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失敗：陳司亞散文選

九、出書難，好難好難！

　　按說，作家之孤獨與無奈，自古已然。如蘇東坡：「唯見幽人獨來往，飄緲孤鴻影」。秦少游：「天涯舊恨，獨自淒涼人不問」。不過，像老夫這樣一次次的碰壁；碰得鼻青眼腫，狼狽不堪，則是無出其右……

　　一部長篇著作的完成，那幾百頁文稿，不再是白紙黑字，而是塗滿了作者有色彩的心血與腦汁。那份嘔心瀝血的思想情感累積成卷，這對作者而言，確是有了「功課完畢」的喜悅。完稿後要出書，似乎無一例外，於是，竟成了另一個惡夢的開始。

　　無容諱言的，現代成天緊張忙碌的人們，有限的時間早已被股票、旅遊、麻將、電視、網路分割完了，哪裡還有時間去看書呢！因此，許多老作家們都同樣發出「安能久事筆耕乎」的感嘆！在此期間，想出版一本書―指的是文藝類，真的是：難！好難好難！

　　兩年前我不識好歹的完成一部長篇《愛能超越一切》，寄給「九歌」，不到一周就被退了回來，蔡文甫先生附言：「含有哲理的談生論死，年輕人不喜歡，希另選題材」。改投「正中」，退稿原因是：「本局近來除教科書外，其他一律暫停。」再投其他幾家，也是同樣完璧歸趙。我又改向中南部找出路，為了快速，都是用航空掛號。那一陣子，我的「大作」可以說是風光極了；騰雲駕霧，高來高往。

　　橫衝直撞，還是鎩羽而歸。而後，我不得不拉下身段，抹下老臉，親自攜稿，登門拜訪，第一家就是「爾雅」。「經濟不景氣，出版界首當其衝，即以中央、中華、新生幾家報紙來說，無不虧得焦頭爛額。」隱地跟我訴苦：「我們雖然很想出版，卻無資金可賠。」他直話直說，對於我的文稿連禮貌性的翻閱一下都省了。大勢所趨，夫復何言！

　　以後我又一連跑了多家，已經到了「垂死掙扎」的地步，結果是：俱都不受！

　　我不死心，投注了那麼多心血，哪能丟下不管？那些日子，我幾乎日日夜夜都在想著這件事。大概凡是寫作的朋友，遇到類似狀況，十之八九都會「如此這般」吧！

　　於是，我找了本電話簿，從「文化事業類」一一記下出版社名稱、電話、地址。我像個善於鑽營的推銷員，無孔不入的推銷我的「產品」。在烈日下，在風雨中，如果你看到一位灰頭土臉的老人，提著一個咖啡色的舊皮包，拖著沉重地步伐，苦行僧似的踽踽獨行，那個老人八成就是在下。

　　按說，作家之孤獨與無奈，自古已然。如蘇東坡：「唯見幽人獨來往，飄緲孤鴻影」。秦少游：「天涯舊恨，獨自淒涼人不問」。不過，像老夫這樣一次次的碰壁；碰得鼻青眼腫，狼狽不堪，則是無出其右。

　　「聽說美國出書也很難，要找經紀人，先付幾百美元的讀稿費，（手寫的不行，非打字不可。）通過此關，還得再付數百元推荐費。最後能夠如願以償的，還不到百分之五。」老伴瞧我那般模樣，成天提心吊膽，怕我想不開。多方開導，百般撫慰：「你看，他們還不是有那麼多人一夢難圓！」

　　有位老作家，寫作數年，六易其稿，終於完成一部著作，但是直到他臨終時還無法出版。他的遺言是：「將我的手稿一併火化，到了『那邊』，物稀為貴，說不定還可以『露一手』呢！」這是我一生中聽到的最悽愴的「幽默」。

　　更加可悲的不是那位老作家，而是一個摒棄文化的社會，一個無視文化的民族！

　　一天路過永和市保福路，見到「瀛舟」出版社，如蟻附羶，立即登門毛遂自薦。接見我的是位魯紜湘小姐。我說明來意後，又說：「為了易於出刊，我曾把其中二十來章可以獨立成篇的分割出來，交由報紙副刊發表過。」接著又告訴她，我曾得過這樣獎那樣獎，意思自然是暗示她不可「等閒視之」。至於「謙謙君子，卑以自牧」的儒家形象，豈只一落千丈，連一點點都沒有了。

　　「只要有意義，有深度，我們願意出版。我們的編輯部在美國，正好今天下午有位董小姐回去，你把作品拿來，讓她帶給編輯部。」我如奉懿旨，立即回家將原稿及二十來章發表過的影印送去。那位董小姐只收下發表過的影印，她建議我將原稿電腦打字，把磁碟寄去美國。

