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從他人眼中看見自己 房慧真
雨傘運動期間,旺角街頭,藍絲帶挑釁,黑警打人,情勢最緊張的那幾天,在一個夜晚,我隨著李雨夢深入險地。
知道我一個異鄉人孤身到旺角,李雨夢臨時約我同行,我們約在旺角地鐵站口,來到亞皆老街、彌敦道的交會處,人群如海潮,一下就把我們淹沒。我們被捲入浪潮裡,忽而左擺,忽而右擺,黏膩而緊密的身體感,是在金鐘感覺不到的。激情的身體其實都暗暗期待衝撞,一發覺藍絲的蹤跡,便團團湧上,還沒有開始唱起生日快樂歌,圍上了頂多反唇相譏,高舉手機錄下「證據」。和台灣318運動最大的差別是,這裡沒有要人守秩序的糾察隊,都是群眾自發,卻能懸崖勒馬,止於衝突前的臨界點。
我並非一張白紙,我帶著半年前記憶猶新的抗爭記憶而來,眼光裡時時帶著對照。二○一四年,歲次甲午,香港和台灣,藉由兩場民主運動,第一次這麼緊密相依。這年夏天也是李雨夢從大學休學,在外旅行一年的終點,她走過中南半島的越南、柬埔寨、泰國、緬甸,並非只是遊覽,她在異地觀察大選,在馬來西亞的獨立媒體實習,最後來到台灣住下半年,正好目擊了三月台灣的太陽花運動,「跟隨著一個又一個年輕人,沿著梯子爬進被佔領的立法院內,自以為有種見證的責任。」我記得在那個夜晚,她問了我許多對於太陽花學運的想法,眼前疊映的是雨傘現場,什麼經驗可以學習,什麼錯誤可以避免。我們在十月深秋的旺角,共同回憶起台北濟南路,三月早春的那場騷動。
不知從何時開始,在台北觀光區的街頭,在捷運裡,在咖啡店,在誠品書店,甚至在東部花蓮的民宿,南部墾丁的沙灘,耳邊傳來的時常是廣東話。搭飛機一個小時就到的台灣,成了中港矛盾下,香港人喘口氣的他方,或者像何韻詩所說的「後花園」。這幾年也常聽香港朋友說,想要移民台灣,台灣的房租低廉,但工資奇低,讓他們卻步。這座當初在荷蘭人眼中驚豔不已的婆娑之島「福爾摩沙」,如今政治紛擾,社會問題頻傳,台灣人時常以「鬼島」稱呼,為什麼還有人想來?比台灣更具國際化現代化的香港,如何反身過來,想像台灣?李雨夢的《島嶼.浮城》,採訪了十五個在台灣的香港人故事,正是提供了這一種眼光,從他人看向自己的雙城記、兩地書。
在閱讀《島嶼.浮城》的過程中,浮想連翩,頻頻招喚在「我城」裡其實一直存在的香港人,早在中港矛盾之前,他們就已前來。我讀中學時,同學間已經不耐於媽媽愛去的家庭美容院之老土,我們習慣存零用錢,去裝潢新潮的店找香港設計師剪頭髮。香港師傅語言不通,動作俐落,把我削了短髮,像王靖雯剛出道唱〈天空〉的樣子,後遺症是那年夏天,我常被叫做小弟,在進入女廁時被投以白眼。這樣以香港設計師為賣點的髮型屋,也就是李雨夢書中所寫的湯建業,他的出香港記前後有兩波,第一波經營美容美髮生意,在台灣擁有好幾家美容分店。那是一九八七年前後的事,台灣解嚴前後,社會最有活力,也是經濟蓬勃發展的年代。湯建業卻生意失敗,毅然走進台灣工地,當起苦力揹水泥爬鷹架。
生活在他方,從來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然後,便來到了一九八九,大限過後,富一點的移民美加紐澳,小康一些的就近落腳台灣。港式燒臘店鑽進街巷,成為台灣的庶民吃食。每間學校附近一定會有一間燒臘店,門口掛著雞鴨肝腸,師傅大多穿著一件白汗衫,拿起菜刀剁鴨腿、片叉燒,有模有樣,鋪在白飯上,配上酸菜,桌上一定有一壺粗茶。從前總不能明瞭,為什麼白飯那麼多,沒有其他配菜,後來到香港,才知道這是給勞工苦力吃的「碟頭飯」,飯量多其來有自。在八九前後第一波大舉移民的香港人,學會一手燒臘手藝渡海而來,幫忙跑堂的通常也是一家人,店裡水清無魚,沒有太多裝潢,做點小生意,過上小日子,不知不覺間,安家落戶二十五年過去,當時的夫妻生一個孩子,如今都大學畢業了。
