命的最後幾個月裡,他神經系統高度緊張,已經瀕臨崩潰了。他對我剛才讀給你聽的那個類似迷信的傳說堅信不疑--儘管他確實經常在自己的莊園內部散步,但只要是晚上,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到沼澤地那裡去的。也許在您看來,福爾摩斯先生,這件事是那麼的難以置信,但是,他卻堅持認為,厄運已經降臨到他的莊園了。不可否認,先人流傳下來的故事確實讓每個人都感到不快。恐怖的事情馬上要發生在眼前的念頭不斷地閃現在他的腦海,他還不止一次地向我詢問,我在晚上出診看病的途中是否發現了什麼奇怪的現象,或者聽到一隻獵狗淒厲的嗥叫。尤其是後邊這個問題,他曾經神經質般多次問我,而且語調中總是充滿了驚慌顫抖的感覺。
「我十分清楚地記得,距查爾茲爵士去世之前約3個星期的時間,有一天傍晚,我坐著馬車到了他的家裡,恰好他正站在房間正廳的門前。當我從馬車上跳下來再走到他面前的時候,我突然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令其感到極為可怕的神情--他死死地盯著我的背後。我猛地一個轉身,恰好來得及看見了一隻像大牛犢一樣的黑色東西從我背後飛奔過去。他被嚇成了那般模樣,以至於我不得不跑到那隻野獸曾經到過的地方,並在四周仔細尋找了一通,但牠確實已經跑了。這件事在他心理產生了巨大的陰影,其影響無疑是極為惡劣的。當天晚上,我一直陪著他,正是在那個時候,他為了對自己表現出來的情緒進行解釋,就拜託我替他保管剛剛我讀給您聽的那篇手稿。我覺得先把這個小小的插曲交代明白,可能會對不久之後發生的慘劇具有某些重要的意義。但在當時的情況下,我確實只認為那是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他的恐懼也是完全沒有根據的。
「最後,他聽從了我的建議,計劃到倫敦去居住一段時間。我很清楚,他的心臟已經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影響,他時常處於一種焦慮的狀態中,不管這種焦慮的來由是多麼的不真實,但這顯然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身心健康。我以為,在倫敦過上幾個月的城市生活,能夠把他改造成一個新人。同為我倆好友的斯特普爾頓先生對他的健康狀況也非常擔心,他和我的看法是一致的。
但是,這令人感到恐懼的災難竟發生在了查爾茲爵士去倫敦之前的最後時刻。
「查爾茲爵士突然死去的那天晚上,白瑞摩管家發現他的屍體以後,馬上就派馬夫波金斯騎著馬來到我家請我,因為我平時很晚才就寢,所以出事之後不到一個小時我就趕到了巴斯克維爾莊園。我檢查了驗屍過程中所有應該注意的問題:沿著水松夾道觀察查爾茲爵士的足跡,又仔細地觀察了正對著沼澤地的那扇柵欄門前面的地方,我推測他曾經站在那裡等過某人,我觀察了從那一點以下腳印形狀的變化。除了白瑞摩管家留在潮濕地面上的腳印以外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足跡了。最後,我還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屍體,可以確定,在我到達那裡以前,沒有人碰過這具屍體。查爾茲爵士在地上趴著,兩條胳膊伸著,手指插進了泥土裡;面部的肌肉由於強烈的情感波動而緊緊地縮在一起,甚至連我都無法辨別出來,他的身上確實不存在任何的傷痕。但驗屍時白瑞摩管家卻向我提供了一個並不真實的情況。他說屍體附近的地上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他什麼東西都沒有看到。但是,我卻看到了--就在離屍體不遠的一個地方,不僅十分清晰而且就像是新的一樣。」
「腳印?」
「是的,腳印。」
「是男人的腳印還是女人的腳印?」
摩梯末有些奇怪地盯著我們看了一會兒,他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聲音之低簡直就像是耳語一般:「是一個非常大的獵狗的腳印,福爾摩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