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風朝西北吹,將方巾形的帆吹得有如撐飽身體的河豚那般鼓脹,也讓船速快上許多,只不過……博爾兀知道,倘若跟自己跨下的蛟龍游動速度相較之下,滿帆破浪,也不過只能算是愜意的徐行,一絲一毫也稱不上迅疾。
於是她扯動韁繩迎上前去,過不了多久,便已到了帆船周遭。她將左手按在右肩,頷首表達和善之意,位於前哨的海騎見她輕裝單騎,神情似無敵意,於是便向船首之前的獵隊軍陣招手。
「拿著鯨角……姐頭兒!是個浪客哪!」
「噢!浪客!」船首跟前一名首領模樣的雌歌瓦聽見了,於是策著蛟龍上前來,眼珠子打量著博爾兀,也將左手按在右肩,咧著唇鱗道:「這位姊妹!能在這龍鱗島的周遭海域見著妳這位浪客,那可真是稀罕哪!」
博爾兀望著這首領,發現她滿深身的黃褐色鱗片,似乎隱隱反射著雷雲般的紫色光澤,於是咧著嘴輕笑道:「好說!這位姊妹!實不相瞞,我雖通過試煉,從北極取回了這柄螺旋紋的鯨角,不過卻也還沒回到環珊礁島向巫醫們覆命,因此,還稱不上是個浪客,叫我博爾兀便是了!」
「莫怪如此!」那首領聽了之後,朗聲笑道:「這位博爾兀姊妹,我方才見著妳的鯨角,還在兀自尋思:『這個浪客怎沒去參加柔蘭巴托的旋角節?』原來是這麼回事哪!倒是……姊妹妳孤騎在此,累是不累?要不要飲些椰酒解解渴?」
「有椰酒啊!那可真是感謝姊妹的美意了!」博爾兀於是爽快地接過魚皮酒囊,飲了一口,然後道:「姊妹這趟,可是要護衛商船前往龍鱗島?」
「喝!沒錯,我們要看著這艘船到寧吉爾蘇港的外海……」這軍頭說著說著,似乎想起了什麼,便拍著自己的腦袋道:「哎呀!差點忘了講,我叫做椰里臺,是紫鯛部的軍頭。」
「椰里臺姊妹。」博爾兀一邊將椰酒囊遞還給椰里臺,一面仰著脖子掃視船首,接著道:「謝謝妳這口椰酒,不過,看來我不宜久留,省得給妳紫鯛部添了麻煩。」
「唔。」椰里臺也扭動頸子看向商船,只見甲板邊緣站了幾個孩童滿臉雀躍,而佇立其後的成年商旅們卻個個睜大眼,戒慎恐懼地朝自己和博爾兀這邊望來。
「這樣下去,我看妳這獵隊的雇主恐怕會起了沒有來由的疑心,要沒了下趟護衛買賣,就是我的罪過了,依我看,我們還是就此別過吧!」
「實不相瞞,最近這半年多來……唉!」椰里臺大歎一口氣之後,尋思道:「這半年多來,汪洋上的大、小部族,彼此交戰殺伐的可多著。先前明明無冤無仇的兩個部族,沒有預兆就相互打起來的,自去年入秋以來到現在,可也有七、八件之多了哪!」
「真有這事?那豈不就至少有十多個部族都給這事牽扯進來了?」博爾兀疑惑道:「我去年要前往北極前,汪洋上的各部族大致上都還安好,怎麼去了趟北極回來,這整片汪洋上的氣氛,就顯得這麼不安?」
「說實話,以現在汪洋上的局面,遠遠見著了迎面而來的海騎,不先搭弓揮刀戒備一番,可沒有一個部族得以安心哪!尤其像咱們這些護衛陸地商船的獵隊,更是如此。妳可知道,就連壯盛如綠蠵部,也被這襲擊商船的事情招惹,而一連滅了兩個遷徙聚落哪!」椰里臺說罷又是一聲長嘆。
「那麼,貴部可也得當心哪!誰都料不準,仇敵什麼時候會像隻大白鯊從海底竄上來咬噬脆弱的腹部哪!」博爾兀於是提起韁繩,頷首道:「就此別過了,椰里臺大姐。」
「蒼生海會將妳的這片好心看在眼底的,博爾兀姊妹。」
「哪兒的話?妳這口椰酒,才將放在我心底。」
博爾兀於是再度將左手按在右肩,正要扯動韁繩令座下蛟龍旋身,豈料這時右側海面上卻傳來連串不斷的出水穿響聲,她急忙偏過頭去,但見到那處海面上,到處飄飛著幾百枚烏靛中帶著銀光的迅翼 ──
幾百個比巴掌略長的條形魚影先後從海面上飛竄而出,然後平展那寬大的胸鰭,宛如飛鳥般在海面上滑翔,其軌跡宛如幾百支離了弦的羽箭,就平貼著海面遠遠飛行,直到滑過三、四艘船身的距離,才又落回海中。
「飛魚!」
乍見這一幕,不僅博爾兀看得欣喜異常,就連商船甲板上原本面色凝重的商旅們,此刻也都掩藏不住臉上的驚喜之色,欣賞著這海域夏季最繽紛絢爛的風光。千百條飛魚就這麼在她們眼前破水而出,讓彼此貼海滑行的軌跡相互交錯,編織成一支節奏曼妙的華麗舞蹈。
「好!還真撞見了哪!」博爾兀早聽得這個海域盛產飛魚,當下首度親眼目睹,不禁為之動容,紫色眼眸就這樣注視著翱翔的飛魚群。
然而,飛魚的飄揚之舞,卻僅是這場初夏饗宴的序曲,就在優雅滑翔的飛魚群之後,海面上突然濺起了更大的浪花,一道道蒼亮色的翠青身影就這麼緊接著登場 ── 這些魚體型更大,甚至與博爾兀的尾巴一樣長,牠們長長的身軀上反射著太陽的光輝,聳立的連排背鰭是那麼鮮麗,高高隆起的前額是那麼地引起注目,牠們的軀體由前向後窄縮,尾鰭則如燕羽般美麗地剪開,整群魚乍看之下,就宛如一柄柄的環首厚背刀在海面上凌空飛馳。
「多麼有力!多麼地壯盛啊!」
博爾兀忍不住讚嘆,眼前這群兇猛迅捷的刀影,每一條背部都像絢爛星雲般的美麗,藍綠色澤則在體側轉為濃濃的鵝黃,躍出海面時既威猛又迅速,每一條魚的眼神都是那麼澄澈、那麼地神采飛揚,牠們正是追尋著飛魚遷徙的軌跡,蒼生之海裡最為活躍的洋面掠食者之── 鬼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