　　有了希望怎能放棄，次日我便帶著整部影印本去羅斯福路，經多家打聽，需要二萬元。我猶豫起來，心想：八字還沒有一撇，要我現在花錢打字，將來人家不用怎辦？權衡得失，因而作罷。

　　羅斯福路的書店也不少，我又「順便」走進「╳明」書店，來個多方進行。找到一位徐總編，說了一番我曾說過幾百次的老話。他要我留下稿子，待看過後再回話。

　　三天後「瀛舟」在美的編輯部許先生來電，要我把原稿送到永和辦事處魯紜湘小姐那裡，他們準備出版。辛苦多日，總算有了眉目，我興奮得連聲應諾，立即遵辦。又過了三天，「╳明」徐總來電，簡單扼要的要我明天去簽約。我想「瀛舟」雖說「準備」為我出版，而非「決定」。況且他們也沒有看完我的全稿，還有商榷的空間，而且編輯部又遠在美國，溝通諸多不便。「╳明」則無類似顧慮，我怕坐失良機，因此在電話裡就一口答應了。

　　次日一早，「瀛舟」在美的許先生又來電話，要我去魯小姐處面洽一切。我放下電話，心想，去看看狀況再說。誰知到了那裡，魯小姐不但已準備好了兩份契約書，而且把我的原稿已電腦打字了一部分，要我帶回校對。知遇難得―尤其是在這片不景氣中，對我如此信任，我被感動得不用說要我簽約，就是要我的腦袋，我也會毫不考慮的割下奉上。

　　我出了「瀛舟」，叫了計程車，直奔「╳明」。徐總對我禮遇頗佳，不過，我還是實實在在地向他說明原委，誠誠懇懇地向他深致歉意。他聽後除了徒呼奈何，也只有大人大量的原諒了我的爽約。

　　回來之後，我開始忙碌，不但要校對，他們又催我寫〈前言〉、〈後語〉，忙得暈頭轉向，但也忙得很踏實。

　　如今，一本設計得體體面面的《愛能超越一切》終於出版了！我撫著她，像是高齡產婦喜獲麟兒。過往種種，一齊湧進心頭，不禁激動得老淚縱橫，不可名狀。

九、出書難，好難好難！

　　按說，作家之孤獨與無奈，自古已然。如蘇東坡：「唯見幽人獨來往，飄緲孤鴻影」。秦少游：「天涯舊恨，獨自淒涼人不問」。不過，像老夫這樣一次次的碰壁；碰得鼻青眼腫，狼狽不堪，則是無出其右……

　　一部長篇著作的完成，那幾百頁文稿，不再是白紙黑字，而是塗滿了作者有色彩的心血與腦汁。那份嘔心瀝血的思想情感累積成卷，這對作者而言，確是有了「功課完畢」的喜悅。完稿後要出書，似乎無一例外，於是，竟成了另一個惡夢的開始。

　　無容諱言的，現代成天緊張忙碌的人們，有限的時間早已被股票、旅...

本書本分四輯：北京、煮字、繽紛、人生等四大類別。各有門戶，各有族系，各有來歷，略作說明如後：

　　北京：我對旅遊是不及格的，在臺灣居住了一甲子，阿里山、日月潭、甚至近在眼前的一○一大樓都沒有去過。北京，是中國的歷史文化名城和古都之一，從金代在此建都算起，已有八百多年之久。天子腳下的北京，不僅是一個個名勝古蹟的組合，以及歷史文化的累積，也是人文薈萃之地。由於大山大水的地理形勢，使它得天獨厚的成為六朝帝都，既尊且貴獨特的「北京文化」，早就如雷灌耳。儘管如此，我仍然「坐懷不亂」，無動於衷。

　　我到北京，主要是探望我姐姐一家人。到了北京的第二天，姐夫趙寶煦彷彿商討「軍國大事」般的，問我這次北京之行的計劃。我說我來北京唯一主題，就是探親訪友，到了那裡，那裡就是定點。泡杯茶，燃支菸，於是「多少六朝興廢事，盡入漁樵閒話中。」不亦樂乎！