上髮型屋給香港師傅設計造型,上燒臘店外帶一個三寶便當,這是八九前後的第一波移民風景。那麼李雨夢書中的第二波「出香港記」,則大多不是因為單純的恐懼共產黨而遠離。第二波,是對於香港高度發展下的資本主義競逐,感到厭惡,希望尋求另一種生活的可能。從謀生到尋夢,所以偏安一偶,沒有太大野心,經營咖啡館、開民宿的多了,學藝術做設計,讀文學寫小說的多了,尋求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可能性。
還是那句話,生活在他方,從來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在墾丁後灣開民宿的年輕夫妻,原本想要逃離資本主義高度發達的香港,卻才發覺,資本主義無所不在,在靜好之地等著他們的是具有爭議性的大型開發案。與高牆妥協?或者與雞蛋站在一起,或者乾脆置身事外?反正本來就是一個外人?然而在土地上栽下一朵花,就有連結,就有感情。Kiky和Jacky選擇參加當地居民的自救會,一起阻擋怪手的到來。
真正的生活在他方,就不是無憂的烏托邦。剛開幕的牛雜店碰到食安危機,來台灣體驗軍營生活的,遭遇洪仲丘案,即使只是開一間咖啡店,都沒有那麼簡單,生意清淡,工讀生工作態度不佳,台灣慢活、小確幸的另一面是不敬業、生產力遲滯。從他人眼中看見自己,看到台灣的保護主義,本地法規對於移民的不友善,不管是幫傭做工的東南亞人,還是創業自己當老闆的香港人,租房子要找擔保人,也要多付押金,且不能分期付款,要一次付清。在他人眼中看見自己,同時也看到,玩獨立音樂的香港僑生,只要一碗三十元的滷肉飯就能飽肚,三十元在香港要填飽肚子,無異於天方夜譚。在台灣,總還存留著一點點可能,給他的夢想。
雨傘運動之際,香港有難,因此書中的受訪者,時常被質疑一個問題:此時選擇移民台灣,等於逃離和背棄嗎?
這讓我想起書裡有一間咖啡店,店名取為「Canopy」,用香港話指的是「罩蓬」,也就是中文的「婆娑」。咖啡店主人是這麼說的:「Canopy是我們在香港讀地理時,熱帶雨林樹冠的意思,我們叫它Canopy是因為《阿飛正傳》裡張國榮死前一幕,熱帶雨林的畫面,也是樹影婆娑的來源。叫Canopy,是因為想在樹冠上看美好的風光。」
在熱帶雨林的樹冠上,隨著樹枝搖曳擺盪,一覽最美好的風光。有了這個開闊的視野,與無邊的想像,也許,已經不需要答案了。
推薦序
我們選擇樂土,也選擇成為怎樣的人 吳蚊蚊
晚上騎單車去清粥小菜店吃個宵夜也想來去吃個糖水冰,點了幾樣菜,要不是收銀櫃檯的媽媽講了幾句我聽不懂的台語,才發現我並非本地人。「你國語說得很標準呢!幾乎沒有什麼口音。」
一如眾多港人,我對台灣也同樣有著無以名狀的情結。滿城的咖啡香與弄巷書香,慢生活與人情味;年前因為出版首本書的緣起與這片土地結緣,不只曾住上三百六十五個日與夜,現在因工作亦常於兩地浮游。
初到台灣生活,在離公館捷運站步行十五分鐘的一幢四層古舊老房,跟編輯和她的兩個室友同住。三個女生分住大約八百呎(約二十四坪)的空間,儘管台北的房價愈來愈高,可幸在城市的邊緣地帶,仍能找到合理而能負擔的棲身之所。在這青春的女生宿舍,交錯而真實的生活點滴,旅居的經歷不只有趣而更在地。比如每日一聽到巨大的音樂聲響,便要瘋狂奔跑追趕垃圾車;又比如盂蘭節,可以過得如此幽默,超級市場的超尺度貞子廣告和高掛的半價招牌,叫大家放心去「餵飽好兄弟」。
