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關於哀悼、自我重建與愛的小說
寫作風格近似於法國著名女作家安娜.戈華達
「他們下樓的時候在樓梯間裡嘻嘻鬧鬧,我後來聽說當卡車撞上他們的時候,他們還在車子裡玩鬧。我對自己說,他們死的時候是笑著的。我對自己說,我真恨不得跟他們在一起。」
黛安的丈夫和女兒在一次車禍中意外喪生,她從此一蹶不振,把自己封閉在家中,放棄了自已經營的一家名為「快樂的人看書並喝咖啡」的咖啡館的工作。除了她的心仍然跳動著之外,她周遭的一切都凝結不動。她執拗的封閉自己,痛苦的封閉起自己。在回憶之中迷了途,她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之道。
為了懷念她的丈夫柯藍,黛安決定帶著自己的過去逃避到愛爾蘭去。她會在哪裡找到重建自己的力量嗎?
作者簡介:
阿涅伊絲.馬丹-呂崗Agnès Martin-Lugrand
本身是一位臨床心理學家,她以這部小說實現了她的作家夢。她自費出版了本書《快樂的人看書並喝咖啡》,立刻靠著口耳相傳,在所有的網路書店獲得了成功。請一起來閱讀這本在出版界造成不可忽視的現象的小說。
譯者簡介:
邱瑞鑾
資深譯者,譯有《第二性》、《潛水鐘與蝴蝶》、《小姐變成豬》等書。著有圖書館生活日記《布朗修哪裡去了》。
章節試閱
獻給紀堯姆,以及西蒙.安佐,他們是我的生命
我們打算以一段時間來超越傷痛,
我們認為擾亂這個時間的進程是不合時宜,甚至是有害的。
(弗洛伊德論哀悼,參見「形上心理學」之《哀悼與憂鬱》)
一
「媽媽,拜託啦,讓我去嘛!」
「克拉拉,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好啦,黛安,讓她跟我一起去吧。」
「柯藍,別拿我當傻子,要是克拉拉和你去,你們兩個會拖拖拉拉的,我們就會晚三天去度假。」
「那你也一起來,你來監視我們嘛!」
「這是不可能的,你沒看到我在這裡有這麼多事要做?」
「那就更有理由讓克拉拉和我一起去了,這樣就沒人打擾你。」
「媽媽,好啦!」
「好吧,你們就走吧,快!我不想再看到你們了!」
他們下樓的時候在樓梯間裡嘻嘻鬧鬧,我後來聽說當卡車撞上他們的時候,他們還在車子裡玩鬧。我對自己說他們死的時候是笑著的。我對自己說,我真恨不得跟他們在一起。
這一年來,我每天都對自己說,我真想跟他們一起死。但是我的心臟還是頑強地跳個不停。現在,我還好好地活著。這是我的大不幸。我躺在沙發上,看著從我的香菸散出來的煙圈,這時候我家大門忽然打了開來。菲利斯再也不等我請他上門,就自己登堂入室。他就這樣進了門,事先都沒說一聲。他每天都會來。誰教我自己當初要給他家裡鑰匙的?他進門讓我嚇了一跳,煙灰掉落在我的睡衣上。我吹口氣,把煙灰吹到地上。不想看到他例行整理起內務,我走進廚房裡為自己填充咖啡因。
回到客廳以後,所有的東西都在原位。煙灰缸裡滿滿是煙蒂,矮桌上堆滿了空杯子,外帶食物的盒子,和瓶子。菲利斯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直直盯著我看。看他神情這麼嚴肅讓我困窘了一忽會兒,不過,最讓我訝異的是他的穿著。他為什麼穿起西裝來?他破了洞的牛仔褲,和鬆垮舒適的T恤哪裡去了?