　　「不行不行。以現代世界各大都市來說，有的有著現代文明的風貌，有的有著古代文化的光環，北京卻兩者兼備。北京與西安都是亞洲文化最早的發源地，也是各種文明的共同祖先。因此，北京可以說是『抬頭一看是文化，低頭一瞧皆典故』而名甲天下，你既入寶山，哪能空手而歸？」姐夫是北京大學教授退休的，英、美在《世界名人錄》中，都有他一席之地。他曾去過很多國家講學或參加學術會議，乃國之大儒也。他的祖籍就是北京，是位道地的「老北京」，不管從那兒說起，都如數家珍。他如此這般的一開導，北京更加有了亮度，我哪能違拗。因此，我在北京九天，整整跑了八天，是他們一家人輪流陪我去的，在此深致謝意。回臺後，我寫了十二篇文章，想不炫耀一下都難。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前年某月忽接外甥女趙陽電話，略謂姐夫已於上周辭世。我一時震驚悲傷逾甚，不可名狀。姐夫與我，亦師亦友，本當立刻赴京祭拜，怎奈因病纏身，不能遠行。四姐耳背，電話說不清楚，只能修書勸其節哀順變。哲人其萎，給我對人生愈加雲淡風清。今年發了心願，只要健康許可，定要再去北京看看四姐。

　　煮字：是我寫作經過的歷程，這段路不太好走。作家們偶有聚會，一見面，有如白頭宮女話當年，就有說不完的辛酸。

　　辛酸歸辛酸，最近忽然一陣風，掀起了出版的熱潮。朋友們也勸我趕緊將發表過的作品整理出來出版，再延宕下去，時不我與，早晚一伸腿，就沒人來做這件事了。你想想，我們能夠來到這人世間走一趟，多麼難得，就像火柴一樣，一生只能亮一次，再沒有第二次了。在寫作上，我們都曾經過三更燈火五更雞的專注與投入，多少總要留下一鱗半爪的痕跡，畢竟是不容易的啊，那些都是「不虛此行」的見證，即使庸俗，也庸俗得十分可愛。

　　「老牛驚見夕陽紅，不待揚鞭自加油。」成了近年同儕們的用語，在自勵中含有更多的落寞與孤寂。

　　我被說服了，立即著手整理，這是第一本，接著第二本，第三本，請拭目以待。只要還有一位讀者讀我的作品，我就會繼續寫下去。突然之間，我就覺得自己很有價值了。

　　繽紛：這個子題給人一種「燦爛」的聯想與期待，彷彿作者刻意用一種莫測高深的招術來招攬生意。其實不然，也沒有什麼特殊意義。如果硬要扯個理由，那就是大部分文稿都是聯合報《繽紛》版刊出的，物以類聚。同時該輯第一篇篇名是〈彩色繽紛〉，就這樣蕃薯藤子、西瓜秧子攀扯到一起了。於是，〈繽紛〉就名正言順誕生了。

　　人生：是我個人的人生哲學，我的願望平凡無奇，平淡無味。我的作品大都也是這一類型的。提到〈一雨普滋，千山秀色〉及〈拒絕失敗〉，就不能長話短說了。

　　這兩篇「故事」，都是耶、佛教會朋友（王承義與張明誠）提供的，他們都同樣不遺餘力催我寫出來，也都抱著非常熱情的期待著。為了慎重其事，這兩個故事中的「誕生地」，我都去實地採訪過，裡面的「主人翁」我也都拜訪過。因為都是真人真事，太感人了，一開始進入境況，我就被那種特殊的氛圍陷進去了，三天兩頭的進進出出，成了他們集團中的一分子了。我在心裡醞釀了很久很久，終於孕育成形，卻踟躕不敢動筆。我怕自己眼高手低，綆短汲深，蹧踏了這樣好題材，暴殄天物，豈不罪過！

　　我們對前輩作家的作品，如中國朱自清的〈背影〉（初中國文課本就有這篇文章），法國小仲馬的《茶花女》，都是寫的父子之情。他們都是文壇上出類拔萃的高手，腹笥淵博，也都用了掏心掏肺的真實情感，才格外彰顯出穿透人心的威力。這樣的作品當能永遠活在人們心中，流傳下去。文學是不分國籍的，聽說日本有個小鎮，小鎮有個小火車站，站內就有仿照朱子清的〈背影〉內容在一面牆壁上作了「壁雕」。把〈背影〉中的那位老態龍鍾的老人，蹣跚憨厚的樣子，愛子情深的心態，雕刻維妙維肖！該車站雖然經過更新，但那面「壁雕」仍然保持原貌。於此可見日本人對文史藝術的重視，甚至對外國的文藝都同樣的禮遇。日本只是個彈丸之地，在世界舞臺上能夠發光發亮，舉足輕重，其在斯乎！