和這書裡的幾位受訪者是朋友,青年旅舍的熱血老闆,越洋當兵的古怪青年,還有來尋咖啡夢的其中兩位咖啡師;都曾經相聚在他們那間裝潢素白與摩登的咖啡館裡。這個序言,卻是良久未能動筆。以為帶著距離與作為旅人的自來自去,總希望對兩地可以有著比較客觀的看法。因為熟悉,因為喜愛,想說的太多竟變得不知從何說起。
近年港人移民台灣的話題炒得更為熱哄,甚至無限發酵,膨脹。謝謝李雨夢的書寫和她筆下一個個努力在島嶼打拚的身影,在主流媒體的吹捧以外,讓嚮往與欲窺視異國生活的人們,得以有較為全面而多元的表述與參考。他方的人們各有不同的事業,有音樂人,教授,寫作人,和經營青旅的,咖啡館的,港式食店的創業者……。在追尋理想的片面歌頌,美好的旅遊包裝紙下,台灣亦面對不少問題。政治,貪污,薪資過低等,在小確幸之下,令人羨慕的風景潛藏著困境。
「城內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人們娓娓道出故事,並非要比較兩地優劣,去爭奪誰比誰更好。而是希望在熱潮之下,城外的人別過分浪漫化與聽信單一口徑,一頭煙的便衝進城裡去。期盼台灣朋友閱讀異鄉人的二三事,亦能對香港有多些的了解。
《旅行的異義:一趟揭開旅遊暗黑真相的環球之旅》(Overbooked:The Exploding Business of Travel and Tourism),所探討隱藏在光鮮亮麗的觀光產業背後不為人知的真相與黑暗面,放諸移民這個議題上一樣適用。每個人都有移居的自由, 只是以後的日子真的會如想像中美好?我們又會否將樂土變成當地人的不樂土?
書中十五個故事的主角,至少他們為自己的生活負責任,身體力行走自己的路,實驗各種可能性。也為所在的土地負責,努力融入為其中一份子,不做他們口中只會奪取他人成果的人。生活其實在於尋找與實踐屬於自己的答案與理想,不為自己好好思考而隨波俗流的人,或許到哪裡都不會有多快樂。
我與雨夢各自在台灣生活過一段時間,其實也算半個在島嶼打拚的港人一員吧。年前我們曾經相約在書內所提到,六個香港大男生所經營的咖啡館見面。我曾為香港網媒報導二十二萬人於凱達格蘭大道的示威,雨夢則投身參與太陽花運動。回想台港兩地多少人們哭著看新聞,更有香港人飛到台灣立法院聲援。沒想到有天到香港自身的雨傘運動,我們不只身在其中,與世界一同見證這個里程碑;今次,輪到彼岸的人來支持。而我所認識,很多在台灣或外地留學工作的港人亦特意回港參與。一場運動,叫人們重新定義何處是家,也重新思考自己與土地的關係。
就像運動中一直發聲、在台港都有發展,剛宣布成為獨立歌手的何韻詩,她說:香港曾經令她失望而想遠離,雨傘運動卻讓她與香港重新「re-friend」。台港兩地的公民意識與民主發展,變得更密不可分,兩者作為命運共同體,彼此砥礪、支持,帶來參考與借鏡。我們對於自己城市的想像也不再被動,意識到原來可以爭取更多的自主與話語權。那麼在來與去之間,不只以土地為界,有更多深層的意義和討論。
去過台灣的人總說忘不了她的人情味,好像台灣巴士司機都會習慣跟乘客打招呼,說再見。回到香港,雖是一樣的擠擁,下車時我想,台灣司機既然給了不少乘客窩心的記憶,那麼,吸收了不少正能量的人們可以學習像他們傳遞溫熱吧。為自己生活的城市帶來喜歡的風景,而不只口裡說說自己有多珍重這些情。下車時我先跟司機大聲說謝謝,他們都會揮手來回應。
在島嶼的人們,除了選擇土地,原來也選擇成為自己所期許的,更好的人。
二○一五年四月四日寫於伊朗旅途之上。