「你這身打扮是要去哪裡?是參加婚禮,還是葬禮?」
「現在幾點了?」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才不在乎現在幾點。你打扮成這樣是要勾引年輕男孩嗎?」
「我還寧願像你說的。現在是下午兩點了,你該去洗個澡,打扮一下。你不能這樣子去那裡。」
「你要我去哪裡呀?」
「動作快點,你爸爸媽媽,還有柯藍的爸爸媽媽都在等我們。我們一個小時後要跟他們會合。」
我的身體起了一陣寒顫,我的兩隻手不由自主的發著抖,焦慮攀上了心頭。
「我不會去的,我不會去墓園的。你聽見了嗎?」
「為了他們去一趟吧。」菲利斯輕聲對我說;「去向他們致意,已經一年了,你今天該去一下,每個人都會支持你的。」
「我不要別人的支持。我拒絕出席這種沒有意義的追思會。你想我會慶祝他們的忌日?」
我的聲音哽咽,今天的第一滴眼淚就這麼流了下來。在淚眼婆娑中,我看見菲利斯站了起來,走到我身邊來。他兩隻手臂懷繞著我的身體,緊緊地把我擁在懷中。
「黛安,拜託你為了他們去一趟吧。」
我用力推開他。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沒聽見嗎?你走吧!」我大喊著說,同時看見他又往我的方向走進一步。
我跑進我房間裡。雖然我兩手發抖,我還是把房門鎖上了。我背靠著房門,跌坐在地上,我把兩腿緊抱在胸前。菲利斯的嘆息聲打破了公寓的靜默。
「我晚上再來看你。」
「我不想再看到你。」
「至少去洗個澡,要不然就由我來抓你沖個澡。」
他的腳步聲遠離,門砰一聲關上的聲音表示他終於離開了。
我久久地把頭埋在兩膝中,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的床。我用爬的爬到床邊去。我爬上了床,把自己裹在棉被裡。每每在棉被裡,我的鼻子總是搜尋著柯藍的味道。即使我從來沒換過床單,但味道還是消失了。我渴望聞到他的味道。我想忘記醫院裡的味道,忘記我最後一次把我的頭埋在他脖子裡時,他皮膚上泛著那股死亡的味道。
我想要睡覺,睡眠會讓我遺忘。
一年前,菲利斯陪我來到急診處,我人才到就有人跟我說來不及了,我女兒已經死在救護車上。聽到消息,我才嘔吐完,醫生就緊接著告訴我柯藍的情況也不樂觀,他最多只能再拖過幾個小時。如果我要跟他訣別,就要趕快。我想大叫,對醫生大叫說他們欺騙我,但我叫也叫不出來。我像是掉進了一個惡夢裡,我想讓自己相信等一下就會從惡夢裡醒過來。但這時有位護士來領著我們往柯藍所在的病房去。從我走進他病房的這一刻起,每個字、每個姿勢都深深刻在我腦海裡。柯藍躺在病床上,全身以管線連接在一堆發著聲音、閃著光的機器上。他的身體幾乎不能動彈,臉上滿是瘀傷。看著他的情況,我僵直了好幾分鐘。菲利斯緊緊跟在我身邊,他在場讓我不至於癱倒在地。柯藍微微把頭轉向我這邊,他的眼睛直對著我眼睛看。他用盡力氣擠出一個微笑。他的微笑讓我有力氣走到他身邊。我執起他的手,他的手緊緊握住我。
「你應該去陪克拉拉。」他艱難的對我說。
「柯藍,克拉拉她……」
「她人在手術室。」菲利斯打斷了我的話。
我抬起頭看菲利斯,他則避開我的眼光,對著柯藍微笑。這時,我耳朵裡轟轟然,我身體的每個部分都發起抖來,我眼裡也一片朦朧。我感覺到柯藍的手握得我更緊。我看著他,他則聽著菲利斯告訴他克拉拉的消息,跟他說克拉拉會好起來。這個謊言猛然帶我回到現實。柯藍啞著嗓子說他沒看到卡車開過來,他正跟克拉拉唱著歌。我說不出話來。我彎腰向著他,我用手撫著他的頭髮、他的額頭。他又把臉轉向我。我的眼淚讓我看不清他的臉,他已經開始消失了,我覺得透不過氣來。他舉起手,把手放在我臉頰上。
「別哭,我的愛,」他對我說:「別哭了,你聽見菲利斯說的了,克拉拉很需要你。」
我逃避不了他這個因克拉拉而充滿希望的目光。
「但是你呢?」我終於說出了這幾個字。