　　以上〈背〉、《茶》兩篇名作，都是宏揚人們親情有深度的作品。拙作〈一雨普滋，山千秀色〉、〈拒絕失敗〉兩文，所不同的，是把「愛」的範圍擴大了，「情」的厚度加深了。前面兩文都是為了「我」的兒子，侷限在「我」，感人的效果，似有影響。拙文〈一〉、〈拒〉兩篇都跳出了「我」的侷限，成了「我們」。〈一〉文不但把愛由「我們」人類，更普及到我們的樹木，我們的地球。當主人翁「示寂」前，在奄奄一息時，還念茲在茲的垂詢「樹木醫院」的基金是否籌齊？這是何等的大愛？〈拒〉文著重於節能減碳，「雪山隧道」的過程是步步維艱，光是出口處及豎井地點帶來的困擾與災難，就罄竹難書；接著土質問題，更大出意外，令人欲哭無淚，參與人員時時都在與「死亡搏鬥」。原先我們這批打死不散的「死黨」，也分崩離析，雜音四起。凡事一把當先的巴拉，由於受到他的老師郭榮松處長的感召，義無反顧，堅持到底。巴拉的生日成了忌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也是同儕們心中的大痛！

　　「拒絕失敗」的發聲是由巴拉而起，如此強烈，如此震撼！巴拉力挽狂瀾的拯救了大局，卻去失去了他自己。他是我們東方哲學思想「無為」的見證，也為「大漠孤煙直」的悲壯下了註腳。巴拉似乎為此而生，為此而死，求仁得仁，得其所哉！我們應把追思他的沉痛，化為因他引導我們「完成大業」而喜悅。我，怎可「臨表涕泣，不知所云」呢？

　　這兩篇拙文，我是用全心靈來撰寫的，如果讀者讀後無動於衷，那只能歸罪於我淺薄愚拙，夫復何言？

　　本來我是沒有意思寫「前言」、「後記」的，在簽約之前，秀威出版社主任編輯黃姣潔小姐給我幾張表格要我填寫，特別指出「書籍內容簡介」要詳填。回來後，我就攤開表格寫「輯一」內容，一不小心，表格上的原欄已不敷用，腳大鞋小，再怎麼「削足」也不能「適屨」。乾脆就放手寫吧，是為「後記」。

本書本分四輯：北京、煮字、繽紛、人生等四大類別。各有門戶，各有族系，各有來歷，略作說明如後：

　　北京：我對旅遊是不及格的，在臺灣居住了一甲子，阿里山、日月潭、甚至近在眼前的一○一大樓都沒有去過。北京，是中國的歷史文化名城和古都之一，從金代在此建都算起，已有八百多年之久。天子腳下的北京，不僅是一個個名勝古蹟的組合，以及歷史文化的累積，也是人文薈萃之地。由於大山大水的地理形勢，使它得天獨厚的成為六朝帝都，既尊且貴獨特的「北京文化」，早就如雷灌耳。儘管如此，我仍然「坐懷不亂」，無動於衷。

　　我到北...

輯一　北京

一、永和豆漿
二、長城
三、「緣」來都是一家人
四、明皇蠟像宮
五、明皇宮文物館
六、定陵風雲―兼記趙其昌
七、逛胡同，看王府―兼論和珅
八、和珅獄中記―兼論二夫人豆蔻
九、頤和園
十、圓明園
十一、老舍茶館―兼談老舍
十二、遊園記趣
十三、北京大學

輯二　煮字

一、我的願望
二、最初一篇
三、新廈落成時
四、深夜披卷廢寢眠
五、〈牆內水聲〉，兩種房事
六、都有賺頭的把戲
七、書到用時方恨少
八、向作家致敬
九、出書難，好難好難！

輯三　繽紛

一、彩色繽紛
二、難得胡塗
三、你被騙過嗎
四、他們是誰？誰是他們？
五、血的教訓
六、愈錯愈勇闖天下
七、明星與我
八、大姐
九、社會溫情劇，扣人心弦

輯四　人生

一、茶話，話茶
二、第一份獻禮
三、老彭‧彭老
四、狗食袋子
五、豐收
六、你聾我聾
七、真情
八、小翠與小貓
九、一雨普滋，千山秀色
十、拒絕失敗

後記

輯一　北京

一、永和豆漿
二、長城
三、「緣」來都是一家人
四、明皇蠟像宮
五、明皇宮文物館
六、定陵風雲―兼記趙其昌
七、逛胡同，看王府―兼論和珅
八、和珅獄中記―兼論二夫人豆蔻
九、頤和園
十、圓明園
十一、老舍茶館―兼談老舍
十二、遊園記趣
十三、北京大學

輯二　煮字

一、我的願望
二、最初一篇
三、新廈落成時
四、深夜披卷廢寢眠
五、〈牆內水聲〉，兩種房事
六、都有賺頭的把戲
七、書到用時方恨少
八、向作家致敬
九、出書難，好難好難！

輯三　繽紛

一、彩色繽紛
二、難得胡塗
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