自序
生活在他方
「在浮城生活,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要靠意志和信心。」——〈浮城誌異〉西西
二○一四年的初春,人生第一次踏足台灣,並計畫於此地停留半年。在充斥著「小確幸」的寶島,我不知道到底會遇上什麼事、什麼人,又會經歷到些什麼。於是,帶著種種的未知,抱著諸多的問號,還有渴望一嘗在異地生活的滋味,我來到了這片距離香港八五○公里的土地上。機緣巧合下,我展開了一個與在台港人交流的訪談計畫,嘗試了解這樣一個群體的生活狀況。
一直以為,異地最吸引人之處並非壯麗的風光,美景看得太多終究會出現審美疲勞,唯有那些在途上遇見的人,如同囈語又或認真的對話,才能印在記憶的最深處。所謂旅行的意義,大抵如此。
法國詩人韓波說過:「在富於詩意的夢幻想像中,周遭的生活是多麼平庸而死寂,真正的生活總是在他方。」
我開始揣想,在台灣生活的香港人,究竟如何閱讀台灣?是否與浮城裡的居民般,只是念茲在茲想要逃離這一座監獄的枷鎖。接觸到形形色色居住在台灣的香港人,他/她們之間的故事既相似,也截然不同,讓我得以聽見媒體以外的聲音。文字有時是匱乏的,再多的言說與補充,甚至用上一本書的篇幅,也許並不足以描寫出他/她們生命的重量。但我衷心希望,能夠誠實且更為立體地把這些人的故事呈現出來。
這群香港人中,有人在台北開咖啡店,實行在香港未竟的理想;有人來台灣開設青年旅舍,希望能夠擺脫急促的步調,宣揚慢活的精神;有人在巷弄販賣香港小食,傳承著香港的道地特色;有人因婚姻留在台灣,然而心裡頭的家之所在,仍然是香港;有人當起自由工作者,只因台灣提供了很大的自由度,令她可以專心致志做喜歡的工作;有人在台灣玩獨立音樂,並深刻地體驗到香港對於文化產業的扼殺與摧毀……透過這些故事,拼湊出一張張香港人在台灣生活的斑駁圖像。
「為何會來台灣?」、「未來還會留在台灣嗎?」我總是會在每次的採訪中,提出這兩個問題,得來種種不同的答案。
大多數於近年移居台灣的港人,心裡不免裝載著一個浪漫的理想,他們渴望追求一個能夠容納更多可能的空間。尤其是開店的人,客觀條件如創業成本及風險,都是他們在選擇時重要的考慮因素。像是Artista Perfetto的六個大男孩,選擇在高人氣的信義區開咖啡店,租金不過是香港的四分之一。又或是自由工作者陳瑄,家便是工作室,八坪的空間,不過八千元(約二千元港幣)。
如今香港的樓市被大型地產商壟斷,不斷上升的租金,高度資本化所造成的「地產霸權」,導致為數不少的特色小店無奈結業。取而代之的是如倒模般印製出來的大型連鎖店,無差別地分布在香港各地,加上公共空間不斷萎縮,城市的模樣與生活方式愈趨單一。在這個被視為發達城市的社會中,物質看似充裕,卻產生了二十一世紀式的迫人生活,基層市民變得更難以存活。
進入千禧年後,香港大大小小的保育運動此起彼落,從十年前保育灣仔的「囍帖街」,到要求保留具有歷史價值的天星皇后碼頭。近年,新界鄉村亦處處是紛爭,各處因發展之名而被拆遷及徵收的土地,導致村民流離失所,並強行打散一個社區的連結。於是,關於「保育」跟「發展」的討論在社會中一直僵持不下,兩者被推至一個對立的位置,看似不能相容。很多年後的現在,我們才漸漸懂得慨嘆事物消逝之快速,才會反思「發展是硬道理」這一回事。
同為亞洲四小龍之一的台灣,近年來在經濟方面陷入泥沼。面對隔鄰的中國在經濟與政治方面所施加的雙重壓力,台灣倍感迷惘與失落。金錢與生活、經濟與主權,兩者間應該如何抉擇,台灣似乎相較於香港更有意識,且更為深層地去思考這個問題。在反服貿運動爆發後,五十萬個台灣人站上街頭,也算是為這道難解的習題,印下了重要的註腳。難忘台灣民主先行者鄭南榕曾經寫下︰「我們是小國小民,但我們是好國好民。」