「克拉拉比較重要。」他一邊說,一邊拭去我臉頰上的一滴淚。
我哭得更是厲害,我把我的臉頰緊緊靠在他還溫熱的手掌中。他人還在這兒。還在。我緊緊抓住這個「還在」。
「柯藍,我不能失去你。」我低聲對他說。
「你不是單獨一個人,你還有克拉拉,而且菲利斯會照顧你們。」
我搖搖頭,不敢看他。
「我的愛,一切都會沒事的,你要為我們的女兒勇敢地活下去……」
他的聲音突然斷了,我驚慌的抬起頭來。他看起來好疲倦。他為我使盡了全部的力量,一直都是這樣。我靠近他懷裡想擁抱他,他以他僅剩的些微生命回應我。我接著躺臥在他身邊,我幫助他把頭靠著我的頭。只要他還在我懷裡,他就不能離開我。柯藍最後一次在我耳邊低訴他愛我,在我對他說我也愛他之後,他便平靜的走了。我依然把他抱在懷中,持續好幾個小時,我搖搖他,我親親他,我聞聞他的味道。我爸爸媽媽試著讓我離開,我大叫著拒絕了。柯藍的爸爸媽媽也來看他們的兒子,我沒讓他們碰柯藍。柯藍只屬於我。菲利斯很有耐心地讓我讓了步。他花了很多時間讓我平靜下來,而且提醒我,我也該去跟克拉拉訣別。我的女兒一直都是這世界上唯一能讓我和柯藍分開的人。死亡並沒有改變這件事。我緊緊抓著的手終於鬆開了他的身體。我最後一次把唇印在他的唇上。我離開了病房。
我淚眼婆娑的來到克拉拉所在。直走到了門前,我才有所反應。
「不,」我對菲利斯說:「我不能看她。」
「黛安,你必須去看她。」
我眼睛看著門,倒退走了幾步,然後忽然在醫院的長廊裡奔跑起來。我拒絕看我死去的女兒。我只想在回憶中保有她的微笑、她捲曲的金色頭髮在她臉龐四周飛揚、她靈慧的眼神,還有她早上和她爸爸一起出門前的神情。
今天,就像這一年以來,我們的公寓裡總是一片寂靜。沒有音樂、沒有歡笑、再沒有說不完的話。
我的腳步不由自主的走向克拉拉的房間。房間裡一片粉紅色。從我知道我們即將迎接女兒的誕生時,我就決定了她房間整個要以粉紅色做裝潢。柯藍想盡辦法要我改變主意,但都沒成功。我還是堅持要粉紅色。
房間裡,我什麼也沒動,沒動她捲成一團的被子,也沒動她散落四處的玩具。她的睡衣還掉在地上,她在假期時用來裝洋娃娃的小行李箱也都還在原地。不過,房裡少了兩個絨毛玩具,一個和她一起離開了,另一個每天晚上和我一起睡覺。
靜悄悄的關上門以後,我走到柯藍的穿衣間。我拿了一件襯衫。
我把自己關在浴室裡洗澡的時候,聽見了菲利斯又進了門。浴室裡,一條大巾子遮住了鏡子,所有的架子都是空的,除了還擺著幾瓶柯藍用的香水。再也沒有女性用品,沒有化妝品,沒有乳液,沒有裝飾品。
我對冰冷的磁磚並沒有反應,我一點不在乎。水流在我身上,一點也不讓我覺得舒暢。我在手上倒滿了克拉拉的草莓洗髮精。甜甜的味道讓我湧出淚水,但另一方面這卻又安撫了我。
洗完澡,我的自我保護儀式開始了。我在身上灑滿柯藍的香水,這是第一層保護。我穿上柯藍的襯衫,扣上扣子,這是第二層保護。我套上他的帶有帽兜的運動衫,這是第三層保護。我盤起濕濕的頭髮,以保存草莓的味道,這是第四層保護。
在客廳裡,我製造的垃圾都不見了,窗戶也都打開來,菲利斯似乎正在廚房裡忙著。再進廚房看菲利斯以前,我把客廳的窗廉拉起來,陰暗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菲利斯一頭埋在冰箱裡。我靠在門邊觀察他。他又穿回便服,吹著口哨,搖晃著屁股。
「我能知道你為什麼心情這麼好嗎?」
「因為昨天晚上。讓我來準備晚餐,然後我一五一十跟你道來。」
他轉身面對著我,直盯著我看。他走到我旁邊,深深吸了好幾口氣。
「別像狗那樣聞我。」我對他說。
「你最好別再這樣。」
「你照你說的做了,我洗了澡了。」
「這是起碼該做的事。」
他在繼續忙以前,在我的臉頰上印上了一個吻。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會做菜的?」
「我不做菜,我只是利用微波爐。但總得找到一點食材才弄得出點東西吃。你的冰箱簡直比戈壁沙漠還要荒涼。」
「你要是餓了,叫個披薩來吃。你是不可能煮出什麼東西來的。就算只是要你熱菜來吃,你都可能搞砸。」
「也就因為這樣你和柯藍養了我這十年。叫披薩是個好主意,這樣我也有更多時間跟你說話。」
我到客廳裡沙發上坐定。他要跟我說他昨天晚上發生的韻事。很快的,一杯紅酒端到我眼前來。菲利斯坐在我面前,把他的一包煙遞給我。我立刻點燃了一根煙。
「你爸爸媽媽要我轉告,他們關心你。」
「謝謝關心。」我對著他的方向吐了一口煙。
「他們很為你擔心。」
「沒必要擔心我。」
「他們很想來看你。」
「我不想見他們。你該慶幸,你是我唯一願意見的人。」
「我是不可取代的,你不能沒有我。」
「菲利斯!」
「太好了,要是你繼續這樣,我就要告訴你昨天晚上的所有細節。」
「喔,不要,你可以什麼都說,但不必講你的性生活!」
「你得選擇其一。要不聽我說我的夜生活,要不就你爸爸媽媽。」
「好吧,你說吧,我就聽你說。」
菲利斯說起猥褻的情節可是滔滔不絕。對他來說,人生可以說是一場巨大的節慶,以放縱的性、嗑藥為生活添滋味。他一旦開始說他的故事,根本就聽不見我對他說的話,他就是一直說一直說,停也不停。門鈴響時,他也沒停下來。
連送披薩來的人也聽說了他是怎麼被請到一名二十歲的學生的床上。又一個讓菲利斯來負責教育他的。
「如果你今天早上看見這個可憐的人的樣子,他幾乎求我再回來照顧他。他真讓我難過死了。」說到這兒,菲利斯還假裝擦擦眼淚。
「你真是不入流。」
「我已經事先告訴過他了,又還能怎樣,如果想嚐嚐菲利斯的滋味,就一定會愛死了。」
我只吃了兩三口的披薩,菲利斯他卻把自己吃撐了。他一直沒有想要離開的樣子。他變得異常沈默,只撿了撿我們吃剩的,走進廚房裡。
「黛安,你連問也沒問今天的情形。」
「我沒興趣知道。」
「你這就太過份了。你怎麼能這麼漠不在乎?」
「別說了,我偏偏就不是漠不在乎。我不許你對我這麼說!」我從沙發上跳起來叫著說。
「媽的,看看你自己,根本不成人形。你什麼都不做。工作也不去了。你的日子就是每天抽煙、喝酒、睡覺。你的公寓變成了垃圾間。我不要再看到你每天一點一點的沉陷下去。」
「沒有人能瞭解的。」
「你這就說錯了,大家都瞭解你承受了什麼樣的痛苦。但你不能因為這樣而消沈。他們已經離開一年了,現在該是你好好活下去的時候。為了柯藍和克拉拉,振作一點吧。」
「我不知道怎麼振作一點,總之我一點也不想振作。」
「讓我來幫你。」
我再也受不了他說這些,我摀著耳朵,閉起眼睛。菲利斯把我抱在他懷裡,強迫我坐下來。他緊緊抱著我,安撫我。我一直不瞭解他為什麼總是需要緊緊抱著我。
「今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好嗎?」他問。
「你還是不瞭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時也緊緊抱著他。
「走出家門,出門認識認識人。你不能老是把自己關起來。明天跟我一起到『快樂的人』來」。
「我不要。」
「不然,我們兩個人一起去旅行。我可以關了『快樂的人』。上門來的客人可以等等,幾個禮拜沒有我沒關係。」
「我不想旅行。」
「我倒覺得你需要旅行。我們會沿路歡笑的,我要二十四小時不離的照顧你。這是讓你重新振作起來必要的。」
他要二十四小時跟著我!這讓我大感吃不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只是他沒看到。
「讓我好好想一想。」為了安撫他,我這麼說。
「真的?」
「真的。現在我要睡覺了,你走吧。」