然而,台灣不是世外桃源,也非烏托邦。政策向著資本家及大財團傾斜的現象同樣屢見不鮮,林林總總的都市更新議案、現代圈地運動引起了社會的強烈關注。準備在墾丁後灣開設民宿的年輕夫婦Kiky及Jacky,最初不過是被後灣的寧靜所吸引,卻沒料到這片祥和之地最後也逃不過大財團的眈視,「後灣開發案」使兩人與當地村民建立起一種另類的情誼,雖未至於全力投身於抗爭中,但會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忙。
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水牛、稻米、香蕉、玉蘭花
聽著由李雙澤所寫成的《美麗島》,歌詞中流露出對於這座美麗島嶼的強烈情感,旋律把我的思緒帶回印尼的峇里島,當時在反世貿行動中遇上台灣的行動者,他們獻唱此曲給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毛管不禁一豎,亦暗自感動,台灣人那份對於土地的熱愛,彷彿是自然而然遺傳在骨子裡的。或者他們並不如香港那般現代化及國際化,但對於鄉土的一份情感,卻是純樸而實在的。
台灣的民主與自由,尤其是能夠民選自己的總統一事,總令港人心生羨慕。然而,台灣過去的民主化道路極其艱辛,卻也更能堅定地迎向光明。或許很多人已然忘記,在過去仍未有言論自由及新聞自由的戒嚴時代裡,香港曾經是台灣所追求的自由之地。漫畫家李勉之在台灣解嚴前夕來到台灣,在校園裡頭見識到國民黨對於管制「政治正確」思想最後的迴光返照。解嚴至今不過二十多年,當我們還為了爭取普選而作出不同的抗爭之時,台灣的民主化道路已經邁向另一個里程,從前被人揶揄為「台灣式的民主」,成為了香港今天的他山之石,儘管台灣代議民主至今仍然存在千瘡百孔的問題,但那走過的每一步,都是全民共同學習而累積下來的漫漫長路。
時至今日,兩地公民社會之間的連結愈來愈緊密,台灣的反服貿運動爆發後,「今日香港,明日台灣」成為了一道響亮的口號。當時我身在台灣,跟隨著一個又一個年輕人,沿著梯子爬進被佔領的立法院內,自以為有種見證的責任。這場運動,不只震撼了台灣人,也深深影響著對岸的香港人。
朋友曾經戲言,我走到哪裡,當地的社會都會出狀況。離開台灣後,七月回到香港,由於「佔領中環」的醞釀,導致了十月那場波瀾壯闊的雨傘運動出現,歷時兩個多月。運動開始之時,心裡暗暗感動,覺得我們終於走在以自己的力量去爭取民主的路上了,並不倚賴他人,自己的香港自己救。一幕幕激勵人心的畫面,導致在台灣留學的香港朋友忍不住回家,例如陳民官,他跟我一樣,同時目睹了兩場運動的發生。
或許「今日XX,明日XX」終究是個簡化的口號。然而,雙方渴望互相了解彼此的意願卻是愈來愈強烈。台灣朋友曾跟我說過︰「如果台灣的佔領立法院給了香港雨傘運動很大的啟示,那麼我們在九合一選舉中的藍天變綠地,某程度上都跟你們的這場運動有所關連,不要灰心,香港總有看得見真正民主的一天。」
把台灣的九合一選舉看在眼裡,百般滋味在心頭,我們最後的一哩路,好像還長著呢!
台灣就像一面鏡子,映照香港的美麗與哀愁。想起他們爭取民主的歷史所充滿的血與淚,一代一代人前仆後繼所付出過的犧牲,那是以生命換取自由的道路。路途雖曲折遙遠,卻是教懂我不可輕言放棄的一課。
跨越在島嶼與浮城之間,我想用這一本書,十五篇採訪記錄,追尋流動在兩地的生命故事。包括我自己。