他在我臉頰上吻了一個響吻,然後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他在他長長的通訊名單上搜尋著,打給了一位史第文,或是弗萊德,或是亞歷斯。他今天晚上的活動讓他很亢奮,他終於沒心思管我了。我站著點燃一根煙,往大門的方向走去。他暫且擱下和他通話的人,吻了我一下臉頰,並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明天見,但我不會太早到,今天晚上會是大型節目。」
我以抬眼望天來代替回答。「快樂的人」明天早上大概也不會準時開門。這我也沒輒。開文學咖啡廳,現在對我來說,好像是前輩子的事了。
菲利斯讓我累壞了。上帝知道我愛他,但我快受不了了。
我躺在床上,想著他剛剛說的話。他似乎決心讓我有所行動。我怎麼樣也要找到個辦法躲開他。一當他有這樣的念頭時,什麼也擋不住他。他希望我好起來,但我自己卻不想。我該想個什麼辦法的。
二
他展開「讓黛安走出憂鬱」的計畫已經一個禮拜了。他對我排山倒海的做了許多有的沒的提議,古怪的有之,荒誕的也有之。整個最高潮應該就是當他在我的矮桌上擺了許多旅行社的旅遊資料。我知道他心裡作什麼打算,他就是想帶我到有太陽的地方度假。度假中心、躺椅、棕櫚樹、雞尾酒、曬得發黑發亮的皮膚、做水上運動以便偷窺教練的好身材,這些菲利斯的夢想,對我來說恰好是惡夢。這樣的旅行,要不是和一大堆度假的人擠在一個小小的沙灘上,就是穿著晚禮服擠在餐台前大吃大喝,還擔心那個睡覺會打呼的鄰居搶了最後一根灌腸,這些快樂的人被關閉在船艙中十幾個小時,身邊還都是些吵雜的小孩,所有這些只會讓我想吐。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急得團團轉,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抽煙抽得喉嚨裡都生了火。連睡眠都不安穩,因為我夢見了穿著泳褲的菲利斯強迫我在夜店裡跳薩爾薩舞。我不和他去旅行,他是不會放棄的。我一定要逃開他,讓他不能再跟著我,但一方面又要他放心。待在家裡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離開,永遠離開巴黎成了唯一的解決之道。找到一個偏僻的地方讓他不會跟來。
到活人的世界中走一回是避免不了的了,我的食物櫃、我的冰箱空空如也。我只找到幾包過期的餅乾──這是克拉拉的點心──和找到柯藍的啤酒。我拿了一瓶啤酒,拿在手上轉了好久,才決定開瓶。我深深聞它的味道,就像聞一瓶陳年好酒散發出來的氣息。我喝了一口,所有的回憶都湧上心頭。
我們第一次做愛便帶有啤酒的滋味。我們曾有過多少歡笑?當我們二十歲時,浪漫永遠不嫌多。柯藍只喝棕色的啤酒,他不喜歡金色啤酒,他老是問自己他為什麼會選擇我金色頭髮的我,他每回這麼問,我都會拍一下他的頭。
啤酒有一次甚至差點兒影響了我們決定去旅行的地方。柯藍很想到愛爾蘭去度幾天的假。但後來他說,那裡有雨有風,天氣又冷,便放棄了。其實他是因為知道我喜歡太陽,喜歡曬黑,而不想在夏天還帶著風衣、外套旅行,而且他也不想強迫我去一個我不感興趣的地方。
啤酒瓶從我手上滑落,掉在地磚上碎了滿地。
獻給紀堯姆,以及西蒙.安佐,他們是我的生命
我們打算以一段時間來超越傷痛,
我們認為擾亂這個時間的進程是不合時宜,甚至是有害的。
(弗洛伊德論哀悼,參見「形上心理學」之《哀悼與憂鬱》)
一
「媽媽,拜託啦,讓我去嘛!」
「克拉拉,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好啦,黛安,讓她跟我一起去吧。」
「柯藍,別拿我當傻子,要是克拉拉和你去,你們兩個會拖拖拉拉的,我們就會晚三天去度假。」
「那你也一起來,你來監視我們嘛!」
「這是不可能的,你沒看到我在這裡有這麼多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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